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起煙
淡紫色輕煙從乾草堆中緩緩升起，裊裊旋繞成向上攀伸的螺旋，在夜晚的月光下格外神秘。
「離開了那美麗祥和的小城鎮后，法師們又繼續踏上了未知的旅程。追逐的腳步聲不知何時會響起，他們不敢多做一絲停留……」
孩子們閃亮亮着大眼，圍在乾草堆旁，陶醉的聽着故事。
薩斯沉默了一陣，扭頭尋找另一個人的身影。廣場陰暗的角落，對方躲在建築物的影子之中，一對幽冷的綠眸在黑暗中分外明顯。
「然後呢、然後呢？」期待後續的孩童追問著。
「法師會被壞國王抓到嗎？」
「黑暗法師的身體會好起來嗎？」
「他們要到哪裏呢？」
笑了笑，薩斯拍拍他們的頭，「他們的考驗還未結束，誰也無法預言結局，然後……你們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什麼嘛——」孩子們垮下小臉，失望的抱怨，「沒有結局喔！」
「這樣真不好玩，法師們之後會怎樣呢？」
「有一天，你們一定會看到結局。」薩斯說，「現在，我再來說個跟這些法師們有關的故事好了。」
一聽到有新故事聽，孩子們又立刻笑開了，「好！快說快說！」
薩斯輕揮魔杖，神秘旋繞的紫色煙霧轉變成波浪狀的青白色煙幕，「哇！」孩子們驚奇不已，大眼好奇地盯着乾草堆。
薩斯沉着聲音，緩緩的說着：「在南方的帝國首都奧拉城中，有座專為培育法師而建立的魔法學校，那兩位法師在此相識……
「這兩個人，一個崇尚艾蕾蒂芙的光輝、一個追隨卡雅娜菲塔的寧靜，他們註定踏上不同的道路……」
青白色的煙幕逐漸往空中淡去。
薩斯低沉的聲音傳來，這個故事，還很長。
冬花祭第三日，廣場中擺起了市集，被花朵簇滿的攤位上賣著各種零食或飾品，熱鬧非常。
一大早，雅娜把三位男法師挖了起床，要他們陪她逛街。
無論會不會魔法，逛街都是女人的最愛，反正他們也得補充些乾糧，於是就順着雅娜的意思了。
「那邊的是什麼？」
雅娜像個小孩子，在市集中東看西看的，黎瓦得要非常小心地顧着她，免得這活力十足的女法師跑得不見人影。
「黎瓦大哥，我可以去看一下嗎？」似乎是發現有趣的東西，雅娜指著前方，撒嬌地輕扯黎瓦的衣袖。
黎瓦無奈的搖搖頭，看了看薩斯跟夏伊兩人，薩斯正對他揚起一個好看的微笑。
「唉，我陪你一起去吧，這裏人那麼多，走失可不好找。我說雅娜，你別忘了，我們不是出來玩的。」
「好啦好啦！」雅娜噘起小嘴，「再逛一下下就好，黎瓦大哥我們快過去。」
拗不過雅娜，黎瓦只好任由她扯著走，「下午我們就得出城……薩斯、夏伊，你們也到處逛逛吧，晚些在旅店門口集合。」
「會的，玩得開心點。」薩斯微笑道。
「走吧走吧！」
看雅娜跟黎瓦走遠后，薩斯輕碰夏伊的手，「小夏，我們也隨便逛逛吧。」
夏伊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卻沒有閃避。薩斯笑了笑，輕輕地握住夏伊的指尖，一點點的觸碰，僅僅是手指的最前端，小心翼翼地。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或許會想到辦法也說不定，或許有一天，能找到可以前往的地方吧……
「兩位小哥，過來看看吧！」小販在路旁吆喝着，「我們有賣全北方最好的黑麥酒跟香料喔！」
薩斯瞄了夏伊一眼，笑着走了過去，「有沒有紅磷呢？」
小販似乎為這陌生的名詞感到困惑，愣了愣，才說道：「法師先生您說的是紅幻石嗎？有有有，無論是紅幻石還是綠合石我們都有。」
「紅磷」俗稱紅幻石，是一種閃著深淺紅光的透明石頭，一點點紅磷粉末，就可以激發魔法陣好幾倍的威力，這種魔法材料連首都都很少見，原本薩斯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喔？真的有？」薩斯半信半疑的看着小販從束口袋裏倒出一堆紅紅綠綠的石頭。
「法師先生您看，我們家可是什麼都有賣唷。」他把石頭在桌子上鋪平，好讓薩斯看個仔細。
「小夏，你怎麼看？」薩斯隨手撿了幾顆石頭，遞給夏伊。
夏伊面無表情的撥開他的手，淡淡地說：「這些不是紅磷……但，」他指著一顆綠豆大小不起眼的石子，「我想你也看出來了。」
分辨魔法材料是法師的基礎功課，兩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石頭蘊含的光芒。散發着由淺幻深的紅光，夏伊指的小石子便是真正的、難得一見的紅磷。
「全部買下來吧……」薩斯低聲思忖。他擁有紅磷的事可不能傳出去。
夏伊不置可否，視線瞟向遠處。
薩斯笑了笑，撥來一大半的紅綠石頭，將一些顏色較雜的挑去，「這不是紅磷啦老闆，」他笑容燦爛的說，「但也有些用途，就給我這些吧。」
「不是嗎？唉呀，我這鄉下人不懂啦。」歉笑着，小販把薩斯挑的石頭放進小麻袋中，紅磷的光芒也在其中閃閃發亮。
「不會，我也只是隨口問問。」
「紅磷到底長什麼樣？我看我得問問城裏的教書老師……」隨意談笑着，小販秤了秤麻袋的重量，報了個價錢，「我看就，五十個銅板吧。」
「五十個銅板是吧……」薩斯掏了掏口袋，撈出約二十枚銅板，「呃……」他有些尷尬的看向夏伊。
夏伊拍拍口袋，表示他身無分文。
薩斯幾乎要嘆氣了，一條麵包約四十銅板，他們竟已窘困到如此地步。聳聳肩，薩斯遺憾的說：「不好意思，我們、我們正在旅行……」雖然可惜，但也只能放棄。
「沒關係啦，唉呀，今天可是慶典呢！」小販把麻布袋塞給薩斯，一毛錢也沒有拿，「有用就給你們吧，我這鄉下人，不懂這些東西的用途。」
「這不好意思……」薩斯想拒絕，平白收人恩惠，怎麼還得起？
「不用不好意思……不然這樣好了！」小販伸肘推推夏伊，「旅人先生，請您給我們的孩子說些故事吧，就當貨款啦。」
又是說故事……「我不太……」
「老闆，不嫌棄的話，讓我來吧。」薩斯打斷他。
「喔？法師先生要表演魔術嗎？」小販露出期待的表情，譚普城平時少有商隊旅人經過，更別說是法師了，這些人可能一生都沒聽過或見過魔法。
「也不是。」薩斯神秘兮兮的笑了笑。
夏伊狐疑的看着薩斯，不知道他到底想變什麼花招。薩斯笑着打了個響指，腳尖「踏踏踏！」的在地面踩出節拍。
「……這個城市，花朵盛開，」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清哼出這個城市的傳統歌謠，「在寒冷的寒冬也能綻開，嘴角的溫度是冬夜的太陽……」
販子笑開了臉，跟着哼起歌，手打着拍子，「在漆黑的夜晚也能綻開，視線的溫柔是冬夜的太陽。」
善於吟唱咒語的法師具有唱歌的好嗓子，只聽過幾次，薩斯便把整首歌謠全記住了，他腳踩着節拍，手打着響指，用動人的歌聲詮釋這首歌謠，還在歌曲的高潮間轉了個圈，灰袍帶起的波浪逗得眾人眉開眼笑。
「在冬之夜、在夜之黑，花朵盛開……」
看着一同高聲歌唱的人們，夏伊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動也不動的站在一旁，無視人們的笑容邀請，他的眼裏只能看到薩斯。
薩斯的笑容燦爛，散發着極度迷人的神采，穿在他身上的不是破舊的灰袍，而是帶着光的顏色的白袍。夏伊多想依附在他腳下，若能成為影子，就沒有任何力量能分離他們了吧……
「怎麼那麼熱鬧？」雅娜突然撲到他背上，好奇的問。
夏伊微不可見的擰了擰眉，像是專註的思緒被打斷地不耐，淡淡的說：「我不知道。」
雅娜也不認為在黑袍法師身上能得到答案，她拉開擋着視線的路人，看清人群包圍的中心，「薩斯在唱歌啊，我也要一起玩！」說着，雅娜高舉雙臂，「啪啪！」地拍了兩掌。
淡青色的波紋在半空中擴散開來，雅娜笑着又拍了幾下，波紋擴散處迴響着薩斯的歌聲。
「哈哈，真好玩！」雅娜一蹬一蹬的跳着，也跟着人們唱起歌謠，淡青色的波紋傳出她跟其它人的聲音。
「夏伊、黎瓦大哥，也一起來吧！」雅娜朝他們兩人招手。
「真是的。」黎瓦無奈地搖搖頭，手掌虛空往下拍擊，好像在拍打鼓之類的樂器，地面還跟着發出咚咚的聲響。
有的城民從家中拿出樂器，又彈又唱的加入眾人，女孩們將花朵往天上灑，孩童們繞着三位法師又笑又叫。中午，這廣場中舉行了小小的慶典。
「小夏！」呼喚夏伊的名字，薩斯轉過頭來對他燦笑，朝他伸出手。晶亮的淡紫色眼睛映出他沒有表情的臉孔，薩斯的神情有些期待。
所有的人都在唱歌、所有人都在笑，被歌聲跟笑臉包圍，迎著薩斯的視線，夏伊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這個城市，花朵盛開……」黑袍法師輕輕地哼著。
夜晚，他們在慶典宣佈結束時離開城市，雅娜牽着馬，雖然不舍的頻頻回頭，還是跟着三位法師的腳步離去。
兩匹駿馬上背着鼓鼓的麻袋，中午的表演讓他們贏得眾人的喝采，熱情大方的人們送給他們不少乾糧跟零錢，法師們暫時不用擔心食物的問題了。
看着黑暗的夜色中唯一透出光亮的譚普城，女法師感嘆似的吁了一口氣：「唉！傳說這世上有處名叫『樂園』的永恆安樂之地，究竟『樂園』是怎樣的呢……」
「沒有煩惱、沒有憂愁的地方吧。」黎瓦說。
「……根本沒有『樂園』存在，」夏伊冷冷的打破女法師的幻想，「那只是虛無的傳說。」
「夏伊，也不能這麼說啦。」薩斯微笑道，「所有的傳說都有事實作為依據。但『樂園』嘛……」他輕輕地碰了碰夏伊的手，「我覺得，我站着的地方就是樂園，我現在就在樂園之中，因為……」
能和你一起。
「我也這麼認為喔！」雅娜蹦蹦跳跳的跑向他們，卻又被掙扎著後退的馬匹扯回原地，看來這兩匹馬還是怎樣都不肯靠近夏伊，「唉呀！……我認為啊，這裏就是『樂園』！」踉蹌了幾步，雅娜指著身後的譚普城說。
「這城市的人都好快樂，快樂的地方就是『樂園』吧！」
「或許吧。」黎瓦回頭看了一眼，又繼續往前走。
走在夜晚漆黑的道路上。
貼著邊境高原的峭壁，四人在呼嘯的狂風中低頭艱難的走着。黎瓦在前頭帶路，夏伊跟薩斯兩人在後並肩而行，雅娜則心不甘情不願的拉着馬遠遠跟在後。
緊抓着袍子，夏伊覺得自己像啪啪作響的衣袍一樣快被風吹走了，邁出的每個步伐都如此艱難，要不是薩斯拉着他的手臂，他可能連前進的能力都沒有。緊閉着眼，過長的瀏海刮搔著臉頰，夏伊努力吸吐著冷冽的空氣。
身體好像不存在了，他還在移動嗎？連意識都快無法維持。
「黎瓦！」注意到夏伊的狀況，薩斯大喊著帶頭者的名字。
呼呼風聲蓋過薩斯的聲音，黎瓦沒有聽見他的呼喚，低着頭繼續前進。
「黎瓦！停一下！」又喊了幾次，黎瓦依然沒聽見，薩斯沒辦法了，只好用上了魔法。
「黎瓦！」帶着魔力的聲音穿透風的阻擋，傳到黎瓦耳邊，「黎瓦，我們需要停下！」
夏伊頓時感到頭暈目眩，光系能量的衝擊打散他薄弱的意識，讓他幾乎要暈了過去。
黎瓦停住腳步，困惑的神情只出現一瞬，隨即他立刻明白了，「休息吧，看來這風暴短時間內不會停止。」
薩斯點點頭，扶著站立不穩的夏伊，溫聲問道：「小夏，你還好嗎？我們先休息吧？」
夏伊用力咬破口腔內壁，痛覺及血銹味拉回他的意識，「……也好。」他從喉中擠出聲音，「只、只休息一會。」
身體越來越差了，夏伊明白在這樣下去自己可能時日無多，但……手腕上的烙印是薩斯對他的證明，他們被纏繞在一起。
不會有事的，只要兩個人一起，夏伊這麼相信着。
黎瓦吟誦起咒語，用劍尖在石壁上畫出淺淺的魔法符文，冗長的咒語念畢后，黎瓦雙手在石壁上一摸，堅硬的石壁綻出裂痕，喀嚨喀嚨的碎開，出現一個平整的石洞。
「在這休息吧……我也需要休息了。」黎瓦喘著氣，寒風中他竟冒出了汗，看來這魔法費了他不少力氣。
黎瓦率先走入石洞中，靠着牆，坐在洞口附近，薩斯跟夏伊也走了進來，兩人彎著腰，坐到石洞的最內側。
雅娜費了很大的勁，又哄又罵的才讓兩匹不安的馬兒肯乖乖待在石洞中，她幻出一團火焰想為眾人取暖，但沒有助燃的木材，火焰很快就熄滅了。
「只好忍耐啦！」雅娜無奈的聳聳肩，爬到馬兒身邊，靠着它們取暖，「黎瓦大哥，要不要過來睡？」她問道。
黎瓦閉着眼，搖了搖頭，「不用。」他必須在洞口為眾人擋風，尤其是虛弱的夏伊。
薩斯脫下袍子跟外衣鋪在地上，夏伊連想拒絕都沒辦法，一躺在外衣折起的枕頭上，便沉沉睡去、不省人事了。
「好好睡吧……」薩斯溫柔地撥開夏伊臉上散亂的髮絲，用沾濕的布輕輕擦拭他的臉，搓揉他的手給他溫暖，小心翼翼地、不敢過分觸碰。疼惜的心情濃烈到想殺死對方，好愛好愛……他要變得更堅強才行。
夏伊的身體時好時壞，比較好時還可以吃點麵包，但糟的時候可能連日高燒不退。沒有魔力的支持，法師的軀體脆弱不堪，若不是他意志頑強，早就在第一場風雪襲來時倒下。
女法師打了個哈欠，「哈——薩斯你也睡吧。」
「我會的。」無懈可擊的完美微笑。
「黎瓦大哥說的沒錯，你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但，你也是個笨蛋。」揉着眼睛，女法師睡意濃濃的說着。
「或許是吧……」薩斯笑了笑，在夏伊身旁躺下，橫出一隻手圈住他的肩膀。
外頭狂暴的風聲像魔物咆哮，昏暗的天空一切的光亮都被烏雲掩蓋，似乎是絕望的，絕望中卻又有地方讓他們休息躲藏。
狹小的石洞中，法師們或各自蜷縮或互相依偎，都進入了安詳的睡夢中……
夏伊醒來時天剛亮，微弱的陽光爬進石洞，為這冰冷的洞窟帶來一絲溫暖。外頭暴風已經停了，太陽可憐的在雲層中露出一點點，看這天色，夏伊想今天絕對不會有好天氣，說不定還會下雨。
不明白黎瓦為何專挑壞的路況走，就算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在官道上，他們也沒必要走這種稱不上是路的石頭堆吧？
但喋喋不休的埋怨不是夏伊的作風，喔！不，不是他對這他們的行程安排沒有意見，而是他疲憊到無力使用他一貫的冷刺話語來表示抗議，只有像薩斯那麼好哄騙的人才會毫無怨言的乖乖跟着他們走。
而現在，平穩的睡了一覺后，他感覺自己有要求改善行程的能力了。他不在意他們一直往暴風裏闖，但黎瓦根本沒有特定的目的或方向，只任憑直覺胡亂帶路，這可不是夏伊的自尊能容忍的。
夏伊沒有虛弱到神智不清，上路以來，他們不斷遭遇暴風雨，天氣不可能永遠那麼壞，唯一的可能就是黎瓦帶他們追逐暴風。
思緒漸漸清晰，夏伊想他等會一定得找黎瓦問清楚，不過……他有點餓了。
輕輕移開薩斯橫在身上的手，他將身下的袍子蓋回主人身上，垂眸，薩斯的睡臉平和，長長的睫毛在臉上形成淡淡陰影，夏伊有一會兒的失神。
扯動嘴角給了自己個類似苦笑的表情，夏伊起身，小心地不發出聲響，矮著身，在石洞中尋找裝食物的袋子。
……就掛在馬的背上。
那兩隻容易受驚的四蹄動物抬起頭，正用核桃大的獸瞳驚恐地看着他，夏伊停住動作。他快不清楚誰才是受害者了。
看看還未全亮的天色，三位法師在微弱的晨光中睡得正熟，夏伊往後退，不再增加那四蹄動物的緊張，有些氣悶的坐回地上。
手指下意識的在地面畫了個圈圈，才突然想到現在可不是呼喚黑暗能量的時候……我從來就不喜歡馬，夏伊心想，我厭惡所有動物！
飢餓的感覺越來越強，他上次完整的吃掉一份食物是什麼時候？對抗暴風用掉了他所有能量，再這樣下去他說不定會考慮吃點馬肉。
無奈，夏伊爬到薩斯身旁，翻動他的衣服想找點乾糧，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薩斯，他眨了眨眼，「唔？小夏？」皺着眉，模糊不清的問。
「睡你的，我找點東西吃。」夏伊用不帶情緒起伏的語調說。
「小夏餓了嗎？」薩斯搓搓臉，讓自己清醒些。
「是很餓，但與你無關。」找不到乾糧，夏伊只好放棄，反正在等一會天就全亮了。
「我拿給你……唉呀！」沒注意到石洞的高度，薩斯起身時頭狠狠的撞向石壁，痛得又蹲了下去，「痛痛痛！」
「你也太蠢了吧。」絲毫不肯給予同情。
容易受驚的四蹄動物瞬間跳起，嘶叫的跑出洞外，靠着它們睡的雅娜滑到地上，睜開眼，一臉茫然。
還在半睡半醒間，就看到黑影朝他衝來，差點被四蹄動物踩扁的黎瓦趕緊躲開，這下大家全醒了。
「發生什麼……啊！馬。」雅娜跳了起來，匆匆忙忙地跑出洞外，「黑吉、花花，不要跑啊！」
「……還不幫忙？」夏伊冷冷的說。
「咦？喔，好。」薩斯抓起魔杖追了出去。所有的食物跟行李都在馬背上，可不能讓它們跑了。
「真熱鬧的早晨。」拍拍袍子上的灰塵，黎瓦笑道。
夏伊不置可否，撿起薩斯掉在地上的袍子跟外衣，拍掉上面的塵土。
「夏伊，你感覺好多了嗎？」黎瓦對他釋出關心。
好像沒聽到黎瓦的話，夏伊的動作沒停，低頭繼續整理薩斯的衣服。
黎瓦微微聳肩，他清楚這黑袍法師的脾氣，夏伊不想說話時誰也不能逼他開口。黎瓦轉頭看着洞外，當他飄遠的視線下意識地尋找雅娜的身影時，身後傳來夏伊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
但不是回答。
「黎瓦，你渴望死亡嗎？」疑問句，可這話的主人卻是肯定的。
黎瓦的身軀很明顯的一僵，他緩緩的回過頭，平靜無濤的眼眸中，隱隱醞著某種將洶湧而出的恐怖情緒，深沉而複雜。
夏伊像是沒有察覺，又或者他不在乎，這冷漠的黑袍法師決心要揭穿什麼，即使他不明白答案是自己承受不了的。
「你很想死嗎？黎瓦。」他又問了一次，用一種無所謂的平淡說着近乎殘酷的話。
「夏伊，你真的……非常不懂得如何和別人相處。」黎瓦搖搖頭，有一會，他轉黯的眸色讓夏伊以為這灰袍法師要對他施法了。
但他沒有，他用略帶同情的口吻說：「你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回答問題，黎瓦，你沒有勇氣回答嗎？」夏伊依然不改尖銳刺人的話語。
黎瓦的眼神閃動着一觸即發的憤怒，他用力閉上眼，吁了口氣，然後張開，「夏伊，你不會想知道答案。」他話語中的同情更深了。
「這基本的好奇我還是有的。」夏伊說。
「夏伊，你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堅強，正如薩斯沒有他想像的那麼脆弱……」
「回答我！」夏伊被自己拔高的音調嚇到，他原本只是問好玩的，想看看穩重的灰袍法師露出脆弱的表情，一點小小的壞心，因為他帶他們走那麼糟糕的路。
可此刻他卻非常想知道答案，也非常……害怕。誰的逝去讓黎瓦追逐死亡、雅娜甘心跟隨？
「夏伊……」同情沖淡了黎瓦眼中的憤怒，這黑袍法師自負、高傲，本質卻是脆弱的，他遠離人群，卻又渴望關心跟溫暖。不停自欺欺人、不停虛張聲勢的偽裝，把自己困在黑暗中，「夏伊啊，我不害怕告訴你，這並不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承認，有一陣子我很想死，尤其當我知道我本來可以救他……我自責又後悔。但那正好……」頓了頓，黎瓦轉了話題，「夏伊，你應該知道，活着的法師是到不了『墓地』的吧。」
夏伊沒有回答，幽眸直勾勾的看着他。
「只有瀕死或一心求死的法師才能踏上『旅程』，傳說眼裏看着死亡，只要一步，就能前往『墓地』。那時候我真的看到了前往『墓地』的路，可卻被雅娜拉了回來。」
側着頭，黎瓦的視線飄遠，有些失神，「我現在只是……在找那條路，順着直覺。」
「……雅娜呢？」夏伊無意間表示出他對女法師的關心。
「我不希望她跟着我，但我承認，我需要……需要她的力量。」黎瓦發出一聲淺淺的嘆息。
沉默了一會，石洞中靜到一點聲音也沒有，沒來由地，夏伊在內心深處打了個冷顫，「那麼，是誰死了……」他聽見自己用嘶啞的氣音問。
黎瓦現在的表情可以說是憐憫了，「相信我，夏伊，你不會想知道答案。」
「……」夏伊很想說些什麼，或是聽點什麼，他才剛要開口，外頭在這時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你們快來看！」雅娜的聲線里充滿驚慌。
「怎麼了！」黎瓦立刻沖了出去。
夏伊拿着薩斯的衣服，也加快腳步跟出去。
兩匹馬不安的踢踏着地面，薩斯手拉韁繩，難以置信的看着一個方向。雅娜扯著黎瓦的衣服，他們兩人也看着同樣的地方。
順着眾人的視線看去，在干黃草原跟亂石堆的更遠方，裊裊升起一道黑煙。昏暗的天色下這道黑煙強烈地存在在眾人眼裏，直衝上天的煙束像刀子割開這天地，一分為二地，把世界分成了兩邊。
四位法師不同顏色的眼睛裏，浮現同樣的，疑惑又驚恐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