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藍發君皇坐在寬大的御座上,盯視着站在階前的濮陽柔羽,良久才問道,「你要出兵?」

「是。」濮陽柔羽回視着他,「這是目前唯一的應對之策。」

「哦?」

「鏡人在康靖王的手裏,如果康靖王殺了鏡人,並以此為號召,有大半的貴族和王公大臣都會倒向康靖王;我們只有趕在康靖王有此行動之前,先以王師的名義出兵追討鏡人;鏡人歷代來都是要獻給君皇的,除非康靖王要昭示造反之心,否則斷沒有不交人的道理!」

鏡人、鏡人!他是這樣稱呼玥的嗎?更何況以鏡人的名義要回玥,就必須將玥殺掉以正人心……當然,這樣一來,濮陽柔羽成了擎天保駕之臣,玥的生死他還會放在心上嗎?藍發君皇滿心憤怒,勉力剋制着沒說什麼,眼帘微微一合,手指輕輕敲著御座的扶手,冷冰冰的說道,「你可知道現在貴族已經兵臨城下,要求斬你於城門。若是讓你統兵,可能立刻就會激起叛亂。」

「統兵的人不必一定是『濮陽柔羽』。」濮陽柔羽雙眼炯炯地望着藍發的君皇,「請君皇先廣詔天下:一者,已將『濮陽柔羽』囚禁;二者,出兵向康靖王要回鏡人。當然,目前京師的將領都是宰輔的人,不能完全信任,還請君皇賦予臣隨軍監督、便宜行事的權力,臣可以扮成另一個身分,隨軍出征。」目前也只能先以大局遊說君皇。當然,他絕不會讓玥回皇城。一等接回玥,立刻就將人送到忘懷嶺,只有長老才有足夠的力量,保護玥的安全。

哼,念念不忘軍功!看濮陽柔羽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完全沒有了當初夜訪濮陽府時擔心玥的神情,藍發君皇打心底生起一股厭惡之情,不屑的說道,「這是欺騙!」

濮陽柔羽一怔,心裏泛起一陣不安,「兵不厭詐。」

「朕看不需要這樣。」藍發君皇吸了口氣,用力閉緊了眼再張開,「康靖王畢竟是朕的胞弟,朕單獨下詔給他,說明厲害關係,讓他將人送回來。」

「鏡人的傳言早遍佈天下了!」濮陽柔羽一驚,語氣帶了點急躁,「康靖王若是肯這樣做,早就將鏡人送回來了,既然沒有動靜,就表示康靖王必有所圖!君皇,此事不可不慎啊!」

「朕知道。」濮陽柔羽咄咄逼人的語氣讓藍發君皇怒火橫生,眉頭一皺,冷冷的說道,「你的提議,朕會斟酌著辦,朕也有心腹之人,你就不必辛苦的隨軍出征了!來人,送濮陽丞到偏殿休息,沒有朕的命令不能離開。」

「君皇!」

「帶下去!」

※※※

玥緩緩走到門前。門上落了鎖,他舉起手來,拍著門。

「玥大人,什麼事?」外頭有人恭敬的問道。

「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請個大夫過來?」

雖然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虛弱的感覺,但只是找個大夫應該也不致於出什麼亂子才是。門上的侍衛大聲應着,其中一人便快步離開。

不多時,聽見落鎖的聲音,一名大夫提着藥箱怯怯的站在門口,臉上的肌肉笑得僵硬,顫抖著說道,「玥大人,小的名叫金采,給您請脈來了!」

「謝謝。」玥微微一笑,也沒多說,別開頭向著里側,只舒腕讓他看脈。

金采這才提着心趨步上前。王府的大夫雖然不少,但因為玥是鏡人的緣故,沒有人敢來。金采還是抽中壞簽,不得已被拱出來的。一看玥別開頭去,他三步並做兩步過來,大氣也沒敢透一下,只管低着頭瞧脈……結果瞧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毛病來。金采勉力抑制劇烈的心跳,賠笑道,「玥大人可有感覺哪裏不舒服?小的看玥大人復原良好,沒什麼毛病兒……」

「是嗎?」

玥回頭一笑,把金采嚇得倒退三步,藥箱都在地上打了個滾,金采慌忙撿了起來,低頭道,「小的給玥大人開副安神的葯,等會叫廚房煎好了送來;玥大人要沒什麼事,小的就告退了……」

玥在心裏嘆了口氣,仍舊溫婉說道,「葯不用了。我和常人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只有自己才知道怎麼醫治;你身上帶着金針嗎?能不能給我一些?我自己來。」

「金針?啊!有、有!」金采慌忙應道,趕忙從藥箱裏抽出一些,放在乾淨的布上,小心翼翼的移動着腳步,擺在桌上,「玥大人,小的把金針放在桌上了,您請用吧,小的告退了。」

關門的聲音很快響起,又上了鎖。

『金針刺穴,可以在短時間內極度釋放身體的能量,但卻十分危險。失敗自是非死不可;就算成功,也會因為迅速的釋放能量,使身體衰弱得很快,壽命最多只有平常人的五六分之一。非到最後關頭,斷不可輕易使用!』

玥拈著發細的金針,靜靜的坐着。

這是他決定出仕之後,長老告訴他的話。長老似乎猶豫了很久,後來雖然說了,還是不斷諄諄告誡,要他千萬不可輕易嘗試。

也許長老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了。玥輕輕的嘆了口氣。長老很反對他出仕,可是他卻忍不下心放着那個人不管。

『你真美。跟了朕可好?』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坐在櫻樹下,君皇說的話。很多人都說他美,他已經聽得厭煩習慣了,只禮貌的微微一笑,不做答覆。

第二年君皇又來,仍然說一樣的話,他同樣不理會。

第三年過去。

第四年過去。

第五年他故意不去櫻樹下。聽人說君皇在那裏等到日落。

到了第六年,他訝異於對方的毅力。

『你的表情終於變了。』君皇笑道。

第七年,君皇開始和他談天下大勢,理想抱負。

第八年過去。

第九年,他有些猶豫了。

『如果我的存在,有害陛下的霸業,陛下會如何處理?』

『朕會不惜一切保護你。』君皇笑道,『但朕想,如果因為這樣而傷害到無辜,你一定不會同意,所以朕會致力改變環境,讓聖魔界不會因為你的存在而有所損傷。』

第十年,他決定出仕。

君皇是斷不會因為他是鏡人而棄他於不顧的,他十分明白。可是柔羽不明白。柔羽太聰明,會循着最有保障的途徑來救他;而君皇不懂柔羽,只會以為柔羽對他的心已經變卦,而處處制肘柔羽。萬一、萬一君皇殺了柔羽……

玥咬了咬下唇。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若是君皇為了他殺害柔羽,他是不是還有勇氣面對君皇?

第一根金針緩緩刺入穴脈,尖細的痛楚伴着腥苦的味道湧上喉頭。被鎖住的功力在穴脈間衝擊,筋骨里好像有萬蟻鑽咬着、爭着要蝕透他的肉體。

額上沁出了冷汗,玥咬牙忍耐,拈起第二根金針。

他不能讓柔羽因他而亡。

他必須成功。

他要去見君皇。他非得去見君皇不可!

※※※

「王爺不好了!」闕仁一路跌跌撞撞的進來,差點沒在門檻上摔個狗爬。

康靖王頭也沒抬地說道,「你王爺我好得很。」

「不是啦!王爺,玥、玥大人不見了!」

「嗯。……啥?」康靖王猛然從坐椅上跳起來,一腳就踩過闕仁低伏的背,向暖閣的方向奔去。

小院落里一排侍衛,被人點穴定住了身,個個姿勢怪異的挺在院子裏,康靖王隨手拍開了一個侍衛,神色已經難看到極點,「是誰將人帶走了?」

「沒、咳、咳、」大約是康靖王手勁大了些,侍衛勉強掙着把話說完,「是玥大人自己突然從屋裏走出來,眾兄弟們看了奇怪,想圍上去結果就被玥大人出手點住了!」

「扯你娘的蛋!玥的武功早封住了,房門口那副精鋼打造的鎖──」康靖王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他已經看到那副鎖。鎖沒壞,壞的是門扇上的支架,整個被大力硬扯了開來。

康靖王一楞,「……你是說,是玥自己?」

「回王爺,是啊!」侍衛哭喪著臉說道。

「糟了!」康靖王臉上像陰了一層黑雲,「這個傻瓜!──他XXXX的,你們還楞在這裏挺屍?還不快去追!」

「可是、」侍衛囁嚅的看着滿院子泥雕木塑般的弟兄。

「你他媽沒屌用的一群飯桶!」康靖王已經氣炸了,一巴掌用力甩去,也顧不得和他們生氣,一跺腳,足不點地的去了。

※※※

「賴福兒,謝謝你。」

這裏離康靖王府已經幾十里地,沒人煙的地方了。賴福兒先下了馬,再將玥扶下。聽玥溫語道謝,一翻身就地上磕了個頭,眼眶已是紅了,「我是死有餘辜的人了,玥大人還肯認我這奴才……」

「別這樣,」玥淡然一笑,「你有你的難處,我明白。肯送我到這裏已經是念著舊情了,快起來,你還回王府去。」

賴福兒一陣哽咽,淚水已經走珠兒般墜下,「玥大人、玥大人……我女人也罵我沒用的!可是他們抓了我老母親,我、我……」

「你這樣我心裏難受。」玥被他哭得心裏凄惶。頓了會才道,「這樣吧,你若有心幫我,回去後有人問起就撒個謊,指條錯誤的路給他們走。只是要委屈你熬點刑再說出來。」

「奴才省得的!」賴福兒勉力收住了淚,趕緊將馬牽了過來,「玥大人,您騎馬走吧。」

「我一個盲人,騎馬只怕摔到山溝里去。」玥莞爾道,「馬你還騎回去,我順着日頭的方向走。天若幸我大難得脫……」一陣噁心的感覺突然湧起,玥咬了咬牙忍住,伸手壓低了紗帽子邊緣,勉強笑道,「……再會吧。」

※※※

康靖王原本是想,玥一個盲人,又美得天仙兒似的,一定一出現就萬人空巷,再沒有個好脫身的,沒想到王府周圍幾里方圓都沒有動靜。康靖王擰著眉頭,慢慢地策馬踱回王府,才想着定有誰暗中助了玥一把,一進門,就見闕仁押著賴福兒跪在天井,專等他回來。

「王爺,小的都問出來了,是這個XXXX的將爺賣了!」闕仁伶俐的說道,「打斷他幾根骨頭,已經問出人的去向,這會兒已經派人沿路去追了!」

康靖王看了一眼渾身血污的賴福兒。賴福兒一雙眼已經被打腫了,只剩一縫的目光和他一照眼,立刻就低下頭去。康靖王心裏有數,擺了手示意闕仁給他去了綁,就著庭中一塊大石頭坐下來,慢條斯理的對着闕仁說道,「當初本王饒他一命,你知道為的什麼嗎?」

闕仁立刻賠笑道,「小的想,大概是看他身強體健,還有點兒用處?」

「錯!」康靖王長笑一聲,「像他這模樣兒的,外邊河堤上的苦力成千成百,哪裏就缺他一個了?本王留他下來,不為別的,就取他一個『忠』字。」

賴福兒渾身一個機伶,不由得抬頭看他。

「他雖然無奈背了主,一路到王府卻都還一心護著主子。連本王想就近瞧瞧,他都瘋狗一樣擋着。」康靖王笑了一下,「這樣的人,要說打斷幾根骨頭,就肯把玥的行蹤說出來,是沒有可能的事。不過,」康靖王話鋒一轉,眯起眼盯着賴福兒道,「你雖然忠心,卻蠢得可以!你知道玥回去做什麼嗎?他回去送死!」

賴福兒一驚,一伸手已經抓住康靖王的衣擺,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說玥大人……」

「本王說他回去送死!」康靖王一腳將賴福兒踹開,恨恨地道,「你是聾了還是瞎了?你不知道玥是鏡人?自古鏡人躲避王室都還來不及,他傻得要回去給人家砍頭,你也蠢得去幫他!」

賴福兒已經驚得呆了,「不、不會的,君皇對玥大人……」

「情深義重是嗎?哼。」康靖王一擊掌,重重敲在石面上,激得石屑紛飛,他自己也激動得滿頭青筋爆現,「現在去追也來不及了,我們就等著聽報喪吧!」

「王爺、王爺!」賴福兒想起上一輩的人說起過鏡人的事,什麼屍體懸吊城頭,風乾蛆爛了都沒人敢去收屍的事,淚水已經滾了下來,搗蒜價磕頭,「小的該死!求王爺救救玥大人、求王爺救救玥大人!」

「救?怎麼救?連人走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我說、我說!」賴福兒連忙道。

康靖王一撇嘴,「哪裏?」

「走東邊兒,沿桂勻河畔過仁樂橋……我們在那裏分手的,玥大人走路,我們騎快馬,興許……還趕得上的!」

「你還算受教。」康靖王拍拍衣擺站了起來,看闕仁還在一邊呆聽,啐了一詰潰改氵站在這里做什麼?快去追啊!」

「啊!是是!」闕仁一醒神,趕忙去了。

「王爺,……玥大人,有救嗎?」賴福兒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知道。」康靖王木著臉道。玥一心要回皇城去,昊也不知道被末鬼拐到哪裏去了!他XXXX的,本王就不信留不住一個喜歡的!「你給本王好好待在府里養傷,養得肥肥胖胖的,身上再帶點兒傷,本王就殺了你全家!」

賴福兒一瞪眼,「呃、」

呵呵,這次玥回來,可不會再為死了下人哭了吧?不過,玥不是笨人,可不會明擺着給人家找出來……康靖王一皺眉頭,已經有了主意,站起身來招呼道,「來人,準備幾匹快馬給本王侍候着,一會兒信寫好,八百里加急,給本王送進皇宮裏去!」

哼,給皇兄寫封信,先宰了濮陽柔羽,看玥還敢不敢回去!呼呼,這次再把玥找回來,本王可不會不解風情了~

康靖王忽然一笑,提袍抬腳,向著書房去了。

※※※

皇宮東配殿。

領頭的大宮女鳳儀看着濮陽柔羽已經有好一會兒了。聽說君皇請濮陽丞到這裏是來『休息』的,但殿外侍衛帶刀帶槍列班,其實已經形同軟禁。她是這裏的領頭宮女,幾天侍候下來,看見濮陽柔羽坐着不動的時候,遠多過他吃飯睡覺總總雜事加起來的時間。

什麼也不做,不會很無聊嗎?鳳儀不禁疑惑。抱着裝水的銀瓶走近,輕輕在杯里倒了水,偷瞧一眼,濮陽柔羽仍然從眉眼到盤坐的姿勢都沒有變過。看看左右無人,她乍著膽子更仔細的瞧著。

「你在看什麼?」濮陽柔羽突然張開眼問道。

鳳儀嚇了一大跳,慌著搖手道,「奴、奴婢不是在看您-啊-」話一出口不打自招,鳳儀羞得滿臉通紅,眼睛盯着地下恨不得有個地洞好鑽進去。

濮陽柔羽只是一笑,端起她為他備的涼水喝了一口,若無其事的問道,「你也侍候君皇嗎?」

「呃?啊,沒有,我們沒有交換著的,侍候正殿的是紅兒姐姐。」

話說得語無倫次,濮陽柔羽也不在意,隨口又問道,「最近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嗎?」

不就是您被關到這裏來嗎?鳳儀心裏疑惑著,「……奴婢沒聽說有什麼特別的。」

濮陽柔羽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在這裏已經三天了,離著傳出玥是鏡人的消息也有七八天了,恩師和康靖王方面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恩師──濮陽柔羽微微嘆了口氣。雖然在宰輔府的遭遇令他一想起來就剜心般痛楚,可在他心裏,還是一直將宰輔尊為師父的。

宰輔總是將整個聖魔界的百姓擺在最前頭。他主掌的朝廷不去動修桂勻河,各地的官員們還是照樣一段一段的補修著。是誰在背後推動,不言可喻。

他將朝局弄得一團混亂,宰輔自然非殺他不可。原本他設想着以自己來換回玥,不料鏡人的消息透出,情勢瞬間變得極為不利。

朝廷已失去大半人心,皇城的領軍將領又多是宰輔的門生故吏,只要康靖王殺了鏡人,登高一呼,內外交通,頃刻就能翻天;屆時兵臨城下,要殺他濮陽柔羽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他的反制策略不被君皇接受,時機一過,已成待死之局。但為何,宰輔一直沒有行動?

不、或許不是宰輔──恩師不是會為私情動搖大局的人,那是康靖王?

照說鏡人在手,不是獻給君皇以示臣服之心,就是自立為主,藉著殺掉鏡人以為號召──康靖王不進不退,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他留玥在王府,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變故啊!還是說,康靖王另有打算?

但留着一個燙手山芋,既不丟也不用,能有什麼打算?饒是濮陽柔羽思緒敏捷,推演慎密,想了三天,仍想不出一個端倪來。

鳳儀一看濮陽柔羽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原本打算悄悄溜走的,但看他俊秀的臉上雙眉打着結,不知怎的又有點不忍心把他丟下。料想他是為了君皇把他關在這裏不開心,抿了抿唇,輕聲勸道,「您……別擔心,君皇說不定只是一時不高興,過幾天不定就把您放出去的。」

濮陽柔羽不由得苦笑。張開眼來瞅着她一張通紅的俏臉,隨口問道,「如果有一個犯下天大案子的人藏在你家裏,官府已經知道,要你立刻把人交出來,在什麼情況下,你會不肯交人?」

鳳儀先是瞪大了眼睛,聽他問完這麼一個問題,不禁覺得好笑,「如果他是奴婢的父兄,當然就不會交啊!」

「如果是沒有關係的陌生人呢?」

「咦?這……」鳳儀一聽臉就紅了,她想起進宮前和隔壁張大哥的事,張大哥可是寧可打斷腿也要來見她一面呢!鳳儀扭抳了好一會才道,「那……肯定就是……喜歡上他了。」

「喜歡?」濮陽柔羽一怔,腦海里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脫口就問,「如果是你,你會喜歡上一個鏡人嗎?」

「您是說玥大人?」鳳儀呆了呆,有些難過的說道,「玥大人平時待人是很好的,就是我們這些下人,他從來也都是溫聲細語。就算、玥大人是鏡人好了,玥大人又不會故意去害人,奴婢想、大家還是會喜歡他的吧?」

更何況康靖王擁有皇族的血統,根本不必擔心鏡人的能力!

只這麼一頓,濮陽柔羽心裏已經清楚透徹得明鏡一般。他不由得伸手一拍自己的額頭:這麼簡單的問題,他居然想了這麼久!

既然這樣,那隻要去見康靖王,說明原委就完事了,根本就不必擔心玥的安危。想到這裏,濮陽柔羽已是笑了,站起來躬身就向鳳儀一揖道,「多謝姑娘指點。」

「咦?」

鳳儀呆在當地,還不知道該扶不扶,就聽殿口李公公的聲氣傳來,不一會兒人已經跨了進來,沖着濮陽柔羽也不及行禮就道,「丞相,君皇急召您過去呢!」

※※※

濮陽柔羽一跨進正殿,心裏就是一突,藍發的君皇端坐在御座上,合著眼彷彿沉思一般,說不上來是什麼表情。

帶他進來的李公公已經退了下去,濮陽柔羽輕輕吸了口氣,說道,「請君皇讓臣到康靖王府去一趟,臣有把握,一席話讓康靖王自動將人交出來。」

藍發君皇緩緩張開眼睛,注視了他好一會。「你之前說的,朕已經照做。只是軍隊明拖暗延,目前出皇城不過百里,還不到交界處。」

這是當然的啊──濮陽柔羽暗暗嘆了口氣,君皇一定是撤掉幾個為首將領了。這些人久歷軍心,突然撤換,軍隊又怎能乖乖聽命行事?

「你是對的。」藍發君皇自嘲一笑,「該派監軍,而不是撤換將領。」

「君皇,」濮陽柔羽見他顏色黯淡,也不禁動容,溫語道,「事情還是有轉機的。這幾日來臣已經想出了些端倪,只要一見康靖王,必定就能解決。」

「這是康靖王昨日八百里加急送來的信。」藍發君皇深深舒了口氣。為了這封信,他已經思考了一整天。

濮陽柔羽雙手接了過來,翻開看了一眼便合上。他已經知道君皇找他做什麼了──晚了一步啊!按捺著心裏的激蕩,濮陽柔羽一笑,淡淡問道,「那麼,君皇要殺臣?」

「……朕要說是呢?」

「玥不會回來,君皇只是白殺了臣而已。」

「哦?」

「康靖王信里說,若不殺臣,那麼他就要殺了鏡人,號召起兵。」濮陽柔羽一頓,將自己的思緒整理得更加條理,一句一句的說道,「濮陽柔羽一介書生,對康靖王有什麼危害?臣一個禍亂朝廷的人,有什麼價值讓他用鏡人來換?要說康靖王是為了朝局設想,那麼他早該送回鏡人,再請君皇將臣繩之以法;要說康靖王有自立之心,那麼幾天前,他就可以殺了鏡人,號召起兵了。君皇想過,為什麼康靖王之前沒有任何動作,如今卻突然要殺一個對他根本沒有影響的人嗎?」

藍發君皇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是因為臣對玥有影響!」濮陽柔羽亢聲說道。不意外的看見藍發君皇一震的神情。「康靖王想要得到玥,他要斷除玥對皇城、對君皇的留戀。」

「你是說,」藍發君皇不由得挺了挺背脊,「康靖王、喜歡上玥了?」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原因可以解釋。」濮陽柔羽微微合上眼帘,迅速的思考着,「玥可能還留在康靖王府,唔-信里說五天的期限-很可能玥已經逃出了康靖王府。康靖王一時找不到他,又要防著玥回到皇城,才會想要在玥趕回皇城之前先斷絕他的念頭。」

「……」濮陽柔羽實在是個人才,幾句話就將情勢剖析得滴水不漏,即使他心中早已有另一番打算,仍不由得就要依了濮陽柔羽的話改變既定的方針。只是,濮陽柔羽的話能全信嗎?濮陽柔羽太聰明,若是存心欺騙,他一時半刻也找不出破綻來;而只要這番推算稍有錯誤,他就得眼睜睜看着玥死去──

濮陽柔羽暗嘆了口氣,昂首一笑道,「君皇還該將臣羈押,明詔天下,依著康靖王限定的時間將臣處刑。進一步要立於不敗之地:派出監軍、調回原領軍將領,軍隊還要照原預定計劃推進。另外派人四齣,尋訪玥的下落。還有幾天的時間,我想,到那時,玥應該已經在皇城附近了。」當然他必須先連絡長老,若是能先君皇找到玥是最好,若是不能,至少在君皇抓到玥之後,能出面救下玥──

「……你不怕死?」

「君皇若是體恤,就故意在刑場製造事端,將行刑的時間延後一兩天。」濮陽柔羽把握的一笑。即使玥在中途有所耽擱,一兩天的時間也該能讓玥順利回到皇城了。他還不能死,他必須在救下玥之後,讓王禔順利官復原職才行。

藍發君皇原本就不打算真殺濮陽柔羽。這樣一個人才,若是真心恃主,天下還有什麼不能安定的?殺了實在可惜。──只是這樣的話由濮陽柔羽自己說出來,聽着卻不是滋味:康靖王若真要殺玥,給他延後一兩天,玥還有活路嗎?恐怕他心裏還是想着只要抓到玥,殺了鏡人,自己就可以免於受戮吧?「朕明白了。」藍發君皇冷冷的說道,「你的計劃,朕會照做,只是,君無戲言,行刑的時間就定了吧!」

濮陽柔羽一驚,「君皇殺了臣,難道不怕玥傷心而去?」

「朕更怕玥會因此被殺!」

濮陽柔羽一呆。藍發君皇瞬間顯露的擔憂與心疼的表情,就如同當初他夜訪濮陽府時一樣。濮陽柔羽突然感到或許還有另一份感情,是他沒有計算到的──該不會?

「來人,將濮陽柔羽帶下去!」

侍衛已經粗暴的架着他前進。將出殿門,濮陽柔羽猛然回頭,不敢置信的問道,「君皇,還念著玥?」

回答他的,是藍發君皇鄙夷的神情。彷彿像他這樣的人,永遠也沒有資格聽見那最真心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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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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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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