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三十八個月後。

四年一度的市長選舉,正在台灣熱烈上演,各式各樣的拉票活動,緊鑼密鼓的在街頭巷尾展開。

今晚,某場造勢晚會因為主題的突出和特別來賓的煽動,使得台下的群眾陷入一種瘋狂狀態,男男女女激動的跟着台上來賓喊口號,恨不得所支持的候選人馬上當選市長,造勢晚會的氣氛沸騰到最高點——

「承煜,我先走了。記得幫我留份檢討會的會議紀錄,我明天進辦公室再看。」

「沒問題。」陳承煜一口答應。易東前幾天提過今天要去機場接個重要朋友的飛機,不能參與造勢晚會後的檢討會。

「謝了。」

易東朝他擺擺手,然後轉身離開會場。

陳承煜是他重要的工作夥伴,自從大三那年在某場對行政院的示威抗議活動中,被現任老闆,也就是本屆市長候選人之一「發掘」進入他的工作團隊后,他和陳承煜便一直負責老闆的文宣活動,從小型的演講到大型的造勢晚會,他們越辦越出色,越做越有勁,當然,也獲得老闆的肯定和重視。

其實,易東從沒想過自己會踏入政治圈,一切皆肇因於大三那場抗議活動,若他沒去示威抗議,老闆便不會認識他,若沒認識老闆,如今的他可能躋身於商界,發揮他企管的長才。

至於為什麼他會去參加示威抗議活動,這就得「感謝」某一個人了!

如果不是她,他的心情不會處於一種鬱悶的狀態;如果不是她,鬱悶的他不會跑去示威抗議,以宣洩他綳到極點的情緒。

那個「元兇」便是他今晚要到機場會的人——高非非。

呵……他想了一千多個日子,令他又恨又愛的小辣椒啊……

三年前,她留下一紙要求和一個疑問便從他面前消失,連個道別的機會也不給他,就再無任何聯繫,此等做法和當年他母親拋棄他的行徑如出一轍,叫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氣!

只是,他的鬱憤沒有延續太久。一是因為進入老闆的工作團隊后,課業和政治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他不太有精力生氣;二是因為當他發現小辣椒徹徹底底從他生命消失后,他很想念她——他想念她的古怪,想念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模樣,想念她獨特的見解,甚至想念她啃小說的神情……

想念到認定出自已愛上她的地步!

愛啊,怎能不愛?

這世上還有誰像她這般古怪、這般吸引人?他是在認識她之後,才知道天底下有那樣不做作的女孩,而和不做作的她相處,真是自在極了。

這大概是他一直等她的原因吧。

他想等她回來,和不做作的她,好好談一場戀愛。

可,等待的日子真是不好熬,他等得幾乎要抓狂。

三年啊!那是一千多個日子,兩萬七千多個小時,一百六十幾萬秒,連一個吃奶的小嬰兒,都能上幼稚園了!

所幸,今晚終於可以見到她了。易東又期待又氣憤,神經綳在欲斷的邊緣——他期待,那困擾了他三年的謎底將要隨着小辣椒的歸國而揭曉,他憤慨,那年暑假他追到高家時,小辣椒竟托她二姐向他說:一切等她從美國回來再談。

是的,等她回來……

只是,易東沒料到,這一等就讓他等了三年多。當年他若真對她做了什麼不軌的行為,他想,他的愧疚也因這漫長的等待而漸漸磨滅!

三年來,他不斷向高家詢問高非非離開台灣的原因,得到的答案卻是千篇一律——等小辣椒回來再說。他們一丁點消息也不肯透露,如此隱瞞,任他耐性再好,也會被他們氣瘋。

罷罷罷——一切的等待,將在今夜畫下句點。易東的手緊握著方向盤,腦海浮現小辣椒那張蒼白的臉孔,心情卻又浮躁起來……

機場就在前方,對其他人來說,它可以是起點,也可以是終點;對他來說,三年的漫長等待將成句點,但,他發誓,他和她——絕不會有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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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城市的夜景如此美麗,彷彿造物者在黑幕撒上璀璨寶石。高非非從機艙窄小的窗口看出去,閃爍燈海映入她的眼帘,點燃她幽微的近鄉情怯。

她深吸口氣,交握的雙手輕輕顫慄。腦海憶起如煙的往事,這陣煙,在她心田繚繞三年之久,遲遲不散……

根據家人的說法,易東這三年來,不曾間斷地探詢她的消息,照道理,這樣的結果她應該竊喜才是,但,事過境遷,她已不是當年那個莽撞又不解世事的天真女孩,當年她對他的那項要求,如今已成一種負擔……唉!是的,約定已成負擔,她沒料到,自己竟是如此懦弱,當初大膽的作法,如今看來,不過是沒有大腦的行為,她真是後悔——

「非非,可以走了。」飛機早已着陸,高昀昀打斷她的思緒。

「好。」她合上書,朝她大姐一笑,心情卻起伏不定。

高沅沅體貼地幫她提隨身行李,雖然,那只是一隻不到三公斤的小包包。

見二姐如此小題大作,高非非不免嘆氣。一般人接機,多守在出境處等,他們高家人所謂的接機,卻是原本留在台灣的家人飛到西雅圖,再與她和大姐一同飛回來,真是浪費機票,又浪費時間!所以,出關后高非非並未像其他的旅客東張西望尋找著來接機的親朋好友,她是在全家人的環繞下緩緩步出出境處的。

因為沒什麼期待,高非非幾乎是低着頭走的,直到——

「非非——」

乍然響起的男低音令她錯愕,她抬頭望向音源,踉蹌了腳步。

他仍是她印象中的模樣——深邃俊逸的五官、卓然獨特的風采,三年了,歲月在他身上增添成熟,褪去了學生的味道,在她眼前的,是個昂臧的男人。

「你……你怎麼來了?」她發覺她的心跳得好快。怎麼辦?她根本還沒作好心理準備見他!

「久違了,我來接你。」易東走向她,陰霾的眸子鎖住她的,「非非,你讓我『等』得可真久啊……」

一語雙關,令高非非心跳如擂鼓,怕他指的是三年前大學聯考成績單上的那個等字。

「呵呵……不會啊,我們坐的是頭等艙,最先出來的哩。」嘻皮笑臉或者裝瘋賣傻都是好面具,她決定戴上它。

「看來,我們的想法並不一致。非非,你似乎已經忘記我們的『約定』。」

啊,他果然沒有忘記!

「我……我們有什麼約定?」

語畢,高非非偷偷往後退了一步,因為,易東的臉泛著怒色,她可不想當那成仁成義的炮灰!

「高非非——」他低吼著。

就知道,三年不見,他愛吼她的習慣仍舊未變。高非非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知道要往後退一些些距離,才保得了耳膜的完好無缺。

「好好好,謝謝你沒失約,守信等了我回來。」

「就謝謝兩個字,沒有別的?」她忘記她還欠他一個答案?

「喔,我從美國帶了一些禮物回來,有你一份。」

禮物!易東的怒氣簡直要從火山口噴出,然後化成岩漿燙死她。

他按住她的肩膀,咬牙道:「你讓我等了一千一百六十二天,就塞份禮物想打發我?」

天啊!連她離開多久他都算得如此仔細,想來她赴美前做的那件事真的惹火他了。

「我……」她期期艾艾。裝瘋賣傻這招似乎對他無效。

「你怎樣?」還想逃避!易東加重手勁,恨不得掐死她。

「咳——」高家老父終於出聲。本來,他打算和家人繼續看戲下去,甚至,想將行李中的上等巧克力翻出來邊吃邊看,不過,他怕等他們看過癮后,他寶貝女兒的肩膀也會被捏碎,所以只好開口:「易東,你們一定要站在這裏談嗎?」

「啊,伯父,對不起。」

「有什麼事回家再談,不急於一時嘛。」

「伯父,我希望和非非私下談談。」機場的確不是個溝通的好場所。易東環視周圍來往的人潮,濃眉微蹙。

高守杉拍拍他的肩。

「好說,你們年輕人的事你們作主,我不會幹涉。」

高非非見他們談得融洽,不免起疑。易東何時和家人混得如此之熟?

「爸,你們好像很熟?」她目光如箭射向她老爹,要求一個解釋。

她父親訕笑着沒說話,由站在她身後的二姐答腔:「托你的福,這小子有空凈往我們家跑,不熟也難。」

「難道……他會知道我回來的班機,也是你們告訴他?」高非非不滿。她根本還沒作好心理準備要見易東。

「連這也不行跟易東說嗎?」她嬌小的母親沒默契地問上一句。

慘了!高非非在心裏哀號。媽這樣說,會害她被某人剝皮。

「非非,你不想讓我知道你回台灣?」果然,易東用他那擁有上千伏特電力的聲音質問她。

「沒……沒有啦。」好痛苦,她覺得她的病要複發了。

「高伯伯、高伯母、兩位大姐,我想,我必須向你們借一下非非,可以嗎?」他忍着怒火跟他們提出要求。

「好啊,你記得還就好。」

哇咧,當她是圖書館里的書啊,只要是市民都可出借!

「不行,我好累,我要回家睡覺。」高非非第一個反對。開玩笑,她可不想回台灣的第一天,又被抬回醫院去。

「反對無效!」易東拉了她就走人,「我會送她回家,伯父伯母請不要擔心。」

「大姐,我們這招有效嗎?」

等他們走遠后,高沅沅如此問。

「不知道。」高昀昀嘆了口氣,「如果,我們還想找回三年前的那個小妹,只好試試這個方法,畢竟,易東是這三年來,她仍維持初衷、念念不忘的人。」

「會的,非非血液里流的是我們高家的血,她會找回她的勇氣的。」高爸爸語重心長的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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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在美國的三年,她治好了血癌,成為白血病長期無病存活的少數幸運者。但,她原本樂觀的性子,卻在走過生命的幽谷后悄悄磨蝕,昔日對任何事物皆抱持高度熱忱的高非非不見了,她這輩子的勇氣似乎已在折磨人的治療過程中用光耗盡。

雖然,她仍能如常地同家人說說笑笑,但她心底明白,赴美前那個自信滿滿的高非非已離自己好遠好遠了……

「我們要這樣繼續『發獃』多久?」

受不了他炙人的目光,她打破沉默。

「你好嗎?」他問。

千猜萬想,料不到他會以這句話當開場白,高非非狼狽地回開視線,心隅泛濫一陣一陣的感動。

「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還是不敢與他對視。

「非非——」他托起她的臉,眼神撫過她的每一寸肌膚,心中存有千百個問題,「你的頭髮長了,臉型也變尖了。」

指端滑過她的頰,易東也沒想到自已居然如此平和,剛才的怒氣在接觸到她柔嫩的肌膚后,消失無蹤。

「那是因為我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小女孩。」她拉開他的手,不能忍受這樣親昵的接觸,「易東,我變了,有些事,也跟着變了。」

「你所謂的『變』,也包括你那晚說的話?」他反握她的手,激動的問:「還有,成績單上的那幾行字也不算數?」

「我不知道。那是我少女時期天真的情懷,是我衝動下寫的感受,那樣勇敢的感情已經離我太遙遠太遙遠。易東,你不要問我答案,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鬼扯!愛不愛一個人,你自己怎麼會不知道!」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回答你!」她好累,用一千多個日子向上天爭取生命已耗盡她所有的熱情,她已無多餘的氣力來談論感情。「反正,你對我也沒有特殊的感覺,我愛不愛你,對你根本不重要,你何必知道答案?」

「你竟敢如此斷定!」

「不是嗎?」她攢眉。印象中,他只當她是小朋友一個沒有性別的小朋友。「易東,你不會因為我讓你等了那麼久而生氣吧?」

「哼,你還記得這件事?『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獎賞,我做到了,現在,正式向你申請:請你等我回來,我愛你。』他背出約定。「你愛我,所以,請我等你,你愛我,所以,請我別在你消失的日子愛上別人……」易東雙掌貼上高非非的頰,不容她逃避,他緊緊捧住她欲別開的臉道:「非非,我想,我解讀的應該沒有錯,這是你當年的心聲,是不?」

「現在已經不同了——」

「我不要聽。」他俯首,以唇貼上她的唇,封住她的否認。是的,他不想聽,他非常非常不想聽,因為,三年前,她已成功撩撥起他的感情,觸動了他的心弦……

或許,第一次見面,坐在高處愜然看小說的她,已深深吸引他所有注意力;再不然,她莽撞特別的辯論風格也令他印象深刻,而爽直沒有心機的眼瞳,更是早已攻陷他的心防。這個古怪的小辣椒,早已觸動他內心屬於愛情的神經線。那晚若無酒精作祟,讓他醉得失了意識,他相信他會以相同的熱情回應小辣椒的告白,現下,他好不容易等到她歸來,她竟把他悶在心裏長達三年之久的情愫否定掉,更過分的是,還說她對他的愛,已成了過去式!

「不要說你已經變心。」

他放她的唇瓣自由,眼瞳浮現哀怨的顏色。

「對不起……」她逃避地躲進他的胸懷,心臟怦怦劇跳。易東的吻令她心慌意亂,他對她有意嗎?

「不要抱歉。非非,你那麼聰明,應該懂我的心意。」

她搖搖頭,既害怕又期待他的表白。

「我喜歡你。」他好聽的男低音響起,振蕩她的耳膜。「我喜歡你,不管那天晚上我們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我都喜歡你。」

眼眶泛著淚意,她問:「你是認真的嗎?」

「非非——你在向一個等了你三年的人質疑!」

「好吧,我考慮看看。」久蟄的情感隱隱有蘇醒的跡象,高非非遲疑說着。

「你說什麼?!」他怒吼。她居然還要考慮!

「易東,你別生氣。你還沒問我離開台灣的原因,等你明白事實真相后,再發怒也不遲。」

經她提醒,易東才想起從剛剛談到現在,他還不了解她為何放棄念大學到美國去。「我聽你解釋。」

他臉色凝重,隱隱明白將要聽到的不會是什麼好事。

於是,從得知患病的最初,到赴美治療的原因和過程,高非非述說起事情始末——

「……你能體會,當一個人連吞咽口水都艱困萬分時有什麼感受嗎?有一段時間,我甚至連進食的基本能力也無,需要靠營養劑維持生命,更遑論永無止境的化療造成的長期嘔吐和不斷抽取骨髓的痛……易東,我這輩子的力氣都用光了,現在的我,沒有精神談感情,我好累……」

她斷斷續續地說,平淡的語氣壓抑著恐懼,末了,她背過身,偷偷淌下淚,「要求生命都如此艱難,你想,我還有餘力要求愛情嗎?」

「非非——」易東上前環住她,心痛至極,「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縱使不能替你痛,我至少可以分擔你的精神壓力!」

「怎麼說?我根本沒料到要耗費那麼久的時間!何況,你還沒畢業,也不可能陪我去西雅圖。」

「這些都可以安排啊。」他氣,小辣椒分明當他是外人。

「可是萬一最後的結果是你必須陪着我的骨灰回國呢?」

「住口!」他阻止她,不能忍受這個可能性。「既然你有這層顧慮,當初為何還要向我表明愛意?你就不怕我等你一輩子?」

「所以我說我太莽撞了。三年前,我只想別帶着遺憾離開台灣,忘記凡人的命運操縱在神或魔鬼的手上,如果我再穩重些,我想,我不會那麼做。」這樣,就不會製造另一個遺憾了。

是嗎?易東的心緊緊一抽,問:「好,過去的事我們不討論,但是現在的你既已康復,為什麼不能接受我的感情?為什麼還要考慮?」

「我說過,我累了,已經沒有力氣……」要如何解釋,易東才能體會那種一次次聽取檢查報告又一次次失望的絕境!

她抬眼望他,無能為力表達她的感受。

「我懂了。」易東放開他的手,黯然道:「非非,你並未如你想像中的愛我,所以,面臨挫折時,我出局了。」他嘴角輕輕一扯,燦金的笑顏不復,摻了點灰,似陰影,是一種自嘲的笑。

他能如何?擺在眼前的事實在在說明小辣椒對他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三年前的要求只是她心血來潮的傑作,否則,當一個人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怎麼可能瞞着對方如此重大的事?怎麼可能不讓對方分擔她的苦?怎麼可能在克服艱難后,放棄到手的愛……

「我要想辦法回到這場球賽。」半晌,在窒人的沉默后,易東道出他的決心:「我不要出局,我不准你放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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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她一直在思考,思考易東那天的話。

她真的不是那麼愛他嗎?

不會吧,雖然今日的她已無熱情,但當年對易東的患得患失,卻是深刻印在腦海的記憶,愛情縱使成了過去,仍是曾經存在的啊!

易東的質疑讓她好難過。

三年來,被遺忘在心隅的感情騷動着,被化療壓制摧毀的戀慕漸漸蘇醒……

好痛,她的心好痛,這痛彷彿更甚抽骨髓后的痛。易東怎能那樣說?怎能如此懷疑她當年的純純之愛?怎能說她的情淡是因為她根本不夠愛他?怎能獨斷認定他已出局?她根本還沒作好心理準備見他,根本對未來還沒有任何的計劃啊!

高非非高坐在陽台上,任書頁隨風亂翻,房中的內線響個不停,她似乎沒聽見,徑自沉浸在苦想的世界……

「嗨,非非!」

渾厚的男聲敲叩她的耳朵,她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易東站在草地上喚她,管家則有點無奈的立在他身側。

「我可以上去嗎?」他比比食指,徵求她的同意。

見到易東,方才的煩悶居然一掃而空。剛剛明明還在怨他,可是一見到他,心情卻無端好了起來,高非非為自己的矛盾皺眉,不過,她還是向他點點頭,允他上來。

躍下陽台,她輕快地走回房間。

「嗨。」她開門,易東向她打招呼。

「你速度好快!」從前院走到她的房間,至少要花個一、兩分鐘,他用跑的嗎?

「我的腳長。」易東跟她開玩笑,然後,握住她的手,問:「出去走走,好嗎?」

「好……」

淡淡的喜悅從心底揚起,想起那天他用超黑臉色對她說的話,她疑惑地看着易東。這是他「不放棄」自己的具體表現嗎?

是的,她沒忘記易東說要追求她的宣言,那讓她好不能適應……從前,他幾乎當自己是小朋友的。

「加件衣服,外面天氣涼。」他牽她來到衣櫃前。從前上課時一直以她的房間為地點,所以他並不陌生。

她取出一件皮衣,問:「我們要騎摩托車嗎?」

「今天不行。我從工作的場合趕過來,沒有時間回去換車,再說,台灣的冬天雖然不冷,以你的身體狀況,還是不適合吹風。」

「喔……」高非非掃興地哀了一聲。要是從前的她,定會纏他換車,如今,認命的她安分地噤口,不再強求。

易東摸摸她的頭,安慰道:「等春天吧,氣候比較暖和。」

「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出去好了。」高非非悶悶地說:「我的禁忌太多——不能隨便喝外面的飲料,不能隨便吃外面的東西,甚至,不能玩得太晚,一點意思也沒有。」

結束治療后,為了怕再發病,她徹底改變飲食習慣和日常作息,以沒有污染的深海魚類和沒有農藥的有機蔬菜、水果為食,並改掉以往愛熬夜的習慣,期望以這種方式改善自己的體質,防止癌細胞再次蔓生。雖然麻煩,但為了不要再經歷痛苦的化學治療,她只好乖乖照作。

「我已請管家準備你能吃的食物,還有,我保證天黑之前送你回家。非非,你放心,我比任何人都還珍愛你的身體,我不會置你於危險之境的。」

他已找高大姐談過,她的病情和愈后該注意的事項他記得一清二楚,甚至,他透過老闆的關係和本市最具權威的醫師談過,對於她的病況,易東自信已有相當程度的了解。

「我怕死,還是不要出門好了。」不知哪根筋不對,高非非硬要和他唱反調。

她竟拒絕他!

熊熊的怒火在胸臆竄燒,易東咬牙道:

「不對。你怕我!你怕和我相處久了,以前喜歡我的感覺又回來;對不對?」易東圈住她,懾人的目光逼視她,「膽小鬼,不敢面對病情,不敢面對我的感情,以前那個活潑古怪、自信可愛的高非非跑哪兒去了?該死,那個喜歡我的小辣椒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說到後來,易東吼了起來。

「我……」

「不敢這個、不要那個,你這樣生活有何意義?從前的你對任何事皆抱有濃厚興趣,從前的你總會想辦法嘗試所有未嘗試過的事,現在的你呢?可惡,還我那個會在飆車時唱軍歌的高非非來!」他咆哮,恨不得把她丟回時光隧道,要上天還他那個活潑又好動的小辣椒。

「哇——」她被罵哭了。

發病之後,家人對她無不百般呵護,大家都把她捧在手心疼,就連美國的醫師和護士,也因她可愛的東方臉孔而特別照顧她,易東真是可惡,不僅罵人,還吼她!

她沒種、她懦弱又如何?

沒在生死邊緣掙扎過的人,有什麼資格指責她!他知道那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嗎?

易東還是頭一遭見她哭得如此慘烈,攏緊著眉,他後悔話說得太重,「別哭,我跟你道歉。」他抱着她,輕拍她的背,有點慌了。

「嗚……你欺負我……」蘊蓄已久的淚水決堤而出。這三年來,每每做完治療,為了要表現自己的堅強,她總是把淚水和著痛吞入腹,不敢在家人面前哭出來,易東這一罵,將她偷藏已久的淚統統逼了出來,「你好凶……嗚……還說喜歡我,騙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才怪。」她還是哭,眼淚、鼻水沾了他一身。

「非非,對不起……」

「哼,對不起?我不管,道歉於事無補,你已經造成傷害——」

易東堵住她的嘴,以唇。

「求求你,別哭。」他刷過她的頰,來到她哭濕的眼眶,試圖吻干淚源。「我愛你。剛剛那樣說,是希望你能快點恢復從前的你,然後好好接受我,非非,我不是故意要罵你……」

道完歉語,他又回到她的朱唇。因為怕嚇着她,易東輕輕吻住她,不敢太激烈,他的壓抑和她的害羞,致使四片唇生澀地相觸。迥別他們的初吻,這一次,他和她緩緩交流彼此的情緒——小辣椒的顫抖令他心疼,而易東的溫柔漸漸喚醒她戀愛的感覺。

「可以原諒我嗎?」他在她耳畔喃問,企求她的諒解。

「嗯……」如何說不?他好聽的男低音魅惑着她,羞人的親吻令她迷惘而不能思考。

「那走吧,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易東拾起駝色的皮衣,替她穿上。高非非任他擺佈,一張臉,泛著嬌紅的粉色。她的眼波似水、朱唇欲滴、芳容含羞,易東替她扣好衣鈕,忍不住再度俯首攫住她嘴深深輾吻,直到她快喘不過氣來,他才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

「咳……你一定要在我大哭一場后吻我嗎?」高非非靠在他的胸膛上,雙腳虛軟無力。

「怎麼了?」易東托起她微暈的桃腮問。

「你不覺得——鹹鹹的淚水和口水混在一起,嘗起來怪噁心的?」她嘟著嘴,秋波微轉,眼眸中,泛著小女人的嬌嗔。

「你——」她的話令他五味雜陳。全世界大概只有她會這樣形容男女之間的親吻吧。不過,換個角度想,她會說這樣古怪的話,表示……他可愛的小辣椒又回來了嗎?

易東用力抱住她,爽笑出聲。

「非非,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好的話,我會改進,但前提必須是——你別一哭就欲罷不能,不然,我還是會忍不住的。」

說畢,他三度吻住她,心情好得似窗外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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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入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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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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