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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好六點半碰面一起吃晚飯,等了十五分鐘了,仍然沒看到對方的身影,江明珠墊腳眺了眺,明知望不了太遠,還是忍不住,好像那樣就能盼得到等待的人。

過了大概兩三分鐘,一個男人匆匆走來。

「你是張小姐?」停在她面前。表情似有一絲驚喜,更像不期然。

江明珠微微一楞。「啊?嗯──」太突然,正常的反應都忘了,張口結舌,獃獃楞楞的。

「我是何紀川,王建的朋友。王建應該已經跟你提過了吧?」

「啊?」仍是慢了半拍的反應,清凈的臉掛着那呆楞的表情,意外露出幾分不符於年齡的可愛。何紀川望進那困惑的清水雙瞳,似乎可映見自己的身影。

「我──」手機驀然響起。他比個歉然手勢,稍走開一步。

「阿川,你在磨蹭什麼?怎麼還沒到?大小姐抱怨等了半天,看不到一隻螞蟻。」對方一開口,便劈哩啪啦說不停。

「我有點事耽擱,剛到。剛跟張小姐說過話。」

「那怎麼瑤瑤還打電話抱怨?一秒鐘前才掛了電話。老兄,你沒搞錯地方吧?你小子一神遊,馮京都可以看作馬涼。拜託你,老兄,我費了好大力氣,好不容易才約上瑤瑤,要不是突然有事,實在走不開,萬不得已,也不會麻煩你,你千萬別給我搞砸了,那我可就慘了。」

「不會的,張小姐──」

「啊,你等等。」那邊另外有電話聲響。沒幾秒,天要塌下來似,嚷嚷叫着。「老兄,你不是說你到了嗎?你到底在哪裏?瑤瑤剛又打電話來抱怨!」

「x百貨公司大門前廣場,不是嗎?」

「不對!不對!是水池那邊!水池!」那邊簡直熔漿爆噴。

「啊?」何紀川一楞。認錯了嗎?廣場另一頭水池那邊果然有個身材高、穿着入時的女郎,等著人似。他目光一轉,望了望江明珠,若有絲失落,又寬了心似,表情一絲複雜。

原來不是王建的……

「對不起,」他走到她面前。「我好像認錯人了。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這時間,江明珠總算回過神了,微微一笑。

就是這個微笑……何紀川心微微一悸。走下廣場,不禁回頭望一眼,猶豫一下,遲疑着,還是轉身走開。

快走到水池時,不防與一男子擦身而過,那名男子正與一名女子揮手再見,神態親昵。何紀川暗噫一聲,頓了一下,回頭朝江明珠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不同於其他女子甜而嬌美,顯得淡而遼遠的笑顏……

認錯了是嗎?美麗而錯誤的一個偶然呀……他看着擦身而過的那名男子走向廣場的那一頭。

約好六點半,都快六點五十了,總算見到方立成出現。心裏雖有些抱怨,江明珠還是微笑,稍帶一點嬌嗔。說:

「你遲到了,立成。」她知道自己笑起來不夠甜美、不夠女人味,少了一些風情,偶爾一點嬌嗔,自己都先自覺的赧紅臉,感覺那一點不相稱。

「對不起啊,跟同事有點事,走不開。」方立成笑笑的。比中等身材略為高一些的身高,雖不像雜誌上模特兒那般,但保持得很好;儘管談不上十分英俊,略微低沉的嗓音、穩重的舉止,顯得成熟有味。

知道他工作忙,這也不是第一次,江明珠笑一下,上前挽住他。「吃什麼?」

看到他就很開心了。有時她自己也不禁懷疑,是不是太容易知足了?

「隨便嘍,看你想吃什麼。」

「都可以啦,你想吃什麼,我就吃什麼。」總以他的喜好為喜好,雖然他會問她想吃什麼。她總以他的意見為意見,甘心追隨。

「那麼,就吃壽司──」話沒說完,他的手機響了。

看看來電顯示,方立成比個手勢,走開到一旁。

江明珠在一旁耐心等著。最近,這種情況稍多了一點。兩個人走在一起,他的手機便響起。有時是朋友、有時是同事;有時因為朋友間小事、有時因為工作上的事。他也總會跟她解釋,抱歉地笑了笑。通話的時間有長有短,漸漸越長了點。她總是耐心等著。太耐心了,有時等著等著,她不禁會荒唐想着:會不會就那麼變成化石。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差不多有十分鐘吧,方立成總算收了手機,解釋說:「我部門新來的一個同事,剛進公司不久,對工作還不熟,問我那些拍攝過後的道具該怎麼處理。」總是這樣,他都會跟她解釋,不要她疑心不快。

「不會是年輕可愛的女同事吧?」江明珠忍不住,半認真半開玩笑。不同部門,關於他的工作情況,她並不真正清楚,只知道他總是說忙。

方立成表情一斂,看着她,正色說:「明珠,那只是我部門同事,只是工作上的問題,你要相信我,別胡思亂想。知道嗎?嗯?」

他這樣認真正經,她的心不禁起一絲甜蜜。走上前又挽住他,帶點嬌說:「好嘛,我知道啦。快點去吃飯吧,我肚子餓死了。」

他在意她、重視她、心裏有她,把她放在心上,那就夠了。她不想疑神疑鬼,相信他說的話,相信他對她的心。

再問太多,只顯得小心眼。

結果去吃鐵板燒。煙霧、熱氣,吃得江明珠直冒汗。吃到一半,方立成的手機又響了。他看一眼,沒吭聲,將電話按掉,繼續吃他的鐵板燒。

熱氣太熾,江明珠喝了好多水,臉上的妝也要溶了似,起身悄悄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鏡中的樣子雖然不至於慘不忍睹,可也夠瞧了。江明珠往臉上噴些水,頓時覺得清涼許多,但把妝搞壞了,重新又上妝。

回到桌位,方立成不在桌位上。她覺得奇怪,四處張望一下,透過玻璃窗,看見方立成在餐廳外,專心說着電話,有時笑、有時急着說着什麼,默片似的影像竟讓她有種他在輕聲安撫什麼似的感覺。

約莫過了五分鐘,他總算才結束通話,走進餐廳。一落坐,便毫不避諱的解釋說:

「對不起,剛剛接個電話。我部門的那位新同事,剛來,什麼都不熟悉,偏偏一來就碰到大案子,工作壓力大,現在還在加班哪,精神緊張得語無倫次。」

「哦。」她不知該怎麼反應,只能「哦」了一聲。

「沒辦法,」方立成很傷腦筋似。「我得回公司看一下。她到底是我那個小組的,在我手下工作,出了什麼問題,我這個組長不回去看看不行。對不起,明珠,你不會生氣吧?」

失望滿天滿地的兜來。最近約會見面,越來越不順,漸漸他總因為工作遲到,因為同事連吃個飯都要被電話打岔幾回。他們創意部門的成天為案子忙得不可開交,他這組長不時還要跟客戶開會,相形之下,她做的行政工作簡直可有可無,裁員的話,也是她這種人最先被裁掉吧,毫無特長。

「明珠,」方立成握住她的手。「對不起喔,下次我會補償你,你別生氣,嗯。」

不管她生不生氣,反正這頓飯吃到一半都要這麼結束。她心裏再失望,也只能勉強笑說:

「沒關係。工作的事也沒辦法。」想撒嬌發發嗔,又怕他為難。

「我就知道,你最體貼善解人意了。」方立成鬆口氣,親了親她臉頰。「謝謝你,明珠。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她只能笑。「你還有工作,就快回公司吧,我可以自己回去,再說東西都還沒吃完呢。沒關係,你先走吧。」

「那……嗯,我就先走了。」他又親一下她臉頰。看不到她強作的笑容背後的失望。

就這樣將她一個人留在餐廳,匆匆離開,太匆忙了,也忘了帳單這回事。

剩下江明珠自己一個人。看着其它桌位多是雙雙對對或結群成伴,她獨自一個人,這次第真有點凄涼。

回到家,洗過澡,她想想,打電話給方立成,他手機都關着。後來再打,轉到語音信箱了,打到他住處,也是機器在應人。

接下來三四天,方立成似乎很忙,在公司里匆匆碰到面,他總是與其他同事在一起,江明珠只能匆匆跟他們打個招呼,跟方立成連話都說不上。打電話也是匆匆一兩句便收線。她不想打擾到他工作,又忍不住,心裏渴望想見。方立成遲疑一下,然後語聲輕快說:

「那麼禮拜六晚上好了。先去吃飯,然後一起看電影。這幾天比較忙,都沒能好好陪陪你。對不起喔,明珠,我想你!」

「我也想你。」那樣一句話就足夠令她心花怒放,心裏甜滋滋。

禮拜六晚上,她用力打扮,還忍痛買了件新裙子,都準備好了,臨出門前,電話響了。

「明珠,是我。」方立成的聲音透點無奈似。「對不起,明珠,今天晚上我不能去了。菁菁她──哦,就是我小組的那個新進人員,我跟你提過的,上次你應該也有碰過她的,她適應有些不良,壓力大,她怕出錯,請我幫她看看她負責的文稿,一直求我幫忙,我實在沒辦法──」

「可是,我們不是約好了……」

「對不起,明珠,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我也不想啊,可真沒辦法,菁菁她一直求我幫忙,我看她說得都快哭出來了。」

「不能等到星期一嗎?」兩個人的約會,因為同事而取消,他以為她只是失望而已嗎?

方立成頓了一下,有點為難。「她那麼求我,我也不好不幫忙……嗯,明珠,我們改在明天見好嗎?明天,我保證,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江明珠沉默下來,有片刻都沒出聲。

「你生氣了嗎?明珠……」方立成試探著,有點小心翼翼。「對不起,明珠,你別生氣。我不是有意的,我很想你,也十分期待我們倆的時間,可是……」

「你……立成,你跟她……你們……」失望、委屈,又無法不嫉妒、不那麼揣測。

「明珠!」方立成打斷她,有點急。「你在說什麼你別胡思亂想,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我跟菁菁只是同事,其他什麼都不是。你要相信我!我跟菁菁沒什麼,那怎麼可能!」

菁菁……才剛來不久的新同事,連名字都叫得那麼順了……可他一直都很坦誠、都不避諱,不是嗎?只是……因為這新來的同事,他跟她約會遲到,吃個飯也要被電話打岔,現在甚至取消他們的約會……

「明珠,你要相信我,我心裏只有你,快別胡思亂想!」

「嗯。」沒辦法了。只要他心裏有她,只要他心裏念着她。「可是,明天──你一定不能再黃牛哦!」發出了一點嬌嗔,小女孩似的要求保證。

「嗯。我保證,明天我一定好好陪你。」

他滿口承諾,那麼有心,江明珠心中又甜起來,儘管失望,心裏卻有另一絲小小的滿足。

從來沒想到,「明天」會是那麼遙迢。

江明珠一大早便起來。昨晚怪異地沒睡好,眼睛有些浮腫。期待中帶些忐忑。

發獃了一早上,早午飯一起草草吃了個蘋果算數,細心打扮自己,忍不住心底不時冒出的一絲雀躍,時時對鏡子笑起來。

她怕遲到,且期待,特地提早出門。等啊等,五分、十分,不時墊起腳眺望又眺望。又過五分、十分,始終沒盼到方立成出現。心中不禁幾分焦慮,心裏一點什麼陰影漫過,她不願多想,硬是將那陰影甩開。

等了半小時,她忍不住打電話給他。手機關着,住處的電話也沒人接。她耐心等下去。又過了半小時,仍不見方立成的身影,看看時間,快一點半了,她忍不住又打電話給他。

手機通了,但他沒接電話,她等了片刻,又打了一次。

「喂。」這次方立成接了。

「立成……」剛開口,方立成便氣急敗壞似,連連搶說:

「你在哪裏?我打了好幾次電話找你,你都還沒回去。」

「我在等你啊。你現在人在哪裏?怎麼還不來。」心中的委屈湧上來。

「對不起,明珠,我臨時有點事,沒辦法過去。我打電話給你,可是你已經出門了,你又沒有手機,也不知道該怎麼聯絡你。我跟你說過好幾次了,你老是不肯辦手機,臨時有事,都找不到人。」說到最後,口氣竟有點抱怨。

反倒變成她的錯了;她拖着沒辦用手機,他臨時有事不能來卻找不到她的人。

「你在哪裏?我現在就過去好嗎?」委屈與失望混淆交織著,她強忍着失望與難過,甚且一絲小小不滿的情緒。

「不行啊,我現在人在一個同事家裏。」

江明珠一楞,心裏湧起一股不是滋味。

「誰?那個新來的嗎?」

「嗯。菁菁有些事需要人幫忙,又沒人能幫她,她只好找我了。」

「她有什麼事?」不過是同事,需要這麼親切?丟下與女朋友的約會,讓她空等,特地跑到同事家去幫忙?

「她的電腦壞了,一些檔案資料都在電腦里,不能工作,我只好過來幫她看看。」

「可以請她送到專修電腦之類的地方修嗎?」

「那些資料跟我們在做的案子有關,還是我先看看比較妥當。」

不是她小心眼,可心裏說不出的委屈。

「那麼,你什麼時候可以過來?」仍抱着期望。

「再看看吧。你別等我了,晚點我再打電話給你──啊,我忘了你沒有手機。嗯,你自己好好逛逛吧,或找朋友一起吃飯,對不起,明珠,我不是有意的,你別生氣。晚一點,我過去你那裏,嗯?別生我的氣好嗎?我愛你──」

「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出來了,人家期待了好久──」

「對不起啦,都是我不好,下次你罰我好了。」方立成溫言暖語哄著、賠罪著。

江明珠再失望委屈不滿,也只能強笑,說:「既然這樣,那也沒辦法了。可晚上你要過來哦。」

多想發發嬌嗔、發發脾氣、任性不依,硬要他馬上過來──這時、這刻,在他心裏全世界以她為尊!

「嗯。你好好去玩。我愛你,明珠。」

僅就那樣一句話,她心中又甜滋起來。

她不該懷疑太多。方立成如此坦然,事事跟她解釋,她如果再懷疑他,實在沒道理。而且,他不是說了,他愛她──剛剛那一瞬間懷疑他的想法,令她有些愧疚,那些委屈不滿與抱怨,也顯得心胸狹窄、小家子氣。

可哪個戀愛中的女人不「心胸狹窄」、任性、小家子氣?就是因為在乎對方,才會有那些不安的情緒不是嗎?

儘管如此,她覺得她不應該太任性多疑。她應該相信他。

而且,反省一下,都是她不對。她沒聽他的話,一直沒辦手機,他臨時有事不能赴約卻找不到人,心裏一定很急,她卻還要怪他。她真的不該太任性、小家子氣的。

想了想,她自然也沒心思逛街,也顧不得吃午飯,興匆匆去買手機、申請門號。雖然她不喜歡帶手機時時那種時要帶着枷鎖似的感覺,可這不算妥協吧?為了喜歡的人,她不應該讓他操心為難。

忍不住滿心的歡欣,從出了店,她臉上便一直掛着笑,神情略似恍惚,一腔心思喜得幾近在夢遊。那一臉恍惚的笑,直到她回到公寓還掛在她臉上,仍在夢遊般。

電梯下來,她夢遊似走進去。

「啊,對不起──等等──」一名男子從外頭匆匆跑進來,一邊叫着,閃進電梯。

「謝謝。不好意思──」他微微喘著氣。抬起眼,楞了一下,輕「啊」一聲。

是她!

江明珠望他一眼,仍一臉恍惚的笑。

那一眼可能根本沒看進她心裏頭吧。男人禮貌點個頭。那眼神好似看太平洋般遼遠。才注意上她。她的眼色比一般人略淡一些,深棕色,又不那麼深,睫毛長而密,低垂眼輕眨時,不禁讓他聯想到什麼「深情在睫,孤意在眉」那古古的詞。他不懂詩詞,記不上幾句,有回看某書突地跑出這種古意盎然的字句,他便想到她。

有幾天沒看到她了。搬到這公寓快四個月了,他其實也沒遇過她幾次。上次在百貨公司前那真真是巧合啊。但看,她根本不記得,也沒印象。

八樓到了。他看她走出去,一直看着,有點戀戀不捨,楞楞的。電梯門合上,往上爬升,震頓了一下,他身子也猛頓一下,不防頓醒。他不禁失望,搖了搖頭。

「何紀川啊何紀川……」

意會那麼楞呆,真是!

他喜歡她的眼睛,有點遼遠的眼神……上次,他對她說了他的名字。可她是否記得?

應該不記得吧。她對他完全沒有印象似──唉唉,開口跟她說說話,不就是了?他也沒那麼靦腆吧。只是,不知為什麼,他不想破壞那種感覺。陌生的他們,偶然的巧遇,他看她一眼,她看他一眼,似看太平洋般有點遼遠的眼神……

不禁又失笑。他又不是學文搞藝術的,怎麼滿滿的文藝腔!

一加一等於二。多簡單!

那是一雙美麗的眼睛,他喜歡那雙眼睛。

「立成?」按了門鈴,沒人回應,江明珠拿了放在門外墊子下的鑰匙,開門進去。

「立成?」她又喊一聲,順手收拾攤開在桌几上的雜誌與報紙。順道看看時間,都快九點半了,還沒回來嗎?

方立成提過一兩次將他公寓鑰匙給她,她覺得不好意思,他便折衷放在門外踏墊下,還半開玩笑說,他工作忙,有時回家晚了,一屋子亂七八糟,連個冷飯都沒有,多凄涼,希望她偶爾過來幫忙他整理,準備個湯飯,他回家後有熱騰騰的飯菜,享受那溫暖的家的感覺。

她也就來過幾次,幫他收拾煮飯。方立成曾提過兩人一起住的事,可近來他都不再提這事,提也不提,連鑰匙的事也一樣,她也不好多問,心裏總還有着女人那小小的矜持。

「立成?」她往房間走去。

各人有各人的私隱,加上某些敏感,所以她總盡量少在方立成不在的時候過來。可那天她等了一晚上,方立成始終沒出現,末了只打了一通電話,她連手機的事都來不及提起。然後,這兩三天,他工作好像很忙似,每次她打電話給他,他匆匆說兩句便掛斷,她又不好跑到他部門去找他,匆匆遇上時,他身旁總是跟着那個新來的女同事及其他同事。可好不容易辦了手機,她迫不及待想告訴他,在他手機里留了話,也不知他收到沒有。想到以後可以隨時隨地互傳短訊或說話,忍不住心中一股甜絲絲的滋味,就跑來了。

他這些天工作忙,事情多,她想幫他好好整理家務,再煮好宵夜等他回來。

「立成?」她又喊一聲,邊走進去卧室。

床上隱隱躺了個人,燈光暗,看不清,她走上前,邊又喊著:「立──」

身體凍住,眼睛發直瞪着床上躺着的人。

方立成的房間,方立成的床,躺在床上的卻是個女人。那女的穿件男襯衫,露出修長白嫩的雙腿,一腿半弓著,渾圓的臀若隱若現地,底下竟似什麼都沒穿。那襯衫亦只是隨便扣了兩扣,露出大半白嫩肚腹及酥胸。神態慵懶疲累,透著一股懶洋洋的氣味,隱約夾點汗水與香精混悶的味道。

聽見聲響,那女的懶懶的略抬起頭看了一眼。

是她!江明珠僵硬住。

奇怪的是她竟沒有覺得太意外。這個叫什麼菁的──哦,於菁菁──瞧,這種時刻,她腦子偏偏那麼冷靜,運作得特別有效率──她不知撞著幾回,這時躺在方立成床上,似乎好像也十分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她轉身匆匆出去。浴室那邊咯地傳出聲響,方立成正由浴室出來,下身圍着浴巾,頭髮濕漉,邊擦頭髮邊說:「菁菁,你要不要洗──」

驀然住口,愕然看着站在那裏的江明珠。

「明……」太驚訝又意外,一臉錯愕。

於菁菁已由卧室出來,倚著走道的牆,望着廳中,身上仍穿着方立成的襯衫,赤着腳露出赤裸修長的腿。

「你……你們……」江明珠啞了,想說什麼,怎麼就綳不出口。

方立成看於菁菁一眼,又看看江明珠。

江明珠臉色發白,嘴巴沒出息的抽抖著。終於像小說連續劇演的那般捂住口轉身匆匆跑出去。

「明珠!」方立成也如戲劇演的一般追叫一聲,不忘回頭解釋什麼似說:「我去看看,一下就回來。」

他追出去,在樓梯口截住江明珠,既從容又氣急敗壞般,急聲說:「明珠,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誤會!」

「不是那樣,那是怎麼樣?」嘴巴還是抽抖著,連帶聲音也是微微抽抖著。

可她真佩服她自己,這當口還能這麼反應。她抬頭,不防瞅見於菁菁竟也追站在門外,她不放心什麼是嗎?方立成回頭,他們兩人對看一眼,於菁菁轉身走進去。江明珠覺得被打了一巴掌似,臉頰熱辣辣。

「明珠,不是你想的那樣。」方立成不慌不忙解釋,聲音穩了。「本來一大群同事都在的,他們過來討論新案子的事,下個禮拜就要比稿了,我們打算重拍一個鏡頭,有點急。討論了一下午,大家剛走,菁菁身體不舒服,我就讓她在我房間休息一下。就這樣而已。」

「穿着你的襯衫?」沒出息的不僅嘴巴抽,連手也抖了。

「唔──」方立成一時語塞,很快說:「她穿的衣服躺着不舒服,我就借她我的衣服。」

夠了!夠了!於菁菁那神態、那慵懶,分明是──她說不出口,空氣間的氣味都那麼黏稠,她真蠢到底了才會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再傻傻相信他說的!

「隨你說的吧。」夠了,她不想再聽了。

轉身跑下樓梯,幾乎用跳的,幾次險些摔倒。

「明珠!」方立成追喊幾聲,並沒有追上去。

只是很無奈似、又無限麻煩般,吐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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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使我的棕色眼睛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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