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才踏進皇宮大門，夏子熙原本的好心情就開始消失，腳步也覺得愈來愈沉重。
「喲！怎麽了？太子殿下眉頭為何皺得這麼緊？」冷不防一隻爪子拍上他的肩頭，夏子熙本能地低身一回踢，只聽見一個男人爽朗地笑出聲，「喲喲喲，太子殿下脾氣可真不好，老朋友難得來訪，居然是這樣招待人的嗎？」
「看你是老朋友才這樣對你，不然老早叫侍衛把你抓進天牢裏了。」夏子熙一臉無奈地看着眼前的好友高羽。
高羽是左丞相高穎的長子，也是他幼時的陪讀，兩人年紀、個性相近，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只是高羽長大后被父皇調去幽州做刺史，便很少有機會回到皇都來。
「你怎麼突然跑回來了？」
「我想你啊！」高羽一臉笑咪咪的，然後又撲了上來。
夏子熙嘴角揚起，見到多年不見的好友的確讓他心情輕鬆不少。
「想我？我看不是吧？是左丞相要你回來的？」
「天機不可泄漏。」高羽賊賊地笑着。
夏子熙皺皺眉，突然覺得這小子的笑容看起來像那兩隻討厭的紅狐狸。
「咦？」高羽的鼻子誇張地嗅了嗅，愈嗅離夏子熙愈近，最後乾脆貼在他身上了，「有女人的味道喔，你這幾天跑出去找女人了？」
「走開走開，像只狗一樣聞來聞去的，去去去。」夏子熙揮揮手推開他，「我哪有去找女人？我是到深山裏抓狐狸去了。」
「抓狐狸精？」高羽的眼睛一亮。
「你才是狐狸精，你看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一臉賊兮兮的模樣，不知道腦袋裏在打什麼主意。」
高羽又笑了幾聲，然後上上下下地打量夏子熙，看得他全身不對勁。
「喂！有什麼好看的？」
「看你這太子之位還能保多久啊！」他的臉上依舊堆滿笑容，但夏子熙卻聽出了弦外之音。
他的臉色一變，「這話什麼意思？」
「天機不可泄漏。」
「高羽！」
「你放心，我既然敢這麼說，自然是站在你這邊。父親這次特別要我回來，是因為他探知西平王爺最近似乎不太對勁，已經有幾位大臣深夜被喚去西平王府了。父親不放心，要我回來探探情勢。」
「真有此事？」
「你啊！一天到晚只曉得跑出去玩，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位置穩不穩嗎？」高羽難得收斂起笑容，手裏的羽扇輕輕敲了一下夏子熙的額頭。
夏子熙瞪了他一眼，本想說些什麼，但一個小侍女跑了過來，打斷兩人的對話，「太子殿下，皇後有請。」
夏子熙皺皺眉，又來了，八成又是為了他的婚姻大事。
「知道了，告訴母后我待會兒就去。」
「啟稟太子，皇后特地交代，要太子殿下馬上就到鳳儀殿去。」
夏子熙在心裏嘆了口氣，看向高羽，只見對方也是一副瞭然的表情。
高羽聳聳肩，識趣地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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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熙的腳步愈來愈沉重，直到來到母后居住的鳳儀殿前——
「熙兒，你可終於回來了！這幾天你跑到哪裏去野了？皇上到處找你找不到，差點氣得要掀桌子了呢！」
才踏進殿門，伴隨母后而來的，還是那段聽得他耳朵都快要長繭的老調，「來來來，快來看看這些畫像，有朔南王府的千金、雲南沐家的小郡主，還有還有，花家的九朵千金，真是一個比一個美麗，看你喜歡哪一個就挑哪一個，要是九個都喜歡，統統娶了也無妨，反正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的？熙兒，我說你也不小了，明年就要及冠了，這婚配的事情卻一直沒下文，皇上想抱孫子想得頭髮都白了，你還要繼續這麼拖下去嗎？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又是太子……」
耳里聽着母后的叨念，夏子熙的心思又飛回了宣婉清身上。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他就這麼離開了她，想必她一定很難過吧？
是不是又抱着他的衣服哭呢？
想到她哭泣的模樣，夏子熙的胸中便溢滿柔情，恨不得馬上衝上山去，抱着她好好安慰一番。
「熙兒？熙兒？我在說話哪！你有沒有在聽呢？」皇後走到他面前，見到他眼神恍惚、嘴角帶笑，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麼？「熙兒！」皇后稍微叫得大聲些，「快來看看吧！就算都不喜歡，好歹也挑一個先，讓母后好向皇上交代啊！」說完，她便拉着夏子熙的手來到一堆畫像旁，隨手挑起一張遞給他，「來，這是沐家的小郡主，你看怎麽樣？」
夏子熙低頭一看，皺皺眉，「不好，臉太大了。」
皇后又拿起另外一幅畫，「那這位呢？花家的四小姐？」
「妝太濃了吧！母后，您看她的臉像畫盤一樣，五顏六色的，難看死了。」
「是嗎？」皇后狐疑地又看了一眼那幅畫像，最後決定還是投兒子所好，扔下那幅畫像，又挑了另外一幅，「那這張呢？霖王爺家的小千金，今年十五歲，正是出落得像花一般的年紀。」
夏子熙接過來一看，「母后，她太胖了，我不喜歡。」
唉！看來看去，還是他的小狐狸好，小小的個子、小小精緻的臉蛋、大大水亮的眼睛和不施脂粉的美顏……想着想着，他的心思又飄到了宣婉清身上。
唉！皇后也嘆了口氣。
怎麼挑都挑不到夏子熙喜歡的對象，眼看這所有到達適婚年紀的女孩兒們都快要被挑光了，他還是看不上眼。
這孩子到底喜歡哪一種女人呢？
「熙兒，你倒說說看，你究竟喜歡哪一種女人？說出來也好讓母后幫你留意啊！」
「母后，如果我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我一定會帶來給您看的。」
「唉！我還真希望有這麼一天哪！」皇後有些沮喪地坐了下來，然後讓侍女把堆了滿桌的圖像拿走，收進一個已經快被其他圖像塞滿的大柜子中。
「大哥！」
「熙哥哥！」
突然，兩道清脆的聲音一同傳來，夏子熙轉過頭，便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年輕女孩兒，興高采烈地往他身上撲來。
「夏雪、夏顏？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就回來了，可是大哥你不在。」夏雪說。
「是啊，我們在皇宮裏到處找都找不到熙哥哥，傷心死了。」夏顏也說。
這對雙胞胎女孩是夏子熙最小的兩個妹妹，今年才十六歲，是杜辰妃所生。杜辰妃生性溫柔，甚得皇上喜愛，她同時也頗懂得進退之禮，因此與皇后維持着不錯的關係，連帶地她所生的雙胞胎女兒也很受到大家的疼愛。
這對雙胞胎女孩三年前被帶回杜辰妃的娘家，說是杜家習俗，女孩子在十三歲的時候要送回杜家本家接受教育，不止要學會詩書五經，連撫琴下棋也須樣樣精通，甚至還必須學武，以期能達到文武雙全。
兩個女孩兒好不容易有機會回到皇宮，自然要先找她們從前最喜歡的夏子熙來鬥鬥嘴、比比武，只是夏子熙現在心裏滿滿的都是宣婉清的影子，對這兩個像小黃鶯一樣的可愛女孩，竟然提不太起勁，只是敷衍了幾句，轉身便要離去。
夏雪嘟起了嘴，「大哥不喜歡我們了？」
夏顏也不甘示弱，「是啊！熙哥哥以前說最喜歡我們兩個了，為什麼今天都不理我們呢？」
兩個女孩子不死心，又跑上去纏住夏子熙不放，嚷着要和他比武，試試自己剛剛練成的武藝。
夏子熙被這兩個鬼靈精鬧得沒辦法，只好帶她們倆先回到自己的東宮，然後把談七叫來。
談七一見到這對雙胞胎姊妹便傻了眼，下巴差點都掉下來，遣副傻模樣看得兩姊妹呵呵嬌笑個不停。
「大哥，這就是你的貼身侍衛？」夏雪問。
「熙哥哥，他看起來好像傻瓜喔！你看你看，嘴巴張那麼大，蒼蠅都要飛進去了。」夏顏也咯咯直笑。
夏子熙嘆了口氣。
談七什麼都好，就是見到女人不好。他一見到女人，尤其是美女，便像失了魂的魚一樣，游進陷阱里都不知道，所以平日他才會要穩重的南叔與談七一起行動，免得他雖然武功高強，卻老是中美人計。
「談七，把你的嘴閉緊點！」夏子熙對着談七大聲喊著。
談七一驚，馬上閉上了嘴，還挺了挺腰，想讓自己看起來帥一點。
「你半年前才勝任我的貼身侍衛，應該還不認識這兩位公主。這兩位是我最小的妹子，她們的母親是杜辰妃，三年前她們被送回杜家本家修文習武，今日回到皇宮來特地探望杜辰妃，也想順便測試看看她們的武藝修為。我最近事物繁忙，她們兩個就交給你了。」
「大哥！」
「熙哥哥！」
兩聲清脆的抗議同時響起。
「為什麼要把我們交給這個傻不隆冬的小侍衛？」
「我才不要他！我要熙哥哥！」
「大哥——」
「住口！」難得發脾氣的夏子熙一臉正經，「我說了就算，你們兩個也不小了，別老是撒嬌撒不停。」說完，他便轉身走了，留下一臉錯愕的兩個女生。
過了好一會兒，夏雪才悄悄地對夏顏說：「大哥是不是怪怪的？以前他最疼我們的啊！不管事情再忙，只要一見到我們，就會放下手邊的事情陪我們，今天是怎麼回事？」
「是啊是啊！而且還把我們交給這獃子，」夏顏回頭看了一眼仍瞅着她們兩姊妹不放的談七，「這小侍衛又笨又俗，看起來功夫一定很差，熙哥哥怎麼還會要他做貼身侍衛？」
「嗚……大哥心裏一定有別的女人了！」不知道為什麼，夏雪很篤定地下了這個結論。
「嗚……可惡！熙哥哥明明說過，他心裏只有我們的啊！」夏顏也跟着自怨自哀起來。
兩個人小嘴一扁，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談七在旁看了，連忙上前，「兩位小公主，怎麼了？你們受了什麼委屈嗎？沒關係，我談七一定會幫你們解決！」談七說得豪氣干雲，還一面拍胸脯保證。
兩姊妹互相看了一眼，臉上現出一抹詭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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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熙快步走回房間，果不其然，高羽已經坐在房裏等着他了。
「喲，這次還挺快的嘛！以往總要耗上好幾個時辰討論你未來的妻子，怎麼這次不到一個時辰就放你回來了？」
「多虧了我那對寶貝妹妹，天知道她們怎麼突然就回來了，把我硬是拉了出來，不然我又要在鳳儀殿聽母后的教訓聽上好幾個時辰。」
「喔！夏雪和夏顏回來了？」高羽的眼睛一亮。
「怎麼？你喜歡她們？讓給你好了，省得成天在我耳邊吵個不停。」
高羽看向他，眼裏閃著光芒，「我說子熙，你在外邊真的有女人了，是吧？」
「喔？你怎麼看出來的？」夏子熙倒也覺得有趣，便想試探一下高羽。
「先不說你身上有女人味，」高羽的眼睛眯了起來，「你平常最疼這對雙胞胎姊妹，即使碰到再難過的事情，只要見到她們，心情馬上就會放鬆起來，人也變得快樂。但這次她們回來，你非但沒有覺得高興，甚至還開始嫌她們，你說，這不是在外邊有了女人，還有別的原因嗎？」
夏子熙笑了笑，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否認。
「子熙，快告訴我，是什麼樣的女孩子？」高羽見自己真的猜中好友心事，馬上湊近夏子熙面前緊緊逼問。
「是一個……像小鹿一樣無辜又清純的女孩。」他想起了宣婉清，臉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柔情萬千的表情，高羽在旁邊看了雞皮疙瘩差點掉滿地。
「你在哪兒遇到她的？」
「在山上。」
「什麼來歷？」
「不知道。」
「她的父母是……」
「她沒有父母，是她姑姑撫養她長大的。」
高羽愈聽愈奇，眼睛也愈睜愈大，有沒有搞錯？堂堂太子居然會愛上一個不知道出身、在山裏長大的女孩？這事要是被那些千金、郡主小姐們知道了，怕不氣得跳腳才怪！
「你……就這麼篤定自己愛上她了？」
夏子熙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她與眾不同。也許是因為從小在山裏長大，她的心純潔如一張白紙，不像宮裏的人這般詭譎多詐，讓人摸不清他們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奉承。」
「這種姑娘的確少見……」
這該說是純潔，還是該說笨呢？
要在皇宮裏生存下去，光靠權勢是沒有用的，還必須隨時小心翼翼，揣摩別人的心境，要在別人行動之前先出手，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如果太純潔，恐怕是無法在皇宮中生活下去的。
「難怪你會被她吸引，這種人在皇宮裏面根本不可能存在。」高羽搖搖頭，「可是你確定真的愛她？還是一時的好奇？」
夏子熙想了想，又神遊到他們初遇的那天晚上……
「喂喂！子熙？你怎麼了？」高羽見到好友想着想着突然失了魂，不知道神遊到哪兄去了？
看他臉色忽憂忽喜，一會兒微笑，一會兒無奈地輕輕攏眉，一會兒又低下頭苦笑，然後緩緩搖頭。
活脫脫就像是沉溺在戀愛里的模樣。
而且是快要溺死還不自覺的那種。
高羽嘆口氣，知道這位太子的前途可說多折又多憂了。
「子熙！回過神來！」高羽振作精神，在夏子熙面前打了幾個響指，把他給喚回來，「你的好姑娘等等再想吧！現在先談談正事。」
夏子熙也連忙正色，認真地聽着高羽的分析。
「西平王爺最近動作頻頻，大有決心取代你太子之位之意，朝中幾位大臣最近分別在夜裏受到西乎王爺密召，據父親的推測，應該是探究目前宮中情勢，以及皇上對當前太子的看法。」
「父皇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目前還沒有，但以後……」高羽欲言又止，先四下看了看才又說：「太子婚嫁之事一直未定，又無子嗣，加上你三不五時老愛溜出宮玩，皇上難免有微辭，這就給西平王爺製造了機會。」
「老三在背後說我壞話？」
西平王爺乃皇上的第三個兒子夏子炎，乃陳淑妃所生。陳淑妃工於心計，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登上太子之位，但夏子熙乃皇后親生，又是皇上第一個兒子，太子之位自然非他莫屬，可是陳淑妃仍不死心，暗地裏處心積慮窺伺著能把太子推翻的機會。
「西平王爺性情敦厚，這背後說人壞話之事恐怕做不出來，倒是陳淑妃那兒……」
夏子熙眉頭皺得更深。
皇宮中的勾心鬥角從未停息過，他自小就知道陳淑妃的預謀，也知道老三其實並不想爭奪太子之位，一切都因陳淑妃在幕後操控，最近朝中大臣夜探西平王府，恐怕也是陳淑妃給的主意。
「總之，你最近最好安分一些，別輕舉妄動。」
夏子熙點點頭。
「還有，難道你不覺得夏雪和夏顏這時回來探親，有些不對勁嗎？」
「此話怎講？」
「我之前聽父親說過，杜家本家乃江南大產，自小祖訓便是男要擅經商，女要擅武藝，因此這對姊妹才會在三年前被送回杜家本家修文習武。一般來說，直到出嫁之前，杜家女子都不能離開本家半步才對，這次她們倆卻能回皇宮探親，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夏子熙不解，「能有什麽原因？還不是回來找麻煩？」
「那倒不一定，世人皆以為杜家乃經商世家，但杜家武藝其實非常高強，只是不輕易外露而已。杜辰妃一向是站在皇后這邊，所以我看，八成這兩姊妹是被特地請回來保護你的。」
夏子熙一臉不信，「這兩個小毛頭真有那麼高的武藝？」
「要不要試試看？」高羽挑起一邊眉毛試探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