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蕭璃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再次被綁上囚車。

只是,這次的目的地不太一樣,上次是被丟在荒山野領上,這次可是將他往京城裏送。

聽說,要祭天用的。

近年來,燕京城畿數百里內外,五穀不豐、田稼不收,是以,龍騰新皇將在登基百日時,舉行一場

「祭天大典」,砍殺前朝叛黨上百餘人,美其名為祭天、息天之怒,實則殺雞儆猴,要那些對前朝尚存一絲忠心的頑劣份子睜大眼睛看清楚──江山早已易主、風雲一夕變色,別再妄想着擁護舊主復僻一事。

抱着懷中一張古琴,蕭璃與一干囚犯被送進皇城的大牢房裏,待時機一到,他將與上百罪囚一起被推出午門斬首。

頭上那條布巾在進入囚牢前早已被獄卒揭下,當時,一干獄卒個個瞠大了眼像是見着妖怪似的驚駭不已,爾後,總算有人開口不屑斥了聲,

「呿,原來是個早就該斬的死囚!」

蕭璃面無表情的臉上僵了下,是啊!若不是那些毒蜘蛛陰錯陽差救了他,此刻,他早已葬身荒山上,又何苦活着受罪呢?

輕撥兩下琴弦,蕭璃試圖讓琴聲沖淡心中的凝重。

希琉曾說過,今年春天會回來看他,可惜,他一直等到入夏卻還是沒見着他的蹤影。

他爽約了!

蕭璃心中有些許失落,雖然他原就不奢望李希琉會記得他。

又撥了兩下琴弦,聲韻略揚,抹去幾許哀愁。

沒關係,至少這張琴是他親手為他而鑿、為他而制,臨死前,能有這張友人相贈的古琴為伴,也算是人生一大寬慰吧!

瑽琤的琴音吟唱流瀉,輕然淡雅的樂聲飄蕩在闃暗幽深的牢房裏。

「吵死了,一天到晚抱着那張破琴鬼叫個什麼勁!」一聲怒斥從牢房外傳來。

蕭璃停下撥弦的手,抬眼看着牢門外的人。

「看什麼看,小心我挖了你眼珠子!」帶着幾分醉意,脾氣暴躁的獄卒指著蕭璃鼻尖罵道。

蕭璃忍下心中不滿,抱起古琴,起身退到牢中一角,不想跟個醉鬼爭辯。

「喂,你那什麼嘴臉?這樣就想走人?我忍了你很久了!」獄卒像是發酒瘋般,硬是跟蕭璃杠上了。

「把那張破琴給我丟出來!」

什麼?蕭璃怒瞠他一眼,要他的琴,門兒都沒有!

「可惡!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獄卒大吼的聲音不僅吵醒一旁休息的囚犯,也引來牢房其它守衛探視。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幾個獄卒問著。

「這傢伙一天到晚拿着那張琴鬼叫,我要砸了它!」

這倒是,這個烙著蜘蛛印的傢伙,打一進牢房開始就整天端著張冷冰冰的臉,一天到晚抱着那張破琴,好象多清高似的,大夥兒早就看不慣他了。

「喂!黑蜘蛛,快把那張破琴丟出來,否則有你受的!」一班執勤的牢獄開始叫囂起來。

蕭璃仍是死抱着琴,窩在牆角,完全不理會。

「臭蜘蛛!」獄卒們啐罵了幾聲,開始扯動牢門大鎖。

幾個身行高大的獄卒率先進入牢房,粗魯往蕭璃懷中抓去。

「滾開,別過來!」蕭璃叫罵了聲,拳打腳踢、抵死不從的態度挑得一干獄卒更加火大。

「臭小子,老虎不發威讓你當病貓!」酒氣衝天的石虎踏步上前,吆喝着眾人抓住蕭璃的雙手雙腳,在他動彈不得的情況下,一把將琴搶過。

「這張臭琴,我砸了它!」雙手將琴高高舉起,奮力一敲,毫不留情往牢房鐵柱欄桿上砸去。

砰琅、砰琅!一聲又一聲,在接連不斷的強力摧殘下,長條形琴身飛散碎裂成數截,散落一地梧桐木屑。七條琴弦無一倖免、絲絲俱斷,幾條殘破的弦線不小心勾上牢門欄桿,獨自在腐銹細長的鐵欄上空冷擺盪。

「畜生!」蕭璃發狂似地大吼一聲,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掙脫眾人牽制,一股腦兒往石虎衝去,紅着眼、像瘋了般見人就打。

石虎正得意自己砸了那張礙眼的琴,根本沒留意蕭璃朝他奔來,不但整個人被撞倒在地,還結結實實挨了蕭璃好幾記拳頭。

「喂!黑蜘蛛,住手、快住手!」眾人趕緊衝上拉住蕭璃,將兩人分開。

被打得一身狼狽的石虎憤恨從地上爬起,臉上早已青紫斑斑。「可惡!壓住他,老子要叫他好看!」石虎氣得想殺人。

「喂,虎哥,你來真的?」一旁的同僚隱約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怕什麼?反正這臭小子馬上就要被斬了,玩玩他又怎樣!」石虎撫著自己臉上的瘀青,心中憤忿難平。

「你們要是怕就閃邊去,我自己動手。」瞧這些兄弟們,平日總是自吹自擂自己如何神勇云云,到了這節骨眼還不是個個膽小又怕事。

幾個男人互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合力壓住蕭璃四肢,「虎哥若想報仇就快動手,兄弟們就當沒看見這檔事。」

呵!好樣的,總算有點兄弟道義。石虎露出一嘴得意貪婪,抽出身上隨身的配刀,鋒芒畢露的刀刃霍霍閃爍,

「刷」地一聲,兇狠的大手揮動手中利器,一舉劃開蕭璃的左手腕。

「唔…嗚……」蕭璃咬緊牙根強忍着不叫出聲,全身上下的筋脈彷佛被人硬生生抽出鞭打似的,痛得他冷汗涔涔、緊繃的肌肉完全不受控制,奮力咬住的蒼白唇瓣不斷滲出斑闌血痕。

呵呵!石虎眼泛紅光,兇殘的眸子早殺紅了眼,「臭小子,我看你這隻手還能囂張多久!」話聲甫落,青銅刀柄毫不留情往蕭璃手腕骨敲下。

「呃啊!…」骨頭碎裂的劇痛讓蕭璃咬牙悶哼一聲,整個人隨即昏死過去。

看着去了半條命的蕭璃,石虎仍沒有收手的打算,刀光一晃,又是兇殘一刀落下,「我要廢了你這雙手……」

「廢了誰的手?」突如其來,一道輕柔、高雅的語音自身後樓階上響起。

牢中正干著喪盡天良惡事的眾人慌忙轉頭往上望去,倏地,所有人全都呆愣看着來人。

一襲淺紫色的衣衫飄逸如風,一頭簡單束在腦後的黑髮如瀑,俊美爾雅的氣度襯著著一張俊逸出色的面容,帶點高傲、帶點尊貴俯視着眾人。

「這…夜…夜左丞……」一干牢役十幾人倉皇跪倒在地,抖著身子猛磕頭。

「奴才不知左丞相駕臨,未能遠迎,奴才該死、該死……」

夜紫瞳冷笑了下,對一干小嘍嘍見着高官顯要就嚇得手腳發抖的模樣似乎習以為常。

「怎麼?這傢伙出了什麼事?你們要廢了他?」夜紫瞳漫不經心問著。

今天晚上,他是奉李希琉口諭,親自到牢房查看祭天大典的一切的事宜是否已全部安排妥當,沒想到,一到這地字牢房門口就看見這群奴才大聲喊著要砍人。

「啟稟相爺,這小子囂張得很,他……

」石虎虛浮造假的話還沒說完,夜紫瞳犀利的雙眸已瞥過地上氣息微弱的蕭璃,順着他纖瘦的身子骨,淺紫色的瞳眸落在地上被人敲碎的手腕骨與一截斷琴上。

「相爺您有所不知,這小子頑劣無比,我臉上的傷就是他……」

石虎仍滔滔不絕辯解著,夜紫瞳卻彷佛沒聽見似的,徑自移步到蕭璃身旁,彎身拾起地上斷裂的琴木。

「相爺,就是這張琴,這小子總是……」

「住口!」夜紫瞳突然發出一聲恫嚇的威令,讓身旁的人全嚇了一跳。

微眯起細長的眼,仔細審視着梧桐木上的一角,夜紫瞳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他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也沒有看錯,這琴身上的確清清楚楚鐫刻着一個字──琉。

而且,這是龍騰文字,是他的主子龍騰皇帝李希琉的親筆跡。

這個人為何會有這樣的東西?難不成他是……

「蕭璃。」夜紫瞳試探地叫了聲。

「嗯……」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蕭璃強硬撐開雙眼看了下,發覺眼前是張陌生臉孔后,又虛弱合上。

「蕭公子。」夜紫瞳從他的反應中幾乎已確定他的身份,語氣中不自覺帶上一份敬意。可惜,蕭璃失血過多、意識早已陷入昏迷,夜紫瞳的叫喚他根本聽不見。

「來人啊!快,拿條毯子來。」夜紫瞳一邊對自己的隨從喊道,一面彎身察看蕭璃的傷勢,

「廣善,馬上傳令給何太醫,叫他上燁然宮候着,即刻隨到,不得有誤。」

「是。」夜紫瞳的心腹廣善應聲后立刻飛奔離去。

拿起毯子裹住蕭璃骯髒不堪的身子,夜紫瞳眼中露出些許遲疑,這就是王上一直在找的人嗎?

一個又丑又髒的小子,跟王上實在不搭啊!

*****

聽到夜紫瞳差人送來的口訊,原已準備就寢的李希琉又將外衣匆匆套回去,迅速步出寢宮,趕往城郊外的燁然宮。

真的找到他了嗎?他那特別的朋友?

李希琉掩不住心中喜悅,腳下步伐愈來愈快,身後的奴才只好頻頻加快腳步追上皇帝主子。

「蕭璃!」興奮脫口而出的聲音直響上攀龍雕鳳的殿廊紅柱。

「啟稟皇上,蕭公子在東座廂房內,請容奴才為陛下領路。」

「快!」李希琉有些等不急了。

穿過一條條直廊、水廊,越過曲橋拱座,李希琉覺得這宮園大雖大,卻有些清冷。

這兒原是前天盛皇帝設在宮城郊區的行宮,但李希琉覺得它太過驕奢華麗,幾乎不曾踏入半步,整座宮苑就像被皇帝摒棄的冷宮似的,無人搭理。

夜紫瞳大概是不知要將蕭璃安排在哪兒,才會將他往燁然宮送吧!

「皇上駕到。」宮中內侍一聲長音讓房內眾人趕忙起身迎接。

「臣夜紫瞳、何守德、嚴明光、郭振方……參見陛下。」

睨了一眼跪在身前的一大群臣子下屬,李希琉心中感到納悶。怎麼這麼多人?這一大票人大半夜不睡覺跑這兒來幹嘛?

咦!不對,何守德、嚴明光……他們全是──太醫!

黑眸中射出一道不安的鋒芒,犀利掃向夜紫瞳,「說,出了什麼事?」

「啟稟皇上,蕭公子受了傷、左手骨碎裂、經脈被人挑斷……」

什麼?!轟地一聲,李希琉腦中炸出無數碎片。

手骨碎裂、經脈俱斷!他那雙手……那雙愛彈琴的巧手……

這!……

呆愣愣站在原地,殘酷的事實讓他完全不知如何反應。

夜紫瞳仍俯跪在地,語氣平穩續道:

「請皇上無須掛心,蕭公子雖身受重傷,但經過幾位太醫細心醫治,目前性命已無須堪虞,只是左手恐成殘疾……」

「殘疾?」

「是的,蕭公子的傷勢實在太重,所以……」

李希琉完全停擺的思緒早已無力傾聽夜紫瞳接下去的話。

他移動宛如千斤般沉重的腳步,舉步維艱走着,「讓我……看看他…」

站在床邊,輕撩起白紗細綢羅帳,他見到床上那張蒼白毫無血色的熟悉面容。冰冷無溫的臉上除了那隻顯眼的黑蜘蛛正以特別旺盛的生命力攀爬在額上外,全身上下幾乎嗅不到一絲朝氣與活力。

蕭璃,難不成你真是個遭受詛咒之人嗎?為什麼你總是承受這麼多的苦難與厄運呢?

「你們…全都下去。」大手一揮,遣退所有人。

夜紫瞳早料到皇帝陛下不會有什麼好心情,與一群太醫們識趣地退出門外。

李希琉拉過一張凳子,在床沿坐下,幽靜寬敞的房裏只聽見他與蕭璃彼此吐出的規律呼吸氣息。

手指輕撫過額上的黑色蛛痕,李希琉心中既悲且怒……早答應過他,今年春天要上檜木居尋他的。

沒想到,入主燕京后,大小諸事纏身、離不開宮城,他索性繪了張地圖,差人去找,希望可以接蕭璃進宮聚聚。

但李希琉畫的地圖太過簡要、又沒標記清楚,一干侍從矇著頭找了上把個月才尋到皇帝陛下所說的檜木居。

只是,當皇宮侍衛抵達林中時,蕭璃早已不見蹤影。他被李永泰所擒、丟進皇城大牢正準備上斷頭台祭天,兩人就這麼彼此錯過。要不是夜紫瞳夜探囚牢,歪打正著碰見了他,只怕蕭璃此刻早已被折磨的一條小命嗚呼也。

「蕭璃,你曾救過我一命,我李希琉欠你一份情,只要我能辦到,這輩子,我會盡我所能地照顧你。」

倚著身後床柱,握著蕭璃經脈俱斷、形同廢人的手腕,李希琉在心中為自己許下承諾。

*****

清晨,蕭璃在一片清幽花香中醒來。

微微捲動長睫,睜眼同時,映入眸中的是一間華麗細緻的屋宇,這是……哪兒?

蕭璃覺得腦袋瓜仍有些昏沉沉,微撐起身子,眼光不經意瞥落窗前插在青磁花瓶中的幾朵白荷。

這是……蕭璃睜大眼看着,眼中滿是不信──重瓣一丈青!

這罕見的重瓣大荷品種,是他當年在宮中細心栽種的花卉,那時他與宮中花匠在翠波、金光與芙蓉幾個大池裏培育它,每日費盡苦心、頂着夏日大太陽來回奔波,好不容易才讓這白荷在皇宮大池裏覓得一棲身之所。

事隔多年,沒想到今日竟能再見到這奇花異卉。

蕭璃激動的爬起身想將它看個仔細,才剛下床,眼前突然一黑、雙腳無力跪下,摔得他眼冒金星、全身發疼。

「蕭公子!……」

「蕭公子,小心啊!」

「來人啊!蕭公子醒了,快、快,差人跟皇上報信去!」

他人才剛倒下,耳畔就傳來一群女孩大呼小叫的聲音,然後,一個個衣着漂亮的丫環們合力將他扶上床,還細心地在他身後加上幾個軟墊,讓他舒服靠着。

「這……幾位姑娘是?」蕭璃摸不著頭緒問道。

幾個宮女笑了笑,「蕭公子福安,奴婢名喚春雪。」

「夏荷。」

「秋霜。」

「冬梅。」

幾個女孩一一報上自己的姓名。

蕭璃有些迷糊了,眼前這景象、這感覺,像極了他在宮裏的時候,難不成他在作夢嗎?

「請問這是哪兒?為何我會在這兒?」他記得自己明明在牢中被那個叫石虎的男人折騰得快死了。

幾個女孩還來不及回答,一道熟悉霸氣的聲音已從門外大聲傳入。

「蕭璃!」

這聲音……蕭璃的身子微顫了下。

「蕭璃!」李希琉又叫了聲,人已進入門內。

蕭璃睜大眼看着來人,心中既驚訝又欣喜。

李希琉大步走到他面前,英挺俊容未改、狂霸囂張的氣焰仍在,只是,他身上的穿着打扮有了很大的改變──一襲雲龍絳紗袍、頭戴二十四梁北珠通天冠,青衣裹紅、日月光耀,這是……?

「奴婢叩見皇上,萬歲萬萬歲。」侍女們齊聲叩拜的聲音讓蕭璃心中疑慮頓時有了答案。

原來,他是龍騰的君王──那個毀他王朝、殺他皇族數百親人的南方蠻人!

真是,他早該猜到的,這樣冠卓群倫的儀錶與氣勢,絕不一般富豪子弟能擁有的。

「蕭璃……」李希琉在床沿坐下,握住他冰涼的雙手,「好久不見了。」

看着他,蕭璃的表情有些僵凝。

李希琉笑了下,「怎麼?我嚇着你了嗎?有個皇帝陛下當朋友你應該覺得很開心才對!……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我……」蕭璃剛要開口,李希琉突然伸出食指抵上他微啟的雙唇,

「算了,你身子太虛弱了,還是先別說話,我叫人燉幾樣補品讓你補補身子吧!」

語畢,李希琉站起身親自對身後的奴僕一一交代這、交代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就怕漏了哪一樣,讓蕭璃受到一點委屈。

看着他細心慎重的態度,蕭璃眸中逐漸染上一絲熟悉的溫暖。

他一點也沒變,仍是那個關心他的李希琉。仍然是那檜木林中唯一關心他的知心朋友。

雖然他殺了他的父親、殺了他的兄弟姊妹,侵佔了他的家園。

但他守住了他的承諾,他來找他了,他真的當他是朋友。

左手腕上的傷口隱約傳來一陣抽痛,蕭璃皺起眉頭強忍住殘虐酷刑后留下的後遺症。

殺了他的父親又如何?毀了他的家園又如何?至少,李希琉會給他溫暖、給他關愛,至少,他當他是個人,不像其它人一樣將這種生不如死的烙痕刻在他身上。

漾開一抹笑意,蕭璃眼光柔和看着他這一生中唯一的朋友,明媚的笑顏正好對上交代完所有瑣事轉過身來的李希琉。

「咦,總算會笑了。」李希琉重新坐上床邊。

「這兒里好漂亮。」蕭璃隨意轉了話題。

「你喜歡,那就隨我一起入宮。」

「入宮?你要我住宮裏?」他們非親非故,說穿了不過就是朋友罷了,他竟想接他入宮。

「沒錯,住宮裏,吃的、穿的一切有人幫你打理,別再回那檜木居了,那兒太潮濕,不適合長年居住。」李希琉不希望他又將自己搞得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你真心想留我?」蕭璃眼中透著疑問。

李希琉點點頭,「沒錯,留在宮裏,我可以照顧你。」

「為什麼?你我不過是朋友。」

「你曾救過我,救命之恩,理應還報。」李希琉說的理所當然。

「是嗎?你想報恩?」蕭璃偏了下頭,整個人倚在床柱邊。

「對,讓我照顧你。」

「那麼……我央求你的事,你都會答應嗎?」

「當然,只要我辦的到。」

「你辦的到的……」蕭璃笑了下,眸中有着看不透的幽深,「我想跟你討個婢女。」

婢女?就這麼簡單,「沒問題,別說是一個俾女,就算要五個、十個也行。」

「不,我只要一個。」蕭璃堅定看着他,「她的名字叫魏蘭兒,上個月剛被你的叔叔──福王李永泰強搶入府,我希望你向福王要人。」

向福王要人?李希琉眼中露出不解的鋒芒。

「為什麼一定要魏蘭兒?」

「我答應過魏大娘,好好照顧蘭兒。」蕭璃淡淡回道。

是嗎?原來是蕭璃的舊識。「好吧,如果,我幫你奪回魏蘭兒……」

「那我就住下來,不再回檜木居。」

「當真?」

「當真。」蕭璃定眼看着他。

也許他該賭賭看,看看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究竟有多少?

*****

「王上,這太冒險了。」夜紫瞳站在一旁,看着李希琉提出的出兵計劃,心中憂慮甚深。

「當初我揮軍北上、強取天盛時,你也是這麼說。」李希琉對夜紫瞳的勸說不為所動。「他現在隻身在燕京,不待此時、更待何時?」

「王上,這不一樣,天盛早已是強努之末、氣數該盡,可這李永泰……」

「怎麼樣?」

「老奸巨猾、敗壞綱紀、擁兵自重……」

「所以才不得不除啊!」李希琉順勢幫他接了話。

「可是……」

「你怕?」

「皇上該知道,臣絕不會怕了那隻老狐狸。」

「那還有什麼問題?」這夜紫瞳的個性真是愈來愈彆扭了。

「皇上為何如此執意要擒下福王?」夜紫瞳眸中利光快閃即逝,「就為了蕭公子嗎?」

這傢伙!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他,「沒錯,我是答應過他。」

「臣下不懂,王上何苦為了一個尋常友人,如此大動干戈。」

「李永泰勢力日漸坐大,早該剷除,蕭璃不過是因素之一,並不全然為了他。」

是嗎?夜紫瞳不太信,「臣斗膽以為,這蕭公子為人聰明伶俐、心機深沉,入宮不過幾日,就挑起王上與福王之間的新仇舊恨,手腕實在高明。」

呵呵!李希琉覺得有些好笑,「你把蕭璃想得太可怕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啊!皇上。」

李希琉臉上仍掛着笑意,青春洋溢的臉上充滿自信,「照我說啊!蕭璃那小子只是想確定我的心意罷了!」

「王上的心?」

「嗯。」李希琉點點頭,

「別忘了,他可是被李永泰丟進牢房準備祭天的死囚,哪天我要是幫親不幫理,突然聽信李永泰的話一鼻孔出氣,那他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留在這皇宮裏當個冤魂死鬼。」蕭璃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幾分。

「所以,皇上決定出兵抄了福王府。」

「沒錯,由你和趙功亮領兵,今晚子夜出宮、殺他個措手不及!」年輕高傲的眸中燃起熊熊焰火,與生俱來的原始野性讓他對戰爭與殺戮總是充滿極高興緻。

夜紫瞳心中暗暗苦叫,這皇帝陛下還真是天生好戰啊!

*****

龍騰入主燕京三個月後,左丞相夜紫瞳率同定國將軍趙功亮領兵各五千,分別由南北城門出兵夜襲福王府,是日夜晚,烽火漫天、光亮如晝,福王於睡夢中驚醒,大怒,對空連發一十二枝火龍箭向外求援,奈何麾下大兵遠水救不了近火,反為龍騰王李希琉派兵逐一個個擊破。

福王李永泰被判以私通敵國、意欲圖謀不軌押入天牢,並於龍騰王登基百日大典上被推上斷頭台祭天。此舉令朝野上下百官個個膽戰心驚,對新皇天威畏懼不已,龍騰君好戰嗜殺之名亦不脛而走。

福王府被抄后,龍騰王傳口喻生擒女子魏蘭兒,不得傷其分毫,皇城內外流言紛起,均說福王府一夕被抄,系皇帝為奪取此女而起。

夏日池畔,荷香輕飄。

順着曲橋蜿蜒的路徑,魏蘭兒一路跟在蕭璃身後往翠波池畔步去。

微抬眼,望着主子清瘦修長的背影,魏蘭兒心中有幾許納悶,這個將他從福王身邊水深火熱困境中救出的男人,真叫人猜不透。

服侍他也有十來日了,每日從清晨到夜晚,永遠是這般冷冷淡淡、無慍無火的態度,不像別人家主子總是跟自己的貼身丫環東扯西聊,好不快活。

主子沉默寡言、孤冷靜僻的性格不知是天生還是後天環境造就,瞧他,這南北皇城裏百官齊住,也從沒見他上過哪家王公大人或尚書將軍的府邸串串門子、聯絡一下感情。他家主子,除了皇帝陛下外,眼裏似乎都看不見其它人。

真不懂王上怎麼會和這樣性情古怪的人成為好朋友?

一前一後,主僕兩人緩步穿過長廊。

微低着頭,魏蘭兒隱約聽見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竊竊私語與窺探眼神。

嬌俏的小臉一紅、心虛地將頭低低垂下,對於宮裏那些以訛傳訛的蜚長留短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瞧見沒,是魏蘭兒。」花園裏,一個宮女用眼神示意著。

「早看過了,不過爾爾嘛!」另一個宮女不以為意說着。

「真奇怪,我瞧她又沒咱們家主子生得漂亮,怎麼皇上會喜歡她呢?」

「我說啊,這女人可厲害了,表面上是蕭公子的丫環,誰知她暗地裏怎麼勾引皇上呢?」

「說的也是,瞧皇上三天兩頭往蕭公子的宅院跑,明眼人一看也知道,皇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是啊、是啊!聽說,皇上還幫蕭公子的新宅苑取個挺詩意的名字,叫什麼……」

「青楓閣啦!」另一個宮娥按耐不住地接了話。

「是啊,青綠色的楓葉,說什麼代表永不凋零之意,呵呵,真是肉麻當有趣!」

幾個宮女七嘴八舌、彎腰哈哈笑了起來。

魏蘭兒只當作沒聽見,心裏卻覺得委屈。事實的真相與宮裏的謠傳根本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她一張小嘴對着上百張眾口,真是有理說不清!

微探了下頭,偷瞧一眼身前的主子,真是的,還是那張冷冰冰面無表情的臉。

看樣子,他家主子大概只有見到皇帝陛下的時候才會眉開眼笑。

魏蘭兒覺得主子跟皇上的感情還真是好。主子愛喝酒,皇上就陪着他飲酒作詩、狂放高歌;皇上愛下棋,主子就陪他挑燈夜戰、舉棋到天明;閑來無事,兩人就在青楓閣里高談闊論、聊一些她聽不懂的長篇大道。那推心置腹的模樣就像親兄弟似的,哪有她這個小丫頭插嘴說話的餘地。偏偏外邊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就愛說閑話,真是讓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順着水波廊,行過曲橋,魏蘭兒隨着蕭璃來到宮裏最大的翠波池旁。

燕京雖地處雪國,冬季又冷又長,但因深居內陸、氣候乾燥,到了盛暑七八月時分有時甚至比南方還要躁熱,如此溫暖炎熱的氣候總讓一大片荷花田忍不住爭相競放。

今晨,池裏的荷花又開了不少。

紅的、粉的、純白無暇的荷辦水嫩嫩娉婷立於池中,遠處,幾艘小船在大池裏穿梭遊盪著,大概又是三宮六院裏那些嬪妃遣人出來采荷花了。

以前,蕭璃也愛采荷,夏日清晨初綻的第一抹荷香總是特別迷人。

「蘭兒。」蕭璃突然喚了聲。

「是,公子。」魏蘭兒趕緊收起心神應道。,

「讓秦總管去備艘小船,咱們采荷去。」

呀!采荷?魏蘭兒有些不信,想不到主子今天心情這麼好,竟想划船游湖、外加采荷花!

難掩心中雀躍,魏蘭兒一臉興奮,「是,請公子稍後,蘭兒這就找秦總管去。」語畢,樂不可支的身子只差沒手足舞蹈蹦跳起來。

目送一身嬌俏興高采烈離去,蕭璃倚着涼亭欄桿,莞爾一笑。

這小妮子在福王府吃了一個多月的苦,竟還能這般活蹦亂跳、一副沒事樣,倒是挺堅強的。

眼神一轉,望着池裏片片彩荷,蕭璃想起以前宮中種種,前塵往事、恍然如夢,舊地重遊、人事全非。

世事如此詭蹫多變,他與李希琉的情誼又能維持多久?這皇宮裏的日子是否能日日逍遙呢?

紅眸深處染上幾許不知名的蕭索,倚著身後欄桿,蕭璃閉上眼,思緒愈走愈遠。

微風輕吹,擺動他湖綠色的衣衫,額前濃密的瀏海巧妙地掩去駭人的蛛痕,露出一張如白玉般精緻俊俏的容顏。

合著眼,被夏日涼風吹得舒爽的蕭璃,睡意漸深漸濃。

「大白天的窩在涼亭里睡覺,不覺太浪費了嗎?」一道清晰響亮的話聲突然自涼亭外邊響起。

蕭璃嚇了一跳,忙睜開眼,意外地,見到李希琉正朝他走來。

「你……你怎麼在這兒,今天不用上朝嗎?」真是的,這種時候他怎麼會在這兒。

「剛退朝。」李希琉答道。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蘭兒呢?」

「我叫她先回去了。」

「回去?」那他的小船呢?他還想去采荷呢!

「哈哈,瞧你緊張的跟什麼似的。」李希琉突然大笑出聲,「放心吧,小船我叫秦世宗備妥了,你只管跟着我,咱們一起采荷去吧!」

方才秦世宗一聽蘭兒說要游湖采荷,就趕緊跟皇帝主子稟報,這蕭公子左手有疾、魏蘭兒一個弱質女子,要有什麼差池他可擔待不起,沒想到皇帝主子一聽說有荷花可采,竟草草結束朝議,興沖沖跑來湊熱鬧。

「你要陪我采荷花?」蕭璃打量着眼前這個英挺威武的男人,眼裏透著幾分猜疑。

「怎麼?皇帝陛下就不能采荷花嗎?」想他在龍騰國時,愛幹什麼就幹什麼,誰管的著,來到這燕京后繁文縟節卻多得數不完,煩死人了!

呵,蕭璃低笑一聲,「行,當然行。」

瞧這傢伙活整天精力充沛、戰火旺盛,一天到晚叫他關在這悶死人的皇宮裏還真是委屈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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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之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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