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胡姬兒完成的綉帕呈交到台上后,季伯讚不絕口;秦世玉也連稱是哪個可人兒能綉出這樣的帕子,尤其稱讚那「落霞垂柳」圖匠心獨具,不是庸品俗物所能比得

「較諸崔小姐的『翠堤春曉』更勝一籌。」將綉帕遞與煌辰月時,尚不忘加上一句。

一入眼,煌辰月卻覺得那綉功、構圖極是熟悉,竟與他的侍婢碧月的針綉有九成彷彿。

「這是哪位姑娘的作品?」他不由得好奇。

「我看看。」為示公平,名字是彌封的,只報編號,等確定通過才會撕開彌封公佈。

「你喜歡?」煌辰星取過綉帕。

難怪會引起辰月注意。綉功的確精緻,下針細膩,手法纖巧,在短短兩個時辰內能做到這地步,實屬難能可貴。加上它風格清淡,意境寧遠,直比如畫作,更投性格恬淡的辰月的心思。

不過,這針法、綉筆,甚至絹料怎麼愈瞧愈眼熟?好象就出自他們煌府……跟丫鬟碧月縫繡的帕子簡直如出一轍——不,根本應該是出自碧月之手!

「找到了……」季伯適時出聲。「落霞垂柳……是一百零八號,胡姬兒胡姑娘作的。」

「胡姬兒!?」煌辰星差點失態叫喊出來。

「哦,原來是她。」秦世玉倒有些詫異。

「沒想到那位胡姑娘竟有如此優秀的手藝。」煌辰月並不吝稱讚,儘管他心中也十分詫異。

煌辰星悶哼一聲。這絕不是那胡姬兒繡得出來的!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他不承認都不行。綉帕是現呈的,有目共睹!想及此,煌辰星不禁氣餒。

可他又實在無法相信憑胡姬兒能綉出這樣的東西!愈想他愈納悶,目光極力搜尋,想找出胡姬兒,對新呈上的綉帕也沒多加註意。

「這不比胡姑娘的差。」季伯讚賞。

「嗯。」煌辰月淡淡點頭。

這塊綉功不如胡姬兒的縝密,但寧淡素雅,他一見就十分歡喜。

「是位杜青荷姑娘作的。」季伯說。

正是右下首那名青衣布裙素凈淡雅的姑娘。

煌辰月不禁朝她望去,杜青荷正好抬起頭,兩人目光相遇,交會在一處。

果然人如其名。人淡雅,名字也淡雅。

煌辰月溫溫一笑。杜青荷含蓄的低下頭。片刻,便由丫鬟帶領至花廳。

煌辰星卻忘了合格的皆由丫鬟領帶至花廳,游目四望,想找出胡姬兒。

「你在找什麼?」秦世玉湊向他,跟着他的視線四處亂瞟,存心狎鬧。

「沒有。」煌辰星趕忙收回視線,裝作若無其事,說:「秦世玉,話先說在前頭,這場選親,最終由辰月自己拿定主意,即使是坊尹大人的千金,若與辰月無此緣分,就算你這個司坊令在此也是一樣,強迫不得。」

「你放心。你見着了我們坊尹大人的千金了嗎?」

「名冊上有登錄……」

「坊尹府之前通知退出了。」季伯搖頭說明。

煌辰星不由小小詫訝。「你怎麼說服坊尹大人的?」

「就跟你顧慮的一樣。」秦世玉笑道:「我們坊尹大人好面子,丟不起這個臉,我勸他不必死心眼,讓小姐拋頭露面與一些庸脂俗粉湊熱鬧。坊尹大人覺得有道理,現正讓人與河南府的府台大人說親。西坊尹大人聽說了,也找上河北府府台大人……總之,就是爭個你死我活。」愈說愈好笑,秦世玉乾脆哈哈笑起來。

「這倒省了煌府不少麻煩。」對煌府卻是個好消息。

「不過,華侍郎府夫人最鍾愛的婢女秋香姑娘,及崔府的千金翡翠小姐皆是名滿京華的美人兒。辰月,這下你可真是艷福不淺!」

煌辰月照例微笑不語,手上還拿着杜青荷的綉帕沒放。帕上池心微波,雙蓮並蒂,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

第一道題的綉帕,胡姬兒有驚無險的過關。

第二關——多虧四仔的未雨綢繆——果然煌府出了「廚」這道題。胡姬兒憑着廚子劉川的「清炒三菇」交差。

「好吃!」嘴饞的秦世玉竟一舀一大匙。

那菇炒得香噴飽滿,柔嫩多汁,將香味全鎖在菇裏頭,沒有因油火的熱度而失掉鮮味與原來的芳香。

「確實不錯。可怎麼……」季伯試嘗一口。鮑菇一入口,似乎要化掉似,香氣盈滿整個口內,待吞下肚后,唇齒猶留有餘香,簡直要將舌頭溶化,充滿一股甘甜。

但這滋味怎麼跟他們煌府廚子炒出來的一模一樣?火候、調味一絲不差。

煌辰星夾片菇入口,立即鎖起眉頭。

明明是廚子老劉炒的!只有煌府廚子才炒得出這樣的味道,將菇的鮮味與香味全鎖在裏頭,一入口香噴四溢,舌頭彷彿跟着溶化……

「胡姬兒!」她到底是在搞什麼把戲?怎麼辦到的!?

他招手叫名執事,低聲吩咐把胡姬兒的來歷調查清楚。

「季伯,這位胡姑娘被安排在哪個位置?」再忍不住,出聲詢問。

第一關淘汰了二十八個人。剩下的八十名散在台下,又有棚子遮掩,實在不易找到人。

「我找找……」季伯比對了簡圖與編碼,說:「嗯,胡姑娘,一百零八號……應該是在左首最後面邊上的位置。」

那麼偏藏的角落,不容易引入注意。雖說場中有府里的丫鬟家丁,總無法每處都留意到。煌辰星用力注視,尚必須十分專註才能鎖住季伯說的位置,稍一不留神,視線便被擋開,而且也相當吃力。

「怎麼了?辰星少爺,你是不是想說什麼?」季伯問。

「他能說什麼?當然是無異議通過!」秦世玉掀起硃筆一揮,打個大大的勾。

再次到花廳的胡姬兒渾然不知這一切,怡然的喝着茶。坐在她左首,與她已打了兩次照面,安安靜靜不多話的杜青荷,坐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視線絕不亂瞟,所以她也不去打擾她。

「妳也通過了?」在她右側,豆腐西施花惜語出入意料的竟朝她展露齒笑。

「托妳的福。」這是先禮後兵吧?胡姬兒笑得並不十分真誠。

「我還以為妳在第一關就會被淘汰。」一雙舌眼在她兩手扎滿針痕的手指來回梭巡。

「為什麼?」胡姬兒佯裝不懂。

花惜語抿嘴微笑不語,一副「還用說嗎」?

「原以為崔翡翠與華秋香是最大的敵手,看來妳與那位杜青荷姑娘也不可小覷。」雙唇一噘,朝杜青荷努了努。

提醒了胡姬兒,多打量了杜青荷兩眼。嘆道:

「的確是清雅秀麗,人如其名,像朵高雅的青蓮。」

「妳怎麼倒先長起他人之氣!」花惜語噗哧一笑。

「我不過實話實說,哪裏長他人之氣了。」無端被嘲笑,胡姬兒心裏不甚舒服。她別開臉,不巧與過道對邊的華秋香四目對上。華秋香掩袖亦是一笑,笑得充滿令人不舒坦的意味。

胡姬兒惱極,起身換了座位,沒留意坐到崔府千金崔翡翠的座旁。崔翡翠娥眉輕輕一蹙,瞧也不瞧胡姬兒半眼,竟當她不在一旁。

「蘭兒,再幫我沏杯茶,桌上這杯拿去倒了。」也只有她能帶着隨身丫頭。

如此公開受侮辱,胡姬兒一張俏臉青一陣紫一陣。她勉強坐着不動,眼觀鼻,鼻觀心,把缺少珠玉金釵插飾的雲發攏齊,也當沒瞧見崔翡翠在一旁似。

約莫半盞茶時候,丫鬟進來通知大家入場。

晉級到第三關的共有三十六人,在其中擇五人進入最後的決選。

複選第三道題是每人一本帳本,從中舉出帳目錯誤的地方。

限時依然兩個時辰。每本帳本里的帳目都是一樣的,特別設計過,所以不難判別出高下。

群里卻傳出一陣小騷動,嘆氣聲此起彼落。平常人家女兒,不管大戶小庭,誰摸過帳本的?但煌府是商賈之家,這樣的考題顯得合情合理,眾姑娘莫不流出幾分懊惱,怎沒有事先想及!

胡姬兒卻一副信心滿滿。

看帳本?這還難得倒她嗎?打小在市集,她就懂得怎麼為那幾吊錢眼小販比來算去的,看個一兩本帳冊算什麼!

「放心啦,四仔,旁的我不敢說,這個我最拿手。」她對四仔打包票。

閱帳算帳,需要安靜思考心算,所以每個位置都隔開來,以減少干擾,卻倒更方便四仔偷溜進去。

「妳真的行嗎?老虎兒。」四仔不敢太相信她。

「沒問題。」回得信心十足。

四仔想想,還是不放心。

「我看我還是去找個幫手。帳本給我!」一把抓過帳本。

「你也太小瞧我了!四仔。」胡姬兒敲了他一個響頭,搶回帳本。「也不想我成天算計這算計那的,這幾條帳算什麼!?」

話沒說完,帳本才掀開,才看了兩眼,便楞呆住。

「這……呃,這記的是什麼東西……」尷尬,姍姍的,擠出的笑擠得嘴巴都歪了。

帳冊錄帳,有入有出,橫牽縱連,不單隻是單一樁買賣銀錢單向輸或入那麼簡單,而是幾樁、幾十樁買賣連結牽扯在一塊。

那一條一條的帳,看得胡姬兒眼花撩亂。

「我看我還是去找人解決。」這光景,不必再多廢話,四仔自取過帳本,瞧瞧四下沒人,爬了出去。

「什麼公開選親嘛!」胡姬兒不滿的咕噥。

要求那麼多,條件那麼多,尋常人家女兒哪學得來這十八般武藝!

又要拿得起針綿,又要下得了廚,還要能管帳對帳,根本存心讓人白折騰!

難怪馮嬸婆好勸歹勸。侯塱咼檻哪是那麼好跨的?就擔心她白費了力氣。

「劉大叔,我在倉房裏找到了本舊帳冊,您看看,也跟我說說這學問。」四仔把帳本遞給廚子,一臉像發現什麼寶貝似,紅通通的,還帶幾絲興奮。

「我哪會懂這個。」廚子翻翻帳冊,頭搖個不停。

「那麼,劉大叔,您知道我們府里誰懂這個?」

「除了總管,煌管事及帳房的執事才看得懂吧。你問這個做什麼?」

「呃,我們煌府是做買賣的不是嗎?劉大叔,我想趁有空的時候多學點,將來多少有用處。」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倒有志氣!」廚子哈哈笑。「劉叔沒白疼了你。四仔,來,我跟你說,你去帳房找許老二,說是我廚子讓你去的,他會教你。」

「謝謝劉大叔!」四仔大聲道謝,腳底滑溜便想跑,廚子拉住他。

「等等!把這個帶去。」給了他一盤糕點。

四仔帶着糕點,一路猛吞口水,強忍着不去看它,甚至屏住呼息,怕聞到那香甜的氣味而忍不住。

到了帳房,他找著許老二,奉上糕點,並說明來意.聽是廚子叫來的,又有他一向垂涎的廚子親手做的,平時只給主子、總管及管事吃的糕點,許老二吞口口水,忙塞了一個綠豆糕,說:

「算劉廚子會做人,知道我就喜歡吃這個。好吧,我就指點你一二。」

當下翻了翻帳冊,擇要簡單的告訴四仔。四仔根本聽得一頭霧水,只得咿咿呀呀一副興味盎然的模樣,心裏卻急得,盤算該如何詢問許老二帳本的錯處,才不會引他生疑。

「咦?這帳記錯了嘛。」許老二「咦」一聲,看到了要點。

「錯了?在哪裏?」四仔心頭一喜,忙不迭追問。

「喏,就這裏。」許老二指給四仔看。「向『福記』進的這批貨,同月進十退三,但次月入的帳卻沒有算這筆退貨,仍是以十筆貨數結帳。像這種小地方,稍一不注意就忽略了,對起帳往往十分麻煩。」

許老二說得簡單,但一看帳目卻密密麻麻的。四仔合了合眼,不敢多看,免得昏眼,死記硬背許老二剛剛講的一大堆話,謝了又謝后,便趕緊抽身離開。

怕忘記,他沾攪點灰土,抹在上頭做記號。

剩下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他小心避開各院中忙碌的家丁和丫鬟,裝作很忙,往前院快步趕去。還不待喘口氣,他四下看看沒人,將帳本揣進懷裏,身子一蹲,正待爬進棚子裏,突然身子一輕,被人拎住后襟提了起來。

「果然是你這小子!」來人陰沉沉。

「呀呀!幹什麼!放開我!」四仔雙手亂揮,企圖看清逮住他的人。

「要我放手可以,先老實招來,你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我哪有做什麼!這位爺,你可別冤枉我。」

「還敢狡辯!」那人重重將他丟到地上。

「哎喲!」四仔叫痛,卻沒忘趕緊翻身爬起來。「這位爺,你這麼用力摔,很痛的……啊!是你!?」嘴巴原還在示軟討可憐,待看清了來人,猛地一楞,脫口叫起來。

那個煌什麼新,騙得他們好慘的臭管事!

「你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還有,你是怎麼混進來的?」煌辰星身量高大,矗立在四仔面前,倒像頭大狼對小羊。

這回他特別留意胡姬兒的角落,總算察覺到一絲鬼祟的氣氛。礙著秦世玉,他按捺了許久才找個借口繞出來察看,正好教他逮個正著。

「我沒有!我什麼都沒做!」四仔抵賴。

「你還不說!看來你是要我將你交給官府是不是?我看看,這私闖民宅、意圖不軌該當何罪?」

「你你你……我我……」被煌辰星一威脅,四仔平時的滑溜全派不上用場,急得口吃。

「你怎麼了?」前些時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事情一忙,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碧月說的「四仔」,竟真是這小子。

「我沒有!」

煌辰星臉色一沉。「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別以為你年紀小,我就會手下留情了……」

「我就說我沒有嘛!」四仔急着叫說:「我哪有私闖民宅!我可是正正噹噹在煌府里當差!」

煌辰星臉色又是一沉。「誰帶你進府的?」他這個「管事」居然不知道!

四仔磨蹭半天,在煌辰星陰森眸子的威脅下,只得供出林大,又招出了劉廚子。

「這劉廚子膽子也太大了,沒我的允許,竟敢隨便留人!」啪地,煌辰星用力擊了一旁的樹榦,一副怒火中燒,嚇得四仔打個哆嗦。

「我問你,你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做什麼?你難道不曉得這兒是禁止閑雜人出入的?」

也不必煌辰星大聲脅嚇,他只消那麼一站、臉色一陰沉,就有股難以形容的氣勢。四仔再滑頭,也被壓得透不過氣,滑溜不起來。

「我……」他兩隻眼骨祿亂轉,還想做困獸之鬥。「我迷路了……對!我迷路了!這院子這麼大,搞得我昏頭轉向,找不着地方!」靈機一動,想到了借口,舌頭也順滑起來。

「哦?你要去哪裏?」

「呃,我要去……『荷院』。劉大叔讓我去搬清理出的樹枝曬乾,好當柴火。」

「『荷院』的事『荷院』的家丁自會處理,哪輪得到廚房來管。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說謊欺瞞!」

「我沒有!」四仔連忙否認,搖頭又搖手。「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騙您……」甚至舉手狀若發誓,以示他的清白。

就在他舉起雙手時,從他懷中跌落出那冊帳本下來。

「這什麼?」煌辰星撿起帳本。一看,臉色大變,垮了下來。

四仔也是臉色大變,心頭暗暗叫糟。

「你怎麼會有這帳本?」翻了幾頁,翻到作記號的部份,臉色又是一沉。一個箭步上前,捉住四仔,沉聲喝問:「快說!你究竟在搞什麼鬼?怎麼拿到這帳冊的?。」

四仔急得冒汗,只想抵賴過去,偏偏急中卻生不了智,望着帳冊乾瞪眼。

「你說不說?來人……」

「我說!我說就是!」四仔只得硬著頭皮老實說:「那是要交給老虎兒的。」

「老虎兒?」煌辰星愕愣一下。

「就我胡姐。」

「胡姬兒?」果然是她!一大一小狼狽為奸。

四仔翻個白眼,一副「不就是她,還會有誰。」

「你怎麼知道問題出在這裏的?老老實實給我招來!」煌辰星指指帳本里做了記號的地方,不問清楚不肯罷休。

四仔只好一五一十全都招出來。

「那綉帕與炒三菇呢?也是你裏應外合?」

四仔不情不願的把他怎麼哄劉廚子及搏取碧月同情的事都交代出來。

這時,一棚之隔的胡姬兒聽到騷動,還以為是四仔;等了半天,卻見不到人,覺得奇怪,小聲喊說:

「四仔?四仔?是你嗎?」

四仔望望煌辰星,不敢吭聲。煌辰星面無表情,取出刀子往棚子一割,割出一條裂縫,將四仔塞進去,自己也跟着穿進去。

「四仔!」看見四仔忽然「破棚」而入,胡姬兒不禁低訝出聲。

再看到煌辰星,她「啊」一聲,又驚又愣,然後著慌起來。

「胡姐,我們慘了!」四仔扁扁嘴,垂頭喪氣的。

煌辰星冷口冷麵,哼一聲,一把將帳本丟在桌子上。

胡姬兒一看,罪證確鑿,賴也賴不掉,只得認了,硬著頭皮說:「好吧,算我運氣不好,被你逮個正著。你想怎麼樣?」

「哼!難道妳一點都不知羞恥嗎?」

胡姬兒嘴硬,強詞奮理:「這有何可羞?說到底是你們煌府自己不好!不單要能下得了廚房,出得了帳房,又要能縫縫補補刺刺繡綉。尋常人家的女兒,誰做得到這麼多?我看骨子裏根本就藏有門戶之限,還美名什麼公開選親,不過只是尋我們開心!」

做了這等勾當,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怪到煌府頭上,煌辰星不禁氣結,冷冷說:

「煌府原非平常人家,終身大事,更不可兒戲,在眾多良莠不齊的對象中選擇最適合煌府少夫人這位置的,本是合情合理之事,有什麼不對?」

「既然定下諸多條件、要求,何必公開選親?」

照理說,這般你來我往,又不是在無人之境,多少會引起人注意。好在這位置偏些遠些,一時倒尚未引來注目。四仔眼觀八方,扯扯胡姬兒的衣袖,胡姬兒會意,拽住煌辰星的袖子,使勁一拉,隨即身子一蹲,避去暴露的風險。

「幹什麼!?拉拉扯扯的!」煌辰星怒目相向,被扯得也連同矮身下去。

「噓!」胡姬兒比個手勢,要他噤聲。「小聲點,會被發現。」

這舉措反倒教煌辰星啼笑皆非,一腔怒氣化為嗤笑。

「妳還不是十分可笑?我看妳是忘了我的身分吧?」

胡姬兒瞅瞅他,心裏飛快打着主意。

「我們打個商量吧,煌管事。」只要不鬧開,都好收拾。

商量?煌辰星心裏納悶。

「是呀,」胡姬兒瞥四仔一眼,示意他離開。然後,眨了眨眼說:「你是煌府管事,煌府上上下下的事,你說了就算數,對吧?可你有否想過,一旦你家公子娶了親,情況可就大不相同。這煌府少夫人位置可說是『牽一髮動全身』。煌公子娶親的對象,對你面言,可是有莫大的影響。」

啰哩叭嗦究竟想說什麼?煌辰星仍不明白,蹙額望着她。

「煌管事,你是聰明人,煌公子娶了哪家姑娘都是一樣的。可對你我來說,卻不一樣。你要是能幫我這個忙,我絕不會忘了你的好處的!」

啊!?

她——她、她竟然、竟然想賄賄收買他!

實在沒意料到,煌辰星又驚又怒,繼而怒而失笑。

「妳就真這麼想攀龍附鳳,當煌府的少夫人,不惜如此寡廉鮮恥,甚至不惜嫁一個連性情長相都不知、從未曾會過面、且對他絲毫不了解的男人?」口氣不無鄙夷諷刺。

胡姬兒拈手拔掉根刺,眉睫輕揚,倒笑說:「煌公子不也如是?縫綉功、下廚藝,甚至還管帳的本事,又是哪樣能『了解』煌管事說的性情?旁的不談,就這上京城,又有多少夫妻是如煌管事說的『相知相解』才結合的?」

難怪雜院裏的人會說她是「胡姬」的女兒。就這等胡兒才會有的性子,難馴且不安分。喚她「胡姬兒」,大抵也沒冤叫了她,教她枉擔了這個名。

煌辰星悶哼一聲。

「妳倒是伶牙俐齒。」有幾分被她駁倒之勢。

「煌管事過獎了。」

嘖!明知他譏刺她,她卻當讚譽。

「就算妳所言有些許道理,但既然公開選親,眾家姑娘各憑本事、公平競爭,妳如此取巧投機,且竟妄想收買我,可恥不可恥?」

「吔?」胡姬兒卻詫訝的睜大翦水雙眸,詫笑說:「煌管事,煌府是商賈之家是吧?從商之人,不都盡一切手段,以最少的本錢,得回最多的好處不是嗎?從商之道,難免投機,不免取巧,只要能不虧損便好。你指責我投機,豈不迂腐?」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說得煌辰星一時語塞。他何嘗吃過這樣的悶虧,當下哼一聲,沉着臉不吭聲。

胡姬兒塞言觀色,小心陪笑。「煌管事,你我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不期相遇,也算有緣。既然有緣,你不妨助我一臂之力,我不會讓你吃虧的。」滔滔不絕,說個不停。「幫了我,我要進了煌府,你在煌府的地位就更加鞏固,我也不會忘了你的大恩大德,一定會感謝你再造之恩……」哎呀!咬文嚼字的,光說就累壞人!

煌辰星只想將耳朵搗了。轉眼一瞥,卻見胡姬兒在揉下巴,不由好奇,譏諷說:

「妳怎麼了?閃了舌頭?」

胡姬兒暗白他一眼。她有口說到無沬,嘴巴都酸了,頑石仍是不點頭。

「我問你,你究竟幫我是不幫?」剩下不到半個時辰,再磨下去,都沒戲唱了。

「我憑什麼要幫妳?」他倒要好好問一問。

胡姬兒臉色一側,斜眸朝他瞅去,眉飛一點張揚,靨生幾些狷態,眼梢又有一絲光采流轉,額問似顰非顰,唇角似笑非笑……

「因為我請你幫忙。」纖長卻不夠白嫩的手指指着她自己鼻尖。「是我,胡姬兒,不是崔府千金,不是侍郎府俏婢,也不星且腐西施花氏佳人,更不是在場任何一位姑娘。憑着這點,煌管事,你該幫是不幫?」

她千說萬說,有理沒理,都沒能將煌辰星說動。可就那一個側臉,一個斜眸,那指着她自己鼻尖似笑非笑的張揚,不意將他牽動,牽得他心口唐突一個悸跳。

他深深望她一眼。頭一回,如此將一名女子看入眼中。

「我要幫了妳,有什麼好處?」目光一時難離。

「等我進了煌府——」

「那太遙迢了!」煌辰星揮手打斷她的話。「商人不做虧本的買賣,給我一點實際的好處。」

「你的意思是你答應了?」

「先讓我瞧瞧我有什麼好處。」煌辰星不置可否。

「要是我給了你好處,你卻不守協議……」

「那就算了吧!」作勢轉身。

「等等!」胡姬兒急忙拉住他,也沒想男女授受不親。「好吧、好吧!我給就是。」

她不情不願的從單衣里掏出一塊用紅綿系住的玉墜子,看樣子一直是貼身戴着的。

「這可是我的傳家寶,我再窮再不濟,都捨不得把它當了!」玉墜的成色並不太好,其實根本值不了多少銀兩。

煌辰星握在手裏,感覺還溫溫的,似仍沾著若有似無的體香。他心神猛不防一陣動搖,溫玉握在手裏竟覺燙手。

「老虎兒,不成的!妳怎麼把玉墜子給了他!」四仔冷不防爬進棚,着急的低喊。

他根本沒走遠,一直躲在棚外觀察動靜,瞄見胡姬兒竟將一直貼身戴着的玉墜給煌辰星,情急之下竄了進去。

「我要不給,他不肯幫我。」

「但妳也不能……」

「這玉墜根本值不了多少銀兩。」煌辰星哼一聲。

「什麼值不了多少銀兩!這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據說是我娘親……」

「據說?」

胡姬兒白白打斷她的煌辰星,沒好氣說:「我從小無父無母,不知雙親為何方人氏,這樣行了吧?」見煌辰星不言語,接着說:「總之,打小我身上就帶着這玉墜,據養大我的書生說,這可能是我爹娘留給我之物。」

瞧那紋飾雕刻,竟有西域之風,不似天朝之物。

「我再窮再落拓,都不曾典當過這玉墜子,你可別……」

「啰嗦!」煌辰星又揮個手打斷她。「喏!我不會讓妳吃虧便是。」竟解下自己的玉佩遞給地。

那玉佩通體碧綠有光澤,一看就知是上等的翠玉雕成的,價值不少錢——可能把胡姬兒加四仔賣了,都換不來那樣一塊成色十足的翡翠玉。

「等事成之後,我們再交換回來。」胡姬兒卻不識貨,不忘提醒煌辰星。

煌辰星不禁搖頭苦笑。

她這般處心積慮,卻竟不知這翠玉的價值……

美玉暖身,又豈在俗儈的價值?他自小玉佩不離身!她又豈知它真正的價值、另一重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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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郎虎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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