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昏迷中的娜娜感覺到有人在拉她的手,她緩緩地醒了過來,張開眼睛,看見艾德華就在她面前。

「艾德華。」她低語,試着伸手要抱他,但是她的手臂痛得無法舉起來。

勉強擠出一個無力的笑容,她這才注意到自己仍在石塊上。

艾德華的臉龐上猶有淚痕,娜娜開始呢喃起來,「不要現在為我訂做棺材,還不要,求你——」

他粗嗄的回道:「我不會的,妻子。我來救你上去。」

娜娜再次微笑了,「我好高興見到你。你臉上的淚水是為我而流的嗎?」

他彎下身子抱起她。「是的。我的妻子。」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

「我不會有事的,是不是?」她望進他深邃的藍眸里。

艾德華用一隻手溫柔地拂開她黏在額頭上的長發。

「是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的聲音就像天鵝絨般溫暖。

她對他微笑,看見他緊緊地抱着自己,接過一條從崖上垂下的繩索。

他們慢慢的讓人拉了上去。

偎在艾德華的懷中是多麼的舒服呀,就像被溫暖的秋陽包圍——心中洋溢着一股幸福的感覺。

娜娜再次闔上眼,聽着丈夫有力且平穩的心跳聲,沉入一片闃黑的混沌之中……

翌日。

娜娜在丈夫的懷抱中醒來。

她發現自己的傷口已經包紮過,而小愛美的娃娃則躺在她的枕頭邊。她指尖輕輕地撫摸過,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縈繞在心頭。

她試着坐起身來,可是一牽動手臂,身上的痛楚就毫不留情地席捲她所有的感官。

她皺了一下眉頭。

「多躺一會兒。」艾德華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她轉身望向他。

他正用一種關心的眼神看着她。

她對他微微一笑,「早安,我的丈夫。」

艾德華猛然地抱住她,把臉埋入她濃密的長發中。

「你弄痛我了。」娜娜驚呼一聲。

他又趕緊放開她,一臉的悔不當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在你昨天為我流淚的份上,我原諒你了。」娜娜將手臂繞上他的脖子,偎在他肩頭溫柔的說。

艾德華只是抱着她,一股毋需言語形容的情感在兩人之間發酵、升華。

不知道過了多久,艾德華才放開她,打開門讓已經守候在門外多時的范倫神父、小愛美,及一群擔心女主人安危的村民們進房間,圍在她的床邊。

娜娜溫柔地笑着回應懷特城堡每一個人的關心。

她當然也安撫了被嚇壞的小愛美,溫柔地謝謝她的布娃娃,直到小女孩破涕為笑。

然後,她看見了包珍妮走進房間。

「懷特夫人,我是來向你告辭的。」

「你要走?」

「是的。我的父親已經派人來接我了。等一下我就會離開懷特城堡,踏上回英格蘭的路。」

娜娜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凝望着一臉落寞的女伯爵。

接下來,她的身影被村民們擋住,等到娜娜想找她時,她已經離開了。

望着包珍妮剛剛站的地方,很奇怪的是,娜娜突然不恨她了。她彷彿能看到包珍妮離去時淚流滿面的模樣那是為了無法繼續下去的愛情。

娜娜哭了,為她之前的嫉妒、為包珍妮第一眼愛上救命恩人的少女情懷、為艾德華的選擇……

在娜娜因傷卧床的這一段時間裏,艾德華除了日夜陪在她身邊外,私底下還吩咐城堡里的軍隊圍剿那兩個害娜娜跌落山谷的男人,並且放一把火燒光森林,使他們無所遁形,最後他們的屍體在一間已經燒得焦黑的狩獵小屋中被發現。

當然,他並沒有告訴娜娜這件事情,免得她胡思亂想,而娜娜卻也同樣心事重重,遲疑着是否要將親人的惡行全盤托出。

最後,還是艾德華看出她的異樣,一天夜裏,他擁抱着她,讓她的頭偎在他的胸膛上。

「有什麼事要說嗎?」他柔柔的問。

娜娜沉默了一會兒,重重地嘆了口氣。

「嘿,這不像你喔,」他笑着說。

「討厭,我煩死了,你還來取笑我。」娜娜蹙眉,潑辣地瞪他一眼。

「那你可以告訴我什麼事嗎?」

娜娜咬着下唇,把臉埋入他溫暖的胸膛中。「我好害怕。」

艾德華輕拂起她一頭烏黑的長發。

她抬頭,搜索着他的容顏。

「你知道那兩個人是誰派來的嗎?我的哥哥。他為了『財產』想殺我。我根本沒有想過他會這樣對我。」她聲音顫抖。

「別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去了?」

艾德華凝視着她的鶉水眸子。「為什麼要回去?這裏就是你的家。」

聞言,娜娜綻出了一個非常美麗的笑靨。

她撲進了他的懷中,雙手攀上他的頸子,在他濃密的紅髮中交握。

艾德華將臉埋進她的香頸,感受着那細緻的膚觸。

「艾德華,我可以不要任何東西,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我就已經很滿足了。答應我,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我。」她向他要求承諾。

他離開她香香的頸窩,凝視着她美麗的臉龐,她同樣也在看他。

「傻丫頭,你是我的妻子,我怎麼會離開你呢?」他輕聲笑起。

「真的嗎?你真的不會離開我?即使有一天我老了、丑了,你也不會丟下我一個人離開?」她倉促地說出心中的憂慮。

艾德華沒有說話,只是深情地抱住她,用他的胸膛壓着她的,感受到她的蓓蕾在他身下挺立。

這一夜,他們兩人只是這樣擁抱着,直到天明。

時間過得很快,一不留神,寒冷的冬季已逐漸進入尾聲了。懷特城堡里開始充滿了不一樣的歡樂笑聲,原來是每年慶祝春季來臨的舞會就要舉行,每個人都非常興奮。

而娜娜是第一次參加懷特城堡的嘉年華會,她這個新成員更是期待得不得了,將古老的城堡里裏外外裝飾得非常美麗,就連艾德華也讚嘆不已。

隨着嘉年華會的腳步愈來愈接近,娜娜最後一次檢視懷特城堡的大廳;原本平淡無奇的石牆上掛滿了由村婦們連夜縫出來的美麗綉帷,當然她也盡了一份心意——在旁邊幫忙穿針線。石砌的壁爐燒起熊熊大火,地板上潮濕、泛著惡臭的稻草也換上她提議的東方地毯,廚房更是不時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麵包香味。

她滿足地一笑,對自己這個女主人稱職的表現不可一世地驕傲起來。

懷特城堡愈來愈像一個家——一個她歸屬的港灣。當然也少不了艾德華這個燈塔。

她看見她的丈夫走了進來,對他綻開一抹似水柔情的笑靨。

他將她攔腰拉進懷中。「我的妻子。」

「丈夫,你該恭維我的。說吧,我喜歡聽你說,我是懷特城堡中最美麗的女主人,也是你最鍾愛的妻子。」她偎在他懷中,口吻里儘是纏綿的柔情。

艾德華摩挲着她的耳鬢。「當然。」

「真的?」她微微挺身,抬頭看着他。

他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更添成熟的魅力。

「討厭,不理你了。」娜娜嬌嗔一聲,捶了下他的胸膛后,轉身欲離開。

可是艾德華突然拉住她的臂膀,在娜娜還來不及反應時,迅速用嘴含住她的兩瓣朱唇。

直到聽見娜娜從喉間逸出一聲細微的呻吟后,他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看着緋紅爬上她的雙頰。

老天,她真的很美麗。「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不是我無知,而是我不是你呀!我怎麼能夠了解你在想什麼?你想要做什麼呢?」她輕笑。

只見他邪邪的一笑,俯身在娜娜的耳旁,輕咬着她形狀完美的耳垂。

「你會知道的——在今天晚上……我將要做的事情……」沙嗄的嗓音吹拂在她敏感的地帶,引起她一陣難耐的騷動。

他大笑起來,放開她,大步離開他的妻子。

「討厭——」娜娜在他身後大叫。

粗獷的笑聲更加放肆。

英格蘭的港口。

梅天庄步下了蒸氣船的甲板。

他看着站在岸上一臉愧然的江海,半白的長辮子在背後微微搖晃着。

他臉上毫無表情。

「梅老爺。」

「她在哪裏?」

初春的晨曦劃破天際,普照大地上的萬物,柔柔的風吹拂過含苞待放的花蕊,悄然地走入懷特城堡。

一輛四輪氣派的黑色鑲金豪華馬車駛上城堡放下的弔橋,停在城堡的大門前。

車夫從駕駛座上跳下,轉身放下馬車的摺疊樓梯,拉開了車門。他站到一旁,讓梅天庄從馬車上下來。

梅天庄看着眼前的城堡,不發一語。

兩名站在城堡大門前的士兵擋在他的面前。「請問你要找誰?」

他們看梅天庄一身錦衣華服,心想他應該是某個國家的商人,或者是有權有勢的中國政客。

「我要見我的女兒!梅娜娜。」流利的英語從他口中流泄出。

兩名士兵一聽,這還得了?!原來面前的中年男子是懷特城堡女主人的父親!

他們趕緊讓開,向裏面通報去了。

不一會兒,娜娜率先出現在門口,臉上先是驚愕,接着是不敢置信,興奮的大叫,拔腿沖向她的父親。

「爹,你怎麼來了?」她環抱住自己的父親,不自覺地抽泣起來。

梅天庄後退一步眯眼看她。他的小女兒似乎過得很好,雙頰上染著白裏透紅的光暈上身英國仕女的打扮,綰起的烏黑長發盤在頭上,露出雪白的優雅頸子,微風吹過乳白色的圓裙還會發出攖蕕納音。在她身上彷彿已經找不到那個中國的梅娜娜。

「你要來為什麼沒有跟我說一聲?」突然想到艾德華可能還不知道有貴客來訪,她又趕忙轉身想請士兵去稟報,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艾德華!」她的眼中閃爍著興奮。「你看,我父親來了!!」

艾德華走到她身旁,向梅天庄伸出一隻手。「你好,我是艾德華。」

梅天庄冷冷的看着他,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拳打在艾德華的臉上。

娜娜見狀,驚呼一聲。

她倉皇地扶著自己的丈夫,着急的問:「艾德華,你沒事吧?!」

「我帶來了你要的贖金!」梅天庄冷峻地說。

「什麼贖金?」娜娜尖聲問道。

艾德華搖了搖頭,試着趕走腦中的痛楚。他伸手阻止了娜娜,緩緩地抬頭直視那一臉盛怒的梅天庄。

「事情已經不是那樣了——」

「不是那樣!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經帶來了贖金,而你就必須遵守諾言,把娜娜還給我!」梅天庄打斷艾德華接下來的話,粗聲粗氣的說。

「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娜娜下意識驚覺到事情是怎麼一回事,她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娜娜,不是你所想的!」艾德華握住她的肩膀,倉促地喊道。

「你仍然只把我當成你的人質,把我當成你重建懷特城堡的一個手段嗎?原來那些甜言蜜語全是假的——」

娜娜不知道該傷心,還是該為了早一天看破他真實的面目而感到欣慰?她腦筋一片空白,溫暖的春陽灑在她身上,她卻感到宛如身處冰窖般寒冷刺骨。

她顫巍巍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豆大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了已經轉為蒼白的臉龐。

他搖晃着她的肩膀。「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梅天庄出手制止。「你還需要解釋什麼!這不就是你的目的?現在我已經把贖金帶來了,你就該放了娜娜,」

「你閉嘴!」艾德華向他大吼。

梅天庄頓然呆愣在原地。

「娜娜,你仔細聽我說。我承認我以前真的只把你當成一個用來勒索金錢的工具,可是——我們結婚之後,我就沒有這樣想過了。你是我的妻子,你是貨真價實的懷特城堡的女主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已經破碎。

「娜娜,你是我的妻子,你應該要相信我。我問你,你愛我嗎?」艾德華梭巡着她的面容。

她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眸。

是的,她愛眼前這個男人!不管他曾經對她做過什麼事,她都愛他,無怨無悔地深愛着他!

她轉向梅天庄,「爹,我和艾德華已經結婚了。我們在范倫神父的見證下,交換了相守一生的誓言。我不會和你回去的。」

「娜娜!」

「爹,你不用再說什麼了;我已經做了選擇,就不會再反悔、這也是你教我的,不是嗎?」她看着父親,對他微微一笑,接着撲進艾德華的懷中,緊緊地擁着她的丈夫。

她發誓,她一輩子也不會放開這個男人。

娜娜是個不容易屈服的人,而梅天庄同樣也是個頑固至極的父親。他不知道看過多少大風大浪,經歷過多少次的人生考驗,很難為了女兒的一句話就輕易放手,將女兒拱手送人。

所以,他在書房裏對艾德華提出了條件。

「只要你放棄這一段婚姻,我就無條件將你需要的金錢送給你,不計較你以前的所作所為。」

艾德華站在壁益前,目光炯炯地注視着對他毫無好感的岳父。

「娜娜要不要離開我,讓她來決定。可是,我記得她剛才已經回絕你,選擇留在蘇格蘭的懷特城堡里了。」做我的妻子!最後一句話,他為了替梅天庄保留餘地而沒有說出口。

梅天庄的臉色好不到哪裏去,而他也是!

「我看得出來,你的城堡急需要再重新整修,這樣好了,我出雙倍的贖金來幫助你——」

梅天庄是個聰明的商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懷特城堡里處處殘敗傾頹的景象完全逃不出他的眼睛。

同樣地,他也不相信艾德華在面對這樣誘人的提議時,還會無動於衷。

艾德華沉默不語。

老天哪!現在他的腦子一片紊亂。他想起當初綁架娜娜時,他誤以為她是個男人;想不到衣服底下卻是個美嬌娘。還有知道她可能不是梅家女兒時,他的憤怒填膺。但是現在事實證明他是大錯特錯了!

他應該為了懷特城堡而放棄娜娜的,偏偏他的內心深處卻掙扎不休——

他已經愈來愈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了?是他從小生長的懷特城堡,還是他的妻子、她的愛?

他很迷惘,而且舉棋不定。

「我開出來的條件已經很優渥了。老實說,我在來蘇格蘭的路上,已經將你的狀況打聽得很清楚——你是個領有小小頭銜的男爵,可惜在一場大火里失去了父母親,也因為這場大火使得蘇格蘭懷特家族家道中落。你急於重振家業,而我猜想這也是你綁架娜娜的原因。我的贖金確實可以幫助你解決困境。」梅天庄說出了他的心思。

艾德華啞口無言。

「這是個交易,只有你知我知而已。至於娜娜,我相信她不會知道的。艾德華,不,應該叫你艾德華爵士,這個交易對我們倆都很公平。你可以得到一筆非常龐大的金錢,來重建你的城堡,使它恢復往日的光輝;而我則可以帶着我的女兒回到她的家,一個真正屬於她的大宅院,做她的千金小姐,而不是一名為了三餐忙碌的村婦。」

聽到他這麼說,艾德華猛然記起娜娜手指上的繭,以及她身上粗糙的布衣——老天哪,他到底做了什麼?!

她不應該生活在這種貧苦的鄉下,她應該如梅天庄所講的,每天身穿錦衣羅緞,頸上戴着鑽石項鏈,優雅地穿梭在盛大的舞會中,讓有錢的少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如果你真的愛娜娜的話,就應該為她着想。我話說到此,也不再多說了,一切的選擇權在你手上。」

梅天庄看也不看他的轉身離開了書房,留下艾德華一人。

他走到半圓形的玻璃窗前,看着他的子民站在陽光下,辛勤地灑著稻穀的種子。

而凹形設計的城堡另一邊,則是焦黑的外牆,以及一大片雜草叢生的庭園。

他閉上眼睛,淚水沁出了眼角,緩緩地流下了臉龐,最後消失在頸下的陰暗處。

他回到主卧室,看到娜娜還沒有睡,似乎正在等他。

她一看見他,立刻迎了上來。

「我父親跟你說什麼?」她局促不安地一問。

艾德華搖搖頭。「沒什麼。」

她梭巡着他的容顏。艾德華將臉微微撇開,他害怕她會看到他眼裏流露出的哀傷。

「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娜娜,我很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

她聽得出來他不是在「詢問」她,而是「命令」。她還想說話時,艾德華卻突然擁抱住她,緊緊地壓向他的胸部。

「娜娜,拜託——」他埋在她發中,呢喃地請求。

娜娜只好沉默了。

「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問。我只要你記住懷特城堡的女主人只有你一人——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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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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