朱絲白蓮瓣

朱絲白蓮瓣

冷。

為什麼會這麼冷?

為什麼你現在……這麼冷…

心,是生命流出的地方,熱熱的血液隨着每一次脈動而在纖小的通道里奔涌、沸騰、撞擊……交匯成血里的華彩樂章;燃燒成每一個白天和黑夜,直至——終結。是不是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如果是的話,是否意味着我沒有責怪的權力?——只能放開。

如此僵冷的躺在我的懷中,心,再也無法為誰跳動,再也無法將我不情願的手抓到胸前讓我感覺,再也無法說是讓我聽每一次心悸。

不過,我,不怪你。

因為這一次,是我先背棄。

………………

「有這麼多的花,你為什麼只愛蘭花?」

習慣了陪着他澆水、鬆土、細意的撫去每一片修長緞帶上的塵土,溫情脈脈的注視每一朵綻放的幽香。有天終忍不住這麼問了。

秀美的雪樣素手輕輕撣掉一片葉上的蟲子,淺淺的笑起來,白色的冰綃緞衣映的人相應成輝。就象是皓月飛破雲彩,繁花開在冰面,若隱若現的霧裏回眸,只得一瞬便消解的薄愁,——卻令的看的人有些痴了。

「你,不會——是在吃醋吧?」挑動的眼波中水光漣灧,波光粼粼里,映的是沒有道理的自己。

輕攬入懷,攏過來的是蘭花的清芳,眷戀的輕嗅着肌膚間的溫漫,有點心不在焉的:「是,又怎樣?」

也不掙脫。只是將頭斜斜的依在那人肩上,任由他灼熱的氣息噴在頸間,沒開口語氣中也就有了些不穩:「你喜歡什麼花呢?」

沉默——「蘭花。」

輕笑出聲,別過去在耳邊吹着氣:「為什麼?」

「總覺得它……有些象你。」

「嗯?」呢喃著是也不是的話音,不知聽見沒有。

「對了,一直想問你,那個奇怪的花是什麼?」

「——哪個?」

「就是那個雪白花瓣,中間有一條血色紅線的。」

「哦,那是一品極少見的蘭花,叫做朱絲白蓮瓣。」

「朱絲白蓮瓣?貼切,花瓣似蓮,卻又有一線殷紅在中間,不過這花,總讓人覺得不祥。」

「因為離奇……嗎?」

「嗯。」

「……清秀淡雅。」

「呃?」

「我喜歡蘭花清秀淡雅,孤傲幽閉。——之前你不是問嗎?」

很討厭冬天。

冬天的話,又冷又濕,比別的任何時候都要來的陰寒冷漠。連心也能完全凍結,連鬥志啊,夢想啊,什麼的都可以變成暖爐邊的畏縮。

冬天,我只能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地方聽風吹過,聽樹枝的枝椏間什麼在呻吟,好像世上的活物都一瞬間死了一樣,以前很吵的東西,突然靜的叫人討厭。

反正我,討厭冬天。

「現在呢?」

突然的發問叫人怔了一怔,然後輕笑開來:「現在……都一樣了……還是,心情吧?」

***

「恭喜我王!王妃生了個男孩,我大祁有后了!」女侍欣喜萬分的從內室出來報喜,這麼寒氣逼人的雨夜,王居然在外守了一夜,聽到這個消息,想必可以放心了吧。

「……」深深看了那仿若黑洞的陰暗屋子一眼,一年以來從沒有露過笑顏的人就是在這樣的時候,也是一徑的漠然,「是男孩……」,象是對着空氣,又象對着自己,肯定般的重複著這事實。

「是男孩。」這反應……並不像一般的父親該有的啊,「邀天之倖,我王洪福齊天!」

「邀天之倖?」突然喃喃的回味着剛剛那公式化的祝辭,冷淡端美的容色居然有了小小紅暈,「邀天之倖——」往後退了一步,跨進了茂密的雨簾之中,瓢潑的暴雨霎時就將人淋了個透心涼。

「王?——不看一下王妃和皇子嗎?」

嘲諷的看了那寢宮一瞥,神秘的笑容浮現:「不必,自然有人會去看他們,很多人,會一起好好看着着他們……邀天之倖……哈哈哈……邀天,之幸?……」

長笑方罷,人已絕塵。

隆隆的雷聲中,清香娟秀的白色花瓣洗刷的愈發嬌弱,紅色的絲瓣將整個灰濛濛的天空映出一道殘艷。

朱絲若血,幽閉里,總帶着決絕。

***

「又回來了……本來,想叫你永遠忘了我的。不過……永遠……好像太長了。……我……沒有力氣達到那種地方……你在這裏,已經很久了吧?那樣的地方,你曾經見過嗎?」

一邊問著,一邊用手去梳理那淡藍的軟毛,眼睛卻緊緊盯着膝上的人。——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人。

淡紫的長發在空洞的穹頂間飛舞,終於忍不住問:「你這樣做,不會有問題嗎?」

冰冷的神色絲毫未變,抬起頭,掃過他,然後還看回眼前。

那是什麼樣的眼睛啊,就像將千百年的幽情慢慢沉積,慢慢發酵,慢慢,在心裏凝成一塊冰,每日每夜細細咀嚼,於是連容顏和雙眸都最終絕望的眼睛。

「你自己應該也知道了吧?就算你現下陪他死了,也不可能如普通人一樣指望來世,你們本就是天上之人,原是不受六道輪迴之制的。況你違背天命,自殘了斷,會受何種苦楚何種刑罰,連我都不敢想。而且,」

頓了頓,考慮該不該說這狠心的話,卻聽見一直靜靜無言的人緩緩開口:「我並沒有要他記得我。」

略驚,他知道?

「莫要說是區區孟婆湯,天界消去一個人記憶的法子多的是,他和你,已經算是犯了人倫大忌,天界怎會放任不管。你這一去,他絕對不會記得你;而你,也有可能從此再記不得他。」

——為什麼要說這些?原本他就是為了看好戲才破例出手救了他們的,為什麼他居然說起這些?

沒有任何可以供研究的動容,還是淡淡的,帶着略微嘲諷,幾乎都有點同情的看着他:「我不是為了他。」

看見他一臉不解,似乎有些無奈的皺了皺眉:「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他,不是為了來世,不為續緣,也不為什麼情愛……」眼神空茫,敘述也平淡的緊,卻不知為何居然扯痛了他億萬年來不曾為任何事所動的心。

「只是……無可……歸依……而已。」聲調奇異的提高了,那清曼的細語在寂寞的大廳里回蕩:「一個人,當真是無趣的緊……」低首笑語,「原來……冬天,和別的季節,還是……不太一樣……」

拿出一個血紅色的半透明小瓷瓶,將那半滿的液體晃了又晃,手指一彈,瓶塞拔開,欲舉到唇邊時,突然被扯住了衣袖。低頭,一雙水意盈盈的眼乞求的苦苦望着自己。

輕輕的再次駁回了那企盼:「……不要阻我,這是我——」帶着笑意將瓶中液體一飲而盡:「有生來,第一次真正照自己的心意做事,什麼也不必顧忌。別難過,為我這樣的人,不值得。」

將腸胃溶化般的一道熱氣滾滾的直散到四肢百骸,將腿上冰冷的軀體拉緊偎近,無限依戀的用眼丈量了一遍又一遍,感覺身體也開始麻木,火熱的燒灼感突地上涌,一絲血跡沿着唇角漫出。

「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凄然一笑,臉上血色盡褪,無力的靠向冰壁,意識,開始漂移,「……既相逢……卻匆匆……」

再看一眼,卻只看得見那熟悉的臉,微微揚唇。

——就來。你,有沒有等我?

然後坦然合眼。

白瓷砌就般的秀麗臉龐上,一道血痕驚心觸目。

——這次的夢,會不會,慢些醒?

小麒麟突然仰頭嘶吼,整個地底,都因為那哀慟的咆哮而震顫起來。

在晃動的空間里,他獃獃的看着對面相依的兩人,一樣平靜地容色,只似睡着。

——那夢中,有誰,和誰?

蓮花瓣在雨中剎間顫了一顫,那縷朱絲紅的更艷,嬉笑嘲諷的艷麗無鑄。

而雨,仍是沒有停。

——冬天。真的。已過完。

【朱絲白蓮瓣,蘭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產於滇西,初春放花,花多為2-3朵。花開葉上,花的整體視覺差不多,維西品種葉寬僅4毫米,俗稱細葉,花稍小,捧瓣規整而無粗紅線條,瓣尖僅有微紅色,舌溜圓,舌苔粗紅色線條呈現V型;六庫品種葉寬6毫米,花瓣較厚,捧瓣可見粗紅紅條,舌稍長,舌苔粗紅線條擺成八字形。其主瓣、副瓣、捧瓣中央有鮮紅的粗條,與潔白的瓣色相映襯,色調出奇,韻味高華,蘭中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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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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