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刺客身份殊貴,審問並沒有安排在陰森可怖的刑堂,而是在宮內的一間書房裏。憬爾鳶早已到了,華月飛華和扶風一來,就被請到屏風后的內間,他們剛剛坐下,已經聽到門外鐵鏈錚錚,兩名侍衛押著犯人走了進來。

扶風一眼便認出這個女子,正是那二十佳麗中極為出色的茉姬郡主。

只聽堂上,憬爾鳶已經發話,「茉姬,陛下特別吩咐我們不可用死囚的待遇來對你,你可知感恩?」她的衣衫整潔,若非手腳被銬,果然看不出有階下囚的落魄。

「你們即便對我視為上賓,也減不了我心中對你主子的深仇大恨。」茉姬抬起下巴說。

「陛下與你,在這次選妃之前從未見過,哪裏會有過節?」

憬爾鳶奇道。

「我與他沒有私人恩怨,若說有,那便是不共戴天的殺母之仇!」茉姬恨聲說道。

華月飛華和扶風坐在那裏,不但看得清楚,聽得更是真切,也都吃了一驚。

「普蘿王妃分明在世,郡主怎麼敢胡說?」憬爾鳶輕聲斥責。

「如果不是你們陛下的橫徵暴斂,我們普蘿國原本安居南面,哪裏會落得宗廟不保、退縮到那毒瘴貧荒之地?我父王怎會被迫稱臣?我國百萬子民,怎會從此低人一等?如今的普蘿,早已不是生我養我的普蘿,他難道不是殺死了我母?」茉姬咬牙切齒罵道。

扶風聽茉姬言辭激昂、卻又有理有節,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華月飛華卻只是端著杯盞,緘默不語。

憬爾鳶當初也反對魔帝出兵普蘿國,只聽他好言勸道:「陛下為了統一魔界,也曾下詔給你父王,是他先行舉兵,惹怒了陛下。」

茉姬聽完,放聲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卻淚流滿面,她忽然一甩手上鏈銬,鳳目圓睜,「我們普蘿與華月同在魔界,為什麼從來不曾侵犯其他國家?可你們的陛下卻要帶兵南下,他的士兵燒我城池、毀我家園,所作所為分明就是強盜行徑,你還要在這裏替他粉飾嗎?」

憬爾鳶被茉姬直直盯住,頓時語塞,房同里陷入了奇怪的寂靜。

華月飛華雖未現身,此刻也如坐針氈,明明是審問刺客,他卻覺得像是自己在被審問。今時不同往日,他早已反省當初的窮兵黷武,卻哪裏是一句「年少魯莽」就可以推脫得一乾二淨?

茉姬收拾了臉上的悲愴,冷笑道:「我要替普蘿國的子民報仇,就不怕被他千刀萬剮!實話告訴你們,參加選妃大典之前,國都的流寇和南郡的疫病,也都是出自我的安排。」

一聽,扶風和華月飛華驚得從座位上一齊站起身起來,面面相覷,而外面的憬爾鳶也提高了聲音:「茉姬郡主,這可樁樁都是死罪,你可要想清楚了。」竟是有心幫她脫罪的說法。

「司昭大人,流寇乃是騷擾官員、疫情乃是水源投毒,這些密不外宣的詳情,我如果不是主謀,如何得知?要不要我取出剩餘的毒藥給你驗看,那可是我親手配製,世間獨一無二。」茉姬面不改色。

華月一連數月以來的混亂不安,果真都是出於茉姬一人之手!他們不禁都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華月飛華沉思片刻,暗示憬爾鳶先結束審問。

「茉姬郡主如此配合,就請等待陛下聖裁吧!」憬爾鳶說完,命令侍衛帶人下去。

「且慢!」茉姬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司昭大人是位正人君子,我有一事相求。」

大家都想知道這連死也不怕的女子,還會有什麼牽掛,只聽她遲疑半天,這才開口:「一切事情,都是茉姬與郡主府的死士們所為,如有可能,請不要重責我的父王。」

「我會向陛下如實稟報。」憬爾鳶點頭。

「成者王侯敗者賊,我只怨自己無能。」

茉姬長嘆一聲,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扶風和華月飛華這才從屏風後走出來。

「不單是我,你們也同情她吧?」扶風忍不住道。

「她刺殺陛下、又重傷了公子您,我們如何饒她?」憬爾鳶拿起卷宗,苦笑道。

「這個案子,如果接律應當如何?」華月飛華摩挲著案上大印,認真詢問。

「普蘿已是華月屬國,圖謀弒君,絕無存留在魔界的道理。」憬爾鳶搖頭。

「她已經說了是一人圖謀,況且並來得手,難道不能放過她的國家?」扶風有心幫茉姬說話。

「主犯株連九族,她是普蘿國王的女兒,等於滅國。」

憬爾鳶回答得十分肯定,三人的眉頭都緊緊擰住。

華月內部等級森嚴,大長老們都有維護律法的絕對權威,凡事制肘,即使是魔帝陛下也不可能一意孤行;茉姬的所作所為,幾乎沒有赦免或者輕罰的可能,但是於情於理,事情的起因在華月飛華的濫殺,真是難辦。

是夜,月明星稀。

扶風實在睡不着,起來庭院裏散步,沒想到騰龍殿裏也有一人學他。

「你這麼晚不睡,明天不用上朝的嗎?」

「你這麼晚出來,不也是因為想着白天的審問?」

「耶,你也有於心不安的時候?」

「我是魔帝,君主難為。你叫我怎麼辦?」

兩人鬥來鬥去,解決不了問題,只好是對坐在棋亭里生悶氣,過了一會,扶風先開口:「我想去見見茉姬。」

「我也正有此意,她就在宮牢裏,我陪你過去。」華月飛華立即點頭。

宮牢裏,魔帝陛下親自駕到,獄卒們誠惶誠恐。

「怎麼會有琴音?」華月飛華注意到這裏並非一片死寂。

「茉姬郡主每晚這時都會彈琴。」領頭的獄卒連忙回稟。

扶風四顧,這宮牢不像他想像中那般陰暗潮濕,卻也還是比一般地方冰冷,囚房分佈在蛇形通道一側,盤旋而下。

茉姬是罪大惡極的死囚,本領又高,被憬爾鳶安排在了最下面,兩人剛走到門外,茉姬的聲音就柔柔的傳出。

「請進來吧,門沒有關。」

他們推門進去,茉姬坐在長案之後奏曲,手邊焚著檀香,看清來人,琴音止息,茉姬微驚。

「不知二位今夜來意?」

「我們冒昧前來,不知是否打擾了郡主的雅興?」

茉姬起身微微施禮,「來者是客,恕我不能烹茶招待。」她剛一挪腳,扶風已經注意到她腳踝上鎖著銀鏈,他猜到那是流光鏈,難怪宮牢看似如此自由,茉姬縱有天大本事,也割不斷這魔物逃跑。

「郡主白天受審之時,我們就在屏風後面。」華月飛華坦誠道。

「我正奇怪,陛下怎會只派憬爾鳶審我。」茉姬一愣,隨即笑道。

「今日郡主所求,我會認真考慮,不知道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心愿未了?」華月飛華又道。

茉姬先是搖搖頭,又忽然點頭,她抬起臉來。

「我想知道,陛下如何能算準我那晚會再來行刺?」

「其實郡主的心思,也算縝密之至。」華月飛華爽快答道。

原來早在「吹花宴」上,華月飛華第一次注意到茉姬,就對她起了疑心。

賞燈吹花時,她正是席間那個唯一沒有忘形的沉靜女子;長公主的話,再次提醒華月飛華注意到她,能在他和長公主都沒發現的情況下離席,她的身手不可能不快,這不該是一個嬌弱郡主的表現,而茉姬在御前對答時的嬌憨可愛,更與之前的自制力形成強烈對比,無疑是欲蓋彌彰。

那夜之後,茉姬在後宮的一舉一動,早都被「暗魅」牢牢注意。華月飛華定計,也將疑點壓在她身上大半,她再來行刺之前,他們自然不會毫無防範。

茉姬一句一句聽着,直到目瞪口呆,最後只能搖頭苦笑:「我本以為是天衣無縫的計劃,在你眼中居然是漏洞百出。」她站起身來,低頭施禮,「多謝陛下告訴我這些,茉姬對你心服口服。」

華月飛華卻沒有任何成就感,竟有些懊悔他害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子,扶風在一邊坐着,也為這女子可惜,始終不發一語,可茉姬卻顯得十分豁達。

「我已經死也瞑目了,陛下請回吧!」

事到如今,果然是多說無益。

他們要起身,茉姬卻指著扶風開口:「這位公子請留步,茉姬有幾句話單獨跟您說。」

扶風覺得奇怪,茉姬卻又笑着對華月飛華說:「陛下應可放心,我被這鏈子鎖住,絕沒有可能再傷到他。」

大門關上,房間里只剩下了扶風和茉姬。

「不知道郡主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那晚就是大人您被我的鮫絲刀所傷?」茉姬問。

「郡主沒有記錯。」扶風點頭。

榮姬眼波流轉,忽然急促咳嗽起來。

「請大人幫我倒一杯茶過來,好嗎?」

扶風不疑,從屋子那面的桌上倒好水遞過去,茉姬微笑着來接,等他驚覺不對,茉姬的手指已經扣在了扶風的脈門之上。

「你不要做蠢事!」扶風微驚。

華月飛華一定還沒走遠,茉姬若是想挾持扶風逃跑,根本毫無可能,可茉姬卻隨即鬆手。

「你的身體已經恢復了?」

「你還懂得醫理?」扶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圖,放下心來。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扶風等著答案,茉姬喝了一口茶,掃他一眼。

「那天夜裏,我都看見了。」

扶風不解。

「你撲過去救他,攔下了那致命的一刀,然後他就瘋了一樣的死死抱住你,居然當我不存在……當時只要多給我一秒,我也可以一刀劈死他。」

「可是,你沒能做到。」扶風毫不懷疑華月飛華當時的危險處境,卻笑得自若。

「是,否則你追到天涯海角,也會為他報仇吧?」茉姬晃動杯子,不是不懊惱。

好聰明的女子!

「你說得很對,我會用整個普蘿國來陪葬。」扶風贊同地點頭。

茉姬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慘白和恐懼。

這個男人怎麼可以如此淡定的說出那麼殘忍的話語?難怪他可以站在華月飛華身邊,我真的鬥不過他嗎?

「很好,你有本事,一輩子好好守着他。」茉姬吸了一口氣說。

「多謝郡主提醒,我會記下。」扶風不願糾纏,起身告辭,「時間不早了,郡主請歇息。」

他剛剛走到門邊,茉姬的聲音忽然追了出來,帶着一絲陰森笑意。

「你該知道,好的東西,人人都想要。」

扶風一愣,屋子裏寂靜十分,只是個錯覺嗎?他搖搖頭,伸手去拉門扣。

「我不會死,你相信嗎?」

這一次,篤定的聲音彷彿從冰層下爬上來,與四面的清冷空氣交融在一起……

明明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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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舞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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