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假如不是蕭森無心插柳的追問,凌塵除了遠遠地躲開,拒絕在羅漢可能出現的一切場合出現之外,也許完全不會想到自己還有其它選擇。但當「報仇」這個字眼兒輾轉衝進她的腦海並逐漸紮根發芽茁壯成長,凌塵忽然就意識到,二十年來,自己內心深處竟始終埋藏鬱積著如此堅實的仇恨,堅實到一再排解都不能稍減,甚至還隨着清涼的夜風逐漸增加膨脹的地步。

下了計程車,凌塵抬頭看看月朗星稀的天空,猶豫了片刻,決定還是先整理好被仇恨攪亂了的腦袋再回家,便走到樓下花園一個不大顯眼的角落,在石凳上坐下。

老天爺究竟想把她捉弄成什麼樣子呢?在花樹班駁的影子裏,凌塵默默地念叨著,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始。她歷盡艱辛才得到的二十年平靜日子,在劉鑫的悍然侵入后本就已經搖搖欲墜,怎麼還能承受得起如此這般更加嚴厲的衝擊和威脅?新世紀的第一個春天,難道真的可以如此醜陋不堪,讓她再也無法忍辱偷生,靜了余年嗎?

樹影搖曳,羅漢淫猥的眼睛隱約閃過來,狠狠地敲打着她的臉,她的胳膊,甚至她的全身。與此同時,他邪魔般的笑聲,也從隆隆車聲中從容飄至,充塞了她的耳朵,與眼睛的敲打合成一串不肯休止的陰鬱的節奏。當初,當他指使幾個嘍羅按住凌塵,略顯急迫地脫光衣服,然後堂皇站在月色下的曠野里時,他的眼神和笑聲,就正和現在一模一樣。

凌塵不由感到一陣後悔,起身想走回去,卻又被一個無法反駁的念頭頃刻間攪得沒了力氣。是啊,回到樓上又能怎樣?遺忘的蓋子已經揭開,想恢復平靜可沒那麼容易辦到。要是不小心被小雪發覺了,只怕連整理思緒的時間也不會剩下多少。蕭森回來還要跟自己商量該怎麼對付羅漢呢。

想到蕭森剛才那副猶疑不決的樣子,凌塵忍不住嘆了口氣,重新坐好,靠穩。

她實在並不敢指望蕭森什麼。不敢指望他能為自己報仇,不敢指望他能理解自己,甚至也不敢指望他會為自己放棄既定目標。那些聽上去十分巨大的利益,他已經覬覦籌謀了那麼久,眼看就將觸手可及,幾乎沒有絲毫可能會為他一向都不大尊敬的岳父而棄之不顧。這不是他的風格。她又不能告訴他實情。如果知道羅漢就是帶頭**自己的那個傢伙,蕭森固然有可能會找他算帳,自己只怕也將因結婚時的謊言受到嚴厲的懲罰,這個家庭也就很難再維持下去了。

怎樣才能說服蕭森,至少也要說服他同意自己的避不出面呢?如果說服不了他,自己有可能在羅漢面前繼續保持鎮定嗎?萬一羅漢已經或將要認出自己,心存疑慮和顧忌之下,蕭森還有沒有可能得到那些利益?又會不會在失敗之後遷怒於自己,從而威脅到這個家庭的存在呢?……凌塵越想越覺混亂,只能靠雙手的緊握互掐,勉強拼湊出幾絲清醒,努力在腦袋裏前後左右地搜索嘗試着,想要找到一棵聊以安身避禍的救命稻草。

時間在毫無效果的掙扎中一分分過去。

那些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的燈光,象是閃在遙遠的世界之外。

凌塵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始終不敢去想像離婚之後的生活。她無法想像那會對小雪造成多麼大的衝擊和傷害。不僅僅是因為家庭的崩潰,更是因為沒有了婚姻束縛的她,根本就無法抗拒劉鑫緩慢而堅定的逼近。

也許,一切都是由劉鑫而起,一切也都只有靠劉鑫才能解決。想到這裏,凌塵忽然感覺到一種異乎尋常的欣喜,全身也隨即有了些力氣,彷彿在雙臂的偶然飛舞之間,幸運地觸碰到了解鎖的密鑰,問題的關鍵。這突如其來的欣喜讓凌塵有些吃驚,也有些害怕,不敢再細想下去,只得連忙站起身,穩住腿腳,整整衣襟,慢慢挪進樓下大廳。

電梯里赫然站着的,居然就只有剛從停車場上來的蕭森。

凌塵楞了好一陣,見滿臉疑惑的蕭森招手示意,才勉強定了定神,走進去,看了看手錶,發現還不到十二點,便澀笑着問道:「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沒安排什麼餘興節目?」

蕭森卻不回答,只冷冷地反問道:「你剛才去了哪裏?」

知道蕭森一貫對自己的行蹤十分敏感,凌塵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迅速答道:「沒去哪裏,就在花園裏坐了會兒。」說完,見蕭森臉上的疑惑仍徘徊不去,只得又加了句。「不信你可以去問保安。他應該會記得我什麼時候進門的。剛才在花園巡邏的時候也看見我了。」

「哦。」蕭森沉吟了片刻,疑惑總算開始消散。「什麼事情想了這麼久?不會是在琢磨著怎麼報仇吧?呵呵……」

聽到蕭森舉重若輕的語氣,凌塵就知道自己很難說服他了,便只苦臉笑笑。直到跟着他走出電梯,走到門口,才又心有不甘地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仇不該報?報了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好處?」

蕭森拿鑰匙開門的手停了停,回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凌塵在門廳站了一會兒,靜靜地看着蕭森走到茶几前,倒了杯水,邊喝邊在沙發上坐下,又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將聲音放小,似乎是在等着她過去,心中不由自主浮出一片凄涼。凄涼浮進眼睛裏,很快就凝露重結,寒霜刺骨,逼得她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

她並不奢望蕭森能適時提供足夠堅穩的肩膀,足夠寬厚的胸膛,但她卻沒想到,沒有依靠不被理解的痛苦,竟也可以如此深重,深重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黑暗之中,淚水已經迅速凍死在她的眼角,甚至沒有來得及流出一滴。

腳步聲慢慢飄進來。燈一閃一閃地開了。「你怎麼了?」蕭森問。

凌塵看着這個異常陌生的男人,苦笑着搖搖頭,答道:「沒什麼,就是累了。你也去休息吧,明天再談好了。」

蕭森淡應一聲,卻還是猶豫着走了過來,坐在床邊,看她一陣,又轉臉望向門外,問:「你真的那麼想要報仇嗎?」

凌塵的呼吸又再變得艱難,拚命調整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一個字。

蕭森回頭看着她,沉吟著說道:「都過去二十多年了吧,能有多大的仇恨呢?文革期間,很多人,很多事情,其實也都是身不由己。老爺子畢竟還是自殺,很難說得清楚什麼才是直接原因。我看羅漢這個人還挺爽直,未必會做得出什麼罪大惡極的勾當……」

見蕭森說來說去無非如此,凌塵喘定一口氣,打斷他道:「用不着找這麼多理由,一個理由就足夠了——你不會放棄他能帶給你的那些利益。」

蕭森頓了頓,笑容不免有些尷尬。「也不能這麼說,利益只是一個因素而已。關鍵是報仇要有足夠的理由。我好歹也是法律界的,不能做這種知法犯法的事情。而且,現在已經是法治社會了,你還能怎麼報仇呢?告他,你有確鑿的證據嗎?搞小動作去害他,你有那個條件嗎?打他一頓,打成殘廢,甚至殺了他,你有那個膽量嗎?」

凌塵忍不住冷笑一聲,反問道:「那好,我也不要報仇,我只要你不再跟他來往,等劉鑫將來提供別的機會給我們,你能答應嗎?」

這回蕭森連尷尬的笑容也擺不出來了。「女人就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這麼好的機會,幹嘛要因為二十年前的一點舊事,平白便宜了老周?而且,你以為劉鑫就一定能跟小雪長久下去嗎?以他那樣的錢財地位,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萬一他將來不喜歡小雪了,哪兒還會有機會留給我們?到時候你想哭只怕都來不及了。」

凌塵懶得再和蕭森爭論,撐持着站起身,一邊走去扶了門,一邊冷冷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也不想說服你。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幾絲氣惱在蕭森臉上閃了閃,到底還是漸漸飛散。「那好,你好好休息。平靜了我們再談。」說完,又看着凌塵,遲疑了一陣,才慢慢走開。

凌塵在黑暗中想了許久,還是想不出說服蕭森的辦法,只能把希望暗暗寄托在老周和劉鑫身上,實在不行,她甚至還可以冒險去求劉鑫一次。

一次,最後一次。凌塵輕輕默念著,卻怎麼也無法分辨出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麼滋味。害怕和擔心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既不知道劉鑫會不會就此放手,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此沉淪,更不知道自己努力維持着的這個家庭,會不會就此分崩離析,變成碎片。但除了害怕和擔心之外,她的心裏分明還有着期盼,有着欣喜,以及一次之後再無機會的失落。倘若可能,她寧願這最後一次永遠存在,卻永不來臨。

熱潮忽然就席捲而至,迅速淹沒了凌塵的身體,迫使凌塵把雙手分別按在胸前和腹下,輕重緩急節奏分明地揉搓捏弄起來。

今天要不是撞見了羅漢,自己可實在沒把握能在劉鑫面前始終保持冷漠鎮定,沒準兒還會做出些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呢。凌塵斷斷續續地慶幸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嘗試控制住那些四處流蕩的熱潮。

沒過多久,凌塵所有的神志也都已經淹沒在洶湧澎湃的熱潮里。那些讓她羞愧不安的期盼,不僅沒有起到絲毫靜氣凝神的作用,反而還推波助瀾,將潮水的熱度迅速燒至頂點。在暗夜的微光中,從喉頭嘴角輾轉擠出的那幾絲呻吟,漸漸就凝聚成一根巨大的虹吸管,將她的靈魂和**一起吸上去,然後洋洋洒洒地拋向高空,拋出窗外,拋散成繽紛多彩燦若繁星的鑽石晶片。

凌塵嘆息著閉上眼睛,仔細品味着潮冷的爽捷和潮落的滿足,心中的期盼益發濃烈。

假如不是有了這期盼,今天只怕也沒那麼容易就達到頂點。這許多天來,它們總是這麼隨心所欲飄忽來去,始終都不肯在她的努力下輕易就範。凌塵每次都必須耗盡所有的力氣,才能勉強將它們放泄出來。

也許,冒多大的險都是值得的。凌塵疲憊而認命地想着,和衣進入了夢鄉。

然而,醒來看見窗外燦爛的陽光,凌塵卻又不由有些樂觀。未必就有多冒險吧。劉鑫畢竟還是喜歡小雪的。只要盡量把利害得失分說清楚,他應該就不會再主動糾纏自己。唯一的問題只有蕭森。如何才能讓劉鑫願意保證將來提供給他更好的位置呢?什麼樣的位置?什麼時候的將來?蕭森肯等那麼久嗎?

一陣輕巧的敲門聲緩緩打斷了凌塵的思緒,隨後傳來的是蕭森淡冷的問候。「凌塵,起來了嗎?」

凌塵看看手錶,發現已經是上午十點,連忙高聲應道:「起來了。有什麼事嗎?你等我一下。」

「沒什麼事。羅漢請我今天帶他逛逛深圳。你不方便去就算了,我現在就走,順便送小雪去上芭蕾課,中午她想在外面自己吃,你說行嗎?」

凌塵楞了楞,知道不可能阻止得了他,只得無奈答道:「行啊。知道了,你走吧。」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和鏗鏘的關門聲,凌塵坐在床上發了一陣呆,才慢慢換了衣服,出去洗臉。

這樣看來,羅漢很可能還沒有認出自己,而且多半會更傾向於選擇蕭森。那麼,自己有沒有可能一直和他避不見面?假如他到這兒來拜訪怎麼辦?自己作為女主人,能在他面前勉強維持正常的禮儀嗎?一旦他認出自己,又會表現出什麼樣的言行?是裝聾作啞繼續支持蕭森,還是做賊心虛把蕭森打入冷宮,甚至醜態畢露在蕭森面前語出譏諷,直到自己不得不說出真相?……凌塵捧起冷水,捂在臉上,拍打了幾下,靜住,很快就得出一個不容置疑的結論——這樣子放任他們臭味相投下去,充其量不過是把危機推遲一段時間而已。

能夠阻止他們的,依然只有劉鑫。凌塵這麼想着,忽然又猶豫起來。還是先不要着急為好。畢竟現在還有着羅漢沒認出自己卻又不會選擇蕭森的可能性。只要蕭森不能把失敗的理由遷怒於自己,那他即使再生氣,應該也不至於會要離婚。這種可能性雖然小,但卻是讓她既不必冒險又可以遠離羅漢威脅的唯一途徑,值得為它多等待幾天。

只是,老天爺顯然不耐煩讓她蘑菇下去。晚上蕭森一回來,就立刻興高采烈地宣佈道:「羅書記已經答應選擇我做他們的法律顧問了。」

凌塵呆了好一陣,仍然無法做出高興的樣子,便淡淡地問道:「他沒認出我嗎?」

「沒有。」蕭森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得意地說道。「可能他也在懷疑,還問你在河南住過沒有。不過,我斷然否認之後他就沒說什麼了。只要我們堅決不承認,就算以後他再見到你,估計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凌塵氣息一滯,勉強定了定神,又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請他來我們家做客?」

蕭森略略有些吃驚。「你不是不想見到他嗎?」

「我不想見你就會不請嗎?」

蕭森頓了頓,盡量拿出溫和的聲音寬慰她道:「你放心,暫時我不會請他來的。反正他以後會在深圳長住,等你完全平靜了,再請他來也不遲。以前那種非常時期發生的事,說開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呵呵……」

直到蕭森把話說完,凌塵才終於壓抑住逐漸狂亂起來的心跳,輕聲問道:「他要在深圳長住?為什麼?」

「河南那邊要在深圳設個辦事處,專門負責上市工作。」

凌塵的心跳益發狂亂。她實在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得這麼快,快到讓她沒有時間做說服蕭森的最後嘗試的地步。但,除了盡人事聽天命之外,她還能怎麼辦呢?凌塵一邊想,一邊就忍不住哀求道:「老蕭,我再求你一次,最後一次。能不能請你放棄這個機會,不要再和羅漢有任何來往?」

蕭森楞了片刻,聲音變得異常尖利。「你瘋啦?這麼好的機會你都想讓我平白放棄,就為了你家老爺子的死可能跟他有關?你不想見他就不見好了,我又沒逼你。總不成連聽到他的名字知道我跟他有來往也會讓你不舒服吧?你跟他有那麼大的仇恨嗎?」

見蕭森似乎對自己的動機開始有所懷疑,凌塵不敢再說什麼,努力控制着心跳和腿腳,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回房間。

既然所有的努力都沒有效果,所有的希望都已經破滅,那就只能去找劉鑫了。凌塵好不容易調順了呼吸,赫然發現腦袋裏就只剩下這麼一句話,吃驚之餘,卻也感到一陣陣輕鬆。

第二天,凌塵猶豫了幾乎兩個小時,才終於痛下決心,撥通了劉鑫的。

「喂,哪位?」劉鑫溫和的聲音遠遠地響過來,象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凌塵囁嚅著,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在心裏反覆念叨著:怎麼還要問了才知道是誰?難道不會看來電顯示嗎?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啊?……埋怨了一陣,猛然又發覺這分明是初入情網的小兒女心態在作怪,頓時臉熱心跳,越發無法出聲。

劉鑫的聲音漸漸有些急促。「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不說話?你怎麼知道這個號碼的?」

凌塵不知道是不是該掛掉電話,手漸漸就有些顫抖。

一切忽然靜寂如死。

也不知過了多久,凌塵勉強穩住心神,正要開腔,劉鑫的聲音卻又響了過來,而且變得異常溫柔。「是凌塵嗎?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凌塵心中一喜,便即答道:「是我,凌師母。剛才好象電話出了點兒問題,怎麼我說話你都聽不見的?」

「是么?呵呵……」劉鑫理解地笑笑,又道:「打倒中國電信!還有中國移動,一起打倒!」

凌塵並不覺得有趣,但被他的笑鬧聲感染著,臉上還是掛起了幾絲笑容。「都打倒就沒電話用了。耽誤你多少大生意啊。」

「那倒也是,還是您想得周到,不愧是我的好師母。」劉鑫意味深長地贊着她,轉眼卻又靜了語氣,問。「師母找我有事嗎?」

凌塵頓了頓,輕聲答道:「有些事情想求你幫忙。」

「師母言重了。有什麼事您只管吩咐,說什麼求不求的呢。」

「那我可不敢。而且,這次是很重要的事,你不答應我也不會怪你。但請你先認真聽我說完,好嗎?」

「好。您說!」

「據我所知,老蕭很有可能會擠掉老周成為你們新公司的法律顧問,是這樣嗎?」

「原來是為這個啊。呵呵……」劉鑫的笑聲象是白字紅字的官樣文章。「具體還沒定。現在只能說他們兩老都有希望。」

「但羅書記已經答應選擇老蕭了。你不知道?」

「他一個人答應也未必管用。河南那邊還有他的上級機關呢。」

「如果有羅漢支持,是不是老蕭的機會就要大一些?」

「也不能這麼說,還要看許多條件,包括學識,人品,等等。」劉鑫隨口敷衍著,忽然便問:「是不是蕭教授讓你設法做我的工作?」

「不,不是。我想求你的是:請你阻止老蕭得到這個職位。」

「哦?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見到羅漢。也不想讓老蕭跟他有任何交往。」

「什麼事情這麼嚴重?你跟他有仇?」

「對!」

劉鑫沉吟了好一陣,才又說道:「這件事還是當面說比較好。你什麼時候有空?」

明知劉鑫另有居心,凌塵卻並沒感到多少氣惱,反而隱隱有些欣喜。但她還是硬起聲音,答道:「電話里不能說嗎?我一直都沒空。」

「上班時間呢?我去接你出來。」

「不行。蕭森每一兩個小時都會打電話給我。」

「查勤查得這麼凶啊。呵呵……那就在你辦公室談好了。你那裏是一個人一間嗎?」

凌塵無力堅持,也不想堅持,只得輕聲答道:「是。」

從家裏吃了飯回來,看見那輛越野陸虎已經停在中心大樓前,凌塵心中一熱,全身也開始微微顫抖。不得不在樓門邊的長凳上坐下,喘息了好一陣,才總算漸漸穩住心神。

幸好明天就是五一,同事和老幹部們大概都已經進入放假狀態了。

要來的終歸會來。自己還能在這裏坐一下午不成。想到這裏,凌塵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昂着頭,向樓上走去。

劉鑫果然就正站在辦公室門口,見她過來,臉上露出些得意的微笑。

凌塵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底細,卻也不能表現得太冷淡,便澀笑着問道:「怎麼這麼早?不是說好四點鐘的嗎?」

「後面就剩下敲定協議細節了。我留在那裏也沒用,所以就偷跑出來看你。怎麼?不歡迎我?還是你下午有別的事?」

「沒……沒事。」凌塵簡單答道,心中又是一熱,連忙推門進去,讓空調陰冷的味道包圍着自己,勉強維持着幾分鎮定。

劉鑫走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看着她一步步挪到桌后,忽然就問:「你怎麼會和羅漢有仇?什麼仇?」

「他……他是我的殺父仇人。」凌塵遲疑地說完,莫名其妙感到一陣心虛,彷彿劉鑫那雙深沉而溫潤的眼睛,可以一直看到她內心深處,看穿她所有的秘密和謊言。那是怎樣強大的視線啊!凌塵把指甲悄悄掐進掌心,努力控制着身體顫抖的幅度。

劉鑫楞了楞,又問:「凌老先生不是自殺死的嗎?」

凌塵不覺有些詫異,「你怎麼知道的?」

「小雪告訴我的。呵呵……」劉鑫掩飾地笑笑,視線繼續貫注在凌塵臉上,似乎轉眼就將搜索出答案。

凌塵只好咬牙轉過頭,看着房門背後,說道:「是自殺死的。但也是他逼的。」

「真的?你確定?」

一貫意味深長的問句,被劉鑫以現在這種方式冷靜地問出來,竟讓凌塵感覺到一股異常有力甚至更加有力的魅惑。在這撲面而來的魅惑之中,凌塵漸漸就沒了力氣。掌心漸漸不再疼痛,胸膛里也全部都是無可奈何而又心滿意足的嘆息。

劉鑫的視線立刻就被**充溢了。

**隨着視線,肆無忌憚地甩在她臉上,象是要與澎湃的血流裏應外合,一起燙爛她整個身體,整個靈魂。

熱潮也終於在顫抖的簇擁下緩緩浮升上來,開始和濃烈的**婉轉地互相試探。

「我確定。」凌塵細若遊絲的聲音,更象是一縷半推半就的呻吟。

劉鑫慢動作一般地站起身,緩緩走到她旁邊,將椅子整個搬起來,轉向他。

凌塵的輕叫聲與其說是驚惶,不如說是羞澀和欣喜。「你……你要幹什麼?」

劉鑫並不答話,只把身體一點點隔空傾壓下來,略顯沉重的呼吸,漸漸掃上凌塵的鬢角。

很快,那隻魔手就將把她再一次送上天空,送去雲端,送到那個無比美麗無比安逸無比快樂的地方。那個地方,還將永遠銘記在她心裏,供她在此後蒼涼的孤寂中一遍遍懷念。這將是她全部人生中的第二次,也將是她全部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從此她將再沒有任何期盼,她所有可以扮演的角色,將只剩下母親和妻子,再也不能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出現在他人面前了。凌塵朦朧恍惚地想到這裏,忽然就莫名其妙地哀聲問道:「你不是很喜歡小雪嗎?」話音未落,心中已經隱隱一陣後悔。

劉鑫立刻停住動作,撐直胳膊,疑惑地看着她。

凌塵益發悲從衷來,忍不住又加了句。「我是她媽媽。」說完,眼睛不由有些酸澀。

劉鑫顯然有些惱火,儘管努力掩飾著,聲音還是冷淡了許多。「那你為什麼還要見我?」

凌塵勉強定定神,囁嚅著答道:「我……我是為了說服你答應我的請求。」

「阻止蕭教授得到那個職位嗎?僅此而已?」

凌塵點點頭,頓了頓,想不明白劉鑫嘴裏的「僅此而已」,究竟是指自己的請求,還是指自己見他的目的,乾脆又搖搖頭,低聲道:「還有,我還希望你能對蕭森承諾將來給他一個更好的位置。」

「為什麼?」

「我怕他會把我當做失敗的原因。」凌塵簡單答道,眼看着身體里的熱潮正在逐漸冷落,退卻,卻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彌補辦法,只能暗暗嘆息著,等待着,期望劉鑫能做些什麼來改善氣氛,挽回這行將敗壞的局面。

「那麼,你今天之所以同意見我,全都是為了要和我做生意,對嗎?」劉鑫依然沉穩地追問著,深沉的眼睛裏已經只有冷靜的算計,再也看不出一絲**或溫情。

凌塵越發愧悔難當。但她不敢點頭,怕心中的後悔與失落會無情地逼出自己的淚水;她也不敢搖頭,怕劉鑫會因此識破自己的底細,此後不肯輕易放手。

「那好。我們就來做生意好了。呵呵……」劉鑫冷笑一聲,伸手將她拉出椅子,擁到沙發旁邊,推著坐下,徑自開始解她的衣紐。

感覺到劉鑫異樣的粗暴,想到一切很可能無可挽回,凌塵心中百味雜陳,熱潮越發冷落下去。這個無恥的老天爺,竟然要讓她連最後一次快樂都無法享受到。即使是虛假的兩情相悅,總也要比**裸的交易好。自己冀望甚殷的這最後一次,難道真的要以痛苦收場嗎?想到這裏,蓄積已久的淚水,終於如湧泉一般,沿着凌塵的面頰,簌簌流淌在冰冷的沙發上。

出乎凌塵意料的是,在幾把脫去她衣服鬆開她內衣之後,劉鑫的手忽然又變得異常溫柔細緻,甚至比第一次還要溫柔細緻了許多。

是因為看見了自己的淚水而心生憐憫,還是因為看見了自己的身體而愛意再興?在劉鑫如痴如醉的撫摩之中,凌塵漸漸忘記了去追尋這問題的答案。什麼答案還不都是一樣嗎?只要魔手依然還在,只要熱潮重新洶湧,只要這最後的一次終於能夠以快樂作結,她又何必去在乎劉鑫為什麼會有如此變化呢?全身心好好體味這永不再來的幸福,就已經足夠了啊!

那雙輕車熟路的手,在上次留下至今未平的溝壑里,一遍遍持續不斷地用力掏挖著,分明是想把這些不可磨滅的痕迹,更深地刻下去,直到牢牢印在她骨頭上,甚至骨髓里。即使僅僅還只徘徊在上半身,層出不窮的呻吟**就已經在凌塵喉嚨里擠成一團,把本就沉重的呼吸,摩擦成一串困獸般的低吼。

劉鑫抬頭看了看門的方向,停下動作,得意地看着她,低聲問道:「我們去酒店,好嗎?」

凌塵朦朧着眼睛,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老蕭……」

劉鑫得意地站起身,微笑道:「不要緊。我已經叫小王請他去參加協議談判了。而且會阻止他打任何電話。」

發現劉鑫竟然如此處心積慮安排好了一切,凌塵不由又驚又喜。或許他是真的在愛着自己,否則,自己這樣一個老女人,怎麼值得他花這麼大心思,做這麼多犧牲呢?凌塵一邊幽幽地想着,一邊就撐持着坐起來,正要起身,卻發現雙腿和全身仍是如此軟弱無力,只得又跌坐下去,喘著粗氣。

劉鑫伸手拉起她,擁進懷裏,手在她背後輕輕地拍著,大概是在幫助她儘快平靜。「現在才兩點多,談判至少要六點才會結束,有的是時間,你別着急。嘿嘿……」

但這笑聲對凌塵恢復氣力卻沒有一點好處,反而還更增加了熱潮洶湧的程度。凌塵甚至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捶心蝕骨般的渴望,渴望世界從此消失,渴望時間從此靜止,渴望這溫暖平靜而且堅實如山的懷抱,能永遠籠罩着她,保護着她,永遠都不要從她身上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凌塵才有些不舍地輕輕推開劉鑫,勉強穩住腳步,扣好內衣,穿上衣服,斜他一眼,猶豫着走向門口。

她很想問問劉鑫是否已經答應了她的條件,卻又擔心會再一次破壞掉所有的氣氛,只好強行忍住,暗自寬慰著自己道:劉鑫這樣的人,當然不會得便宜賣乖,反臉不認帳的。

走出大門,看到劉鑫的車遠遠地停在大路轉角,凌塵扶牆穩了穩,這才一步步走了過去。

這是怎樣短暫的一條路啊!眼看着那輛越野陸虎越來越近,凌塵滿心遺憾地想。

一路上,劉鑫都專心地開着車,沒有說話。凌塵也不說話,只默默體味着洶湧熱潮在身體里無聲蕩漾引發的陣陣酸癢和騷動,心中的快樂無以復加。而在靜止與靜默之中,它們不僅絲毫不肯冷落,甚至還隨着前進的節奏,一點點開始升溫,上漲。等到車子停在一間賓館門口,等到她下車跟在劉鑫後面,拿了鑰匙,走進電梯,走過樓道,走入房間,它們幾乎就已經將要滿溢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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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不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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