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又下雨了!

雨唏哩嘩啦地有如趕集似的天降大地了,雨水瞬間將這個城市染成灰濛濛一片,像是個繽紛、如夢似幻的水都一樣;配合著噼哩啪啦雨聲的節奏,這種景緻美極了!一陣清涼的冷意頃刻間襲來,更加地令人心曠神怡。

她——向琬晴,愛死了這樣的下雨天。

此刻,她倏地從櫃枱內的椅子上站了起來,看向玻璃門外的雨景,像是恭候這場雨的盛宴到來似的,她以痴傻的眼神看着外頭——

隨後,嘴角漾起一個欣喜、滿足的笑容。

每次一下起了雨,她就是這種德性!這種歡躍的表情,就好像狼人在遇到月圓之夜就會突然興奮、衝動似的——她只差沒仰頭對天胡亂嗥叫一番罷了。

她對雨的喜愛,簡直到了痴狂的地步!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她會這麼喜歡下雨天,還虧她名字中有個「晴」字呢!她反背道而行而又異於常人的癖好,這要是讓她遠在嘉義的父母知道了,肯定扼腕他們將女兒的名字完全取反了;亦或是女兒天性反叛,故意和他們唱反調來着?她自忖她的爸媽也許會這麼想的。

但……冤枉啊!她喜歡下雨天是天生的、沒來由的、無道理可循的,莫名地就愛上了的呀!別人是一看到下雨就會皺眉、心情鬱卒;她卻是恰恰相反,一碰到下雨天,心情就好得不得了,快樂地有如快要飛上了天一樣,沒轍啊,與生俱來的偏好,要她如何控制自己的心性呢?以往,她的同學、朋友看到她會因為下雨而高興得尖叫,都覺得頗為不可思議,幸好,她沒因此被海扁一頓,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是,現在呢?她終於有一個喜歡雨天的冠冕堂皇的好理由了!因為他——古彥東,每到下雨天,必定會到店裏來租帶子,沒有一次例外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知道一到下雨天,他就會出現……

話說從頭——

今年七月的大學聯考失利,使她不得不「包袱款款」地遠從嘉義北上到台北聞名的補習街補習,準備苦熬一年,明年捲土重來,重新擠進大學之門。

她在補習班上課的時間是從上午九點到下午四點。由於自恃聰明過人,只要上課專心聽講就足夠了,於是,她晚上便找了個工打——在租賃的小公寓附近的錄影帶店當店員,從下午五點到晚上十二點,賺取微薄的薪水來補貼房租。

就在她上班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某天大雨狂肆的夜晚,當她把整理好的帶子放回架子,正預備轉身走回櫃枱的時候,不經意地看向玻璃窗外,遠遠地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撐著一把傘從對街緩緩地筆直朝店裏走來,當時——

她就這麼目不轉睛地將目光鎖在他身上,看着他一路走過來!

說不出是什麼樣的心情。初時,她根本看不真切他的五官,朦朧的雨勢中,她只依稀看出他五官大概的輪廓和挺拔的身影,可是就只這麼一刻,她的心就好像淪陷了似的……

也許是因為她愛雨的緣故吧,所以從雨里走來的男人總是能特別地吸引着她;無關他是何人,只是因為雨。初時的那一瞬間,她是這麼想的。

可是,當他走出雨勢,抖落了一身的風塵,以其明亮、深刻清晰的形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才知道,他比在雨中的他更加吸引著自己!

深邃的眼、厚實的鼻、比女人還性感的唇,還有那一身筆挺的西裝包裹着他結實的身軀,十足是她夢想中的白馬王子模樣,他真像從愛情小說中或是日本偶像劇里走出來的男主角啊!

可是……他的年紀……肯定比她大了有十歲左右。她本人是不在乎啦,但一個三十歲左右而又一表人才的男人,肯定早已妻兒成群了。這年頭好男人不多了,像他這種男人一定有很多女人搶著要的,九成九的機率一定是結婚了,她想。

呀呀呀!她在想什麼啊?才第一次看到人家,她就想得老遠了,自己真是夠了!人家只不過是客戶嘛。她想她當時呆愣在原地,那副痴獃、流口水的模樣,肯定讓對方心有餘悸、戒備萬分了。

記得當天,他借了兩部西片,按規定他可以看三天兩夜,後天還就行了,但是第二天他就來還片了;還的時候,又再租了一支帶子回去,又是第二天就還了;還的時候又再借……如此又還又借的,整整一個星期左右,她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出現在錄影帶店內。

而那一個星期,每天都在下雨……

此後,戀雨的她有了個重大發現——天氣好的時候,他偶爾才來;可是天氣不好的時候,也就是大家所厭惡的下雨天,他卻是一定會出現!至今三個月了,屢試不爽;只要是下雨天,不管風有多大、雨有多強,她都可以看到他……

不過很可惜的是,他出現的次數也算多了——拜老天爺所賜,但她還是沒勇氣和他做進一步的交談,只從電腦里的客戶資料里知道他名叫古彥束,電話號碼、家裏地址也一應俱全,唯獨欠缺的就是他的出生年次和最最最最重要的——婚姻狀況!

已婚?還是未婚?唉!長這麼大,這還是她第一次關心一個算不上認識的人結婚沒。這要是讓她父母知道她在台北補習是補成這個德性的,非連夜北上來把她押回去不可!南部師資也許不比北部,但起碼可以讓她專心點,不再為了個從雨中出現的男人而這麼魂不守舍的。

哎……沒轍啊,就如她愛下雨天一樣,她就這般毫無理由地對一個對她來說年紀有點大的男人產生了心動的感覺。

現在可好了,先天性的愛雨再加上後天性的浪漫因素,她對雨的痴迷更是瘋狂而又充滿期待了。

雨,下吧、下吧;雨一下,他就出現了。

今天,她非得突破瓶頸不可,好歹得跟他哈拉個幾句,否則,她就真的太對不起自己啦!向琬晴逕自在心裏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當……自動玻璃門突然敞開,把向琬晴飄忽的意識給拉了回來。

是他!古彥東!他果然又在她最愛的雨天裏到來!

古彥東甫一進門即朝她微笑點了一個頭,隨即走進店裏挑選他要的帶子去了。

今天的他穿了一套居家休閑服,神清氣爽的他不似以往穿着正式的西裝,予人一股強勢的英氣感,但倒也顯得平易近人,讓人覺得容易親近多了。向琬晴的目光尾隨着他身形的移動而移動,痴戀地欣賞着他今天不同往日的穿着。嗯……人帥就是帥,不論穿什麼都一樣地迷人、好看!

「喂,小姐,我要租片啦,快點,我趕時間。」櫃枱前站了一個彪形大漢,不悅地看着神遊太虛的向琬晴吼道。

「喔,對不起,請問電話號碼后四碼?」她立刻回神。

「○八○八啦,就是『您爸您爸』啦,按哪?好記沒?」他操著一口台語謾笑着,粗俗的態度令人反感。

向琬晴不答腔地偷偷瞪了他一眼,快速地將他要的帶子處理好,好讓他走人。應付這種人,沉默就是最好的應對,這是她在這工作近四個月來的心得。

彪形大漢一走,她頓時鬆了一口氣。她還真怕會惹上什麼麻煩呢,老闆娘珊姐不在,店裏只有她一個人,要是真有什麼事,那可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啊!

「這年頭開門做生意,不僅要會賺錢,還要懂得應付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客人,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古彥東拿着幾支錄影帶走到櫃枱,對着張望着門口、驚魂甫定的她說道。

「啊?呃……是啊、是啊!」回過頭來,接過他手中的帶子,她心跳得又快又亂得沒了規則。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對她說錄影帶以外的題外話耶!可惜的她卻不爭氣地不僅乘勝追擊,人家起了個頭,她卻一時緊張地不知如何去接尾,只會傻愣愣地公事公辦,盡忠她的職守,問道:「幾號?電話后四碼?」

八六二一!她心裏已逕自率先替他回答了。別說后四碼,就連前四碼她也儲存在她腦袋裏了!

「八六二一。」

整理完畢,她將帶子用一個塑膠帶裝起來,遞還給他。

「西片後天還,那一套『魔女的條件』可以看一個禮拜。」

「好,謝謝。」接過塑膠帶,他禮貌地對她微微一笑。

他就要走了耶,還不說話?剛剛自己不是還立下重大的決定,今天誓必要跟他哈拉個幾句的嗎?怎麼又躊躇不前了呢?不行!不管說什麼都好,好歹起碼要先開個口吧,向琬晴將勇氣匯聚了之後,終於對他開了口——

「呃……古先生,你也喜歡看日本偶像劇啊?我記得你前陣子也來租過幾套,像你這種年紀的男人喜歡看這種小女生才會喜歡看的東西,似乎很少見哦……」一說出口,她立刻就後悔了。什麼不好哈啦,偏要哈拉這個呢?什麼叫這種年紀?是在提醒他老?還是在提醒自己,他對她來說,他真的是有點年紀了呢?

他回了她一個淺淺的笑容。「這不是我要看的,我是幫家裏的人租的。我這種年紀,的確是不適合看這種東西了。」

家裏的人?哦,一定是媽媽或姊姊妹妹了,她打死也不願意猜測到有個名稱叫「古太太」的女人的存在;她是十足不願面對現實的鴕鳥一族,能怎麼快樂就怎麼想吧!

「其實也還好啦,我以前有個同學的爸爸,超愛看日本偶像劇的,有時電視播映的時間剛好不在家,還要我同學特地幫他錄下來呢,他這麼大的年紀都愛看了,你比起他又年輕多了,又怎麼會不適合呢?」她故意在年紀上繞,就是希冀能套出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到底年齡幾許。

古彥東輕笑一聲,不表贊同地說道:「那可不一定哦,你怎麼知道我比你同學的爸爸年輕多了?搞不好我還比他大呢!」

「這怎可能?我同學的爸爸算是年輕的了,今年才四十歲,不過你也不可能大過他啊,我看你啊,頂多就三十歲左右,錯不了的。」這不是恭維,而是出自內心的肺腑之言;她怎麼看,都覺得他是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你低估我了,三十歲已經離我遠去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我真的沒有你同學的爸爸大,但也差沒幾歲,我只小了他四歲而已。」他心平靜氣地陳述。雖然他的年齡會造成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更是一個無形的絆腳石,但他不想做無意義的隱瞞,事實終究是事實,是無法磨滅或重新選擇的。

「你——三十六歲了?」她睜大了眼,不願置信地問道。

「是呀,三十六歲了。」他微笑着點了個頭。

天哪!向琬晴幾乎要狂叫了,原本她預估他大概三十歲,正好大她一輪「而已」,沒想到他居然是三十六歲,大了她整整一倍,一倍耶;她當他女兒也不為過了——如果他早婚,是個小爸爸的話,就有這個可能了。

嗚……三十六,這種年齡一定是成家了啦!她沒希望了,生平第一次單戀一個男人,正式宣告失敗了啦——

咦?她是怎麼想的?聽到他這麼「年長」的年齡,她不是因年紀過大的差距而打退堂鼓,而是覺得他已婚無望,繼而痛徹心扉、泫然欲泣,那意思不就是她不介意兩人差距一倍的年齡嘍?只要他未婚、單身,那她便會愛到底、追到底,哪管世俗人的眼光或是爸媽的反對嘍?

可是,他到底結婚了沒啊?向琬晴望着他欲言又止,自己實在是開不了口問這個事情啊。

「那你呢?」他看了一眼攤在櫃枱旁的教科書。「還在念高中啊?那你大概只有十六、七歲了,是不是?」

「我今年十八了!滿了!」她急急朝他更正自己的年齡,卻一時沒有細想他為何會反問她的年齡。

「十八?正好是我的一半。」他點點頭,眉間迅速罩上一層寒霜,心也猛然抽動了一下。他是怎麼了?本來他早就猜測她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了,不是嗎?為何經由她口中親自證實了,他竟會感到憂傷?

十八歲啊……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女孩!她對他來說真的只是一個小女孩,小到和他的兒子一樣大!小到她也可以當他的女兒……

該死的!他怎麼會對一個小女孩動了情呢?心如止水十年了的古彥東,怎會有情海起波濤的一天呢?他不懂。

「我今年高中畢業了,大學聯考其實考得還不錯,只是不小心填錯科系了,所以只好明年再來,目前先暫時當個可憐的高四生,明年再當大學的新鮮人。」她向他解釋為何她還手抱高中教科書的原因。

「填錯科系?那你到底是上榜了還是落榜?」

「上啦,輔大宗教系。」她沒好氣地回道。似乎對自己的迷糊還是氣忿難平,氣自己要為此白白浪費一年。

古彥東聞言,笑着搖頭。「你是寧可再重考一年,也不願意念宗教系,是不是?」

「當然!我對宗教又沒有興趣,也不曉得念出來能幹什麼,我當然不念啦,轉系也挺麻煩的,乾脆重考。」

「那你的第一志願是什麼呢?」他雙手環抱着胸,好整以暇地問道。

「淡江日文系!」她眉開眼笑地回道。

「會想念日文系,一定是很喜歡日本嘍?」

「對呀!」

「我看一定是受日本偶像劇的影響吧?」他揚了揚他手上的袋子。

向琬晴不置可否地吐吐舌頭。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做正面承認,心想他會不會笑她幼稚啊?以他這種成熟的年紀,看似做大事的外表,肯定不屑她生平無大志,猶在作夢的無理想志向吧。不料,她卻聽到他說——

「這樣很好啊,因興趣產生動力,學的又是熱門的外國語言,沒什麼好覺得不好意思的啊。」他對她面有羞慚的表情覺得好笑。她在不好意思什麼呢?

「是嗎?你真的這麼認為?你不會覺得我只是因為愛看日劇因此喜歡上日本,所以才把志願放在日文繫上,單純得沒什麼遠大的志向或目標嗎?你真的覺得——我這樣很好啊?」她不太相信地再確問一次。

「是啊,語言是很重要的一門技能,因興趣而去學習,效果更加事半功倍,至於原始的動力是什麼,那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現今社會的職場上,真的還是很欠缺精通日文的人才,要是明年你真的考上了,可得好好認真去學習了。」

「嗯!我一定會考上,且好好地念的。」因他這一番話,讓她放心地笑開了,更迫不及待地做出保證。

古彥東凝睇着她笑如燦花的模樣,不禁怔怔地看傻了!和葉靈如出一轍的清亮大眸子,卻有着不同的神采和風情……

葉靈是深沉地、嫻靜地;而她則是率真地、活潑地。相似的眼神,卻有着不同的五官、不同的感覺和不同的靈魂,但……卻同樣地吸引着他,在屬於他十八歲和她十八歲的時候……

他沉寂已久的心,為她而再度地蘇醒了!

「咦,那你呢?你以前是學什麼的?」心胸逐漸敞開之後,她也不再拘謹了,大膽地反問了回去。

「法律。」

「哇!法律?那你現在是律師嗎?」她露出驚愕的表情。

「沒錯。」他點點頭,看着她崇拜的表情。

「好了不起哦,怪不得以前每次看見你時都西裝筆挺,一副派頭十足的模樣,原來你是律師啊。」

他好笑地看着她。「律師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穿得正式是任何一個白領階級必要的穿着,不因為我是律師才這麼穿的;以前正好都是下班后直接過來,所以你才會每次都看到我穿西裝打領帶的樣子。」

「哦,那你今天是從家裏過來的嘍?」她指指他一身休閑的裝扮。

「是啊。」他不自在地應道。他可是在家看新聞看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外頭下了一場及時雨,便迫不及待地直奔這裏而來。雨天,對他來說,一直是個好時機……

突然,氣氛沉寂了下來,兩人見面多次,一直只是店員和顧客的關係,不曾在題外話話家常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而這突如其來的開頭,卻不知要如何去結尾。

話好像沒什麼好說了,可是,兩人卻都捨不得結束;尤其是古彥東,一雙腳還杵在原地,沒有移動的打算……

「呃……你不是打算明年要重考嗎?怎麼還在打工呢?這樣會考得好嗎?」他還是勉強地找到話講了。當律師十年,一向辯才無疑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口拙了。

好險!幸好他先開了口,不然這種尷尬的氣氛再持續下去,肯定只有一個下場——莎喲娜啦。向琬晴在心裏逕自向他千恩萬謝的。

「不怕、不怕,我白天在補習班補習,只有晚上才在這裏打工而已,而且這裏的老闆娘珊姐對我很好,她還允許我在沒客人的時候可以看自己的書,所以安啦,我不會耽誤到自己的功課的,何況我是這麼地聰明伶利!」

他笑着點點頭。「看得出來,你真的是聰明伶利。」

「謝啦。」她笑得眉飛色舞。她覺得今天的她,特別地愛笑,而他,好像亦然……

「呃……我……」古彥東一句話卡在喉嚨里出不來。他好想問問她叫什麼名字啊,可是,以他的年紀去問一個小女孩的芳名,似乎不怎麼妥當,甚到是很唐突的,所以,他只好硬生生地將問話轉一個方向,說道:「那我不打擾你了,現在店裏沒客人,你可以好好地看書。我先走了,拜拜。」

「啊?拜拜。」她錯愕地想着他怎麼突然結束談話了?好不容易兩人才又聊下去了啊。

她目光依依不捨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走進雨陣里,繼而緩緩地消失在對街那一頭。

每一次都是這樣,看着他從雨里走來,又在雨里消逝;每一次他走後,她總是失落得不能自己。這也是她戀雨情結中,唯一的一個小小的揪心之痛。

這還哪能專心將枯燥的教科書看下去嘛!咕噥過後,向琬晴依往常地從架上取下一卷方才古彥東租的同一支片子放到書包里去。這是她的習慣,每次他租什麼回去看,她便跟着帶相同的片子回去看;她想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樣的片子、什麼樣的劇情、什麼樣的畫面,她要感受到與他相同的心境,且千里相隔仍可相互呼應的心情,他的喜怒哀樂,他的各種情緒,她要知道,要跟着動起來……

更也許,他們還會因此做同樣的一個夢呢!

向琬晴是如此異想天開地妄想着。做夢嘛,有何不可?「各位同學,現在我們再換另一種更簡單的方法來解這道三角函數……」

台上的老師說得口沫橫飛,而台下的向琬晴卻睡得口水直流。她用手肘撐起了那搖搖欲墜的頭顱,從這堂課一開始,她的頭就在那點點點的,所幸她並沒有不識趣地打起呼來,影響到別的同學聽課,所以也沒有人理會她,就連上課的老師看到了也視而不見;只有一個人——坐在她左後方的古齊,眼神不時地瞟向她,隨時注意着她的動靜。

結果,向琬晴整整睡了一堂課!這也是每一次古彥東到店裏租過帶子的後遺症;他租什麼,她也跟着看什麼,完全不管自己是一個午夜十二點才下班的人。所以,昨天她硬是撐著將他租的那支片子看完才上床睡覺——那時是半夜快三點了;而第二天不到八點,她又得起床到補習班上課。只有五個鐘頭的睡眠當然是不夠的,更尤其是對嗜睡如命的她而言,能夠爬得起來準時上課,已是一項奇迹了。

早上灌了兩罐咖啡,勉強提起精神把課聽下去,但到了下午,她就真的撐不下去了,最後一堂課終於棄械投降,找周公報到去了——忍了一天,兵敗垂成在最後一節課,真是冤哪!

幸好,古彥東昨天已聲明日劇不是他本人在看的,要不然又得像之前一樣,一個星期內要把一套日劇啃完,她可真會受不了!尤其他租的又都是她看過的,再重看一次,還真浪費她這大學重考生的時間啊!

啊……睡得真舒服啊,她半張着眼,伸了一個懶腰,抹抹嘴角邊的口水,從夢境剛回到了現實。

接着——

當!當!……下課鐘聲響了。

「咦,怎麼剛好啊?我時間捏得還真准哪,簡直分秒不差!」她還頗得意地沾沾自喜。

老師一聲令下,下課了,全班同學便群起騷動,紛紛起身準備走人了;頓時,整個教室鬧烘烘地人聲鼎沸。

向琬晴才把書本收起,收入書包里,便有一個人影佇立在她身旁。

她直覺地抬起了頭,看着來人。是一個酷酷、帥帥,外型十分有個性的大男孩。她一時呆愣掉了。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她不認識他啊,雖然他長得還真的挺好看的,不過她連對他最基本的印象都沒有。

「這是我剛剛抄的筆記,借給你。我知道你剛剛在打瞌睡,沒聽到課,所以幫你做了筆記。」他把筆記遞給了她。

向琬晴狐疑地接了過來,隨手翻了翻。「哇拷!這麼多又這麼詳細啊?你還用文字在每一題題目上做解釋,如果這樣我還不懂、解不出來的話,豈不是沒救了?」

「數學本來就是這樣的,只給你答案或過程,你也不見得看了就知道如何解了。沒辦法當面向你解說、教你,就只有用這個方法了,但願我以文字方式的表達方式,能讓你一點就通。」他不疾不徐地回道。

「通通通,當然通!你寫得真是太詳細、太清楚了。」她嘖嘖稱奇地贊道。「喂,這樣看來,你數學很好嘍,程度恐怕都有資格當老師了。我看啊,你比我們那個王八數學老師好多了,每次他的講解,我都聽不太懂,所以我才會在他的課上睡覺;有上也等於沒上,還不如睡個覺,好養足精神,你說是不是?」她為了褒,而貶不關她事的數學老師,這樣一來,還可以掩飾自己的罪行,真是一舉兩得。嘻嘻!

他莞爾一笑,不太忍心地戳破她的振振有詞:「可是,你好像不止在數學上打瞌睡耶,我常見你……一不小心就在課堂上睡著了,好像每一科都……睡過。」

「啊?這……你都知道啊?我每次打瞌睡你都看到了啊?」謊言被識穿,她難為情中帶着困惑。

「對呀,因為我正好坐在你附近,所以你打瞌睡,我都看到了。」他的話中有點心虛,因他不是「正好」,而是「蓄意」。

「喔,那……你也看到我流口水了?」真丟臉!她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她原以為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沒想到……

「看到了呀,不過你不用緊張,你流口水的樣子還是很可愛的,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不雅。」他知道女孩子的心思,立即出言安撫她。

流口水還會很可愛?見鬼了!向琬晴細細地打量著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男孩,她很肯定他一定是對她有意思。她又不是沒被人追過,像這種狀況她還會不了嗎?就是了。

「是嗎?那謝謝了。」他替她做的筆記,還沒來得及放進書包里,還拎在手上,她就急着站起來要閃人了。一向她對追求者都是敬謝不敏的,更何況現在是非常時期;更何況她心中還有個……

「你要回去了?我送你吧,我有騎車。」他急急地說道。

「不用了,我不喜歡坐摩托車,我覺得那很危險。我還是比較習慣坐公車,安全又「經濟。」

「這樣啊,那好吧。」

「我走了,你借我的筆記改天再還你嘍——喔,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正打算離開的她,臨時又止往了腳步。

「我叫古齊,古代的古,整齊的齊。」

「古齊……挺好記的,我叫——」

「你叫向琬晴。」不等她說出口,他忍不住地替她說。

「你怎麼知道?」她疑惑地看着他。

「每次點名的時候我都有注意啊,而且我還看過點名單,我連那三個字怎麼寫都知道了。」他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說道。

「喔……這樣啊,那……拜拜。」她轉身快速地衝出教室,因她實在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了,他的眼神又是那麼地不尋常,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拜拜。」

古齊痴戀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這還是他第一次真心喜歡上一個女孩呢,暗戀的感覺初來乍到,甜甜澀澀的,真是生平第一次的體驗呢,可也教人沉醉其中,難以自己!「你整個晚上魂不守舍的,老朝外面看,到底在看什麼啊?」老闆娘林茹珊趁沒有客人的空檔,問著坐在身旁、一張臉老朝大門望的向琬晴。

「沒、沒有啊,珊姐,你晚上不是要出去嗎?怎麼還不走呢?」向琬晴回過頭來,故意轉移話題問道。

「怎麼?想趕我走,好一個人在店裏為所欲為是吧?」林茹珊調侃着她。

「哪是啊,我只是關心你而已,都八點多了,天色也都晚了,現在還不出門,你豈不是要到半夜才回得了家門?你明天早上還要上班,爬得起來嗎?」

「沒辦法啊,那傢伙說事情忙完了就來接我,誰知道拖到現在還沒看見人,真氣死我了!」

「你打他手機催催他嘛。」

「催他?我可不要,要是他正忙着或正在跟客人談事情,我豈不是打擾他了?就算他不生我的氣,我也會自責的。」林茹珊一派正經地說道。

「唷!這麼會為另一半着想啊?真看不出來耶,人還沒嫁過去,就已經處處為他設想周到了,你還真有中國女人賢良的美德呢!」向琬晴忍不住調侃了她一下。

「你懂什麼呀,小鬼!」林茹珊順手打了一下她的頭。「女人談戀愛就是這樣的,替另一半想的永遠比自己多,這個啊,等你將來談戀愛就會知道了。」

「哦。」向琬晴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或許吧!

叭叭叭叭……門外停了一輛車子,猛按了幾聲喇叭。

「他來了。」林茹珊笑開了臉,一面拿起包包、一面還不忘對她叮囑道:「我今天十二點以前大概不會回來了,時間一到,你就自己關門下班吧。別忘了錢要鎖好,外面的鐵門也要拉好,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向琬晴目送她上了未婚夫的車子揚長而去,內心不由得升起了一絲的羨慕。

真好!能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真的是太好了!什麼時候自己也能和她一樣呢?有人愛着、陪着、相互扶持着,一起攜手走向未來的人生路,哪管什麼風和浪,有一個「他」在,一切都不怕了。

可是,她的他呢?到底在哪裏?又何時才會出現呢?唉……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著錶,又看看門外。那個古彥東怎麼還不來呢?害得她緊張、惶惶不安了一整晚耶。

本來,依古彥東的習性,他都是借了帶子后的第二天就還了,但是,前天來借的他,卻意外地在昨天沒有來歸還,害她滿心歡喜地等了一晚上,而今天,他絕對是應該要出現的,可是如今都快九點了,他還不來,故而她的心情在期待中又多了分不安。

到底怎麼了?該不會是前天他們第一次長談談出了什麼差錯或後遺症吧?她的心,是越發地感到不對勁了!

當!門敞開了,她反射性地迅速抬頭看向門外,卻教她失望了。進來的是一個年約十歲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把一卷帶子放在櫃枱上后,就迅速地轉身往外跑。

向琬晴心不在焉地拿起來刷著條碼,突然發現電腦上出現的畫面竟是古彥東的,這正是前天他來租的那捲帶子!

她大驚了一下,以高八度的嗓音喚住已快跑出門口的小女孩:

「小鬼,等一等,站住!」

古妮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她。搞什麼嘛,堂哥說只要把帶子放在櫃枱上,人就可以走了,為什麼這個女人還不讓她走呢?真是討厭死了,她還要趕回去寫功課呢!都是堂哥啦,明明叔叔打電話回來是叫他來還帶子的,他偏推給她,真是無故多了一堆不關她的閑事。

「你……小妹妹,你是古彥東的什麼人啊?」向琬晴擠出一臉和善的笑臉,期待能挖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什麼人?」古妮偏着她的小腦袋想了想,她叫古彥東叔叔,那麼她是他什麼人?侄女還是外甥女啊?小小年紀的她還沒有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稱謂給搞清楚咧,她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隨後,她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哎呀,我就叫古妮啦,我要走了,再見!」她馬上頭也不回地溜了。

什麼?古——妮?她也姓古?難不成……她是古彥東的女兒?嗚……想不到他真結了婚,而且還有一個十歲大的女兒了。

向琬晴真是欲哭無淚,心想,她的初戀正式宣告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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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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