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綠蟣新酷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元稹問劉十九

一道勁風吹來,將北門天雨的身子吹得打斜,馬兒在她身下嘶嗚著,為了不驚嚇到馬兒,她躍下馬背,撫著馬兒說:「沒事、沒事,別害怕,只是一陣風啊!」

不遠處一群人衝殺而來,個個目霹凶光。

「死女人,你欺侮咱們兄弟的仇還沒報呢!」

「原來是你們!」

上回讓她點了笑穴的胖漢,此刻正齜牙咧嘴的看着她,旁邊還跟着同樣不懷好意的手下三人。

「快把這女人給我拿下。」他決定活逮這個狂妄的野女人,傳說女人越野越能補身。

「哈!想拿下我?沒這麼容易。」

兩名大漢左右夾攻,不待北門天雨有所準備,便攻向她的兩側,招招狠厲。

本想見招拆招的北門天雨,左躲右閃,試圖反守為攻,卻苦無機會。

她抬腿一旋踢,說時遲那時快,左右腳上踩着的繡鞋讓胖漢給奪了去。

「哈哈,你們放心給我打,這女娃兒的鞋讓我扯下了,她再也沒有害人的武器了。」

「你們這些混帳,只會欺負良家婦女,幹些雞鳴狗盜之事,難道你們不怕爹娘蒙羞嗎?」

北門天雨拚命還擊,人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她是招到用時方恨少。死流氓見招拆招,她只有退卻的份。

「只有一招半式也想闖江湖,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笑穴、啞穴、哭穴……隨便點什麼穴都好,只是這回敵人有備而來,北門天雨根本無法輕易近身。摔不及防地,重重挨了三拳后,她跌倒在地,吐出血絲。

「你們若是殺了我,會有報應的,而且是現世報。」

「管你什麼報,我們今日要是不殺了你,難泄心頭之恨,你一定要死。」凶性大發的匪徒再朝她使出一拳。

狼狽不堪的北門天雨,閉目準備受死。

砰,砰!砰!

拳頭竟然沒有落在她身上,可她卻聽到三聲巨響。

睜眼一看,三名大漢全如破敗的布娃娃般撞在山壁上,陷入昏厥。

「衍少爺……」北門天雨吐出幾口污血,血色染紅了她身上的白衣。

「天雨。」秦衍慌亂的抱起她。

「我快死了嗎?」她只剩幾口氣的說。

是的!她一定是快要死掉了,否則她為什麼連一絲力氣也沒有。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秦衍抱起她,飛身上馬,快馳回秦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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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疊翠別苑,他旋即將她放在床上,大手扳正她的身子,溫柔地檢查她身上的傷。

他被她嚇壞了,一見她口吐鮮血的模樣,好像把她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燒裂了似的。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快撐不住了。

「別說話,別用力。」他握起她的皓腕診脈。

「我要是死了,請你在墓誌銘上寫着:這裏躺着的人……武功高強,乃北門俠女……」

「我說別再說話了。」他將她扶起身坐在床中央。

「我要說,我一定要說,不說話……多悶啊……我就是愛說話……」

「不是叫你別逞強?為什麼又惹他們?他們傷了你的心脈。」他提了提真氣。

「我沒有逞強,是他們先惹我的,我本來要點他們的笑穴、哭穴、啞穴……誰曉得他們連我的鞋也搶去……」

秦衍讓她盤腿坐在他面前,將雙掌貼在她胸前,運氣於掌間。

一刻鐘后,她咬出血來。

真氣凝聚於兩人周身,他再運氣,引氣於她身上各大穴道。

直到將她體內的瘀血全部打散逼出體外,他才停手。

「好,已經沒有大礙了。」

「我不會死了?」

秦衍扶她躺下,北門天雨閉目養神。

「以後不許再任性了,好好休息,可以痊癒的。」他柔聲道,再命丫環端來溫水,擰了濕布替她拭去嘴角的血跡。

他看着她,一顆柔軟的心悸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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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秦衍細心的照護,以各類食材、藥材補身,不多時她已能下床走動。

「終於可以重見天日了。」她以為她會死在那三人手上,沒想到可以逃過一劫。

「還說!」姜行凱沒好氣地走向她。

花叢里群蝶飛舞,錯落有致的花影,令人忘我。能站在陽光下,真是福氣啊。

「我又沒有怎樣。」她委屈的嘟噥。

「你是少爺的保鏢,還得靠少爺出手相救。」他半是取笑半是責難道。

「我又沒有求他救。」她猶是嘴硬。

「一招半式還想成為一代俠女,你羞不羞啊!」他極盡調侃之能事。

「誰說我只有一招半式?」她反擊。

「崑崙三煞又不是什麼大人物,為什麼還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一副快死的樣子?」

「我沒有……」她不肯認輸。

「別不好意思承認了,有目擊者。」

「誰是目擊者?」不記得有其他人在場。

「大小姐。」

「誰?」

「大小姐,與你同住在白石雅舍的大小姐,就是你說的老姑娘。」他津津樂道。

「前輩?她怎麼會在場?我不信。」

秦欣妮雛又腿無法行走,她連秦園都懶得出一步了,怎麼可能會遇上那日的劫難?

「大小姐那天正好要去上墳,所以目睹了一切。大小姐說你從頭到尾只出了三招,只會三招,反反覆覆的使,所以才會傷得那麼重。」

「胡說!」她羞紅了臉,有被看穿的尷尬。

「你根本不是做保鏢的料。」他說。

姜行凱早就懷疑了,只是這回的事讓他更加肯定罷了。「糗大了,老爺少爺不知會如何責備我。」

「不會連累你的,我會一肩挑起。」她硬聲道。

能挑嗎?挑得起嗎?騙了人家、說了大話、受了重傷,而且不是傷在什麼一方梟雄手上。天啊,她這回可真是丟人丟大了。

「少爺這回為了救你,耗損了不少內力和精神。」他提醒她,要她感恩圖報。

「我真的沒有要他救。」她不想示弱。

「你不怕死?」

「我、我並沒有那麼怕。」她聲如蚊鈉道。

「少爺不眠不休的照顧你,連品芙都羨慕,還說真希望受傷的人是她。」

「你們是怎麼回事?好像我真的佔了秦衍天大的便宜似的,不如你們去問問他,看誰吃的虧比較大。」北門天雨不服氣地道。這些人以搞她白白受了秦衍的恩,非得以以性命相報了。

她不是不知感恩,而是……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她的頭又疼了。

「好吧!我不說,好壞你自己要會判斷。」姜行凱嘆了一口氣,往騰房走去。

「什麼意思?你倒是說清楚啊,怎麼話講一半?」北門天雨在他後方嚷着。

「自己想想。」

「我不要想啦,你直接告訴我不就成了嗎?姜總管——姜行凱——」她扯開喉嚨,追上他。

「我得吩咐廚娘給你燉八珍湯。」姜行凱說。

「秦衍明明會武功,作啥要請保鏢?」她一直忘了探討這個問題。

「我從沒說過少爺不會武功。」他笑說。

她—愣。是啊,這裏的人是沒說過秦衍不會一丁點武功。「可是,你說他連一點保護自己的能力也沒有,什麼劍啊、刀啊、匕首在他手上全成了廢物,隨隨便便一個初學武的小孩都能一掌把他打倒的啊!」

「我是說過,那是因為少爺宅心仁厚,不忍傷及幼童,所以禮讓初學武功的小孩。」

「刀、劍、匕首全成了廢物?」

「少爺不使刀弄劍,少爺用內力、用掌拳,否則崑崙三煞怎會那樣死法?」

「他們死了?」北門天雨倒抽了一口冷氣。

「沒有,還剩一口氣,不死也半條命。」

「秦衍師承何門派?他為什麼可以這麼厲害?」

看來她遲早會被趕,不如早早把女俠寧小夢的劍譜拐到手,自行打退堂鼓便是。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不如你自己去問少爺。」姜行凱一笑。

「我突然覺得你很神秘,這裏的人都好神秘。」只有她一個人是光明磊落的大白痴,被人耍得團團轉。

「怎麼會?你想太多了,不聊了,再晚啥事也做不了。」

不願深談的姜行凱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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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這裏的人都好神秘。

北門天雨決定一一揭開所有人的神秘面紗,包括秦衍的。

她走進藥房,看葯童搗葯,找秦衍聊天,也許聊著聊著能聊出答案來。

「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是大夫,不能見死不救!而且我覺得對你有愧。」秦衍老實說。

「是有愧還是有鬼?」她揚著俏臉甜笑,就是這種表情,能引千帆下沉。

秦衍僵住。「有什麼鬼?」

她已經發現了嗎?她發現他對她的確動心了嗎?那幾天照顧她傷勢之便,他瞧了她的身子幾回,次次心猿意馬,他的心鼓動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

「你們每一個人身上好像都藏着秘密。」

他搖頭,「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會令他動心,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想尋的終生伴侶是能跟他志同道合的女人,做他的左右手,應該文靜些、柔情些。

不像她,一點也不像她這樣,他熱愛的藥材她記半天也記不得;他鐘情的醫術她嗤之以鼻,還叫他改行,外加固執、任性、愛說話。

可這一切卻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明所以,難道是因為那一夜?非自願下的合歡讓他身不由己、心不自主?

不可能啊!床第之間只有欲、沒有心,無心的人如何產生愛戀?

「我的武功雖不及你,可腦袋未必輸你,你們秦園裏的人個個透著古怪。」

秦衍反問:「什麼古怪?」

「大家都不老實,人人愛說謊。」北門天雨下結論。

「品芙呢?難道品芙也騙了你?」他笑笑。

「可不是?桂姑娘明明說她怕死了耗子,為何昨日我聽府里的丫環說桂姑娘好厲害,一腳踩死一隻耗子。」

秦衍低笑着。

「你笑什麼?」她討厭被人取笑。

「不是耗子,是蚊子。」他實在忍俊不住,「丫環說那話時我也在場。」

「你是在場,可踩死一隻蚊子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丫環為何要向你報告?」

「因為品芙踩死蚊子后滑了一跤,這也是你知道的。品芙滑跤后閃到腰,我替她推拿后已無大礙。」他解釋。

她咬了咬下唇。「不知道啦,總之你們秦園的人都很奇怪就是了。」

「如何奇怪?你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你啊,你騙人!」這可賴不掉了吧!

「我不曾騙過你呀!」

「你說你需要保鏢。」她理直氣壯地道。

「是需要保鏢,有什麼問題嗎?」

這小妮子不知又是哪裏對他不滿意了?他總覺得她會這樣一再地找他麻煩、挑他的毛病,一定是看他不順眼。

他究竟想得到什麼?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犯賤,一直做着吃力不討好的事,老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實在不是辦法。想到這裏,他就無措。

「你的武功足以保護自己,何必要請保鏢?」

「我需要一個武功與我不相上下的人,保護我藥房裏的那些珍貴藥材。」

「藥材有葯童保護,何需我?」歪理會誰相信?

「葯童不會武功。」

「你的那些藥草後山都是,誰要來偷?」她快氣炸了,這裏的人沒一個誠懇的,凈拿一些渾話來搪塞她。

「我藥房裏藏着幾種珍貴救命丹,有天山雪蓮,十年開花一次;有千年靈芝,一千年才長成,誰說沒有人來偷?連大內御醫都未必有這些藥材。」

「老爺難道不知你身懷絕技?」她眯眼看着他。

「我爹?這干他何事?」

「老爺極力支持我做你的貼身保鏢,這不是笑話嗎?自己兒子這樣有本事,卻要我獻醜。」

「我爹不知道我有武功。」

「騙人!」她忍無可忍地大吼。

「是真的,當年我到泰山之巔拜師學醫,師承華佗傳人樓真人,他除了傳我醫術還傳我武功,我爹並不是很清楚這些事。」

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透露了許多從不與外人道的私隱,卻在她層層問題的包圍下,幾乎要全盤托出。

「不好了,不好了,桂姑娘跌進綠湖裏了。」潘潘驚呼。

秦衍立即放下手上的片葯刀,起身奔向四喜小築。

留在藥房的白蓮道:「桂小姐已經不是第一次掉進綠湖了。」

黃蓮制止她:「別多話。」

「你們別怕,我不會說出去,你說桂姑娘不是頭一回掉進綠湖?為什麼會這樣不小心?」

「桂小姐上回跌進綠湖是因為老爺要替少爺討媳婦,也不知怎麼的,消息才傳來咱們下人耳里,桂小姐就掉進綠湖,差一點淹死。」白蓮又說。

「這回老爺又要替衍少爺作主了?」北門天雨忍不住問。

潘潘插嘴道:「沒聽說啊,只是少爺年紀也不小了,成親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桂小姐也許並不這麼想。」黃蓮道。

「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一有什麼消息馬上來告訴你們。」

「天雨姐姐,你要加油哦!」白蓮突然說。

「是啊,也許有機會飛上枝頭做鳳凰。」潘潘附議。

「做什麼鳳凰?我已是一隻鳳凰,從來不認為做鳳凰有什麼好。」

在北門山莊,她也是讓下人奴僕小姐長、小姐短喚著的,不覺得有何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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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正好眠。

好夢精采絕倫的上演着,不知哪個不怕死的傢伙脫了她的鞋……

「可惡!大膽狂徒!」北門天雨低咒了句。

一睜開眼,差點從吊床上翻跌下來。

「你想謀財害命啊!」她定了定神后道。

秦衍將她嵌著玲瓏翠玉刀的繡鞋奉上。「給你。」

北門天雨接過手,「你怎麼找著的?」她以為已經不見了,現在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你喜歡的東西,無論如何也要替你找回來。」他討好着她。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她有些不解。

「你沒了這東西,等於武功盡失的平凡人,我知道它對你來說很重要。」

「是很重要,不過丟了就算了,誰要你雞婆來着。」她說着反話。

他知道她生氣了,「依賴暗器也沒什麼好丟人的,只要你是為了助人不是害人,我倒不覺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對啦,我是只會使暗器啦,點穴的功夫也不是很好,除了癢穴、哭穴、笑穴,其他沒一個認得的,你想取笑我就笑吧!」

她轉過身側躺,不再看他。

「我可以教你。」

「不想學。」她喃語。

「為什麼?」他好奇地問。好心教她,為何不領情?

「點穴有什麼好學的?」她又翻身面向他,「輕功是為了逃命用,我已經會輕功了,點穴呢?如果近不了對方的身,根本沒作用。崑崙三煞那一役,我就沒法施展點穴功夫。」

「所以我說你只懂一招半式,你還不服氣。」他不是笑她。

「誰說我只懂一招半式?姜總管還算客氣的,看穿了我只會三招;你就過份了,竟敢把我歸類為廢物!」北門天雨氣得臉紅脖子粗,真是莫大的羞辱。

「你不要扭曲我的話,一招半式是指你學藝不精,基本功也不紮實,不是說你是廢物。」秦衍忙不迭地解釋,他的本意是好的,不想她曲解。

「我是沒學好基本功,我的一招半式全是偷學來的。」北門天雨坐起身,穿回被脫下的繡鞋,氣嘟嘟的就要離去。

「你不要這樣。」他被她整慘了,這也不行、那也不好,不知該如何伺候。

「你不要跟着我。」她瞪他一眼。

「你這麼生氣,我不跟着你,你氣糊塗了做出什麼傻事來怎麼辦?」他說。

「會做什麼傻事?跳湖、上吊,還是撞豆腐?」

「你這個人一衝動起來也沒個準的,我不怕你撞豆腐,倒真怕你掉進湖裏。」

「像品芙一樣?你為什麼不去陪你的品芙妹妹,來這裏吵我作啥?」

「品芙有丫環伺候,用不着我。」

這回桂品芙掉進綠湖裏他亦嚇了一跳,但有了上回的經驗,再加上這次的事,他決定教會桂品芙泅水,不然難保不會再有驚險事發生。

「去抱你的藥材睡午覺。」她語無倫次,被氣壞了。

「藥材硬邦邦的,抱起來不舒服……哎呀,什麼跟什麼嘛,你說揮話我竟也跟着你一塊兒說渾話,真是的!」秦衍一副懊惱的樣子。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棄醫從商?」北門天雨被弄煩了,突然想到這件事。

「你希望我棄醫從商,為什麼?」

「因為我想……」她差點脫口說出真正原因。

「想什麼?你想要什麼?」秦衍不認為她對於他的家族生意知道多少,他從醫或是從商,之於她應無太大意義。

「好熱的天,我要衝個涼水澡,你別跟着來,不然我叫非禮。」北門天雨急中生智,借口脫逃。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沒轍!他真的拿她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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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負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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