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軟語怨嗔郎薄情  意堅誓發金玉盟

第六章 軟語怨嗔郎薄情  意堅誓發金玉盟

「姑娘,粉兒給您送早膳來了。」

提手輕推門扉,一襲黑藍衣布,梳着兩團髮髻的丫鬟捧著一碗肉粥進入昏暗的廂房。

瞄眼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上的托盤,抬開窗欞,幾道光線射入昏沉無光的內房,頓時一片光采明亮,卻也照得床榻上的人兒不耐地遮起被褥,將整個人埋給了進去,窩成一團棉球。

「姑娘,時候不早了,該起來用膳了。」粉兒走向床畔,輕推了推鋪上滾窩的一團被球。可不論她怎麼推動,那團被球還是不為所動,裏頭沉睡的人兒絲毫不在乎驚擾,任她左右搖擺,像是隨人把玩的滾輪子,左推去、右滾來,鼓鼓的被窩卻還是一貫的隆起不移。

隔片刻,粉兒推的手也酸了,心一橫,索性兩手抓緊被角,大力一抽,將整個棉被給扯了開來,只見小小的身子像個毛蟲似地蜷曲,頓失溫暖,令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咕噥幾聲,習慣了周遭略涼的溫度,便又繼續安穩睡去。

「姑娘,您就行行好,可別為難粉兒了,快些起來梳洗用膳罷!少爺交代過,必要讓姑娘按時用膳,不可貪懶的。」

「姑娘、姑娘……」

「唔……」被吵的無法安穩,璃兒不由蹙起秀眉,嚶嚀了聲,突地一陣熟悉的肉味飄散而來,頓然清醒,雙眸一睜,立刻從軟榻上坐起,張眼四處尋着味道的來源。

「好香唷,這是什麼味呀?」她努努鼻尖,目光一掃,即見桌上擺着一盤熱氣冉冉的東西,香甜的氣味隨之飄散,充塞滿室,使著早已鬧空城的肚腹開始不爭氣地直打鼓。

「那是少爺特地交代為您調製的早膳,姑娘快些起來,否則就涼了。」好不容易才是叫醒璃兒,粉兒不由得大大地鬆了口氣,唇畔帶笑,扭緊沾濕的巾帕遞上。

接過濕涼的巾子,璃兒隨意往臉上一抹,便胡亂丟棄,一雙翦如秋水的瞳眸直盯着眼前的那碗熱粥不放,就像是一頭獸相中了獵物,眸中透出掠取和執著,若細看,不難瞧出咕溜的黑瞳已是微微起了異變,細長銀亮,完全不似人類該有的眸子。

晃眼一瞥,見此,被指派前來侍奉的粉兒倒也不覺怪異,僅是抿唇暗笑,拿起掛於一旁屏風上的羅裙衣衫,替著仍在專註嗅聞的璃兒一一穿戴整齊后,便要移身捧取。

豈料她才一觸及,一陣狂風突掃臂膀,她吃痛地悶哼一聲,白皙的手臂頓時留下五爪血印。

「別碰!」璃兒狂怒大喝,露出微尖的虎牙,自喉發出低沉的嚎叫,直衝上前一把搶去粉兒手上的瓷碗,轉背過去,窸窸窣窣地低頭猛食。

粉兒大大地怔愣住了,兩眼直睜睜地望着眼前仍是清麗絕艷的面容,那嚇人的氣勢着實驚嚇了她。

天哪!她到底是來伺候一位怎生怪異的主子?!

瞧著曲起的背影,不解璃兒奇異舉動,她咽了咽口水,不禁發出一身冷汗,躡手躡腳地移近,悄悄地探出頭,想是看個仔細。

不看還好,這一瞧之下可是天大的不得了!

她、她究竟是見到了什麼?一個相貌美絕,天仙似的美人兒竟伸出舌尖舔著熱呼呼的肉粥,構不及之處,甚至用着兩手挖取,毫無一副人類該有的行為舉止,倒像只……山禽野獸?!

老天爺……莫非她真不是個人?粉兒捂著嘴,驚恐地往後倒退,一個不注意,恰撞著了後頭的八仙桌,震翻面上的茶鐏,濕了滿地。

極大的聲響引起了正埋頭吃食的璃兒的注意,她回過頭來斜睨了粉兒一眼,目光如炙,嚇得粉兒直是沒膽妄動,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就怕是惱怒了眼前人模人樣,卻行止怪異的主子,那她的小命可真是休矣了。

豈知璃兒僅是晃眼微瞥,見不是來搶食的,便放下心,眉間的緊束緩了緩,繼續吐出小小的舌尖舔舐雙手的殘渣。

好一會兒,似是乾淨了,可那股難受的黏膩感仍是揮之不去,她便要往著身上擦抹,突見一旁的巾帕,隨即傾頭一想,憶起每回戚少瑛幫她拭手的情景,兩頰不禁漾出兩個小梨渦,微微一笑。

目光一轉,她伸出兩手,帶着甜美的笑容,黑溜溜的大眼直瞅著依是驚魂未定的粉兒,笑顏輕含的模樣,處處溢着小女孩的天真。

突變的情況實在讓粉兒招架不住,怎麼晃眼一閃,先前的暴戾之氣已不復見,現在她眼前的璃兒就像是個未諳世事的小姑娘,是那般的純真無邪,單純而無任何心思。

若現下所見是真,那她方才的不尋常之舉又是怎麼一回事?莫非是她眼花了,還是神志不清……經方才的那麼一嚇,粉兒仍是遲遲不敢上前,思緒一片混亂,只能一臉怔然地望着她,就怕是她又搖身變成一頭猛獸,將她給拆骨入腹。

「怎麼了?快幫璃兒擦呀!」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璃兒一雙翠眉擰得皺起來,晃着手,不耐地嘟起嘴,直將稍嫌油膩的小手靠過去,神態模樣倒似個討不得糖吃,正鬧着彆扭的孩子。

「啊……喔……」恍然回神,粉兒仍是有些懼怕,可不遵從又是不行,若當真惱怒了她,憑着她為主子的身分,只要一個不快,即是討上一頓好打。

思及此,兩相輕重下,她只好咬定牙根,掬起汲水的巾帕,將之瀝干,怯伶伶地靠了過去。

一顆心懸的老高,冷汗如雨,她小心翼翼地執起璃兒伸出的柔荑,觸及如凝脂般的雪膚,每拭一下,她的心弦亦跟着緊繃,時時注視着眼前人的動作、表情,眼神的每一絲變化,都足以讓她心中的那根弦應聲斷裂。

嗚嗚,為何她要受此對待?這真是太嚇人了……

「你做啥直盯着我瞧?」傾著頭,大大的眼兒眨呀眨,璃兒萬般不解地看着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一雙鳳長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她看,嘴裏還咕唧個不停,難不成自個兒臉上有什麼奇異之處,教她看的心不專。

「嗯……姑娛生得美,粉兒便不自主對着姑娘瞧了,請姑娘千萬別惱,若姑娘不喜歡,粉、粉兒閉上眼就是了。」話畢,粉兒旋即將眸子閉得死緊,這副傻勁兒反讓璃兒覺得好笑。

聞言歡喜,她立即挺直身子,向前走了幾步,扭動腰肢,學起珞姊姊所教予她的嬌媚,蓮足輕移步生花,回眸一笑百媚生。

「呵呵,璃兒美么?」掩不了興奮,這幾下,她學得可有模有樣了。

「美、美,簡直是美極了!」粉兒立刻點頭如搗蒜,忙不迭地誇道:「姑娘生的如此絕美,莫怪咱們少爺如此疼愛姑娘。」

這話可不說假,兩彎顰眉畫如黛,面如秋中月,粉靨晴目頻流轉,似宜嗔,又宜笑,如此天仙似的美人兒若不是她親眼所見,說給人聽,還當是犯渾了著,僅消一眼,連她都給看痴看傻了。

「你是說,因為璃兒美,所以瑛哥哥才喜歡璃兒的?」單純的心思,直想瑛哥哥老誇讚她絕美,唇畔的笑、眸子的情,全是因她的美貌而起,只要他高興愉悅,她亦是欣喜。

「是……呃,不、不是……」意覺失言,粉兒的笑顏遂凝於面上,一時愁緒積聚,神色頓時變得難看。

「到底是不是呀?」瞧她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得不到個肯定的答覆,璃兒已顯得有些不悅。

欸,這問題真是考倒她了,說是,那豈不言明了咱們少爺是個只看美色的好色之徒,可若說不是嘛!她僅是個下人,哪裏知曉少爺的心底在想些什麼,或許兩者皆有,亦或許兩者皆無。

唉喲,這事兒她真是道不清呀!粉兒苦着一張臉,一雙眼瞄呀瞄的,偷覷璃兒的神色,想是從此尋得幾許蛛絲馬跡,可瞧了許久仍是猜不透心思,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道明的好。

「那、那璃兒真的很美么,美的讓瑛哥哥喜歡?」璃兒挨身湊近,大大的眼寫滿了期盼。

「當然當然,姑娘是粉兒打出生以來所見着最美的人了,少爺帶了姑娘進府,自然是喜歡姑娘,疼姑娘疼的緊呀!」如今,也僅能挑着實情說,一些隱語還是咽入腹的好。

聞言,璃兒心滿意足地笑開了,粉嫩的雙頰透出淡淡紅暈,漾出兩渦小梨花,有着小姑娘的羞怯,也含着幾分成熟女子的嫵媚。

這等亦真亦魅的笑容,不禁讓粉兒看傻了眼,簡直是呆了,內心的恐慌頓時一消而散,一時間迷惘失神,心魂彷彿都給吸了去,溶在她的笑顏,滯於她如晨星般的眸子裏。

此刻,粉兒是深深地明白戚少瑛為何會不顧崔秀玉的反對,執意讓她入府,又為何會如此寵愛這樣一位來歷不明行止怪異的女子,就連身為女人的自個兒都不禁為她心旌動搖,亂了心神,又更何況是身為男人的少爺呢?!

「可……若然如你所說,那麼這些天,瑛哥哥為何不來看看璃兒?」細想了回,璃兒忙回過身,蹙著眉,仍是抵不住滿腔的疑惑。

這些日子來她已是許久沒見着瑛哥哥了,隨拉個下人、丫頭問,總說是出府跑商去了,可府里明明都遺留着瑛哥哥的味兒,雖不甚濃郁清楚,卻是明明白白地顯示瑛哥哥就在府中,既此,他為何不來看她?她等得好煩好悶的呀,沒了他,心頭亂疼一把,如同針扎般擾得她難受難捱。

「這……」心裏「格登」了一下,愕然微怔,粉兒頓時語塞,抿嘴沉思,一下子便被問倒了。

其實,不是她不曉得原因,而是沒能說,戚少瑛之所以沒來北苑,實是礙著老夫人那檔關口。

前些日子少爺剛大婚,老夫人便下令要著少爺一個月內,除了辦差和著些商運之事外,一切活動僅能限於南苑,說是一對新人正於新婚期,下了規定為的是讓此對新人好好培養夫妻之情。

可說實呢!全府上下都知曉,老夫人的目的,主要還不是避免少爺日日往著北苑跑,冷落了剛入門的少夫人,為着就是想令姑娘知難而退,擺明給她按個罪名,無言的顯示她在戚府的地位是比不上個侍女,說開了,也不過是偶爾幫着少爺暖床的女子。

唉,一個姑娘家最重的便是個貞節名聲了,無奈實事逼人屈,大戶人家規矩大,多繁雜,侍妾幾乎同等於婢,落在個大宅子裏,沒名沒份也就算了,現連個尊嚴都讓人給扔在地上踩,若不是每位僕人見少爺還疼着她,時時叨念,顯是還有些身分地位在,大夥兒尚畏敬三分,不敢怠慢,否則恐怕膳食、衣裳伺候的,可就沒這麼勤了。

微微搖了搖頭,粉兒嘟嘟囔囔地自個兒呢喃,淡淡地偷覷了璃兒一眼,見着那抹天真困惑的嬌容,不覺心酸,這般的美姑娘,她又怎捨得話實傷人呢!

不得說實,亦不可編些謊來應,百般思量,不知該做何解釋,粉兒想得頭都大了,也仍是不得要領,只得胡謅道:「姑娘,別擔心了,眾人皆知,少爺是戚家唯一的子孫,不僅府內府外,這一家子的大事全得由少爺一肩扛起,沒個空閑是應當的,又近來府內似是出了些事體,少爺便埋首忙着處理些事情,這一攪和又是個沒完沒了,恐怕又得耗上十日半月的,才沒能來見見姑娘、談談心,等過些日子,待少爺得了空,姑娘自然便能見着少爺了。」

這話兒說的不重不輕、不實不虛,巧妙充份掩飾住了難以啟口的真話,也沒撒個難以收拾的漫天大謊,璃兒聽了,倒不多想,心底一個糾結霎是迎刃而解,微蹙的眉結也是鬆開了。

「你說的是,這府恁般地大,要做的事多,瑛哥哥該當是忙得緊,璃兒會乖乖的,不吵不鬧,靜靜等著瑛哥哥來這兒陪璃兒。」她回以燦爛一笑,放下纏繞於手指的發圈,裊裊起身,足底只著羅襪睡鞋便要出房。

見狀,粉兒即刻一把拽住璃兒,將人給硬生生地拉回,急切地喳呼道:「我的好姑娘呀,您可不能就著睡鞋出門,得穿上靴鞋才行。瞧瞧,您足踝上的系帶也鬆了。」

璃兒低頭一看,仔細觀瞧,倒不足為意,玩心燃熾,嘻的一聲,反抬高了腳,左右搖甩,直直將鬆脫的羅襪連同睡鞋一同抖落。

「姑娘,別晃別晃,套上羅襪,穿戴繡花鞋,這才能出房吶。」粉兒忙拉着她坐下,捧著纖足,輕柔地套著尖頭絹襪,讓其指尖部朝上彎曲,呈翹突式,綁好系帶,便從旁挑了雙特製的平底繡花鞋仔細套上。

她之所以不以一般盛行之弓鞋着裝,乃是於此鞋過小,又彎且高,未纏足者實不好穿套。

忙了好半晌,終是穿畢,繁複多雜的步驟瞧得璃兒眼花花,抬起雙足,緊系的纏綳,捆得腳部亂不舒坦的,嘟著嘴,伸手就要扯拉,卻被一雙手硬是給扯了開來。

「別拉,哪有人不穿鞋便出門的,姑娘難道不想出房了?」粉兒輕拍掉胡亂拉扯的小手,沒好氣地勸道。

「想,可這鞋捆的我難受,之前都用不着這麼穿的!」娥眉微顰,璃兒困惑地盯着腳上的錦銹羅鞋。

被箝箍的束縛讓她很是反感,心裏頭總是那麼不自在,說真格的,弄不清為何人類老是愛在衣飾儀態作文章,說什麼代表身分、地位,攪不清的權勢利益糾葛,那程子與珞姊姊同游,都沒這般限制,最多,亦是珞姊姊需為了她的男人梳妝打扮,敷鉛粉、抹胭脂、描黛眉、抿點唇……少說也得花上個把時辰。

若然日日都要如此,那這人未免也當得太辛苦了,不如做為狐還好些。

「姑娘,此地可不同以往,這是府內的規矩,進了府,總該有個閨秀模樣,莫教人笑話了。這鞋,您是得老老實實地穿上,甭給脫了。」從沒見過姑娘家老愛頂着一雙天足,不愛穿鞋亂跑的。雙眉打成八字結,見她仍是執拗,粉兒嘆氣地道。

啊,什麼府內的規矩,看是人類無端為自個兒添的麻煩事才對。晃着雙腳,璃兒仍是不悅地嘟了嘟嘴,默聲無語,趁著粉兒一個沒留神,突地雙腳一蹬,推開門扉,如疾風般登時沖了出去。

恍然一驚,粉兒不解,以為是惹怒了主子,心頭一慌,也顧不得收拾,便匆匆跟着奔了出去。

才出房門,但見璃兒正杵在敞開的門扉前,仰首抬望,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門板瞧,看得仔細專註。

微微皺眉,心底發疑,究是啥東西能引得了她瞧的這般認真?粉兒順着目光看去,只見上頭貼了個大紅「囍」字,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特異之處。

疑惑纏心,偏過頭,粉兒即要發問,欲開口之際,卻見身旁俏臉上的一道柳眉是越發緊皺,面色陰沉,接着「唰」的一聲撕下門板上的囍字,嚇得她渾身一顫,一顆心差點兒是跳了出來。

一時間,心緒激蕩,俏臉脹的發紅,臉色灰敗,不知為何,璃兒一見到那大大的囍字,便覺心亂揪疼,咬着的下唇都失了顏色,紅灧灧的光采,似是刺疼她的眼,炫目的令她睜不開,一閃神,她便一把給硬扯了下來。

望着手上的碎紙,眼兒突然泛紅,看上去什麼都模糊一片,蒙上氤氳水氣,秋水般的雙眸更顯得晶瑩透亮。

玉容慘淡,她努了努發酸的鼻頭,抿著唇,再好的興緻也都沒了趣,抑住心頭的煩悶,緊抓手裏的殘紙,一言不發,便拔腿跑入園林深處,一溜煙便不見影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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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拱橋、迴廊,不知走了多久,璃兒驀地停了下來,大大地喘了口氣,只覺兩腿發酸,頭兒發暈,胸口沉甸甸的,彷彿塞入一顆刺果子,扎得她悶疼。

呼氣不暢,她撫著狂亂的胸口,已有好長一段時刻,她不曾這麼跑了,況現又為人身,兩隻腳總比不上四條腿疾速,不能和狐身時翻越山嶺的勁兒相比,氣力大滅,心底、身子皆是難受地幾要癱倒。

風月情濃,她憶起前些天的騰鬧,鑼鼓嗩吶,門苑外的是一波又一波的人氣,一覺醒來,她聽得的僅是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腳踏聲。

那日,沒人在乎她,連枕旁的瑛哥哥,亦不見人影兒……

周遭傳來的嘰咕聲,引起了好奇,揪着手中的殘碎,璃兒抬眼望了望,四周已不是她所熟悉的北苑庭林,而是養著牲畜的後園。

挨起身,她搗著心疼,有些困苦地步到養滿雞鴨的柵欄前,蹲在地,手未觸及,竹圈裏的雞鴨們似是頗有靈性地一陣騷動。

或許是聞到她身上的狐味兒,雞群突地嘰嘰呱呱起來,羽毛漫天飛舞,四處亂竄,看得她玩心大起,將方才的事兒一古腦兒地拋置腦後。

動物的天性是最為敏感,璃兒本為狐,自然中乃是雞鴨們的天敵之一,她的靠近焉能不讓雞鴨害怕噪動?

惡意地伸手逗弄,嚇得畜牲們一陣暴亂,她咯咯笑着,好不開心,倏地眸中閃過一絲銀光,潛伏於體內的獸性,漸漸挑起。

咕嚕咕嚕,早上的一碗熱粥哪填得了她的肚皮,壓着響聲不絕的腹部,她舔了舔嫣紅的唇瓣,纖纖指尖頓成鋼銳利爪,眯着眼,瞄準角落處一隻落單的稚雞,天真的面顏揚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緩緩地,身子微傾,唰的一聲,疾速地刺穿了稚雞小小的身軀,噴出的血紅染上了淺黃袖衫,流得一片怵目。

用着利爪,她把它撕了又撕,直直放入口中,細細咀嚼,腥甜的液體溫潤了她的身心,小小的稚雞,成了她腹中食,軟嫩的肉,唇齒留香,連骨帶肉,她一併都給吞了進去。

咯,真是好味兒。她拍了拍飽食的肚皮,顯是意猶未盡,許久未嘗的鮮美讓她是想再次回味。

抿去唇上殘留的血漬,豎耳一聽,突聞幾許腳步聲緩緩而來,漸漸地靠近、靠近……

警戒心大發,她本能地跑離原地,向著濃密的草叢躲去,露出一雙利眸,看着即將前來的人類。

「哎呀,快點快點,老夫人交代了,記得挑只肥美的母雞,今晚膳食要的。」

喳喳呼呼的嬌斥傳入,「嘎嘰」一聲,領門進來的是位梳着高髻、腳踩蓮步的丫鬂,有着瘦伶伶的臉蛋,稚氣中還透著幾分嫵媚,後頭還跟了位身襲紫衫,臉盤圓如滿月,晃眼看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今兒是什麼大日子么?怎麼要斬雞?」一般農家百姓都是遇上個節慶喜日才能大魚大肉的,哪得像貴富大佬說斬就斬。看着滿圈一隻又一隻肥滋滋的雞群,髮絲披肩的小丫鬟好不欽羨,大大的眼珠直瞅著不放,一臉垂涎,口水差點都流了出來。

「呿,沒個樣,你呀還不快把口水擦了。」帶頭的姑娘回頭,不耐地呿了她一口,雙手交臂,趾高氣昂地道:「沒啥日子,就老夫人高興,想吃便吃,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那新進的少夫人。」

「啊,為啥?那少夫人是什麼三頭六臂,怎會有如此天大的本事?」黑晶晶的眼眨呀眨,被她的話揪起了好奇。

「呵,這你就不懂了,你來的晚,有些事兒自然不曉得。」說到這事兒呀,可是沒人會比她清楚的了。鳳霞很是得意,一把拽住小姑娘,肩並肩,故做神秘,笑眯眯地壓低聲音,湊在她耳旁細聲道:「哎,我和你說,你可不能和旁人嚼舌根去呀,老夫人之所以會這般寵少夫人,還不是因少夫人的娘家財大勢大,可為戚府帶來好處……再來呢,便是藉此防著一個人了。」

不說透的話兒最耐人尋味,她刻意留了這一手,賣個關子,果真更讓小丫鬟滿臉驚愕,不住喳呼道:「啊,防著誰?咱們府里還有人能製得了老夫人吶?」

「哎呀,你怎這麼呆呀!」鳳霞瞟了她一眼,拿指搓了搓她的腦袋,嗔怪道:「不不,那人是制不了老夫人,倒是箝住了少爺。」

所謂擒賊先擒王,雖老夫人在戚府的地位是為天,主宰著所有大小事,可少爺畢竟是戚家唯一的傳人,表面無權,實則卻是不容小覷,總有天,戚家的一切終歸是少爺的。這道理不須細想,每個人皆是心知肚明,偏偏就是有個傻姑娘不曉得,鳳霞笑看皺鼻噘嘴的小丫鬢,沒輒地搖搖頭。

似是為了增添話中真實,她扭腰擺臀的晃了過去,挨近小丫鬟,伸出纖指,指向另一方,曖昧一笑,掩嘴道:「喏,那狐狸精就住在北苑裡,聽說是少爺從外頭帶回府的,生得一副妖魅樣。你不曉得,她那雙眼眸簡直勾魂攝魄,嬌聲嬌氣的,也不知是打那兒來的鄉村野婦,莫怪老夫人眼裏容不下她,要是我有了這樣的兒媳婦,也是擔心兒子的魂兒給她攝去,變得不管事了。」

「據鳳姐這般說,她長得如此嬌媚,難准真是只狐狸精?!」兩眼瞪得有如銅鈴般,小丫鬟不住張大嘴,驚駭地問道。

「呵,是不是咱們怎會知曉,這就要問問少爺了,若真是只狐狸精、妖魅怪,每日同床共枕,說不定明日一早便成了具白骨呢!」鳳霞曖昧地撇撇嘴,一雙杏眼飄呀飄的,笑得怪模怪樣,話中的隱喻明說出來可是會羞了所有的姑娘家。

可這話兒仍是孩子的小丫鬟沒能聽出來,僅抓住了話尾,有些發慌地道:「鳳姐,您別再說了,說得我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了。」抖了抖身子,背脊都涼了起來,她拚命巴住鳳霞的手臂,緊抓不放,將小小的人兒全埋入身後。

「呿,這般膽小,你放心好了,反正北苑那兒除了幾個人能進得了外,咱們誰都不準進去,外頭還有人守着,可嚴的很呢!」淡淡的眉峰揚起,鳳霞一把扯開攀附臂上的小手,將她給推了出來,隨意擺手道:「好啦!這話你聽聽便罷,還不快選只大肥雞,不然就拿你的雞皮燉去!」

被人硬生生的推向前,小丫鬟可憐地扁著嘴,張眼望了望四處,隨便自圈中選了只甚肥的大雞,與雞群纏鬥了許久,這才滿身狼狽地自圈欄退出,手上抓着牢牢捆住的大母雞,一張只會嘰咕咕亂叫的利喙差點沒咬得她全身洇血。

只顧著要抓雞,卻沒發現地上一灘不甚明顯的血漬,亦沒發現圈欄里少了一隻小稚雞。

辦完了差事,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畜欄,隨着身影漸遠,隱藏於草叢的璃兒眨眨大眼,透過叢密的稀疏,待確定無人經過後,便腳蹬一地,俐落地跳了出來。

搽了搽口嘴,抖落身上的幾片葉子,璃兒聳起鼻尖,聞着遺留而下的清香。

方才的話,她聽得不甚明白,什麼老夫人、少夫人的,指的是誰、道的又是誰,她全然不知,腦袋中只有着瑛哥哥和那惹她厭惡的婆子,唯一聽懂的,便是她倆口中的狐狸精了。

那是指……她罷?怎麼大夥兒全知她是只狐狸了?那日婆子指她大吼,這會兒又是小婢們的耳語流傳,難不成就因知曉她是只狐狸,瑛哥哥這才沒想來尋她?!

璃兒,你可記好了,下了凡,絕不得讓人知曉咱們是只狐狸,人與狐,不同處,自然不得相合相守,這乃是違反天規之事,可今咱為了修鍊,勢得必走上這麼一遭,就當是咱們命里的活劫,躲不得、避不了,你必萬般切記,無論出了哪樁,千萬不得暴露咱的真身,切記、切記啊……

偏頭一愣,瓔珞的殷切叮嚀言猶在耳,璃兒捂着意動的心,兀自發怔。她和珞姊姊之所以下凡,乃是為了習得做人修鍊,她倆是精不是妖,從不幹些盜人元陽的勾當,更甭提害過啥凡人了。

可人吶,莫說精怪不害人,要是聽着什麼妖什麼怪的,管他是善是惡、是好是壞,不問情由,皆是駭懼不已。

這道理,她很是明白清楚,人類是非不分是略有耳聞,那程子珞姊姊時常在她耳畔提點,教導她,時時叮嚀,過往的一切,又再次憶起。

如今,珞姊姊已沒能在她身旁,就僅剩她一人。

不自主地摸上額間的水玉,璃兒微微一嘆,若然瑛哥哥真知曉她是只狐狸,不知是否會同其他人般懼她?

款動蓮步,低垂頭,她悶悶地走着,不知不覺便步出後院,出過拱門,腦中千迴百轉的,全是思索這道解不開的癥結。

略一抬眼,遠邊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瑛哥哥!」她大叫,加快步伐奔了上去。

突聽得一聲嬌喊,戚少瑛大驚,霎是住了腳步,猛一回頭,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疾速而來的身影便匆匆地朝他奔來,一把投入他的懷抱里。

定睛一看,懷中的小人兒原來是他朝思暮想的璃兒,想是開口問話,卻被她將話頭給截去。

她緊緊攀住臂袖,急急躁躁的,劈頭就道:「瑛哥哥,璃兒不是狐狸精,真的不是!求你不要不理璃兒,別趕璃兒走……」

乍聞大愕,「胡說!是誰在那兒亂嚼舌根?璃兒當然不是狐狸精,更不可能無故趕你走……」說到這兒,戚少瑛猛然止住了話,料是有人在旁饞言,定讓她聽見些許不中聽的話。

驀地一想,人言可畏的難堪他甚是清楚,不由滿心歉疚,雙臂一擁,低聲道:「對不住,讓你受委屈了。」於她,他是萬般虧欠。

「瑛哥哥,你不理璃兒真的不是因為璃兒是狐狸精?要不,這幾日怎老見不着你?」

唉,這事兒說了她也不甚清楚,只是徒留傷心罷了!

「近日府內事務繁多,惹得我脫不了身,這才來害你落單了,改明兒個我便將此事查個仔細透徹,日後要是有人膽敢來欺你,大可老實的同我說,甭再自個兒胡思亂想了。」迫不得已,他對她撒了謊,娶妻並非所願,就怕她誤識他的真心真意,反教她誣罔了。

見他一片赤誠,璃兒點點頭,揚起淡淡的微笑,帶着幾許嬌音,輕輕地嗯了聲。

天際一片清明,微澄的天色卻已掛上一輪明月,璃兒仰起頭,黑璨璨的眸子定在他的臉上,道:「瑛哥哥,倘若璃兒真是只狐狸精,你可還會疼璃兒?」

聞言,戚少瑛撫著飄揚的青絲,截了她一撮發,細細纏繞於指上,莞爾道:「不管璃兒是不是狐狸精,璃兒便是璃兒,都是我所愛的人。」

斂下羽睫,她悶聲不吭,僅是靜靜地偎在他懷裏,不因他的情話而顯出欣喜。

並無想像中的愉悅,以為她不信,默言當成猜疑,戚少瑛亦是慌了。迫不及待,他執起她的手,雙目對視,款款深情。

「璃兒,別不信我,我可起誓的!」兩手交握,十指糾纏,他另舉起手,對着遠邊不甚明顯的月兒朗聲道:「我——戚少瑛,若然日後辜負璃兒,棄她真心,必定死無全屍,生生世世,不得善終——」話音未落,如蔥管般的纖指卻捂上了薄直的唇瓣,止住接下來的誓言。

「噓,別說了……」璃兒輕輕地搖搖頭,將臉埋入溫暖的胸膛,細聽規律的心跳聲,貪求他的柔情。

對月娘起誓,是最難確實。珞姊姊說過,圓滿的月,僅是一日,十天一變,便又是一個模樣,圓缺不滿,多樣多變。

澄亮的餘暉照於俊逸的臉龐,虛虛實實,似是窺視着他話里的真。從旁偷覷他的臉,心下不由「怦通」一跳,總覺心底有種異樣開始起了變化,每瞧他一回,她就越是喘不過氣,他的輕撫,卻總能平穩她的心緒。

暗地輕嘆,她思前想後,心緒紛亂,或許她已不再是以前那隻渾沌初開、萬事不識的小狐狸了。

漸漸的,心頭蕩漾,如同飛散的花兒,再也拾不全,連她亦是理不清、想不透。

珞姊姊說,萬物皆有情,不論是神、人、精,甚至是妖,可七情六慾,卻是人所獨享的,得道成仙必習人,他們所要越過的,便是這個。

想了許多,很多事她依然不懂,所謂七情六慾指的是啥勞什子感受,僅道是口頭念念說說,真實的體會從未有過。

可就因她不知,便更不明白情愛已在她心底悄悄滋長,情苗扎得深,再也除不去了。

那末,她心頭怪異的感覺,便是大夥兒口中的情了?思及此,璃兒眨了眨眼,沒來由地臉兒發熱、心口發燙,意及到另一身軀傳來的溫暖,她更加暈淘淘,不知所措。

夜幕緩緩拉下,掩住了餘暉,拉長了兩抹相互依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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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狐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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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軟語怨嗔郎薄情  意堅誓發金玉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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