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一個多鐘頭之後,杜磐石歸返。

喬玲瓏早料定他的臉色一定會臭得跟大便一樣。所以,為免被惡臭波及,她早早就鑽上床去睡覺。

誰知道,杜磐石一進門就來到她床邊,一把掀了她的被單。

「為什麼要陷害我?!」他劈頭就憤聲責罵。

什麼陷害?說得那麼難聽。喬玲瓏從床上彈跳起來,埋怨又氣憤地瞪他。「我又不是故意的。」

杜磐石的心情爛透了,他忍不住吼她。「妳就不能忍忍嗎?就差那麼幾秒鐘,確定我大門關上以後妳再出來不行嗎?」

喬玲瓏更大聲地吼回去。「我怎麼知道你還沒關門?你平常走路、關門都沒聲音的,誰知道你跟她走了沒啊?」

「妳這個笨--」他衝口想罵人,偏偏天生說話速度慢,又扯不出什麼難聽的字眼,索性懊惱地大手一揮。「算了。」

她亦是一臉苦悶,見他為沉春霏黯然、為沉春霏跟自己生氣,她莫名其妙地氣悶、不平衡了起來。

她挑釁地問他:「沉春霏比我重要嗎?你為了她跟我發這麼大脾氣?」也不想想他們之間的交情、也不想想她大方地讓他住下,哼。

「她當然比妳重要!」杜磐石睨着她,冷冷吐了句。

「你--」喬玲瓏為之氣結。這可真教人傷心,虧她當他是朋友,他竟然冷血地說出這種話。

好!他有說這話的權利與自由,誰都重視心裏面所愛的人嘛。可是……她還是很在意,心裏頭不爭氣地難過了起來。

喬玲瓏深呼吸、咽下火氣,聲音刻板地問道:「怎麼?沉春霏誤會了嗎?」

哼哼,她該不會對杜磐石起了興趣吧?那就讓她誤會好了。

「對!她是誤會了。」杜磐石冷眼睨她。

他曉得沉春霏正對他產生好感,也約略知道她正對自己觀察評估。他多年前的一場單戀,原以為該認了、就這麼放心底;現在眼看就要有機會,卻讓喬玲瓏給破壞了。

吃飯時,沉春霏總擺出一臉懷疑他跟喬玲瓏有曖昧的臉色給他看。

啐!他跟喬玲瓏怎麼可能有任何曖昧。他才不會喜歡她。

喬玲瓏急切追問:「她真的誤會了?誤會我們同居?有曖昧關係?哈哈!」

不知道為什麼,她非常愉快。嘖,她也覺得自己的心態真奇怪,是存心看別人的好戲嗎?好象又不是……

「對。」杜磐石粗嘆一聲,坐在她床畔猛搖頭。「她怎麼會那麼愚蠢?我怎麼可能看上妳,妳喬玲瓏要溫柔沒溫柔、說身材沒身材……」

「喂!」她忿忿地打斷他。「沉舂霏的身材就很棒嗎?她身高不過多我兩、三公分,跟我一樣也是小矮人耶!」她真不服,杜磐石怎麼可以樣樣否定她。

杜磐石上下打量着她,很不屑地慢條斯理說道:「起碼,人家婀娜多姿、凹凸有致。」

「去你的!」喬玲瓏粗口反擊。「她是公主、我是青蛙對吧?」她不禁為此傷心難堪,抓起枕頭往他臉上砸去。

「喬玲瓏!妳再粗魯一點沒關係!」杜磐石惱火地揮開迎面而來的枕頭。「死性不改,庄亦之怎麼可能喜歡妳?會有男人看上妳才有鬼。」

「我就是粗魯!」喬玲瓏不堪他重話批評,氣得紅了眼眶。「對啦、對啦,沒有男人會看上我啦,你高興了吧!」

杜磐石覷着她瞬間泛紅的眼眶,半晌吐不出話。他把話得太重了嗎?他惹她難過了?

他忽然覺得好歉疚。再怎麼樣,兩人也算是一起長大的,着實存在着深厚的情誼。可能就是因為彼此信任對方、也太熟識,以為玩笑的分寸沒有底限,出口的話就欠缺考慮。

他是無心的,希望她沒當真。

兩人對視的當下,喬玲瓏只覺得更加難堪,她覺得他的眼神充滿憐憫。

他那憐憫是什麼意思?批評她之後,又拿同情的眼光看她?氣死人也!

喬玲瓏不願他看她狼狽,咬唇瞪他一眼,隨即跳下床、走出卧室。

「妳--」他喊住她。「妳要去哪?」

「少管我!」她那悶悶的聲音,彷佛快要哽咽。

「喂,妳穿草莓睡衣欸……」他一個箭步追了出去,話都還沒說完,她一頭長發飛揚,甩了個好大的弧度。

砰--大門一關,喬玲瓏忿忿地踏出家門。

出門后她就後悔了。

為什麼是她離開?那是她家耶,要走也該是杜磐石滾蛋才對。

而且穿着睡衣能晃到哪裏去?她出門沒有帶鑰匙,又拉不下臉按電鈴,只能在樓梯爬上爬下,然後登上無人的五樓樓頂。

他是料定她穿睡衣跑不遠,是吧?不然怎麼可以混蛋得安然待在屋內。

她在屋頂吹了整晚冷風,除了氣他所說的話之外,也覺得納悶,她什麼時候竟計較起自己與沉春霏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根本是失常的表現,她討厭自己變得小家子氣。

她不該在意杜磐石對她的觀感才對,會不會……她其實很重視存在她生命中這麼久的這號人物?

待在屋內的杜磐石,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他雖然氣她,氣她出這紕漏,壞了他在沉春霏心中的單身行情,卻也對於惹她生氣的言語而感到歉意。

可是他就是拗著,不爽先求和,所以沒追出去。

認識喬玲瓏以來,她只跟他發過兩次脾氣,一次就是今天這衝突,一次是學生時代他偷看她情書那次。

其實,那次他在事後也有反省過,拆閱她要自己轉交的情書的確很不道德,他不該太好奇。所幸她後來沒跟他計較,讓他不至於感到那麼罪惡。

只是她好賊!居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也偷看、甚至丟掉他寫給沉春霏的情書啊,所以扯平了。

但這一次,要怎麼扯平?

他嘆息,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

再想起沉春霏,為了她對玲瓏生氣,好象並不值得?

他已經不是當年一頭熱的小夥子,他的心思變得更細膩、更會觀察人性了。沉春霏來這裏時,眼中掠過的那一抹嫌棄,他沒錯過。

她變得勢利了,會以男人的財富作為首要的擇偶考量。這是他的新發現。

不能怪她不再善良,是歲月改變了人。他仍喜歡她,只是伊人已不是當初他想像中的樣子。

所以他還是喜歡自己年少時,印象中那個單純的她。如今人事已非,對她不一定會有所行動,大概會就這樣放在心裏了吧,當作是緬懷少不更事時所萌生的傻氣愛情……

半夜,喬玲瓏晃回二樓的鐵門外,踟櫥著要不要按電鈴叫他開門。

她伸手撫著門把,意外地發現鐵門並未鎖上,只是輕掩。哼,杜磐石那小子還算有點良心,竟還會給她留門。

她悄悄踏進屋內,客廳幽暗,但他幫她留了一盞燈。

走至沙發旁,她看他未更衣而眠。

她應該趁他睡着時,狠狠偷瞪他幾眼。可是,喬玲瓏看着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擠在沙發上睡覺,竟然有點不忍心。

她是怎麼了?明明就很氣他,為什麼突然會同情他?

大概……是歉疚於自己壞了他跟沉春霏之間的好事吧,所以她才會一時「良心發現」,覺得他可憐。

她的心情好悶,瞪着他的睡顏良久,最末還是忍不住拉起他腳邊的被單為他覆上,然後才回房鑽進被窩裏睡覺。

杜磐石並末入睡,他要等她回來才會放心。他聽見她進門的聲音,但沒睜開眼睛。

當喬玲瓏為自己覆上那層溫暖時,他的心底有分感動。

等她腳步離開,他才睜開雙眼。

杜磐石盯着她的房門,眸子裏有幾分複雜的情緒。喬玲瓏這丫頭,生他的氣之後,居然還會關心他、幫他蓋被。

他想,自己該對她好一點。

隔天是假日,喬玲瓏睡得較晚。

但未到中午,就被房外一陣聒雜訊響吵醒。她揉着惺忪睡眼踱至客廳,然後猛地清醒。

在她家客廳喋喋不休的,不正是她老媽與據說嚷着要上吊自殺的杜伯母?

而杜磐石沉着臉坐在餐桌那頭,安安靜靜地覬着她們。兩名婦人像一對麻雀般吱吱喳喳,非常刺耳。

她們來到這裏之後,看到沙發上的那套寢具,忍不住大呼失望。「怎麼辦?他們沒睡在一起。」

「這兩個人到現在還沒有生出『火花』來欸。」喬母覺得不可思議,難道他們的兒女都是尼姑、和尚嗎?怎麼可以連一點少年人的「衝動」都沒有?

「再這樣下去就火熄了,也不用肖想什麼火花了。」杜母瞪了兒子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責備杜磐石沒有男子氣概,很不爭氣、讓她丟臉。

喬玲瓏好無奈地開口說道:「杜伯母,妳還是把杜磐石帶回去吧?」

「不。」杜磐石的母親猛搖頭。「我不會把他帶回去的。嘻嘻,我會跟妳媽努力來監督你們有沒有認真試婚,他就繼續住妳這兒吧,我跟妳媽下次會再來看你們的進展。」

那頭的杜磐石搖搖頭、無聲地嘆氣。他將目光投向她,神色友善、並且帶着溫柔的歉意,但喬玲瓏卻不領情。

她別開頭去,對媽媽們說道:「媽、杜伯母,妳們別白費心機了,就算妳們把杜磐石放在我這裏一輩子,我還是不會嫁給他啦!」她堅決地表明立場。

杜磐石聽了她的言論,心中莫名失望。他也從沒考慮兩人會戀愛或結婚,但她這種完全撇清否決的口吻,竟讓他覺得太過於絕情。他的胸口悶悶的,不曉得那種難過的滋味是什麼。

喬母自動降低悟性,假裝聽不懂女兒說的話。「磐石你是男人,要努力、主動一點喔!我們家玲瓏是女孩子,所以有時會多一分矜持,但是你千萬不要放棄,知道嗎?」

什麼跟什麼?雞同鴨講。喬玲瓏白眼一翻,杜磐石則愣得吭不出半點聲音。

「我真受不了妳們。」她忿忿地拋下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板着臉。

在杜伯母面前,她不好太潑辣,只有悶悶地隱忍下來,要不然她真想大罵這兩位母親「頭殼壞去」了。

「磐石哪,你睡沙發多不舒服呀,就睡床上嘛。」喬母擠眉弄眼。要不是杜母想早日抱孫,她還想奉上保險套呢。「喬阿姨恩准你睡玲瓏房裏,接下來就靠你自己啰!」

「喬阿姨……」杜磐石哭笑不得。這喬阿姨發癲哦?他雖然已不是什麼純潔小男生,但被長輩這樣誇張「明示」,總是不自在。

「媽-夠了吧?」喬玲瓏大叫。真丟臉耶,她是沒人要嗎?母親怎麼可以這副一心要倒貼的猴急模樣。

杜母可開心了。「我們很開放的,既然讓你們試婚,其它事情我們會睜隻眼、閉隻眼啦。」

杜磐石瞧了眼喬玲瓏那鐵青的臉色,苦笑着對兩位長輩說:「喬阿姨、媽,我看妳們還是快回家吧,玲瓏快瘋掉了。」

真要命,這雙開明母親的心意他心領了。儘管她們非常「樂見其成」,可她們忽略了,年輕人是保守得要命哪,與她們想像中是不同的。

兩母相偕離開。「好、好、好,我們這就走?磐石啊,玲瓏就交給你啰!」

喬玲瓏癱在沙發上,心情惡劣得不想起身送她們。

她們離開后,杜磐石來到她跟前。「妳打算怎麼辦?」

「看着辦啊,怎麼辦。」她口吻僵硬,很不自在。她還在為昨晚賭氣呢,並且預謀著要對他施以漫長的冷戰報復。

「我搬走。」他昨晚才跟自己說要對她好一點,所以若離開能讓她開心,他會搬走。「如果妳覺得困擾……」

她脫口打斷他。「不會。」怎麼搞的?她現在反而不希望他走了?

「真的不會困擾?」杜磐石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嗯。」她悶悶應聲,躲開他的目光,轉身返回房內。

坐在床畔,她覺得心湖紊亂混沌、胡塗迷惘。

怎麼她不捨得他離開呢?明明這樣生活着大家都不方便,明明他們都不想讓父母給硬湊成一對呀。

對了、對了,一定是因為他們有這樣讓人頭疼的母親,所以彼此產生了「患難情誼」……

好吧!那他們應該同仇敵愾,她不要跟他賭氣,放棄跟他冷戰好了。喬玲瓏這麼告訴自己。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喬玲瓏的手機響起,她可憐的暗戀心事盡在這曲苦澀的專屬鈴聲中。

「喂?」庄亦之的來電,讓喬玲瓏異常興奮,春風再度拂上她的臉。

「玲瓏,有事情拜託妳。」不等話多又啰唆的她說話,庄亦之單刀直入表明,免得像之前一樣,老被她打斷。

喬玲瓏豪爽地開口:「你說。」只要是他,什麼忙她都肯幫。

「我想跟沉春霏深入認識,妳可以幫我安排嗎?」庄亦之出口的話,簡直差點教她當場泣血而死。

「安排你跟……她?」喬玲瓏遭受好大的打擊。「學長,你……喜歡她?你要追她?!」

「嗯。」庄亦之充滿柔情的聲音,在她耳中聽來多剌耳。

學長喜歡沈舂霏?天啊!她內心一陣衝擊,很不是滋味。

「可、可是……她……她交過好幾個男朋友了……她……」她結結巴巴、心慌意亂。

很想說沉春霏的壞話,卻又實在無法昧著良心。她對沉春霏不了解,不該在人家背後胡亂批評。

庄亦之介面表示:「據我所知,她身邊現在沒有男伴。」

「原來你都打聽過啦?」喬玲瓏頹喪地嘆口氣。「學長,你為什麼想追她?」

為什麼自己身邊的男人都喜歡沈春霏?天真可愛又善良的喬玲瓏,就真的那麼差嗎?嗚……她好可憐。

幾年來,庄亦之的女友都換好幾個了,為什麼就偏偏輪不到她呢?她不想永遠反覆地聽他失戀時訴苦、戀愛時又充滿幸福地跟她分享哪!他的得意是她的失意,有夠哀怨。

「我們在公司打過幾次照面,我覺得她看我的眼神,應該對我也有意思。以前在學校雖然沒機會了解,但是現在這麼巧能當同事,我想……這應該是緣分吧?妳說對不對?」

我跟你也很有緣分啊!喬玲瓏在心裏偷偷哭泣。

學長,不要啊、不要啊。別真的把她當成紅粉知己、跟她傾吐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意,那會讓她心碎。

當然,心是不可能碎的啦,但也夠她難受了,因為她還要裝作平靜、虛偽地連聲附和。

「對啊,是緣分吧,呵呵。」她一定會嘔死!竟要介紹自己喜歡的人跟沉春霏認識?噢嗚……介紹個香蕉芭樂啦!

庄亦之順着她的話,很快地說道:「我跟她的緣分,就靠妳拉線啦!」

「可是,我跟她不熟欸!」她搬出最好的借口來婉拒他。

「我跟她更不熟,起碼妳熟一點嘛!看怎麼樣,妳安排安排,過陣子我們一起吃飯討論吧?」

「喔。」她委屈地應了一聲,無力地掛電話。

這下子,她更沒希望了,在庄亦之的眼裏,永遠沒有她喬玲瓏這號人物。

心情悶得快死了。

假日,滿心鬱悶的喬玲瓏搭車到台北,但卻沒回家探望父母,她在鬧區閑晃,從白天走到天黑。

街頭霓虹閃爍,夜色中帶着涼意,喬玲瓏站在紅綠燈下等待,視線投向對街,意外看見杜磐石佇立在紅磚道上的身影。

好巧,他也北上。

杜磐石的視線落在車陣中,並末注意到她。她瞇眼看他,這是第一次,她凝視他這麼久,突然覺得杜磐石其實長得很好看。

他穿着淺藍色休閑衫、米色長褲,清爽且優雅。那悠哉閑適的身影吸引了幾名經過女子的目光。

喬玲瓏淺笑。原來他也算個有魅力的男子,怎麼她從來沒發現?

隔着車陣、行人,她的眸子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跟隨他所有動作,一些年少往

事浮現腦海……

她跟他,認識多久了?

已經忘記到底幾年了,但是仔細體會,其實他在她記憶里的分量還真不少。

他們知道彼此的糗事、知道彼此的痴傻愛戀,其實他們真像,都是很悶的那種性格,懦弱得不敢表現愛情的那種人。

喬玲瓏想起兩人這些年來的可憐暗戀--

杜磐石這大傻子,沈春霏那超級大型發電機,這次放電的對象是庄亦之啦,永遠也輪不到他這大笨牛。

欸,還真同是天涯淪落人哪!

綠燈亮起,行人匆匆踏上馬路穿梭而過。喬玲瓏沒移動腳步,等待杜磐石向這端走來。

他也看見她了。杜磐石走近,立定她面前,很愉快地對她微笑問道:「妳也上台北?回家嗎?」

喬玲瓏搖頭。「我沒回去,只是來逛逛。」

「我也是。」他與她相視而笑。他們好可悲,連家都不想回去,只怕那雙父母又來幾招讓人又氣又好笑的鬧劇。

「那你現在要去哪裏?」喬玲瓏笑問。她突發聯想,覺得他們是異地里的亡命鴛鴦。

杜磐石指了指她身後的大樓。「想去『誠品』看書。妳要去嗎?」

「好啊。」喬玲瓏隨他踏進誠品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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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補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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