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施施累得幾乎無法思考,但熱水澡使她有精神為自己弄吃的。在一碗熱湯和半個三明治下肚之後,她覺得自己幾乎又像個人了。為了等瑞基回來,她必須保持清醒。她想在沙發上一邊休息一邊等他到達,但怕自己一坐下就會睡着,到時連門鈴聲也吵不醒她。

她信步來到畫室后並沒有開燈,因為落地窗外的路燈、霓虹招牌和來自其它建築物的燈光已提供了足夠的照明。她在畫室里東摸摸西摸摸,最後停在茜妲的畫前。她凝視着畫布,想像著兇手站在茜妲身旁時,心裏在想什麼。是怎樣的深仇大恨使他在亂刀砍死茜妲后還洋洋得意?

施施直覺地知道畫上其它的細部,例如鞋子看來應該是怎樣。但在企圖掌握兇手的實質時,她就有種撞到一堵磚牆的感覺。牆的另一邊有東西,但她就是碰不到。

也許她永遠也不會把畫完成。也許她只能夢遊畫出那些她認識的人,因為他們的形影已存在她的記憶庫中。如果兇手是陌生人,她也許永遠也畫不出他的臉孔。

瑞基在一個小時后回來。他把一個小袋子放在地上,轉身鎖門。施施一動也不動地凝視着他。他換了衣服,把西裝換成牛仔褲和黑色T恤。看到他使她立刻忘了疲倦。這才是她心目中他該有的樣子,沒有昂貴西裝的偽裝。短袖綳出結實的手臂,下顎有着一天沒刮的短須,他是她見過中最性感的硬漢。

「就是這樣,」她心不在焉地嘀咕。「我必須畫下你現在的樣子。」

她四下張望,好象在找尋素描簿。她朝畫室走了兩步就被他從背後攔腰抱起。「今晚不行,親親。你該上床睡覺了。」他抱着她開始往卧室走。

也許是因為他的嘴巴太靠近她的耳朵,也或許是她終於開竅了。她扭頭瞪視他。「你叫我『親親』。」她指控道。

他抬起眉毛。「沒錯。不然你以為我以前都叫你什麼?」

「我的別名『施施』。」

他迅速親吻一下她噘起的唇。「我說過,我拒絕用別名叫跟我睡過的女人,更不用說是我愛的女人了。如果你不喜歡『親親』,我們可以想別的稱呼。」

他說的是那麼順口,她是那麼的疲憊,所以她差點沒有注意到。「我猜『親親』就可以了。」她嘟嚷,接着全身一僵,差點從他懷裏揮出來。他停下腳步放下她,把她轉過來面對他,然後用雙臂環住她,再度將她抱離地面。

她扶着他的肩膀。「你剛才說了你愛我,或者那句話只是隨口閑扯到的?」

「不,我的的確確說了。」

這是她人生的分界時刻。在世上活了三十一年,她終於墜入情網了,而且對象不是凡夫俗子。她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個強悍、性感又多金的男人,而他剛剛開口說了愛她。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那句話,她覺得她好象應該做些浪漫誇張的事來紀念這一刻,例如開香檳、放煙火。

「哦,」她愛睏地朝他眨眨眼。「我也愛你。」

「我知道。」他溫柔地親吻她。他在床邊把她放下,替她脫掉衣服,好象她是小孩子似的。她希望她有性感睡衣可以穿給他看,但她只有厚棉布睡衣。有他睡在身旁,她不會需要睡衣保暖。

他替她蓋好被子,然後脫掉衣服躺到她身旁。她希望她有張特大號的雙人床,那麼他的腳就不會掛在床尾外……

她模仿他的動作,下床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的T恤蓋過她的臀部,但她赤裸的雙腿暴露在夜晚涼涼的空氣中。她立刻忘記雙腿察覺到的涼意,注意力集中在半開的卧室門口,等待不懷好意的人影隨時出現。

瑞基在他帶來的袋子旁緩緩蹲下,把手伸進袋子裏,眼睛始終盯着門。等他直起身子時,右手多了一把槍。他用左手把她拉到他身後。

抓着她的手腕確使她待在他身後,他無聲地移動到卧室門后,但沒有靠得太近,以免門被完全推開時撞到他。然後他們靜靜等待。

她聽不見他的呼吸聲,但覺得她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大得可以吵醒死人。她改用嘴巴呼吸,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氣息聲。她豎耳傾聽。

她聽到客廳的時鐘滴答聲,聽到遠方的警笛聲,但沒有再聽到那種刮擦聲。

但是瑞基仍然保持高度警戒的姿勢。他比較靠近房門,他的身體擋在她前面;難道他聽見了她聽不見的聲音?

接着她感覺到了,有人站在門口的另一邊,沒有跨進來,只是在門口往卧室里瞧。

由於床擺放的位置,站在門外只能看見床尾。施施覺得床空得刺眼。闖入者看到空床時會認為他們聽見他而躲起來,還是認為沒有人在家而她只是沒有鋪床而已?他會慢慢地走進卧室,還是……

房門被猛然推開,砰地一聲撞在牆壁上。

瑞基在房門撞到牆壁前已經抓着她的手腕拉她一起蹲下。她聽到一聲轟然巨響,感到眼前一陣白花花。又是一聲巨響,這次比較接近,緊接在第一聲之後幾乎與第一聲合而為一。她感到小小的氣爆衝擊着她的皮膚。

槍擊。

她可以說是立刻恍然大悟,但領悟過來時只剩下微微的耳鳴和刺鼻的火藥味。

她的聽覺和視覺開始清晰。她看到他撲通一聲倒在門口的地板上,她聽到他發出動物般的粗嘎喉音。空氣從他的肺里逸出,就像氣球泄氣一般。接着她聞到他的味道。她乾嘔起來,但忍住湧上喉嚨的膽汁

「你沒事吧?」瑞基急切地問,蹲著轉身面對她。

「沒事。」她嘎聲回答。

他站起來走到床邊打開床頭櫃的燈。

突來的亮光使她眯眼,她的眼睛還沒有適應突然的光。

她的眼睛還來不及適應光亮,瑞基已經在打電話了,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趴在門口的屍體。「我是霍瑞基,」他沉着地對電話線另一頭的人說。「史季亞剛剛闖入施施的公寓企圖殺人。」

季亞?

施施驚愕地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望向屍體。季亞趴在卧室門口,臉朝向她,圓睜著因死亡而獃滯無神的雙眼。他的身體下面只有一小灘血,但身後的門框和牆壁上血跡斑斑。

「不用麻煩,」瑞基說。「他已經被我開槍打死了。」

他掛回話筒。施施顫抖地站起來轉向他,本能地想投入他的懷抱。她愣在原地。血從他的左肩冒出,流到手臂和胸膛上。

「天哪,你中彈了!」

他朝肩膀瞥一眼。「只有一點點。」他鎮定地說,抓住沖向他的施施。

她掙脫他的掌握,按他坐到床沿上。「沒有一點點那種事。」她激動地說。「中彈就跟懷孕一樣,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別亂跑。」

她轉身就跑。她的急救箱在浴室。她必須跨過季亞的屍體才能出卧室,但她只遲疑了一秒鐘。瑞基在流血,替他止血療傷的迫切需要超過一切。她留意腳踩在何處,但速度沒有因而減慢。

等她抱着急救箱和濕毛巾回來時,瑞基已經穿好牛仔褲,正在穿鞋子。「我叫你坐下的!」她吼道。

「不,你叫我別亂跑。我沒有亂跑。」

他溫和的語氣激怒了她,但他坐回床沿上讓她用紗布按住他的肩膀。「只不過是擦破皮,甚至不需要縫合。」

他漠然的語氣使她犀利地看他一眼。他面無表情、目光冰冷地注視季亞。她想起他在特種部隊服過役,突然知道他以前殺過人,這就是他的戰鬥態度。

片刻后,她掀起紗布,看出他說的沒錯;他肩頭的傷只是擦破表皮緩緩滲血。刺耳的警笛聲越來越接近,近得好象就在外面,接着警笛聲戛然而止。施施拿起濕毛巾開始清洗傷口,瑞基拿走她手中的濕毛巾。「我自己來。」他說,把另一隻手伸進T恤底下拍拍她赤裸的臀部。「去把衣服穿上,除非你想讓警察看到你漂亮的小屁股。」

她皺眉瞪他一眼,但去衣櫥里拿出牛仔褲直接穿上。警察只花了一分鐘就進入大樓來到她的公寓門外,瑞基趁她拉拉練和扣釘子時開溜。他跨過季亞的屍體,趁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前主動打開公寓的大門。

四個制服警察一涌而入,施施瞥見鄰居擠在門外的走廊上看熱鬧。瑞基把她拉進廚房,以免妨礙警方辦案。

接下來的兩、三個小時是一片混亂。衣衫不整的厲德諾刑警緊跟在制服警察之後抵達。兩分鐘后醫護人員、關約瑟刑警和更多的制服警察陸續趕到。她的公寓裏擠滿了人。無線電通話聲此起彼落,更多的人來到。

瑞基要她坐在背對門口的椅子上,不讓她看到廚房外面發生的事。兩個醫護人員替瑞基檢查傷口和包紮上藥。他在水槽邊用濕紙巾擦掉身上的血跡,拒絕接受進一步的醫療。

關約瑟和厲德諾替他們做了筆錄。他們在她畫室的窗戶上找到季亞進入公寓的方法,瑞基出於自衛而開槍是毫無疑問的。

「我想我們會發現是他殺了霍太太。」關約瑟說。「他看到施施小姐的那幅畫時一定是太過震驚,否則他當時就會動手除掉你。」他看着施施說。「我猜他以為他把畫的事告訴我們就可以把這整件案子嫁禍給你。」

「但他怎麼知道你們沒有逮捕我?」施施大惑不解地問。

關約瑟聳聳肩,厲德諾回答。「他也許打電話到警局問過,或是他一直在監視。那已經不重要了。他今晚來這裏顯然是打算殺你,但是你聽到他開窗戶,而且你不是一個人。」

「在紐約市持有無照槍械是違法的。」關約瑟不悅地對瑞基說。

瑞基面無表情地聳聳肩,好象受傷的肩膀沒有因聳動而產生不適。「我有執照。」

關約瑟的表情更加慍怒。「我想也有。你的槍法很准,一槍貫穿心臟。你受過訓練,對不對?」

「軍隊。」瑞基回答。「陸軍。」

「是嗎?」厲德諾說。「哪個單位?我也在陸軍服過役。」

「突擊隊。」施施看到他們兩個臉色大變地坐回椅子上。「那傢伙根本沒有機會。」厲德諾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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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筆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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