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小屋裏她正喝着最後一帖煎劑,之後體內的毒素就可以全部清除。

他突然叩門來訪。其實,也只不過是從客棧里的一間廂房走到另一間而已。但是這幾天她足不能出戶,而他也不來,每次問起九弟,總是含糊其詞,好象他有許多事情要忙要處理。他離寒江月所在的莊院這麼遠,能有什麼事情好忙?她不得不把心思往壞處想。或許,是她那天說的話讓他為難了……

「我有一件事情要與妳商量。」

「你說。」他神情嚴正,令她也跟着凝重起來。

「我聽說,洗塵寰已昭告三教九流,說是只要能找到妳,便賞銀千兩。」

「你的意思是……」她眸光中儘是不解。

「如果要殺洗塵寰,唯有透過妳對他的影響。所以我希望妳跟我合作。」

說着這樣嚴肅的言語,再也不是她過去所熟悉的天真山碧,寧可吃虧也不肯占別人一點便宜,腦筋永遠不會轉彎的山碧……

柳陌心中一沉!他會有這樣的改變,自己錯得最多。

她仰起眸子,眼神堅定。「我答應你。」腦中已開始轉過無數念頭,「你要我先佯裝改變心意然後到洗塵寰身邊,再伺機暗殺他嗎?」

「不、不!」他的冷漠輕易露出破綻,局促地搖頭。「我只是要借妳的名字來引誘他,再來一個瓮中抓鱉。到時候,我會用寒玉庄的劍法替我陶師兄雪恨……」

聽了他這話,柳陌原本的傷感突然被釋放開來,心緒也變得輕快。「既是這樣,那也算我一份好嗎?我父親死在他手中,就算父親視我如草芥,我也要替他報仇。算是,徹底了斷父女多年的恩義。」

「妳、妳這是何必……」

「我不想虧欠別人什麼。還得乾淨了,我才能走得沒有罡礙。」

她溫然微笑,扎在他眼裏卻十分疼痛。

總是這樣堅強的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用理智計算好,從來不會真正被感情沖昏了頭。他過去以為她太飄緲不安定而下可碰觸,而今才總算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如果,他能夠早一點理解她的心衷,他會努力去揣摩對她最好的愛情方式。

可惜,所謂如果,終究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海市蜃樓。

江湖的流言囂起。三大庄之間的恩怨又有了新的版本,在口耳之間躁動。

但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洗塵寰絲毫不理會外界對他如何形容,他所關心的始終只有一個。

「你說這是柳陌送來的信,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不怒而威的氣勢,震懾了面前的送信小廝。

「這、這是那個大姐姐要我拿給你的信物……她說你一見了就會明白……」

小廝發顫的手遞出一枚玉指環,直到看見洗塵寰的冷麵露出微笑,他才相信自己的人頭保住了。早知道這麼可怕,就不該貪那位公子的銀兩了……

洗塵寰喜上眉梢,命人帶小廝下去領賞銀,而自己則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簡。他的柳陌,終於要真正到他身邊了。

會殺楊允朝,其實是有些欠考量。但那一日攻庄,楊允朝無視於柳陌的安危,已經險些讓自己失去了柳陌。對於這件事,他耿耿於懷,隱忍許久。而這回她終於平安回家,怎知楊允朝竟還不守信用,反讓女兒離開!

洗塵寰攤開了信。現在都無所謂了,他將會親手把她帶回洗華庄。

只見一行?秀字體。

--楓香晚花靜,錦水南山影。

他念著,滿意地笑起來,原來她已距自己如此之近。

「荷衣!」喚來七妹。「我有事出去一趟,庄內之事在這幾天便由妳作主。」

前來的紫衣女子見他神情,心中一疑。「四哥這樣高興,是有什麼事嗎?」

「當然!柳陌給了我消息,我這就去把她接回庄中。」沒有耽擱,他匆匆地出門,臨走前不忘吩咐:「荷衣,妳好好準備準備,洗華庄要辦喜事了。」

「四哥……」卓荷衣不安地喚道,欣喜的背影卻沒有回頭。她不禁蹙眉,暗算柳陌之事沒有讓他知道,但照道理,楊柳陌應該已不在這世上了呀。

她明白四哥鍥而不捨地找著楊柳陌,這幾日裏也聽見許多為了賞銀的假消息,但都被四哥二戳破了,因而她從沒想過,會有真正捎來消息的一天。

然而今日四哥卻這樣高興,莫非她得救了?寒山碧可能放過她嗎?荷衣心中疑雲頓起。也難保有仇家利用四哥的弱點……看着他興匆匆的出門,她的胸口彷佛也跟着壓下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南山竹雲谷。

洗塵寰踏着方融的春雪,來到這個她指定的地方。

一幢木屋,三兩竹籬。門口有條清澈的小溝渠蜿蜒流過。

他揚起嘴角,感覺自己漸快的心跳。這一次,他將再不會讓她逃開。

「柳陌!」他推開門,屋內卻不像他想像中的那樣,有着佳人笑着等他。洗塵寰微怔!她是出去了嗎?

一轉頭,卻聽見窗戶傳來一陣聲響。

警覺乍起,聲音卻來自左右兩處,教他分心不得。只見兩隻大圓的竹藤篩盤以逼人之勢旋轉,突破了窗紙翻進木屋,來人隱匿在竹盤之後,左右抄進將他夾攻,利劍在接近他的一刻由竹盤后倏地刺出!

洗塵寰怒不可遏,縱身飛腿踢開直指的劍尖,然而心中更加擔憂與他相約在此的柳陌會有意外,他喝道:「大膽賊人,何不露面?」

洗塵寰手中無劍,卻仍出招凌厲,掌風生威。

擔憂柳陌的心情,令他奮不顧身--其中一隻竹盤被他翻倒,隱身在後的刺客,赫然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女子。

「柳陌?!」他既料想不到,也無法理解。

柳陌冷哼一聲,過去溫婉的顏色再不復見。「廢話少說,納命來!」

素手揚起長劍,捻手便是驚世的劍訣。洗塵寰到了此刻才知道,原來他的柳陌,並不是一個只懂得操琴寫詩的閨閣女子。

他眉頭緊擰,即使柳陌的劍冰冷而無一絲溫度,他卻仍奢想着要抓住她的手腕對她說明一切。是了,柳陌怎麼會突然要殺他?她明明跟他有同樣的心情,那麼,她必定是在跟他計較楊允朝的死了……

「柳陌,妳聽我說!妳爹的死是意外……」

「哼!那我寒玉庄的千百人命呢?」一柄鐵劍橫在他眼前,阻擋了他的動作。

「寒山碧?」洗塵寰陰沉地瞇起了眼睛,「原來,是你欺騙柳陌,讓她來與我作對?」

「你放心吧,她不是我可以擺佈的對象。所以你的白日夢,也該醒一醒了!」寒山碧沉喝,長劍在手,去勢猶如鐵勒銀勾,鐵劍的份量舞起來格外蒼勁力足。

洗塵寰雙手握住了寒山碧的鐵劍,在掌中磨出淋漓血漬,煞時暈染了鐵劍的沉褐色澤,他咬牙,以雙掌氣勁格住山碧的劍勢。

「連你師兄都斗我不過,你以為你這個病鬼能贏我嗎?」分神說這話雖感吃力,但洗塵寰面對自己在情感上最大的敵人,無論如何也不肯稍有屈服。

鐵劍竟被他以氣勁所斷。寒山碧冷不防吃了他近身一掌,連退數步。

柳陌立即飛身迎上,阻止洗塵寰對山碧的追擊,她身形如舞,飛天之姿卻行羅剎之事。洗塵寰不忍對她回手,身上凌亂地分佈着柳陌的劍痕,卻不在要害。

柳陌戰得驚急,這樣苦戰下去,時間一久,對山碧的身體不是好事,她劍轉如芒星,移瞬飛行。然而耳畔陡起戰歌,曲笛之聲不知何時已滲入兩人交戰的戰圍之中,令柳陌與洗塵寰俱是心神一震!

她熟知音律之法,知道這是山碧以曲音亂人五內撩人心智的催歌,她立時心中流轉,步法身形不再以追擊洗塵寰為首要,反而隨着曲音而有固定節律,這麼一來,她的氣血也漸漸平靜下來,能夠不受音律所干擾。

反觀不明就裏的洗塵寰,額上已泌出了冷汗,雙眼也不再炯聚,柳陌抓住這個時機,踏着戰曲的揚音推出一劍。正欲貫穿洗塵寰的胸膛--

「卓姑娘!」

驟然掠出的紫衣女子不知何時翻身護在洗塵寰身前,硬生生接下她的劍招。

柳陌驚呼,來不及收勢,劍直直刺進女子左肩,同時,笛音乍斷。

寒山碧與楊柳陌詫異地望着卓荷衣,見她揪緊了雙眉,肩上血汩汩流出,卻仍一動也不動地擋在洗塵寰身前。

而身後男子愕然站立,彷佛眼前一切均不是他所能理解。

「卓姑娘,」山碧幾步踏至柳陌身邊,首先發聲:「今日之戰是我三人恩怨,妳雖亦參與攻庄,但也是出於洗塵寰的命令,我們無意針對妳,妳還是讓開吧。」

「呵。」聽見他的話,卓荷衣昂起臉,輕笑一聲。「我四哥的事便是我的事,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她忍着痛,看向柳陌嘲諷道:「枉我四哥百般為妳,最後對他拿劍相向的,也還是妳嗎?」

面對荷衣的指責,柳陌唇角勾起一抹凄楚的笑,直視着她。「我從未要求他為我做什麼,而殺父之仇,不可不報,」

「妳--」

「柳陌……」呆然已久的洗塵寰終於找回聲音,卻是滿滿不確定。「妳要……殺我?為什麼?妳爹的死是意外,是我太為妳着急,才衝動殺了他……」

他踉蹌倒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和寒山碧並肩、那個他深愛的女子,全身為她所刺的劍傷隱隱作痛,「我做了這許多……我們好不容易要在一起了……」

聽見他的話,柳陌感到哀傷。將目光移向他,她嘆了一口氣。「……程寰。」

出口的,還是那箇舊日的名字。「或許四年前,我便不該出手救你。」

山碧和荷衣一楞,原來,這便是兩人的淵源……

「柳陌!」洗塵寰急忙說道:「是我的錯!我不該殺了妳爹,但是……我會補償妳的!相信我,妳一定會成為最幸福的新娘!妳不也一直相信着我嗎?」

「程寰。」她靜靜打斷。「沒有愛的婚姻,不會幸福的。」

「什麼?」他微怔,聽不懂話意。「……沒有……愛?」

「我不知是什麼讓你對我如此執著,」她輕輕道:「但我永遠是山碧的妻子,不管他要不要我,我的立場都不會變。」

山碧訝異地看向身旁女子,雖知她不愛洗塵寰,她的話語卻仍讓他震撼。

「四哥,你親耳聽見了。」荷衣咬牙道:「她根本不愛你,你醒醒吧!」

洗塵寰獃獃地站着,好半晌,才喃道:「不……」他搖著頭,「妳胡說!柳陌、柳陌愛我!柳陌是最愛我的!」

「四哥--」荷衣凝眉。

「妳不是柳陌!」他忽然對着柳陌大喊:「我不可能輸給寒山碧的!你們以為這樣便能讓我死心嗎?哈哈哈……」他大笑起來,眼神渙散。

「洗塵寰?」眾人驚訝,圓睜着眼看着叱吒一時的洗華莊主。

「哈哈哈!」他幾步退開庭院,卻一腳踩進溝里去。「柳陌、柳陌!妳等我,我一定去找妳,就算傾盡洗華庄,我也一定要擁有妳……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哥!」荷衣凄厲喚道,三兩步跑去扶起他,又被他掙開。「你怎麼了?四哥……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

「我不會被你們欺騙的!今天找不到柳陌,我明天找,明天找不到她,我一輩子找下去……」

「天……」尚不能完全接受,柳陌站在山碧身旁,輕呼:「他、他瘋了……」

「他對他想像中的愛情太執著。」他低低說道。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想,我下不了手殺他。」柳陌垂下眼。「他現在變成這樣,縱使我不愛他,卻也不能否認是因為我……還是由你動手吧。」

「……算了。」收起手中玉笛,看着又哭又笑的洗塵寰,山碧道:「他如今這樣,也算得了報應。再說,要殺他,還得多殺一個卓荷衣。」

柳陌默然。不遠處洗塵寰踉艙的身影映入眼帘,沒有料到竟是這樣收尾。而了卻了這段恩怨,接下來,便是她該面對的了。

她抬頭看向山碧,只見他深邃的雙眼望着遠方,思緒無從分辨。

靜夜中,一雙焦慮的眼睛,直視着窗檐旁懸掛的新月。

非同一時,不同一地。然而,她依然作著那個等候歸人的閨怨夢,令她幾度疑在流光之中,她仍是寒玉庄少主的妻子,而他的莊園仍在,威風仍在。

她不禁為自己的痴心妄想而訕笑起來。

院外此刻傳來騷動。有一對腳步拖着另一對遲疑的步伐,一個年輕的聲音嘆著氣,嘴裏不知道在嘮叨着什麼。她推桌站起,趕到隔壁他所居住的廂房,只見九弟彎著腰站在床沿,正設法要讓寒山碧安分地躺在床上。

「怎麼回事?」柳陌擔憂問道。

「我在附近的酒館找到他,他就躺在一堆酒罈子裏,人家老闆都要打烊了他還不肯走,所以我就把他帶回來……」楊漱言訕訕地回答。

柳陌聞言,雖然驚訝,卻只淡淡說了句:「我知道了。九弟,你先去睡吧,我來照顧他就行了。」

「喔。」少年點點頭便要離開,臨去前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探回頭道:「三姊,妳要小心,我聽說酒後是會亂性的,雖然他之前是妳丈夫,可是……」

「多事。」她微紅著臉斥了一聲,少年一溜煙地笑着離開了。

柳陌回頭望向滿臉潮紅髮燙的山碧,搖了搖頭,替他將靴子卸下,解開領口的盤扣,擰了一條濕布巾抹掉他臉上的酒痕。

「唉。」她輕嘆一聲,起身打算把水盆拿去倒,手臂上卻傳來一股力量。

「不要走。」

柳陌心頭一顫。這獃子,人都醉成這個樣子了還說什麼傻話。要是他還清醒,是絕對不會這樣對她說的……他們之間,只剩下殺戮跟仇恨。

她坐了下來,手指輕撫他紅熱的臉頰,溫柔的瞳眸迎向他迷濛的眼睛。「以後,可不要隨便給別人什麼承諾了。因為,難保你不會遇到第二個楊柳陌啊。」

他像是聽進了耳里,又並不明白。「柳陌明明只有一個,哪來的兩個?」

「好好!你先睡一覺,明天我們再來討論這些問題……」她將被子拉到他頸邊,輕拍著安撫他。

他卻突然發鬧起來,「不要!我不要討論!」眼眸睜得洞亮。「我……我一點也不想殺她……為什麼你們個個都要逼我動手?」

「大姊!」山碧忽然握住柳陌的手,沖着她喊。「她雖然不好,可是她也沒真的殺人啊!我們就放過她好不好?她爹也死了,白楊庄也回不去了……」

她安靜地聆聽着,直到他伸手過來碰觸的時候,輕聲說「別哭」的時候,才愕然發現自己臉上的痕迹。

她很快地用手背抹掉水光,然後勉力笑道:「沒有,我沒有哭。」

他端詳着她,用着並不分明的視線努力看了老半天,終於點頭相信她說的話。

「山碧……」她重新將他安回棉被裏,突然又問:「如果連柳陌也逼你殺她呢?你會怎麼辦?」

他楞了楞,皺起一雙劍眉,這才用朦朧的意識慎重地回答:「那我還是會讓她走。可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了她--我、要用一輩子的長度來恨她。」

此後我將離開你,到一個不復相見的地方去漂泊。

像是追逐著水的紋理的萍,我的根沒有定向。或許,過去之所以有過短暫的停駐,也只是人生里的一場玩笑罷了。

我們合該付諸一笑,五湖四海放流作別。將最初的驚鴻都忘記。也不再將蜜語甜言鏤刻在心。然後,關於虛偽或者背叛的命題也遺忘。我願這一切都能如我希望。

我終究是違背了我的心意,說錯了一件事情。我不願意你恨我。

他們說恨的根源埋藏於愛情的存在。是情感的兩極。

然而我寧願你將我忘記,也不願意用這樣的方式被你記憶。

你是意志沉堅的君子。溫和是你最初的面目,矢志不移才是你的骨性。愛情的獨鍾也好,敵意的確鑿也好,除了你自己,誰也沒有辦法教你動搖。若你恨我,那想必是一生一世的計較。而我,在漂流的逆旅里不能負荷這樣龐大的悲哀與惘然。

如果我想起你,或者你在將來的日子裏偶然想起我,請不要讓這些已過往的愛恨再有留戀了吧。擦肩而過的陌生名字,在那年的春日三月,而後不復相見,也不再牽連。那麼即使我離開得不夠遙遠,我們終究還是見面了,你也不會再因為我而感到疼痛了。

與你相較之下,我如此微薄的愛情,只能作這樣渺茫的冀念。

「柳陌……」馬鞭一揮,馬兒嘶鳴狂奔,在跶跶的蹄聲里,青年揣在懷裏的幾張薄薄信箋毫無重量,彷佛像她一般,倏地便要縹緲無蹤跡。

今晨宿醉中見到她留下的信息,他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心,在楊漱言怔愣的目光下,問了店家女子離去的方向,賭這最後一次機會。

初春的清晨,天亮得很晚,水氣瀰漫,山碧在霧中策馬,再也毋需去想遠方的路,強辨心中煙雲。

當初便是在這樣的時節里遇見她,四載年月,江湖更迭,而她就像一束忽隱忽現的流光;他伸出手,卻抓不住。

不該,不該是這樣的……

嘶--山碧猛地勒緊韁繩,前方是一汪望不清盡頭的湖泊,碼頭邊僅有一個瑟縮風中的老人,未待馬兒立定,他翻身下馬,往老人奔去。

「這位老伯,你方才有沒有看見一位綠衣姑娘,這麼高?」

「啊?」老人瞧他一眼,「你是說一個約莫二十齣頭的姑娘嗎?」見他猛點頭,老人慢吞吞續道:「喔,半個時辰前,她搭那艘早班船走啦!」

「走了?」山碧急問:「請問那班船是到哪兒?還有,下班船是什麼時候?」

「下班船要等到傍晚了。至於那位姑娘要到哪兒也說不準,船隻停靠的凌湖是這兒的交通樞紐,許多船班或陸運都是轉乘的。」見山碧垮下肩,老人想想又說:

「通常若沿這湖畔小徑,應該還是追得上的,不過今日煙靄迷漫,怕是……」

話語未竟,青年已留下一聲謝,老人望着他隱沒在白霧中的方向,微笑地搖搖頭。年輕人哪……

馬兒踏着露未晞的青草平治,山碧望着湖面,卻只看見了蒼茫與虛無。

她的字跡貼在他的心口持續滾燙;而她的身影,卻在一個轉身,已無可捉摸。

柳陌,妳在哪裏?

不遠處將是環湖小路的盡頭,馬兒慢了下來,他頹然坐在馬背上,痴痴看着湖面。……終究,是這樣的結局嗎?

半晌,他沮喪地掉回馬頭,卻在他欲回過頭時,驚見湖上有一若隱若現的輪廓!

--是船隻吧?山碧揪緊了心,望着散不盡的水霧,似有人影,但卻看不清輪廓下朦朧的身影是不是她……

「駕!」他一鞭抽起,駿馬吃疼,幾步躍上陡坡,再往崎嶇山丘追着船去--

我不要妳走……

我不要如妳所願,我不要……忘記妳……

「柳陌!」他終於傾盡全力地大喊,聲音回蕩在水面、在山谷,化成好幾聲。

說他不灑脫也好,說他懦弱貪心也罷,當那一段繁花似錦的回憶如傾頹的牆角斑駁,至少,讓他用恨來把她記憶鮮明。

昨晚那聲不要走,其實是他縱容自己在夢中對她說……

終於再也無路。面對水涯,他怔怔勒馬,除了馬兒懸嘶外,只餘一片寂靜。而船隻愈行愈遠,就將再次隱沒山谷之後……

忽地一陣風起,吹散些許濃霧,驀然,他見到遠方船上一綠衣女子變得清晰,風中裙襬翩飛,正微笑地對他輕輕揮着手。

「柳陌……」他的眼眶乍紅。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如此神情,雖然遙遠,卻變得明亮,感覺除去了加於一身的塵埃……

這樣,妳會比較快樂嗎……

隔着蒙蒙煙水,他望着她,在船隱沒山谷之前,他終是揮起手,向她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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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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