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再見何凝語並不是樁意外。

不,或許該說,這是場由何凝語精心策劃而得的結果。

咖啡廳的一角,輕柔悅耳的音樂飄揚。

我凝視着眼前這名以優雅姿勢啜飲花茶的女性,心底不由得再次為自卑的苦澀所填充。

多年不見,除了更加成熟艷麗外,她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仍是記憶中那般教我心痛的完美。

窈窕的身影、纖細優雅的容顏與嬌弱動人的氣質……時間對何凝語極其寬厚,任由時光消逝,卻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的風霜或痕迹。

一切的一切仍似當年我倆第一次會面時一般,她仍是美麗嬌艷、楚楚動人的纖弱嬌嬌女。

「我想請你幫個忙,安排我見一個人。」優雅的放下瓷杯,如星子般的明眸凝視着我,何凝語以著清脆動人的甜美嗓音開門見山的說。

「是嗎?」望着她,我直覺心虛的垂下眼睫。

她來找我做什麼?要我幫什麼忙?何況,依當年的交情深淺而論,她該找的人應是關拓磊,再怎麼樣也不該是我呀!

再怎麼說,當年我和她之間只是一般的點頭之交,連朋友都稱不上。

縱使事隔多年,她想要見、應該找的人怎麼也不該是我,畢竟,曾與她共有一段過去的人是關拓磊呵!

看着她自信飛揚的耀眼神采,我的信心一點一滴的流失,心房全然不由自主的緊縮,取而代之的是不確定的預感。

看着她,我突然心生莫名的預感:或許,那並不是過去!她接下來的要求,半點不差的證實了我腦海中莫名的猜想。

「你不問我要求要見的人是誰嗎?」銀鈴似的清脆笑聲揚起,何凝語帶笑的嬌靨耀眼得讓人無法正眼直視。

我不由得低下頭來,逃避現實似的啜了口冷卻的苦澀咖啡,掩去眼眸中的心虛與痛楚,我淡淡的回答:「是關拓磊吧!」

心是一陣冷然。

何須猜測呵!聯繫着我與何凝語之間的,除了他之外還會有誰?

對於何凝語的出現,我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卻又清楚的意識到答案絕不會是我所願意知曉的殘酷。

「沒錯,正是他,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

無法坦然面對她,我垂下眼瞼不敢直視,亦沒有勇氣詢問,只是懸掛在心頭的疑惑卻逼得我不得不問。

「為什麼?你的目的不外乎是為何立傑求情吧!」我坦白陳述心中的猜測。「憑你與他之間曾有的過往,如欲見面何須由我安排?我……」

「不,你錯了。」不待我將話說完,河凝語即迅速的將我的問題打斷。她優雅秀氣的搖了搖頭,「我和他……關拓磊間曾經有一段……」

偏著頭,以縴手支額,何凝語秀眉微頻,思索著該如何解釋她與關拓磊之間的關係的神態是恁地引人愛憐。

不由自主的,我的心掠過一陣醜惡的妒忌與絕望。

「老實說吧!」像是突然下定決心似的,何凝語抬起精緻的容顏直望着我,「我……我有一名八歲大的兒子,而他的父親即是關拓磊。」

突然降臨的坦誠,如青天霹靂般在我耳畔、心底炸開,剎那間,我兩眼失焦,頓失所有感應力。

此刻的我,眼前一片迷茫的霧氣,耳際不住的隆隆作響,除此之外,我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

心思不住飄遠,思緒迅速回到當年我推開房間的剎那……

恍忽中,我彷彿又聞到空氣中飄散著男女歡愛時的氣味,彷彿又看見關拓磊健碩的身軀覆在何凝語纖柔細緻的嬌軀上時的激情律動起伏。

「如果我直接出面要求會面,他絕對不會同意,所以我才請你幫忙安排,看在相識一場且曾是朋友的情分上,你會幫我的是不?」

對着神思渙散的我,何凝語不住地解釋著。

其實,她根本毋需解釋。

當年那一夜,我倆最後一次出現在彼此眼瞳時的場景全然不需說明,那是最最血淋淋的現實,她又何須多言呢?

然而,她還是說了!

粉飾太平似的說辭,輕描淡寫的將她與關拓磊曾有的關係一語帶過,只是,深烙在我心版上的刻痕又豈是一、兩句雲淡風輕的解釋即可拭清的。

看着她,我不自覺的將眼前優雅端麗的何凝語,與當年在關拓磊身下不住嬌喘、並與我相望的何凝語相結合……

一無所有的我、毫無立場的我、身為男性的我,有什麼資格與她相比擬?

她有着一名與關拓磊有血緣的孩子。

她所擁有的,是直指我與關拓磊間這段不應存在、不該發生的錯誤反證。

流着關拓磊血緣的孩子,像是巨大而銳利的荊棘,深深刺穿我的心肺,直接的指出我與關拓磊間,這段悖逆倫常、違反自然常理的情感。

突然間,胸口被一陣灼燒般的窒息充塞,像是突然填滿某種不知名的巨毒物質般,強烈的燒灼感在我的胸肺、軀體迅速擴散。

痛苦哽塞在心頭、胸口,充塞填滿了名喚時文毅的個體。

數度張口欲言,痛楚中,我卻半點聲響也無能傳遞。

該來的終究還是逃不過呵!痛苦不已,我冷眼看着自己越墜越深、痛苦不無力自救。一種身為丑角的可笑認知,我彷彿看見命運之神正高高站在天之涯,冷然嘲笑着痛苦不已的我。

深吸一口氣,忍住胸口那份灼燒的痛楚,我乍然察覺,曾經是那麼平凡且理所當然的呼吸,此刻做來竟是如此艱難。

偷得的幸運終將有用盡的一刻。

我痛苦的閉上眼眸數秒,品嘗這份刻骨銘心的痛楚。

心底、腦中掠過一陣凄楚的坦然與明了,此時,我只願儘快結束這場痛苦的相逼與折磨,此外別無他求。

「你想要我怎麼做?」再次睜開雙眼,痛楚中,我心如槁灰的開口。

銀鈴似的笑聲再度輕揚,何凝語巧笑嫣然,炫目耀眼的容光中,她滿意的答道:「只要安排我和關拓磊見面就可以了。」意料中的答案,出自她紅艷欲滴的櫻口。

看着何凝語優雅嬌媚的容顏,我承受着心底那份併發濃烈、痛疼的痛楚侵蝕。

極力的剋制住自己,我握緊自己於桌下交錯互握的手,不自覺的讓指甲深深陷入手背的肌膚中。

忍住心頭陣陣逼人慾絕的痛楚,感到生命力不住流失消逝,我淡然而平靜的低聲道:「好,我答應你。」

***

當晚,在關拓磊懷中,我異樣的縱情,主動的迎向他每一次火熱熾烈的激昂入侵,掠去心頭那份逐漸擴張、侵蝕入骨的絕望與痛楚,緊攀着他厚實的肩膀,沉溺於無邊的情慾焰火中。

宛如迷途於無邊沙漠中的旅人,絕望的追尋着遙在天際的海市蜃樓般,我全心全意的回應着與他之間每一回肌膚相觸的剎那。

「啊!」

猛烈的撞擊,我不知恥的呻吟著,毫無遮掩的將最真實、最感官的一面,完完整整的呈現在關拓磊面前。

他會記得我嗎?

當他深深的侵入至最深處,置身於激昂情潮中,我思緒異樣清晰的詢問著自己。

當數十年光陰消逝后,當彼此皆滿頭白髮皤皤之時,在昏黃夕照或夜闌時分的某一剎那,他是否會憶起我?

憶起當年年少輕狂之時,曾有一名男子不顧一切、捨棄所有,只求與他深情交纏、相擁……

承受着關拓磊唇舌濃烈的探索,我身不由己的回應着他,卻仍無可救藥的逼問著自己。

或許,之於他,這只是段鏡花水月般的情緣,消逝了,即了無痕迹。悲哀的鎖住每一聲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悲鳴,我放任自己縱情在他火熱激情的撫慰、侵襲的旋律中。

「唔……」在他的懷中,我壓抑不住的淫媚喘息聲逸出。

我絕望的任關拓磊擺佈,任由他撥弄、挑逗我敏感而脆弱的身心。

任由他將我的身體與靈魂抽離,常領着我的身軀沉醉在肉體的歡愉間,直赴快樂的墮落天堂。

放任欲法潮吞沒了我的所有,任體內所有深沉、凝重的絕望在一聲淫靡的低吟間宣洩而出,徒留痛苦無依的靈魂冷眼旁觀著世間,在絕望中盡情與之交歡。

我奢望能在關拓磊的生命中留下些什麼,不求大小、輕重,我奢望能成為關拓磊生命中的一抹色彩。

哪怕只是一小片刻的回憶,或只是一段錯誤的過去。

這本是段不應存在的錯,但我仍不原見它在關振磊的生命中像是污點般被抹拭一空。

可以嗎?

當他伴隨着低沉的吼聲達到顛峰的瞬間,我熱切的回應他,在那同時,我也將這份殷切的願望,無聲的在心底詢問。

然而,他並沒有回答。

他當然不會回答!

我伸出雙臂環摟着他,緊緊的,彷彿下一刻天地即將毀滅,彷彿我倆再無機會聚首般。

或許,這一切並非只是或許……

又或許,這就是我心頭那份畏懼、彷徨的具體呈現……

將頭埋藏在關拓磊因情潮激昂而不住起伏的胸膛,「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氣息未歇,掩住所有的情緒,我輕聲要求。

我斂眉垂眸,只因,我沒有信心能看着他的眼睛,平靜無波的述說謊言而不落半點痕迹。

「什麼?」關拓磊將我往自己的懷中收縮、緊貼。

「明天,有人想見你,請你不要拒絕。」

緩緩扼殺那個不住哀鳴涕泣的自己,我痛苦但平靜的將對河凝語的承諾化為實際行動。

「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驕寵的輕吻着我的發頂,環摟着我,關拓磊語帶困意的應道。

心,是這般的悲涼哀戚,我無言的偎向關拓磊火熱的胸膛,將自己的身軀縮成一團,全然的躲入他的懷抱中,就像是想將自己揉入他的骨血般似的,以雙臂緊緊的擁住他的腰身,緊緊地擁住僅剩的最後一刻……

***

激情過後,他睡下了。

而我的肉體雖無比疲累,兩眼卻怎麼也移不開視線。

再無下一次了吧!

當銀色月光灑落窗欞,流瀉了滿室的亮潔光輝時,我默默的瑟縮在關拓磊懷中,聆聽着他平穩的心跳、呼吸聲。

了無睡意的我,萬分不舍的注視着他那教我心疼至極的容顏。

一寸寸、一分分,以不驚動他的輕靈撫觸,食指輕輕的、不舍的劃過他的五官,他那濃密的眉、冷峻的眼、挺直的鼻、無情的薄唇……絕望的將他的所有毫無遺漏的收納入我的腦海中,刻劃在我的靈魂上……

鐘聲響起,一切已然落幕。屬於我倆的時間已至盡頭,就這樣結束一切吧!

我和關拓磊間這一段出軌的情緣,這一段不應存在的命運交會,是一段還未開始,即已註定分離的緣分。

扯動面部肌理,我無聲的扯出比哭泣更加凄楚的笑顏。

今後,我與關拓磊間終將是各分東西、漸行漸遠的局面吧!

但我並不承認這是場錯,至少,之於我,這並不是錯,而是上蒼憐憫的施捨。縱使當真是錯,也是奇迹般的錯。

指尖一次又一次的來回遊移於關拓磊沉睡的面龐,對這樣的結束,我雖感萬分痛苦、不舍,卻只能感謝。

感謝上蒼,誠摯的感謝她,讓我灰暗絕望的生命中,曾經有過熾烈的情火閃耀。

所以,縱然終得落幕散場,我卻無怨無悔。

而今,我只奢求一件事,只奢求別讓我的存在成為關拓磊的生命中,應被抹殺的一切。

其餘的,就這樣吧!

由我開啟,亦當由我結束……

就讓我親手結束這一切,讓脫軌的命運回歸最初的人生大道,這是我的責任。

望着他,不知不覺中,我雙眼迷、濕氣盈滿眼眶,淚水抑制不住的向下流淌!怎麼眨也眨不去,卻仍堅持不肯閉合……

只是,只是不舍呵!

縱使淚水早已淹沒、迷濛我的雙眼,我卻怎麼也不舍閉合這雙早已看不清關拓磊容顏的眼……

***

次日,我遵守承諾,將何語凝排入關拓磊當日的行程中,假裝一如往常,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安排她與一無所覺的關拓磊會面。

「毅。」

沒有敲門預警,怒氣沖沖的關拓磊闖入我的辦公室。

手抵住門框,緊蹙眉頭,關拓磊雙臂環胸地看着我。

「嗯,有事嗎?」我若無其事的抬頭虛應一句。

我心虛的垂下眼睫左瞄、右看,就是不敢凝視他那太過直接、敏銳的眼眸。

「是她!昨夜你要求我見的人就是她?」直指會客室內的何凝語,關拓磊的語氣在怒氣中隱藏着一份莫名的焦慮。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我淡然的、雲淡風輕的反問。

虛假的面容上掛着淺淺的笑容,除了滿布血絲的雙眸泄露我一夜未曾合眼的事實外,整體而言。我正太過成功的扮演着不知內情的單蠢時文毅。

「沒有……」眸光閃爍,他欲言又止。

相較於早有心理準備的我,關拓磊的不自在是那麼的明顯。

然而,我卻只能視而不見。

假裝不曾知曉他與何凝語間的過往,假裝當他轉身離去的下一刻鐘,我不曾計劃逃離……

「去吧!」起身走至他身邊,我輕推一把。

「曾是老同學,不是嗎?縱使何立傑曾經做了什麼,但她是無辜的呀!看在同窗四年的情分上,見她一面又有何妨?又怎會讓你這般遲疑呢?」

遵循着「最佳的防守即是攻擊」的戰術守則,為了守住心頭那份不可告人的計劃,我假裝不經意的襲擊關拓磊的弱點。

我一如往常,笑容滿面的勸說。

關拓磊無言,只是狐疑的看着我。

我淡然的綻開笑靨,真真切切的將自認最完美的笑容展現在他面前,全無芥蒂的道:「讓客人久候,可不是應有的待客之道哦!」

我的笑容真誠而璀璨的掛在臉上,直到關拓磊狐疑不安的神情明顯的轉為鬆了口氣的戲謔。

「毅……」關拓磊既無奈又好氣的一笑,「這筆帳,我今晚會連本帶利的從你身上要回。」

我滿面笑容,心卻如刀割般的回應着他若有所指的宣言,直到他轉身離去,直到門輕輕的被閉合,我仍不敢掉以輕心,仍將僵化的笑紋貼在唇角。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我知道,他終將走出我的生命。

「情愈濃,恨愈重」,或許,存在於他們倆間的恩怨有如山高,但若非舊情深濃,又何來這麼多的怨?

我知道,關拓磊從來就不屬於我所有。

他終有離去的一日,只是這一天來得太突然也太早了些,永遠都太早了點!

關拓磊離去后,我平靜的將準備多時的辭呈遞上,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一步步離開這處自個兒留駐多年的「總裁助理辦公室」。

我緩步越過會客室外透明的隔間玻璃,行進間,還不忘自然的朝會客室內氣氛明顯劍拔弩張的兩人微笑點頭示意。

臉上掛着淺淡的微笑,我一如往常的走着,緩步的踏進電梯。

電梯平穩的載我安抵一樓大廳。

我臉上仍一如往常的掛着微笑,若無其事的向一樓櫃枱接待人員示意,自然而不做作的踏出關氏企業大樓的大門,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直奔曾為我遮風擋雨多年的小公寓。

車子啟動的瞬間,我死命的挺直背脊,繃緊僵硬的頸子幾近斷裂!

不敢回頭望,生怕只消這麼一眼,早已瀕臨破滅邊緣的身心將就此崩潰破碎……

然而,隨着車子的離去,自車上的後視鏡倒影中,我看到了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的關氏大樓……

我看見了不住以怪異眼光頻頻回頭偷瞄着我的計程車司機,以及唇畔勾著一抹凄然弧度、淚流滿面、卻仍然僵著慘白微笑的自己。

笑容中,一滴、二滴……止不住的淚水溢出眼眶,無法控制的沿着虛假的笑臉向下流瀉,沾濕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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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來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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