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

韋應物秋夜寄邱員外

「大師兄,為何如此生氣?」波波不解地看着安而碩。

「有個不知輕重的女人準備破壞你和湛然的感情。」安而碩嚴肅地道。

「什、什麼?!」因為太驚訝,波波的話是結巴的。

「逍遙城裏有個愛替人牽紅線的小女人,不知是有意或是什麼原因,居然把作媒的念頭動到湛然身上。」

「是誰?」波波皺着眉問道。

「閔茉薇。」一提起她,他心裏就是不能平靜。

「是她!」

「你認得她?」

波波白了一張臉,不能接受她的湛然有可能移情別戀。「不是很熟,上個月存阿虎的茶藥鋪同她說過幾句閑話。」

他的怒火燒到現在還未熄,他幾乎快氣炸了,她根本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一味地與他作對。

「你不能老是躲在杏花閣里,再躲下去湛然就要被搶定了。」

「誰敢跟我搶湛然?」想都別想。

「另一個女人。」

「湛然是我的,為了他的山寨夢我都已經不能忍受了,怎麼可能忍受得了有人同我搶湛然?那女人是誰?」

「閔茉薇那個瘋女人要替湛然和李員外的女兒李敏兒牽紅線,正在熱頭上。」

「湛然同意了?」她快哭出來了。

辛辛苦苦經營多年的感情在聽到很有可能付諸流水時,她就快要崩潰了。

「我還沒有見到湛然,如果他同意,你會怎樣?」

「我會死。」她脫口而出。

「那你還猶豫什麼?立刻去找湛然,告訴他你妥協了,你肯上山寨陪他共度此生。」

她咬了咬下唇,「為什麼要我妥協?」

他沒好氣地道:「你不肯退一步,就只有看着湛然被李敏兒搶走,人家可是很樂意嫁給山寨頭子。」

「湛然不會這麼絕情,只為了一個不相識的女子拋棄我與他多年的默契。」

他持不同看法。「湛然的娘病了,他需要一個細心多情的女人替他照顧病中的娘。」

「風大娘的病可要緊?」

「恐怕病得不輕,明天我會上山寨親自瞧瞧,若情也在山寨上。」

「我同你一起去。」

他笑了笑。「你終於想通了。」

「我不能失去湛然。」

安而碩對她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倘使風湛然也成了別的女人的囊中物,她情何以堪?

※※※

另一方面,閔茉薇請了阿虎介紹的沈明大夫上山寨替風大娘看病,她知道自己非得在風大娘身上下足功夫,才能打動風湛然,怎麼說他都是個孝子嘛!

診完脈后,閔茉薇問沈明:「沈大夫,大娘患的是什麼病啊?」

「大娘的病症乃陰虛潮熱之症,身體虛弱,寒冷天時手腳容易冰冷,夜尿頻頻,走路時雙腿無力,乏人氣,再加上腰骨強緊不舒,似痛非痛。」

「那該如何是好?」風湛然問。

「以水魚煲瘦豬肉,杞子、淮山,最好在煲湯之前先用老桑枝和鮮茅根各四兩,用五碗水煎煮成一碗,用這碗桑枝茅根水代替清水煲水魚,煲兩個時辰,飲其汁,能解血毒,又能補身。」

「水魚是什麼魚?」閔茉薇問。

「水魚就是鱉,它的甲殼和肉含有極豐富的膠,對身子骨很好。」沈明道。

「會不會很難處理?」

「不會,很多人認為處理水魚的工作很麻煩,其實很容易,可先將它放進鍋里,注入清水完全浸過它的背殼,將水煮至滾,水魚乃死,洗擦乾凈水魚殼,劈開取出腸臟即可。」

「大夫,我娘的病能夠痊癒否?」

沈明不疾不徐地道:「若能好好照顧,好個八成不是問題,畢竟年歲已大,要和年輕人一樣身強體健是不可能的。」

「劉益,吩咐下去,照大夫的意思請廚娘煲水魚。」風湛然下令。

劉益送走沈明,風湛然和閔茉薇步出風母房間。

「多謝閔姑娘協助。」他剴切地道。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她客氣回應。

「姑娘若不嫌棄,可在山寨多住幾天,風某自當好好招待。」

她順水推舟地道:「招待是不用了啦,如果可以,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何事?」

母親的病有改善的機會,風湛然不禁心情大好,心情一好之後人也和善多了。

「想替風大俠作媒。」她一古腦兒地直率道出。

他微愣了下,然後笑了笑。「姑娘原來是紅娘。」

她大方承認:「女承母業,混口飯吃。」

他沉吟半晌后才徐徐地說道:「姑娘恐怕要失望了,在下乃一介武夫,又是朝廷通緝在案的欽犯,實在不是合宜的婚嫁對象。」

「如果有人不在乎呢?」

「還是不妥,在下不想害了人家。」

她不死心的追問:「有人不怕被你害。」

他失笑出聲。「姑娘很熱心。」

「這是我的工作。」她差點脫口說出自己和安而碩之間的賭約。一旦說出原因風湛然未必會站在她這一邊,畢竟安而碩是他的大師兄,世上能有幾個幫理不幫親的好人。

「姑娘還是找別人去吧,我一生漂泊慣了,四海為家,今年在這裏,明年就不知道會去哪裏了,居無定所的生活不適合攜家帶眷。」

「你不也帶着你娘親。」

「娘乃至親,我不能丟下她老人家不管,習武多年,我已有大半光陰沒能陪在娘親身旁盡孝,實在情非得已。」

「你娘是至親,妻子就是至愛,至親和至愛若能待在身旁給你精神上的支持,不是很好嗎?」

他悶悶地說:「世事總難全。」

「風大俠好像有什麼心事?」

他嘆了一口氣。「小事,兒女情長罷了。」

「風大俠心裏有人了?」她明知故問。

「姑娘心思敏捷,莫非會讀心術?」

她直截了當地道:「風大俠若真有心上人不妨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上忙。」

「沒用的,她的脾氣比石頭還硬。」

「這麼固執?」

說到傷心處,話匣子便打開:「她寧願待在杏花閣,也不願隨我浪跡天涯。」

「杏花閣乃煙花之地,難道風大俠鍾情的女子是花街里的花娘?」

雖然早已從安而碩嘴裏得知此消息,可是聽風湛然親口證實,還是不免吃了一驚。

「因為故意氣我所做出來的舉動,怎麼勸都不聽,有的時候忍不住想發脾氣。」

「發了嗎?」

他無奈的搖搖頭。「沒有。」

「為什麼明明想發脾氣卻不發?」

「怕她嚇著,因為我是不隨便發脾氣的,一發起脾氣來自會一發不可收拾。」

「你真好,這麼體貼心愛的人。」

同一個師父所教出來的徒弟,怎麼會差這麼多?一個是斯斯文文,又懂得憐香惜玉的大俠;一個卻是脾氣火爆、狂妄自大的無賴。

「可惜波波並不領情。」

「波波,她的名字?」

他往下說:「在天山時,我們幾乎要成親的,她一聽我說要劫富濟貧、行俠仗義便氣得不和我說話,甚至憤而取消婚約。」

每每思及此,總是令他心裏忍不住難過。

「性子這麼烈?」

「波波向來心直口快,個性剛烈,不過這正是她迷人之處,畢竟人無完美。」

「她這樣待你,你還替她說話?」連她這個無關緊要的人聽了都不免生氣。

「是我不夠好。」他黯然地道。

「你是個孝子,又是個大俠,你沒有不好之處。」她打抱不平。

「姑娘過獎了。」

閔茉薇繼續進行勸說:「我認識一個大家閨秀,性格溫柔嫻靜,身上有許多波波所沒有的優點,你要不要考慮愛別人?」

他歉然地道:「謝謝姑娘的好意,你一定覺得我很不識好歹,可我不想再換意中人了。」

「以前換過?」

他點頭承認。「小時候指腹為婚訂過親。」

「後來呢?」

「我那未過門的小妻子十歲那年溺水亡故,本來我和她準備十五歲成親的,結果我沒有福氣。」

怎麼會有如此謙虛的男人?

「是她沒福氣,我應該早點認識你的,或許也上天山習武,這樣有福氣的人很可能會換成我。」她真心地道。

他失笑。「姑娘是在取笑我嗎?」

她抬起縴手揪玩著肩上的一繒青絲,可愛的笑着。「是真心的。」

輕顰淺笑間,他突然道:「如果你也成了我們的師妹,也許大師兄就不會那麼孤傲寂寞了。」

「大師兄?」

「安而碩,他是我大師兄,樣樣比我好,比我強──」

她不以為然地打斷他的話:「夠了,安而碩這個人我認識,他沒地方比你強,不過是個愛耍嘴皮子的痞子罷了。」

「痞子!?」聞言,風湛然莫不驚訝萬分。

學武那幾年,安而碩對於風湛然而言,一直都是如親手足般重要的人,怎會在閔茉薇的眼裏成了愛耍嘴皮子的痞子?

「我現在不想談他的事,一想到就讓人生氣。」他撇了撇嘴忿忿地道。

「這麼嚴重?大師兄是哪裏得罪你了?」

「他目中無天地、無鬼神,只有他自己,這樣的人不值得我討論。」

「你很在意他對不對?所以才會這麼生氣。」他探問。

她忙不迭地否認:「誰在意他了?我討厭他還來不及呢!他搶我生意,輕視我、對我大吼大叫,我根本懶得理他,又怎麼會在意他呢?」

「你對大師兄完全誤解了,他正義凜然,俠骨仁心,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才是人才,安而碩哪是什麼人才?是人才的話就不會霸著媒人的生意不放,是人才的話早該盡忠報國去了。」

「閔姑娘好像和我大師兄有很深的誤會?」

閔茉薇擺了擺手。「算了,不提他了,越提越晦氣。」

她真是犯賤,已經發過誓不再理會他了,現下又和風湛然瞎扯個什麼勁?

「改天我作東請姑娘和我大師兄吃個便飯,有什麼不愉快可以當面化解。」

他一驚,嚷道:「千萬不要,拜託你饒了我吧!我才不屑和他同桌吃飯呢!」

同他吃飯她肯定吞不下飯,咽下下湯,然後嚴重消化不良,她還是少折騰她的身體。

※※※

安而碩騎快馬上山寨。

「大師兄,你怎麼來了?」相若情見到他,喜出望外興奮地道。

「來看看你二師兄,他在哪裏?」

他心裏很急,為了波波的事;風師弟若真的移情別戀愛上李員外的女兒可怎麼辦才好?

波波一定會受不了的,表面上越是堅強的女人,內心往往脆弱得不堪一擊。

「二師兄在後山壁練劍。」

他轉身就要往外走,相若情卻拉住他。「大師兄,我好想你哦,你有沒有一點想我?」

相若情豁出去了,她實在沒耐心等待閔茉薇替她牽紅線,再等下去她可能紅顏變白髮,少女變老婦了。

安而碩回過身。「你來逍遙城卻躲到山寨里來,還說想念我?」

她嘟著可愛的紅唇低語:「人家怕被你罵嘛!」

「我先去找湛然,回頭再問你話。」

他憑直覺找到在山壁練劍的風湛然,兩人一見面話尚未出口,便先比劃了起來。

劍術一向是風湛然最擅長的,近日因憂心母親的病,好些時日疏於練習。

刀光劍影,比試了一陣,終於稍稍分出高下。

「大師兄,你的刀法還是比我的劍法俐落。」

安而碩笑了笑。「你娘的病好些了嗎?」說着,一邊將刀收入刀鞘里。

他的圓月彎刀是師父傳給他的兵器,他很少帶在身邊,只除了他覺得有必要時。

「好多了,全是閔姑娘的功勞。」

「她倒是精明,贏得了你的友誼。」

風湛然直言道:「閔姑娘很熱心,是個古道熱腸的好女孩。」

「是啊,她熱心到想替你作媒。」

風湛然赧然地道:「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何況我已經拒絕了,我告訴她我心裏已有對象了。」

「我以為你把波波遺忘了呢!」

風湛然伯大師兄再有什麼誤會,趕緊解釋道:「我豈是朝秦暮楚之徒。」

「美色當前,有些事是說不準的。」

「波波生氣了?」風湛然很自然的聯想到這一點,他太了解波波了,任何風吹草動,她皆會打翻醋缸。

「你也會擔心她是不是生氣?」

「大師兄別挖苦我了,波波在我心裏的地位你應當最清楚才是,在天山時,我們本來打算成親的、要不是波波不同意我將過的生活方式──」

安而碩打斷他的話:「你們誰也不肯讓一步,怎會有美好的結果?」原本波波說好隨他一起上山寨來的,後來又打消了念頭。

「嫁夫隨夫,嫁雞隨雞,波波應該體諒我的理想。」

「如果波波一直不肯退讓,你是不是準備接受閔茉薇替你安排的李敏兒?」

風湛然想都沒想就否認:「我連李家小姐長啥模樣都不知道,哪裏會考慮到那一層?」

「閔茉薇那女人你最好提防點,為了達到目的,她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他冷冷地道。

「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安而碩挑了挑眉,「要跟我有深仇大恨,她還沒那個本領,不過是有點過節罷!」

「可我聽你們彼此提到對方時的口吻都十分不友善。」

風湛然外表斯文,心思亦有他細膩的一面,大師兄的感情世界一向很神秘,在天山時他一直猜測著,不知大師兄愛慕的人是誰?

他亦曾猜測是波波或若情其中一個?後來經過求證,發現都不是。

「她除了會無理取鬧之外就是窮攪和。」

「閔姑娘貌似西子,聰明伶俐,不像是無理取鬧的人,我娘的病也是她請來大夫治好的。」

「收買人心是她的長處。」

「大師兄──」

「總之,你管好自己的心,別讓閔茉薇給拐跑了。」

※※※

春暖花開,風和日麗,陽光穿透樹隙灑下金光,無限精神。

充滿少女情懷的李敏兒,卻在這樣的晨光里被人發現成了一具三魂丟了七魄的睡美人。

這個消息一傳開來,弄得整個逍遙城滿城風雨。

報了官,衙差來查案,李府上下全搜遍了,仍是找不着任何與案情有關的蛛絲馬跡。

「無半點人為因素的跡象,恐怕是令千金自身的身子骨不好得了怪病。」一名衙差道。

李員外立刻請來城裏名醫,診過脈審視了半晌,大夫嘆了一口氣。「老夫才疏學淺,斷不出令嬡的病症。」

這令人陷入一團迷霧的怪病,群醫皆束手無策,紛紛自嘆無能為力,搖首嘆息。

閔茉薇在探視過李敏兒的病況后,衝動地找安而碩興師問罪。

「是你對不對?」

正在湖邊垂釣的安而碩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冷淡的道:「你這是什麼口氣?好像在質問犯人似的。」

「你在敏兒姐姐身上下了毒。」她驟下判斷。

「你的想像力真豐富。」他答得平靜。

「你為了阻攔敏兒姐姐和風大俠的好事,所以痛下毒手,好狠毒啊你!」

魚標在水面動了動,他小心翼翼的拉起釣竿,一尾大鰱魚掙扎地躍出水面。

他將上鈎的鰱魚放入竹簍,平板地道:「我沒有使毒的習慣,也不屑那樣做。」

說時遲那時快,她想都沒多想地撈起竹簍里的大鰱魚,使勁一拋,拋回它原來的地方。

安而碩暴烈的吼叫,他已被徹底的激怒。

「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可理喻!」

「對待一個殺人犯,不需要太講道理。」

「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女人太跋扈?」他一把抓住她的柔荑,眼神射出殺人般的目光。

「我管你討厭什麼樣的女人。」

她迎視他的目光,大膽的回嘴。

憤怒的火焰竄上他的心房。

「你為什麼好日子不過,偏偏選擇不斷的挑釁我?」這個女人真是有理說不清,根本沒把他看在眼裏。

「敏兒姐姐要是就這麼死了,你就是劊子手。」她不甘示弱的說道。

她大大的眼睛水光流轉,忍不住哭了起來,其實她覺得李敏兒之所以會變成這樣,自己也有責任。

她自責得不得了,但是該死的,他竟然敢做卻不敢當,讓她氣得想大哭一場。

見到她的眼淚,他的怒氣頓時消了一半,手上的勁道亦小了很多。

「我這個被罵的人沒哭,你這個罵人的怎麼反而哭了起來?」

聞言,她哭得更傷心了,一雙水漾的秋眸涕泣著。

「不要管我。」她推了池一下。

他鬆開她。「我沒有對李敏兒用毒。」

她不語,只是一味的哭。

「我不是那種小人,你把我想得太壞了,我要解決任何問題只會用智取,不會用陰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些解釋,大概是因為她的眼淚吧!

流淚的她顯得楚楚可憐,沒有了平日的悍勁。

她轉身跑開,不想以哭臉面對他。

※※※

回到家后,羅美女見閔茉薇面帶淚痕,關心問道:「出了什麼事?誰欺侮你了?」

她悶悶的搖搖頭。「沒有,」

「李員外的千金到底生了什麼病?怎麼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查不出病因。」

「可憐啊,年紀輕輕就這麼毀了,昨天在街上遇見她時人還好好的,今天就不行了,人的生命真是脆弱。」羅美女感嘆好花不常開。

「是我害了她。」她喃語。

羅美女一驚。「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別將罪攬在自己身上,萬一讓人聽見了還以為我羅美女的女兒是什麼妖女。」

「我好累,想回房休息了。」

「你這幾天到底是怎麼了?以前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是不是病了?天啊──我的乖女兒啊,你該不會也染上什麼怪病了吧?明天──」

「娘,我很好,只是心情不好,您別胡思亂想。」

她走回房間,和衣躺在床上尋思,究竟什麼樣的毒能令人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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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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