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你的左手比右手更厲害?」

男人靠着山壁語氣雖然冰冷卻並不冷漠。

「什麼?」自己剛醒來,有點迷糊。

「使劍。你的左手一定更厲害。」

「不會啊!我左手很笨拙,連筷子都不會拿。」

男人的眉頭皺了皺:「那就是,你懂接斷肢?那種醫好就完全沒影響的。」

「怎麼會?小時候有次師傅生病叫我煎藥我都會煎錯。」

奇怪的男人,奇怪的問題。剛剛醒過來,全身痛得起都起不來,還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他果真是討厭自己到極點了。

「那麼,」男人的臉皺成一團:「你想退隱江湖?」

「我想退隱江湖!我怎麼不知道?」

多情劍沒補好,熄心也還沒打敗,我幹嘛退隱江湖?

沉默!

沉默!

幹嘛不說話,不說話身體更痛了。

對了,身體為什麼會痛呢?

「你是白痴?」

「你才是。」

態度越來越惡劣,他一定再也不想和我相處下去了。

「那你為什麼毫不猶豫就把手臂給砍了?」

為什麼?還用得着問么?看見那孩子那麼痛的樣子,心裏只是想如果一定要痛就讓自己這個勉強多吃了幾年飯的人來痛吧。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心裏想的,那個男人卻彷彿知道了。

很久以後,男人最後說了肯定句。

「我明白了,你是笨蛋!」

拜託!笨蛋和白痴有區別嗎?一個蛋的區別?

==凡=間=獨=家=制=作==

卧龍崗下卧龍鎮,翻過卧龍崗就有個小小的城鎮。

連下了三天的連綿大雨終於停止的時候,石青在卧龍鎮里唯一一家客棧的天字四號房蘇醒了過來。

迷迷糊糊的似乎和什麼人進行了一場特別沒有意義的談話,談話內容已經記不得了,石青也不想費神去想,他現在全副精神都在和自己疼痛的身體做鬥爭。

眼睛獃滯的看着自己光禿禿的右臂,類似「我的手真的沒有了」這樣的想法才終於進入石青的腦子裏。

看了看四周,發現宋放就站在床邊的窗戶前面,背對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還好沒被他丟下,雖然也許最大的理由是為了宋蓮的解藥。

口裏覺得異常的乾渴,石青轉了轉腦袋,看見床邊的方凳上放了碗冒着熱氣的水。

伸出左手,心裏正慶幸,幸好那個瘋子沒有叫他砍兩條手臂,否則連水都沒法喝了的時候,窗邊的宋放突然轉身一聲厲喝:「你在幹什麼!」

聲音之大直衝鼓膜,害得石青驚嚇過度,硬把一碗滾燙的水打翻在唯一完好的手上。

沒搞錯吧!喝口水都犯法嗎?這下可好了,兩隻手都沒法用了。一條是永久性殘疾,一條是暫時性功能喪失。

「你到底做什麼啊?想把這隻手也廢了嗎?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笨蛋。」

宋放邊罵邊迅速從床下端起個水盆,猛地把石青的手浸到裏面。動作粗魯,力氣大得離譜,又讓石青呻吟了一聲。

這個人也瘋了嗎?

看着石青吃驚望着他的眼神,宋放才意識到自己的口氣不合時宜。

他就那樣端著水盆有點尷尬的說:「我的意思是你現在身體狀況非常糟糕,最好就不要亂動,瞧你笨手笨腳又把自己弄傷了。」

石青張大觜巴凝視着宋放,有點懷疑這個一口氣和他說話超過了兩句,而且每句話都超過十個字的人是個冒牌貨。

「我口渴。」聲音嘶啞簡直就不像自己的。

又不是他想動,動起來全身更痛了。

宋放皺着眉頭一副你果然是笨蛋的表情說:「我一個大活人站在那裏,你幹嘛不交。」

腦海里浮現出之前在滄州的時候拿着金創葯被拒之門外的自己。

「果然是幻覺……」石青喃喃道,重新閉上了眼睛。

身體卻被搖了搖:「喂,你不是想喝水嗎?」

睜開眼,一碗清水已遞到唇邊。

「喝呀!怎麼又不動了?」

石青眨眨眼睛,趕緊咕隆一聲大大的喝了一口,喝得太急,嗆得他一陣急咳。

還以為又要被罵,傳進耳朵里的卻是宋放悠悠的嘆息。

「你就不能小心點嗎!」

轉身出了房門一會兒功夫又進來,宋放端了個盤子,上面放着碗白粥。

「餓了吧,你暈了三天三夜了。」

聽他這麼一說,石青的肚子就叫了叫,抬起手想端碗。宋放卻一躲,自個兒在石青床邊坐了下來。

「你這樣子怎麼吃?還是我來喂吧。」

兩個人坐得極近,石青第一次在這種情況下仔細的看着宋放的臉。

男人眼睛中的溫柔和憐惜絕對不是他的錯覺,他想起小蓮說的話,其實宋放真的是個很喜歡照顧人的人。突然覺得臉頰燙得起了火,吃到嘴裏的東西不知道什麼味道,身上的疼痛也不存在了。一口口把送到唇邊的稀粥喝了下去,石青簡直無法用自己的頭腦思考到底一切在哪裏出了錯。

最後,宋放還不知從哪裏拿出條手帕,擦了擦石青的嘴才終於離開了他的床頭。

暗暗鬆了口氣,石青緩解了乾渴和飢餓,這才終於有機會開口順暢的問:「你又是誰啊?」

宋放張大嘴巴吃驚的說:「你腦袋沒壞吧?我是宋放啊。奇怪,大夫只是說手廢了,沒理由腦袋也廢了吧。」

石青耳朵動了動,自然把宋放的喃喃自語聽了進去。他苦笑一下說:「我當然知道你是宋放,只是……你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讓我很不習慣。」

宋放硬硬的道:「難道你希望我把你扔在那個亂墳場里?」

「也不是啦……」石青嘟噥著說。

只是也不用這麼服侍我吧,害我以為自己神經錯亂,這些話沒說出口是因為他看到了宋放臉上泛起的尷尬的紅暈。

忙轉移話題道:「那我們現在在哪裏啊?」

「卧龍鎮。」

「小豆子,凌兄呢?他們怎麼了?」石青問,之前的一幕清晰的回想了起來。

「小孩也受了傷,因為我要照顧你,就把他寄放在鎮里的醫館了。至於凌天風,他回去了。」

「回去?」聽到豆子還好,石青安心的同時又奇怪怎麼凌天風就這麼走了。

「是呀,回他的黃龍庄了。怎麼?你想見他?」

看着宋放皺皺眉,石青吞吞口水不敢說自己的確挺想見他的,只好說:「他不是說要和我決鬥……」

話音剛落,突然心中一省,有點落寞的說:「對了,我手臂沒了,難怪他要回去。」

宋放靠着桌子說:「你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走嗎?」

「想想你為什麼失去手臂?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石青呆愣了一下方說:「難道是……」

「沒錯。」宋放說:「我想他是沒臉見你了。」

沒臉見自己嗎?

石青覺得手臂斷了的地方一陣火辣辣的痛。

人多為自己想其實一點錯也沒有。

凌天風是個嗜武如命的人,若是要他從此沒法拿劍,他一定寧願去死吧。

那麼?自己呢?

石青看着自己的斷臂,心裏說不出是什麼的滋味,自己的一生從來沒有出現過什麼值得去執著的事情,就算是這次想打敗熄心為父親爭口氣,最大的原因也是那可憐的自尊心。比起凌天風來,失去手臂,再也不能拿劍的是自己,也許真的是件好事吧。

只是想,不用宋放修多情,他也要離去了吧。就算是沒有什麼話說,也總覺得好像已經習慣了他在身邊的日子。

晚上,早早的就被宋放按在床上睡覺,說是他失血過多要好好修養。石青有點奇怪的看着宋放搬了張椅子坐在他床邊看着他,就問:「你怎麼不回房睡覺?」

宋放說:「大夫說了,你這幾天晚上恐怕還要發燒,我得守着你。」

石青聽了就沒再說什麼,睡了過去。

夜裏做夢,夢見了以前的情景。

追武不逃的時候,在漠北被他暗算,一個人被埋在沙子裏躺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他從沙子裏爬出來,就這麼一直爬一直爬,算他運氣好,不遠處有個綠洲,大難不死。在那段日子裏,以為自己死了,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記得他的名字。

一個人受過很多很多的傷,卻是第一次有個人在受傷的時候一直陪在身邊。

醒過來,沒有看見宋放,空空的椅子,冷清清。望着房間里濃重的黑暗,石青對自己說你應該知足了。

武人特有的靈敏耳力卻聽見屋頂的打鬥。

一炷香的時間,滿身血污的宋放走了進來。

「一群小賊,打不完,殺不死……」濃濃的不耐煩在他的嘴裏幾不可聞的咕噥著。

擦擦手,男人就這麼走過來坐在椅子上,握起他在空氣中逐漸冰涼的手。他依著床柱疲倦的睡了。

記起在夢裏面,一直握着什麼人的手,暖暖的,讓人想哭。

原來自己是那麼的想要有個人來關心,是那麼的喜歡被人觸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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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是天字四號的宋大爺嗎?」

宋放抹抹額頭的汗水,放下手裏的菜刀,看着站在面前戰戰兢兢一副怕得要死的儒生打扮的人說:「有什麼事嗎?」

「那個……」

居然是這麼個兇惡的人,我要被你害死了,那位不知名朋友。

「有什麼事快說。」

「我……我,我找了老半天……沒想到……」

居然在廚房,為什麼客棧的客房卻住着廚師呢?難道我以前吃的東西都是他弄出來的嗎?

碰!可憐的人抖了一下,眼光死死的盯着在菜板上顫動的刀鋒。

「到底什麼事情?」

「那個……茅廁里有人找您。」

今個兒到底撞了什麼邪,好好的上茅廁都會出問題。

看看,這人的眼睛都綠了,他一定不相信,認為我在耍弄他,要是氣起來……

他會不會一氣之下……

「茅廁?有人找我?」

僵硬的動動脖子,還是跑路吧。

腳開始偷偷往外移動。

「說清楚!」

「小可正在入廁,聽到隔壁的男子一直喊救命。」

宋放以你是白痴的眼神瞄了他一眼,不耐煩的說:「就算有人在茅廁叫救命,又關我宋放什麼事呢?」

「那人叫的是:宋放,救命!」

一口氣說完。緩了緩心跳。抬頭。

咦?人呢?空餘案板上菜刀一把。

**凡◇間◇獨◇家◇制◇作**

「你要是想罵就罵吧。」一搖一晃的跟在宋放的背後,瞪着前方散發着別來惹我氣息的寬闊背影,石青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心裏嘀咕著,反正我也已經很慘了,被你罵一通也不會更慘。

經過幾日的調養,雖然大夫說過他還不能下床,但是這日臨近午膳,肚腹之間漲痛難忍,宋放搬進房間里的馬桶也很不幸的裝滿穢物,四處找人也找不到,只好自力更生的去了趟茅廁。

原本打好主意悄悄來去,只要宋放不知道,也就不會有人在耳邊啰嗦。天知道那傢伙瘋了似的態度陰陽大轉變,害他幾乎有點招架不住。

誰知道老天要了他石青一條手臂還不解氣,非要弄得他臉面全丟,居然讓他在茅廁把褲子掉進糞坑。

他不是笨蛋,只是殘障人士而已。

每一個進來的人都看着他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就沒一人伸出援手。尷尬到恨不得死掉的時候,想到的只有宋放。好容易盼來宋放,這傢伙居然一點也不體諒他才被摧殘的心靈與肉體,久違數日的鐵板臉再度擺了出來。

討厭就直說嘛,裝什麼好人!害他這幾天以為自己在做夢,總那麼不真實。

大約是看他斷了條手臂同情他吧,時日久了自然是要煩的,誰願意老照顧個廢人呢,而且好死不死還是他仇人。

「笨蛋!」

前面的人冷冷的丟出一句。

「是!我是笨蛋。」石青自暴自棄的說。

「白痴!」

「是!我是天底下最白的白痴。」

「蠢豬!」

還說?太過分了吧!連站都站不穩了,還這麼無情!

「傻瓜!」

「喂!宋放你別太過分!」石青道:「是人總有個限度!你別再侮辱我了。要是實在討厭,你走好了。我不需要你照顧。我不過斷了條手臂,人還沒廢呢!我知道你就是過意不去我幫你擋的那一劍,只要是人都不會見死不救!你不用特別感激!」

石青一陣激動,等嘶吼完了,右肩那殘留的肩膀一痛,頓時人焉了似的一個跟頭便往地上縮。

「才說了不要人照顧,現在怎麼又這樣?」隨着冷冷的聲音,一條堅實的臂膀攬住了他的腰,整個人落進了男人的懷裏。

抬起眼睛看着他,心裏覺得說不出的鬱悶,幾天前還快意江湖,現在……

「怎麼?終於感覺到後悔啦!」譏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後悔?」石青呸了一聲,傲然道:「走江湖的,那個不是把頭提在手上玩兒。斷條手臂而已!更何況,我是為了救人,有什麼好後悔的。」

「人是我救的好不好,你就只會自己砍自己而已。」

「你……」

諷刺的話讓石青的臉漲得通紅。

宋放這人,脾氣真是說不出的怪。你剛覺得他對你好了,他就想讓你難過,你正覺得這人可惡到極點的時候,他又溫柔起來。

宋放攬着他,讓石青的身體依在他身上,邊幫着石青掌握平衡,邊低低的說了句:「我幫你才不是因為同情,是因為……」

話說了半句,卻突然頓了頓,耳根一紅,繼續道:「你幫我擋的那一劍,我還沒問你怎麼會在那裏?」

石青想起在瀑布看到的情況,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燙,嘴硬著說:「我睡不着,瞎走來着,礙着你什麼事情了?」

等了半晌,見宋放沒說話,心裏只覺得氣氛險惡,慌忙找個話題開口說:「那你為了什麼?」

「什麼?」宋放彷彿陷入自己的思緒,突然聽他一說,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說你不是為了同情,那是為了什麼這麼對我?」石青問出口心頭一動,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死了,拉着小蓮陪葬吧?反正我這樣子再逼着你修多情也沒意義了,實話告訴你吧,我壓根沒在小蓮身上下毒,所以你不用擔心。」

言下之意,你討厭就走吧,我也不稀罕你這鐵板臉。心裏這麼想,身體卻向宋放靠得更緊了。

宋放本是聽着,倒真的吃了一驚。「什麼?原來你沒下毒。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就覺得這太不像你的為人了。」

石青一時聽不明白他說的意思暗自想,什麼叫不像我的為人?

但他看着宋放一臉驚訝,心上竟莫名其妙的一陣想笑,便得意的道:「沒想到吧。那日我慫恿小蓮用了一種草根做調料,那東西吃了會讓人幾天裏全身發酸。只要是人,這個時候碰碰氣海穴都會痛啦。」

宋放諷道:「果然是小孩玩的把戲。」

石青道:「就是這種小孩把戲騙得你團團轉。」

宋放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樣子,伸手扶好因為笑起來又牽動傷口的石青道:「凌天風走的時候叫我轉告你,那場決鬥他輸了。」

石青喔了一聲,奇怪的問:「你幹嘛又突然提起這件事?」

宋放沒回答他,卻又說:「他走的時候,告訴了我你和熊大偉與背後劍的恩怨。」

石青道:「我知道了。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好色貪杯,是非不分的人吧!」

宋放沒理他,自言自語的說:「原來騙人家老婆是為了讓有情人終成眷屬;救魔教教主是為了恩怨分明。」

提起這兩件事情,石青自己是頗為得意的,當下笑着說:「那魔教教主,以前他幫過我,我自然要報恩,不過這人作惡多端,我和他公平決鬥,一劍在天山把他給殺了,也算對得起良心。」

又說:「那陶定香最是好色,強迫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跟了他不說,家裏竟然已經有了八個。我最恨這種不專情玩弄女人的男人了。下次叫我遇上他,非戳他幾個窟窿。

「還有那個蓮花門的白玉,說是武林正道,卻是姦淫婦女,無惡不作。虧我把他當個大俠和他公平決鬥,卻被他暗算。要不是我機警,幾乎沒命。」

宋放插口道:「想必石少俠也是好好懲戒他了啰。」

石青得意的笑道:「那當然,江湖上誰惹了我石青,誰就沒好果子吃。」

說得得意,全然忘了自己手臂已斷的事情。

兩人本是往樓上而行。宋放見他得意忘形,忍不住手一松。石青依着他的手臂行走,身體失了依靠,腰一軟,尖叫一聲就往後面倒。正呼糟糕,宋放卻又在後面接住他。這一放一收,把石青嚇得冷汗直冒。

驚魂未定,正想破口大罵,宋放卻像全然沒發生過這事,繼續自言自語道:「原來你就是這樣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弄得惡臭難聞,任誰戳你兩刀都覺得自己是在行俠仗義。最後還傻傻地為個萍水相逢的小孩丟了拿劍的手臂。果然是笨蛋啊!」

石青在一旁最後一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心裏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到最後,還是要被這傢伙罵成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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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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