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那天他偶然瞥見的身影,確實是景玄。

結束了一天的行程,返回客棧的路上,東方煜心緒一片沉重。

那天的驚鴻一瞥后,他雖匆匆追了上去,那人影卻好似憑空消失了般,連一絲痕迹都未曾留下……本想說也許是自己一時眼花又緊張過度,可接連幾日調查后,由鎮民處聽得的消息,卻讓他不得不再次提起了戒備。

近來在調查德濟堂的不只有他,還有另一個人。而由當地人的描述來看,那人的形貌氣質,便與他印象中的景玄無二。

可景玄為何會出現在此,還同樣查起了德濟堂?聽鎮民說他並非第一次來鎮上,先前冽也提過景玄加入天方必有所求……天方、德濟堂,兩個冽為尋得真相而追查的對象也同樣引起了景玄的注意,自然沒可能是巧合。

更甚者……雙方所尋找的目標,根本就是相同的。

如此推測雖令景玄的行蹤有了解答,心頭的疑問卻只有更多——如果景玄也在尋找十三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又是以什麼身分摻和進來的?畢竟,這麼多年過去,江湖上更多是將此事當作提及擎雲山莊時的談資而已……真正會在意這件事的,也只有受害的擎雲山莊和那位幕後真兇了……

思及此,東方煜心下一驚——莫非景玄與幕後真兇有關?

可又有些不對。

如果景玄真與幕後真兇有關,便該清楚青龍相德濟堂之間的聯繫為何才是,又何必引人注意地四處探問?畢竟,就是想故布疑陣,這麼做也實在太不高明了些……

「柳爺。」

便在此時,前方一陣呼喚傳來,中斷了思緒。東方煜聞聲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然回到客棧,而夥計正拿了張帖子遞到自己面前:

「柳爺,這是今兒個有人送來給您的。」

「喔?」

望着那寫有「柳方宇」三個大字的請柬,東方煜有些困惑地接了過——若在岳陽或遠安,他收到這種指名道姓的帖子並不稀奇。可在這等偏僻的小鎮?而且還是多少隱藏了行蹤的情況下?

滿心疑惑間,他打開了請帖,而在望見上頭的內容和署名后神色一變。

這是一封邀挺他赴鎮上酒樓用晚膳的請柬。邀請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景玄。

他不是沒想到景玄同樣可能察覺了他的到來,卻沒想到對方會這樣直接地發帖相邀,更別提對方邀請自己的目的了……要說景玄設宴只是為了請他吃個飯順便談談什麼風雅之事,未免也太過天真了些。

若想弄清楚對方的目的,最好的方法自然是親自赴會了。可正所謂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雙方為敵早已是既定的事實,這個邀請只怕不比鴻門宴好到那兒去——尤其冽的告誡言猶在耳,他也確實沒有同景玄斗機鋒的自信,如此思量而下,也許差人婉言謝絕會是比較好的決定。

但如果不去,不僅失去了一個摸清景玄底子的機會,必須防備景玄的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若景玄真打算對己不利,就算不赴宴,他也總會想方設法動。反過來說,若前往赴宴將一切攤開來說,也許……

縱然清楚自己可能無法應付對方,可一想到有機會藉此探出什麼線索,「赴宴」的念頭便又大了幾分。他本非怕事之人,這念頭一起,竟怎麼也壓抑不下了——

去吧。

猶豫半晌終還是選擇了前往。取錢賞過了轉交請帖的夥計后,他重新邁出客棧,朝景玄設宴的酒樓行去。

****

兩日後。

「不在?」

聽罷掌柜的回答,客棧櫃枱前,白冽予神情漠冷一如平時,心下卻因那意料外的答案而一陣失落。

好不容易將成雙的事情處理妥當,可趕來此地后,滿心惦念的情人卻不在房中——若是白天還有理可循,可眼下天色已晚,就算在外探聽也該回來了才是。煜不在房裏,難道是又給人架去什麼樓飲酒作樂了?

思及此,青年面色無改,一雙幽眸卻已又冷上了幾分。察覺到這點的掌柜暗叫不妙,忙伸手招來了一旁的夥計:

「小工,天字房的柳爺可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柳爺?」

這夥計正是將請帖代為轉交給東方煜的那一位,方到二人跟前便因掌柜的問話而怔了一下:「您不知道么?柳爺前晚赴宴后就未曾回來了。」

「什、什麼?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不早——」

「您不是常說『客倌的閑事莫管』么?所以小的也就沒特別……尤其那位柳爺看來不是一般人物,咱們鎮上治安又好,想來也不至於有什麼岔子才是。」

說不定其實是秘會情人去了——這話當然只是在心裏暗想而沒敢脫口。夥計看了看掌柜,又看了看青年,心底不由對掌柜如此必恭必敬的態度起了幾分好奇:在他看來,這青年衣着儉樸又一副冷臉,實在找不出讓掌柜如此盡心的理由。

——可這份好奇,卻隨着青年將視線移向自己而化作瞭然與某種幾乎可稱作「懾服」的情緒。

眼下的白冽予雖戴着李列的外貌,可先前才在擎雲山莊處理了不少事,刻下又面臨了情人的失蹤……心態一時沒能轉換妥當下,屬於一庄之主的氣勢流瀉,自然讓兩個尋常百姓受了影響。

白冽予雖由夥計的表情察覺了自己的疏忽,卻因東方煜可能失蹤的消息而無暇他顧——思及夥計先前說的「赴宴」二字,他雙眉微蹙,問:

「柳兄赴宴?是何人遞的帖子?」

「這……送帖子來的是延壽樓的跑堂,說是受了一位爺的差遣讓他拿來的。至於那位爺是誰,小的就沒細問了……」

「上頭全無署名?」

「沒有寫邀請人,只有柳爺的名諱而已。」

「……地點就在延壽樓?」

「是。當時柳爺似乎有些訝異,可看完就立刻去了。」

頓了頓,見青年神情一派凝重,那夥計猶豫半晌終還是戰戰兢兢地開了口:

「這位爺,如果真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報告官府一下比較……」

「不必。」

淡淡一聲罷,留下一串賞錢后,青年不再多留,一個閃身出了客棧。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以煜的性子,如果真有什麼事非得離開不可,也一定會留下口信,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音信全無……他會兩天未曾回客棧,不是遇上什麼事無法脫身,就是已經著了敵人的道行動受制了。

甚至……可能已經……

瞬間浮現於腦海的猜測讓白冽予渾身一冷。漫天的恐懼湧上心頭,足費了好大的勁才得以暫時將之壓抑下。

可身子,卻仍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不會的。

以煜的身手,除非是對上莫叔或流影谷主一級的人物,否則沒可能……就算是有仇家以人數取勝埋伏包圍,要想穩留住他,至少也得派上二三十個接近一流的高手才行——但如此調動又怎麼可能瞞過擎雲山莊和碧風樓的情報網?更何況這趟行程本是出於突然?就算靠的不是高手而是一些陰損手段,以煜老江湖的經驗,身上又帶有他親制的解毒靈丹——拿這來解尋常葯毒可說是十拿九穩——想來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種種推想雖都顯示煜應不至於出事,可眼下的事實卻是他已失蹤兩天……如此矛盾讓青年更覺困惑無措,只得深吸了口氣逼自己冷靜些好好想想。

不管怎麼說,煜的失蹤與前天的那封請帖有關是可以確定的——問題就在於邀請人的身份了。

請柬上清楚的寫着「柳方宇」三字,表示對方很對煜有着相當程度的認識。再加上夥計轉述的、煜看到請帖內容時訝異卻沒有多做詢問便即赴會的反應,顯然那發帖相邀的人應該與他頗為熟悉。

可這麼一想,事情便又繞回了先前的問題上:如果對方是有意暗算煜的,又怎會知道他會突然改變行蹤來此?畢竟,煜也是老江湖了,不可能讓人一路跟蹤來此還察覺不到。除非對方事先知道他們會調查德濟堂,更清楚自己有不得不與煜分頭行動的理由……

察覺自己的疑心又有些不受控制了起來,青年不由得一陣苦笑。

他該相信關陽的……可排除這個猜測后,若要說還有什麼可能,似乎也只剩下「巧合」二字了。

「某人」在此偶然遇見了煜,索性趁此機會埋下圈套設宴相邀……這麼想似乎勉強稱得上合情合理。但最不可解的,便是此人的身分。

如果煜確實早就認識了此人,就不會不知道那可能是場鴻門宴——可他卻仍赴宴了,是否代表之間有什麼讓他不得不赴宴的理由?

讓他……明知山有虎,卻偏向虎山行。

而這隻「虎」,又是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才讓煜成功著了他的道兒?

心下思量間,那「延壽樓」亦已入了眼帘。強自按捺住胸口急切后,他眸光微沉,提步入了酒樓內。

「我想問一個人。」

於小二過來問話前先一步扔了片金葉過去,白冽予也省得客套,趁對方被金子晃傻了眼的當兒緊接着問:

「前兩天有無一位柳爺來此?」

「有的有的,一位相貌俊朗的公子嘛!來咱們這兒用晚膳的。請客的也是一位相當俊的爺,兩位都是一表人才的主兒,所以小的記得特別深刻。」

「相當俊?這東道主叫什麼?」

「好像是叫『景』什麼的……」

「……景玄?」

「對對,就這麼叫。」

聽小二肯定答過,青年雖早已肯定自己的猜測:心下卻仍不免為之一沉。

「飲宴之間可有什麼異狀?」

「異狀?沒什麼吧……不過那位柳爺喝得可醉了,後來還是景爺攙着他下來的。當時小的還問過是否要雇頂轎子送柳爺回客棧,是景爺說不必,自個兒用馬車送柳爺走了。」

「那位景爺投宿在哪,知道嗎?」

「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不過當時馬車是往東方去了,和客棧的方向正好相反……」

「多謝。」

問出了二人離去的方向,青年丟下一句后,也不等那小二反應過來便自出了酒樓。瞧他人影一晃便失了蹤跡,那小二還以為自己撞鬼,忙后怕地回櫃枱壓驚去了。

****

足耗了近三個時辰,白冽予才在深夜時分尋得了景玄可能的藏身的地點。

景玄得手至今已經兩天,其人不但沒有儘速遁離,反而還正大光明地留在鎮上,簡直就像是在等人找上門來一般……就不知煜是否也給他囚禁於此,還是已想辦法送離鎮上了。無論如何,只要找到始作俑者,一切總有辦法問出來的。

——雖說……探問的過程,只怕要比這番搜尋艱困上無數倍就是。

望着前方隱透燈火的宅邸,縱然明知這同樣可能是個圈套,但他還是深吸了口氣,提步上前敲了敲門。

「請進。」

門方敲響,裏頭便傳來了男子不慢不緊的聲調。聽出確實是景玄的聲音,青年也不遲疑,一個推門朝光線的來源直直行去。

那是一間佈置得頗為雅緻的小廳。燈火搖曳中,景玄於桌前含笑端坐,而在見着青年的同時伸手一比示意他於對側歇坐。後者雖十分心切友人的下落,卻也知道刻下只能按著景玄的規矩來,面上神色漠冷無改,提步上前坐了下來。

來此之前、不停尋找對方可能的藏身處時,白冽予便已對景玄的動機做過種種假設——如果他的目的真只是煜,就不該在事成之後繼續留於此地。會繼續留着,又無意掩飾行蹤,顯然就是刻意在此守候他或者其他和煜有關的人了。

這個猜測,由景玄刻下一派「恭候許久」的模樣便可得到證實——問題是他刻意引人來此的目的是什麼?從四下並無埋伏來看,至少不會是打算在此將自己除去……難道,他是想效法先前放倒煜的方式,將自己也……?

又或者,他是來談判的——以柳方宇、碧風樓主東方煜這個籌碼,來和自己談判。

可他所求的又是什麼?按理來說,不管是柳方宇還是「碧風樓主」所具有的價值都遠勝過區區一個李列……又或者,其實他真正在等的不是李列,而是碧風樓所派來的人。

心下方如此作想,前方景玄的一句話便打破了這個推測:

「我等你許久了,李兄。」

「……景兄如何肯定我會來此?柳兄失蹤的事根本無人發現,更遑論傳出消息……如此情況下,景兄就不怕等不到人么?」

見他的目標確實是自己,白冽予便也省下了「李列」那一套啟唇淡聲問。面上易容雖末卸去,卻已流露了幾分屬於「白二爺」的氣勢。

如此轉變讓景玄微微眯起了眼,卻旋又化作一笑,抬手替彼此各倒了杯茶。

「李兄以為呢?」

他將茶遞到了青年面前,而後逕自提杯啜了口,「有必要來此地的正主兒是誰,李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才是……所以不論柳兄失蹤的消息傳出與否,李兄弟都會來此的……你說是吧?」

語氣輕描淡寫,可話中所言,卻讓聽着的青年悚然一驚。

他知道真正想調查德濟堂的不是煜,而是李列……那麼,他是否也知道了自己調查德濟堂的理由、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分?

如果真是如此,他又是從何……

心下種種疑慮飛閃而過,青年面上卻只是淡淡一個挑眉,取過案上的茶喝了小半口。

「李兄似乎完全不怕我會在茶中做手腳?」

手中瓷杯還沒放下,前方便又傳來了景玄如此一句。似有所指的話語讓青年雙眸微凝,輕輕擱了杯子,反問道:「景兄做了手腳么?」

「沒有。」

頓了頓,「在下只是好奇……李兄是有能輕易化解任何『手腳』的信心,還是過於疏了防備而已。」

說是這麼說,可從他的神情看來,已完全認定了青年是出於前者才如此放心的用茶——而這話中意函,自是暗指青年不畏葯毒了。

只是他「化解」二字用得巧妙,顯然仍意在試探,白冽予自也不會中計,唇角淡笑淺勾:「若說,我只是清楚景兄不會作手腳呢?」

「喔?李兄這麼有把握?」

「想和一個人談判或者套話,總得讓他醒著才好,不是嗎?」

「這倒是。」

聽他將話題輕輕帶了過,景玄卻也不著惱,只是饒有興緻地看了看眼前笑意淡淡、一雙幽眸深不可測的青年;後者毫不退卻地回望對方,眸色靜冷如舊,心下卻已是一陣翻騰。

因為情人的失蹤,也因為眼前的景玄。

如果是像西門曄那樣清楚其目的和身份的對手,話談起來自要容易得多。可景玄身分不明,此趟目的又顯得撲朔迷離,也難怪青年深有無從着力之感了。

真要說已知道了什麼,大概就只有景玄似乎並不執著於東方煜這個已入手的獵物,但也不是猜到了自個兒的真實身份了——從他的問話中來看,似乎更在意自己是否有解毒的能耐……或者更直接的:醫術。

可李列會不會醫術,對他又有什麼意義,值得拿東方煜當作誘餌來換?

「那麼,景兄又想從我口中知道什麼?」

幾番思量后終還是直接問出了口,「煞費周章停留於此,不會只是為了喝這杯茶吧?」

「若說,我只是等著要將人交還給李兄呢?」

「既是如此,景兄直接將人送還客棧便好,不是么?」

「我還以為李兄會不放心?畢竟,這位碧風樓的柳公子刻下可是全無抵抗之力,就那麼放着,若遇上什麼仇家暗襲可就不好……」

「那還多謝景兄照料了。」

「這倒不必。畢竟,在下本也想着若無人『認領』,便要將人打包打包孝敬長上呢。」

說着,沒等青年弄明白那「打包孝敬長上」究竟指得什麼,他已在青年半是不解半是訝異的目光中一個起身:

「人就在屋后的地窖里……不必送了,告辭。」

語音初落,景玄朝青年略一施禮罷,也不管其他便自出屋離去。

白冽予本已多少抓到他的思路,可對方突然來上這麼一手,卻讓青年一時有些無所適從了——可刻下自然不是分神考慮這些的時候。青年出了小廳依言尋至屋后,而在一番探索后找到了地窖的入口。

功聚雙耳細聽下,熟悉的悠長吐息,自縫隙隱約傳來。

——是煜。

——他終於找到煜了……

如此念頭浮現的同時,胸口的焦急之情已是再難按捺。取出夜明珠作為照明后,青年打開人口下到了地窖之中,而在地窖深處的軟塌上望見了情人睽違月余的身影。

「煜……」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臉龐……幾不可聞的低喚脫口,音調卻已難掩輕顫。他快步上前行至榻邊為情人細細檢視,而在確認其一切正常、只是給不知什麼藥物迷昏后,鬆了口氣地一聲長吁。

懸著的心至此得以暫時放下。凝視着男人似乎消瘦了幾分的面容,青年有些不舍地以掌輕撫了陣,而後才將男人的身子打橫抱起,遁出地窖朝外邊行去。

****

冬夜深深,縱已閉了窗扉,仍難完全隔絕自外透進的陣陣寒意。

將隨身攜帶的藥瓶盡數收拾好后,望着榻上迷藥已解卻依舊熟睡的情人,白冽予一聲嘆息。

現在他明白為什麼景玄會那麼輕易就讓他將人帶走了——因為真正的難關不在「找人」,而在如何解開煜身上的「迷藥」。這點雖從景玄先前有意無意針對他的醫術加以試探便能窺得一二,可當他辨認出下在煜身上的葯時,心下卻仍不免十分震驚。

原因無他:下在煜身上的不僅不是普通迷藥,還是那暗青門用來行些下流勾當的獨門秘葯「轉香散」。

據山莊對暗青門記錄和師傅的筆記所載,轉香散不僅能輕易迷倒一個一流高手,搭配特定藥引更能一變而為烈性淫葯,令中者完全喪失理智盲目求歡以行采捕之術。江湖上不少出名的女俠便是著了此道,不僅失了清白,修習多年的內功亦就此被奪,最後只得含恨自盡。故此葯雖十分罕見,卻仍在江湖上聲名狼籍。一直到暗青門一脈消失后,這可怕的藥物才逐漸被人遺忘。

白冽予知道轉香散,也知道如何應付——昔年暗青門勢頭正盛時,師父曾以醫術與其門中高手比試過幾次,也因而得到了轉香散等幾種藥物的配方、找出了解救之道——問題就在於景玄下這種葯的……用心了。

如果只是藉此迷昏煜順便試探出李列「醫仙傳人」的身分,應該還有不下五種藥物可用,景玄卻偏偏選了轉香散這個有特殊效果、且調配十分不易的……再加上先前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一句「打包打包孝敬長上」,就不免讓他有一些十分不好的聯想了。

於床畔側身歇坐,青年眉尖微結,直對向男人的眸光已是一暗。

今日種種,早已不是「想來還有些后怕」之類的辭彙便能解決的了。從發覺煜失蹤的尋回人雖只耗不到半天,可這幾個時辰間的心緒起伏,卻是打父親過世后最為劇烈的一次……即便此刻,他心頭亦有某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不斷翻騰著,熾熱得像是憤怒——多半是對於煜單身赴險而起的——卻又像是……渴望。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渴望着碰觸、渴望着擁有、渴望着獨佔。

不覺間,這份熾熱的情感已由胸口潰決而出,朝周身逐步蔓延了開……望着那張總令他日思夜想的俊朗面容,鮮有的情慾染上幽眸,他咽了咽口水,而終是情不自禁地翻身上榻、跨跪着將男人壓在了身下。

十三年來,他從未真正想為自己索要什麼。可現在,一個再清楚不過的念頭正浮現於腦海。

他想要他。

他想要煜。

想要親吻、想要碰觸,然後完完全全地……將這個男人佔為己有。

伴隨着慾火延燒,如此鮮明而強烈的渴求逐步淹沒了理智。當他察覺到時,雙唇已然失控地貼覆上男人的;雙掌則正探索著解開男人衣帶、眷戀地輕撫上那緊實而溫暖的膚。

曾無數次支持着自己、包容著自己的胸膛,此刻卻顯得那麼樣情色、那麼樣誘人……以指細細描繪著男人胸前肌里,青年淺吻稍止、容顏微抬,配合著掌中撫觸將男人的一切盡數收入眼底。

近胸膛處殘著的少許疤痕,訴說着彼此初識時的經歷。回想起當時種種,深深愛憐與情慾湧現,讓他當下已是一個俯首、以唇輕輕含吮而上。

昔日用來將毒吸出的舉動,在此刻卻顯得那麼樣與眾不同。隨着雙唇吸吮的力道加重,身下軀體隱隱傳來的顫動更深地挑發了情慾。如此情況令青年幾欲將身下軀體以唇留連個遍,怎料唇瓣方下移少許,熟悉的力道卻於此時箍上腰際。

「……煜?」

察覺到情人可能醒了,突來的變化令白冽予身子一顫,卻仍在一聲輕喚后強壓下心頭隨理智而生的羞意,容顏微抬、將眸子對向了那張俊朗的面容。

——隨之人眼的,是男人同樣正對着自己、卻更顯灼熱的目光。那眸底毫不掩飾的渴望與情慾瞧得青年身心俱是一熱,而終是略一傾首、二度吻上了男人的唇。

不同於先前單方面的淺吻,在情人已然醒轉的此刻,四瓣方接,熾烈深吻便隨即展開。那於口中恣意撩撥掠奪著的舌讓青年腰肢一陣酥軟,雖仍強自撐持着身子,四肢卻已有些乏力地輕顫起來,神智亦已轉趨迷濛。他就這麼任由男人以唇舌縱情索要掠奪,直到心神恍惚間,那溫熱寬掌悄然潛入褲頭……完全失控地情況讓白冽予真的嚇傻了,而在下身又一次傳來刺痛時本能地抬起了掌、一記手刀劈昏了上方的男人。

隨着上方重量驟然加劇,青年驚喘未歇,足費了好半晌才弄清了事情的經過。

他一時起了「色心」想吃了煜,可技藝不精下,卻給被吵醒的煜反過來挑弄得渾身乏力,還……而在一切變得不可收拾前,被疼痛和眼前的情況嚇著的他本能地出手打昏了情人。

他打昏了煜。

雖然是因為情人問也沒問就想對自己……亂來,可一想到自己一開始存的心也沒好到那兒去,心下便不免有些歉疚了。

看着情人頸上鮮明的紅印,白冽予愧意更甚,抬手想幫他揉揉,卻又顧忌著會再次吵醒對方而只得作罷——此刻他下身全裸,某些地方也依然給煜……碰著,要是煜醒了過來,他又該如何是好?

單是進不進行下去,就是個大問題了。

回想起方才種種,他容顏一紅,一瞬間真有種衝動想看情人究竟會怎麼……但他終究還是理智地按捺了下,有些艱難地探手點了情人睡穴后,小心翼翼地挪出了身子收拾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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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雲見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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