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雲龍尊者,紅塵俗世度千年,歷經多少生死離苦?如今你的靈魄終於得已重歸天界,對於人間情愛,你是否依然執著?」威嚴渾厚的嗓音,莊重得不容人有半分褻瀆之意。

段樂風的神智就在這莊嚴的低喚中,悠悠轉醒。

雄偉的大殿,四根巨型龍柱,頂住由白玉石砌成的屋瓦,廳上有道相同材質鋪成的階梯,階梯的中央有個方形缺口,上頭是一塊龍形雕刻,說不出到底是由什麼材料雕刻而成的,金色的龍身,卻透著如玉般的光澤,比黃金更加耀眼,比玉石更加潤澤。

大殿中沒有牆壁,四根龍柱之外的地方,均是無邊無界,看不到盡處。

這是哪裏?

「這裏是天界,你千年前居住之地。」剛剛那令人肅然起敬的聲音又傳來,似遠又近。

他抬頭,瞧著那端坐在龍椅上的男人,只見男子雙目炯炯,一把美須燦如黑玉,那不怒而威的氣勢,更是讓人望之生怯。

他懷疑自己見過這個男人,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怎麼你離家千年,不僅忘了回家的路,連我也記不得了?」男人撫須笑問。

靈光一閃,他想起來了,「你……你是玉帝!」

他就是常常出現在他夢中,那個威嚴的人。

「沒錯,你總算想起來了。」玉帝滿意的頷首。

「把琴兒還給我!」段樂風開門見山的道,懶得廢話。

玉帝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離開了千年之久,如今回來,難道就只記得這件事嗎?」

「不然呢?」被這老傢伙整得那麼慘,不揍祂一頓,算是不錯了!還苛求個什麼勁?

玉帝真是差點就老淚縱橫,這個沒良心的渾小子,想當年祂可是把他當成得力的助手看待。

要不是小子自個兒不爭氣,犯了天條不打緊,大夥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偏偏讓個不識相的仙女硬是告上一狀,教祂不秉公辦理也是不成。

現在好了,千等萬等,卻等回來了個沒心沒肝沒肺的小子,竟然還想、還想揍祂一頓呢……

暗暗收舍起不值的心情,玉帝仍是一貫威嚴的口吻,「你在凡間輪迴千年,有得到什麼啟示嗎?」

「有!當然有。」段樂風恨恨的點頭,「凡間的人單純可愛多了,不像天庭的神仙老是製造一些假象,矇騙凡人的視聽,讓人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進而終生悔恨,而高高在上的你們,就以一句『這是天意』,打算矇混過關,簡直可惡至極!」

一字一句,他皆是咬牙切齒、氣憤難平。

玉帝心知肚明,這小子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沖着自己來的,卻也不生氣,只道:「當初離開之時,你不是說過,自己與凡人不同,所情所愛千年不變,而我所設下的層層假象,不過是想印證你是否真能跳脫宿世情緣的泥淖,勇於追求自己的真情摯愛,如此而已。」

世人總道「眼見為憑」,殊不知,即便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

「那我與琴兒通過考驗了嗎?」段樂風面色凝霜,寒氣罩頂。

「算是通過了。」玉帝撫須頷首。

這兩個孩子的確是不容易,祂這回設下的局,不但是考驗他倆的真心,更是磨練他們的良心。

凌月苦等千年,痴情至極,有這麼一個痴情女橫亘在兩人之間,情路一途可謂問題重重。

若是他倆兩情相悅,就將凌月拋諸腦後,不管死活,那兩人對彼此的真心就算是有,對他人的良心也是明顯不足了。

可兩人若因為凌月的關係,就此分道揚鑣,又是為假象所困,當初信誓旦旦的真情摯愛,也不過爾爾。

在這個進退兩難的局面中,他們一個甘心退讓,一個以命相賠,不外乎希望凌月這個假的九華琴女能夠放下情愁,不再心懷怨恨。

他們的行為既忠於自己的愛情,又不泯滅自己的良心,實在難得!

祂實在不得不承認,這場賭約自己真的輸了,輸得徹底,輸得一塌胡塗。

「那把琴兒還給我!」段樂風朝玉帝伸手要人。

沒道理讓他贏了賭約,卻輸了情人,這筆買賣太不合算。

「沒說不還你琴兒,只是救不救得了她,還得靠你自己。」玉帝帶笑,語帶玄機。

祂手一揚,空中一抹琴影若隱若現,伴隨着金光,異常耀眼。

當金光散去,琴影也由虛轉實,一具罕見的雪玉瑤琴,從空中緩緩落下。

雪玉琴接近琴心的地方,有一點暗紅,雖是極淡,但在全白的琴身上,仍是顯眼。

段樂風忍不住伸手撫琴,弦密而實,牢而不松,音亮而清、高低分明,可謂舉世難尋。

這是琴兒!他心下篤定。

「九華琴女失去了『凝魄珠』后,我將她的靈魄召回琴身,且為了助她重新凝魂聚魄,還在上頭加了道封印,為的是避免她的靈魄在未聚之時,又再散去。」玉帝將自己所做的事,做了合理的解釋。

「至於要如何解開這個封印,就要靠你自己。」臨末,玉帝還不忘給他出個難題。

段樂風自始至終盯着那點暗紅,心下有了底。

以血結緣,以血解封。

他往食指一咬,赤紅血珠徐徐流出,滴入了琴身,彷若被雪玉吞食了般,沒留下半點痕迹,只是那點暗紅卻赤亮了起來,有如鮮血一般。

從紅點處,透出一道紅色艷光,點點紅光竟逐漸凝聚成一個身穿紅衣的嬌俏人兒,有如無依落葉般的慢慢落下。

段樂風想也不想的伸手接住那贏弱的嬌軀,這名女子的容貌雖是極美,卻令他陌生,可她的身上又有股令他熟悉的氣味。

她到底是不是琴兒?

懷中的人兒,虛弱的抬起柔荑,像是見着了什麼奇珍異寶似的,輕輕撫過他的俊顏,「樂風……你活過來了?!」

她難以置信的口吻,夾雜太多難以言喻的情緒,是震驚、心疼、欣喜……還有感謝。

感謝老天沒有將他奪走。

她真的是琴兒,他的小花精,她終於又回到他的身邊。

段樂風激動的將臉埋進她的頸窩,汲取她獨特的香氣,他需要多一點的接觸,讓自己確定,她是真的存在,不再只是一場幻夢。

他真的怕了,夢醒的滋味,太難受。

花琴心頭暖暖的,卻是淚如雨下,娟秀的玉顏,點點是淚。

她想伸手抹去,卻被段樂風擁得更緊。

「不要動,讓我多抱妳一會兒。」他語帶哽咽。

前塵往事有如走馬燈般在腦中一一閃過,回想起來:心下還是泛疼,經過了幾番生死離別,他們終於又回到彼此身邊。

「你們久別重逢,自是高興,可也別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玉帝尷尬的道。

段樂風回應祂的,只有一記冷哼。

「樂風,這位老伯是誰呀?」看起來好威嚴喔!

原來花琴的靈魄雖是重新凝聚,可是九華琴女的記憶對她來說,仍是若有似無,所以她不識得眼前的老伯是何許人也。

段樂風只得將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向她交代一遍。

「所以你才會喚我『琴兒』?」她剛剛就覺得奇怪。

段樂風朝她點點頭,心裏覺得她將以前的事全部忘光了,也沒什麼不好,反正他自個兒也沒記住多少。

他愛的是她,現在的她,所以她記不記得前世的種種,並不是那麼重要。

「老伯……」花琴朝玉帝喚了一聲。

「是玉帝!」這一聲老伯差點害玉帝得內傷。

祂看起來真的那麼像老伯嗎?

「好吧!玉老伯……」花琴也不堅持,只是換湯不換藥。

「我不姓玉。」這丫頭竟然擅自替祂改姓,真是好大膽子!

「可你剛剛不是說,你是玉帝嗎?」這老伯真是奇怪,不過一會兒工夫,就推翻了自己剛剛說的話。

莫非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玉帝是身分,不是姓玉、名帝。」玉帝捺著性子同她解釋。

到底是哪道天雷把她打壞了,還是她從以前就是這副德行?祂倒是想不起來了。

「哦!早說不就得了,跩什麼啊?」她有些不滿。

「你到底喜歡她哪一點?」祂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正事主。

「關你什麼事?」段樂風冷冷的說。

玉帝氣悶的發現,這兩人同樣都不將祂放在眼裏,合該湊成一對。

還好祂有先見之明,除了雷神夫婦之外,沒召來其它神仙,否則今日非當龍威盡喪不可。

「玉帝,不要企圖岔開話題。」花琴出聲喚回玉帝的注意。

這罪名安得可大了,祂連談話重點是什麼都還弄不清楚,何來岔開話題之說?

「妳有什麼話就快說吧!」玉帝一手揉着額角,一手打發似的朝她揮揮。

同這丫頭說話,還真是勞心費力呀!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玉帝。」她邊向玉帝發問,一雙銳利的眸子邊在大殿中尋尋覓覓,最後鎖住了一對夫妻。「試問神仙不能動情,此事在天界是否依然作數?」

「當然。」玉帝老神在在。

花琴指著那對躲在角落的男女,「那他們為何能結成夫妻?」

會不會太厚此薄彼?堂堂眾神之首,處事豈能如此不公?

對呀!他怎麼沒想過這個問題?段樂風心下也是不平。

兩人四目,緊盯着玉帝,非要祂給個交代。

「雷神夫妻是天界特例,當年雷震子誤劈死玉娘,以致玉娘年老的婆婆無人照料,一命嗚呼。後來那老婆子一狀告上天庭,為了補救這樁憾事,才會命雷震子迎娶玉娘,並賜玉娘兩面寶鏡……」玉帝回憶前事,正道得口沫橫飛,一隻玉掌忽然在眼前出現。

「停!」花琴沒心情同祂溫習「中國民間故事」,現下她只關心一件事,「為什麼他們有特例,我們沒有?」

玉帝失笑,「丫頭,特例若常有,就不叫特例了。」

花琴勉強接受這個理由,「好吧!那這件事我就不計較了,不過……」

「不過什麼?妳還有什麼事,一同稟報。」

「那我就不客氣了,」明「耳」人都聽得出來,她這只是客套話。「現在這場賭約我們贏了,不是嗎?」

玉帝點頭,認同她的講法。

「那我們的獎賞是什麼?」她朝玉帝伸出一隻嫩掌。

「照我們當初的約定,你們可以重登仙位,做一對永世夫妻。」玉帝認命的道。

不難想像,這對活寶留在天界,對袍威嚴莊重的形象,將是一大挑戰。

「就這樣?」花琴看起來不太樂意接受這個答案。

玉帝抿唇,不發一語。

「到底是哪個笨蛋答應了這樁吃虧的賭約?」白白被耍了一千年!

面對美人兒投射過來的熾熱目光,段樂風死命的搖頭,堅持不承認那個笨蛋是自己。

「你們兩個一起答應的,滿堂仙人,均可為證。」祂還可以召喚幾個有力的神仙來左證。

言下之意就是--兩個都是笨蛋!

「不管啦!我們不要留在天界。」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天界的神仙有心的時候,比凡人可怕一百倍。

「准奏!」玉帝打鐵趁熱,免得他們臨時反悔。「就准你倆還陽,在凡間做對快活夫妻。」

玉帝爽快的舉止,真是令人側目。

袍非得表現得如此迫不及待嗎?

段樂風摟緊花琴,朝玉帝道:「我還陽容易,可是琴兒怎麼辦?」

還以為他擔心什麼呢?原來是這麼一件小事。

「這簡單!」祂垂詢的眼神關照着花琴,「九華琴女,妳是不是曾經下地府去偷瞧生死簿?」

花琴怔了怔,好個半響,才憶起九華琴女就是自個兒的前生。

她點點頭,有些奇怪祂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當初為了查九華琴女究竟投生於哪戶人家,助樂風和九華琴女相逢,於是她偷偷走了趟地府。

她死求活求的,文判官才讓她偷偷看了一眼生死簿,誰知道完全沒派上用場,她胡裏胡塗的就幫樂風找到了凌月,咦?

她記得生死簿上明明說,九華琴女此生投生為蘇州綢緞大戶,凌富之女,單名月,母李氏於其三歲早喪,父於其十七亦歿。雖說記載敷衍,連生卒年都未詳細列明,可意思的確是指,凌月是九華琴女轉世投生。

如果她才是九華琴女,那生死簿不就擺明亂寫嗎?生死簿不是一向只記載事實?

「生死簿從不亂載。,上頭所言字字是實!」玉帝撫著龍鬚,意有所指。

「意思是……」聰明如段樂風,尚不解玉帝的弦外之音,生性迷糊的花琴更是一頭霧水。

玉帝神色嚴竣,讓人望而生怯。

「雲羅假冒玉旨代替九華琴女投入凡胎,自當召回,她過些時日,便會得急病而亡。」

「那她會遭到處罰嗎?」雖不是他親手所致,可雲羅確是為他遭罪,他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遺憾。

「這是自然。」玉帝公正不阿的道。

雖然雲羅此舉,早在祂的計算之內,甚至是祂有心掩護,否則憑她那點小把戲,想躲過鬼差的眼線,連續十六世,世世不飲那忘川之水,卻要在人間輪迴,無疑是痴人說夢。

話雖如此,但其罪不減,雲羅甘犯此罪,就該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九華琴女回到陽世之後,便是以凌月的身分復活,所以生死簿上的記載無誤,至於還陽之後,該怎麼做……相信不用教你們了吧!」

花琴看了段樂風一眼,他眸里的憾意,在在落入了她眼底。

她朝玉帝拱手,「玉帝,我有兩個請求,希望玉帝能夠答應。」

玉帝挑高眉,「憑什麼?」哈哈!風水輪流轉,總算輪到袍拿喬,有事相求才想到對訑必恭必敬,來不及了!

「如果玉帝不願答應,那小女子和段樂風只好在天庭久住,不回凡間。」她雖是大而化之,可並不代表她生性駑鈍,玉帝所懼之事,她亦是瞭然於心。

玉帝不免氣沮,認命的道:「有什麼要求?快快道來。」

「我希望玉帝對雲羅仙子從輕發落!」

她知道,這番話是段樂風想說的,只是他開不了口。

「她假冒妳的身分,妳難道不心存怨怪嗎?」這丫頭的心胸有這般寬大?

「她雖假冒我的身分卻也替我嘗盡輪迴之苦,算是扯平,我並不怪她。」她雖是在回答玉帝的問話,眼睛瞧著的卻是段樂風。

段樂風體認到花琴的用心,回握着她的手,兩人深情對望,一切盡在不言中。

玉帝實在是受不了他們的你儂我儂,於是道:「好吧!我會審慎考慮,那妳的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嘿嘿!花琴不懷好意的目光,緊盯着角落的那對夫妻不放。

她摩拳擦掌,向玉帝開口……

到底花琴的第二個要求是什麼?

大概只有在場的人知道,只是這天的凌霄寶殿很不平靜,到處聽得到男男男女的大叫聲,此起彼落。

「不要跑!」

「對不起啦!我們知道錯了,不要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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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琴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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