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激情從來不曾如此透徹和震撼,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旋轉,飛升,朦朧,白茫茫的旋渦席捲了周遭的一切,她只看到他精湛的眼神,映射着她忘情的面孔。爆發的熱力過去,他的手臂還一直緊緊地攬着她的纖腰。酒已經完全醒了,她記得纏綿時刻他的每一聲呼喚,每一次喘息,也記得自己的每一聲回應。每一次吟哦。她知道那不是夢,也不是幻覺,他那句「讓我好好受你」是說真的。可是,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如果早一天,她會興奮激動地吻他,然後霸道地宣稱:「話已出口,不得收回。」但是現在這個時候,她無法不懷疑他的諾言裏有多少同情的成分。她承認,她是個自私又愛面子的女人,她想要一分純正的愛情,不為錢財,不為地位,也不為同情,雖然她自己也不明了愛情「純正」的定義究競是什麼。

她撥開他的手臂,坐起身,抽出一根煙,摸到打火機,「嗆」一聲火焰升起,「嗆」一聲火焰熄滅,遲騁的大掌蓋住她的手指,按緊打火機的蓋子,深沉如海的眼神默默注視着她,「別抽煙,醫生說你不能抽煙。」

她宜視他的目光,談淡地道:「醫生太大掠小怪了,不過是小小的肺炎嘛,今天打過針已經不咳了。」

「不行。」他堅定地搖頭,抽出她口中的煙。

她舉高打火機,熟練地把玩,打開熄滅,反覆數次,突然道:「你送我打火機不就是點煙的嗎?我不吸煙豈不是浪費了這麼漂亮的精品?」

他一把奪過,丟到自己一側的床頭柜上,惱道:「我從來沒說過送給你。」如果早知道會害她得肺癌,打死他都不送打火機。他知道這不是一隻打火機的錯,但是他心中的恐懼和懊惱必須要找什麼東西來發泄,打火機就成了無辜的對象。但看在戚無艷眼中,他惱的不是打火機,而是她。從來沒說過送給她,那是什麼意思?暗示她自作多情嗎?他那麼懊惱為了什麼?因為他後悔激情之前衝動的誓言嗎?不,遲騁不是輕易後悔的人,他的重承諾、守信用在商場上是出了名的。可是情場上呢?天,心好亂,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他對她愛的表白,但是真到了這一天,她卻膽怯地不敢面對,不願相信。戚無艷,孬種,你不是這樣的,你在生意場上的精明幹練、大膽豪邁呢?

「遲騁。」她輕輕地喚。

「哦?」他從懊惱中驚醒,「什麼?」

她冰涼的雙手貼上他赤裸的胸膛,試探道:「你這幾天--很奇怪,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她感覺得到掌心下的心跳猛地加快,而他的眼神迅速閃過一抹狼狽,吶吶地道:「哪有什麼事?是你多心了。」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我有沒有多心過?」

「沒有。」

「所以了,」她眼中閃爍著談判桌上的精明,「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告訴我實話;第二,去睡客房。」

「嗤--」他突然笑了,傾身吻了下她的唇,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口氣很像跟老公鬧彆扭的老婆?」

她沒有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只知道,你顧左右而言他的本領越來越高了。」

他頓住,片刻后誇張地嘆了口氣道:「好,我選第一。」

她揚高眉毛,屏息等着他的答案,他終於要說了,雖然她已經知道答案,也傷了,痛了,發泄了,但即將由他親口告訴她,她依然覺得恐懼到心臟抽痛。

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道:「實話就是,我這幾天突然發現--我不能失去你。」

「轟」的一聲炸雷,炸得她大腦不能運轉,他說了什麼?不對啊,應該只有兩個字--「肺癌」!但是他說的是「我不能失去你」,他的意思是叫她不要死是嗎?她明明知道不是!

「你,我……」她好不容易找回語言的能力,「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他砌黑的眼睛緊緊地鎖住她,不讓她的目光逃避,「無艷,我……」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猛然跳下床,匆匆道:「我去洗澡,身上都是酒味。」

「無艷!」他在她拉上浴室門之前清晰地道:「我是說真的!」

她的手抓着門框,身子搖晃了下,輕輕「喂」了一聲,「砰」一聲將浴室門甩上。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攤開汗濕的掌心,撫上冷汗終群的額頭,再緩緩滑到眼睛,蓋住眼險,仰躺下去。終於說了,他終於說出口了,「我不能失去你」,短短六個字,代表了兩層含義,一是我愛你,二是你不要死。這樣說也算實話吧。而她--逃了。這反應比他預想得要好,起碼她沒有嘲笑他,那一聲「嗯」雖然是淡談的,但好歹不是冷冷的,這是不是說明她對他並非無動於衷?只要她對他有感覺,他就有信心驅逐祁紹在她心裏的影子,哪怕她剛剛還為祁紹傷心買醉,但她清晰地叫了遲騁,說了今夜好好愛我不是嗎?激情的時刻,她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沒有穿透他尋找另外一個身影,也沒有埋在他懷裏哭泣流淚,他感覺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付出和心滿意足的索取。這就夠了,足夠給他一個鼓起勇氣表白的理由。

高溫熱水嘩嘩沖刷着她的身體,燙得皮膚都紅了,她卻沒有感覺,因為心中沸騰的熱血溫度更高。他是說真的,他說了不能失去她,他說了要好好愛她,可是她卻沒出息地躲起來。一時之間,她真的很難消化,一直以來他都是若即若離,淡然的,她以為他根本不愛她,不在乎她,只是利用她,直到她這次生病,終於逼出了他的真心。同情的成分一定有,但是應該不完全是同情吧?他對她應該是早就有感情的吧?還是習慣成自然?哦!她無力地呻吟,將整張臉潛進浴盆,直到不能呼吸,再探出來大口地喘氣。濕度過高的熱空氣嗆進氣管,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她對着鏡子看到臉頰不自然地漲紅,雙手用力按緊肺部,好半天忘記呼吸。他急着表白是不是怕再晚就沒有機會了?她滑坐在浴池裏,高溫的水流打在身上,居然是冷的。她喃喃自語:「再晚,就沒有機會了!」愣了片刻,她猛地站起來,披上浴袍衝出來,卧室里沒有人。

她慌得大叫:「遲騁?」他走了嗎?她的逃避和遲疑令他失望了是嗎?所以他走了,像他們的第一次,他寧願在凌晨徒步離開,以維持在她面前所余不多的自尊。不,遲騁,不要走!

她衝上陽台,他的車還在,但是人呢?他是不是又借步行來排解沮喪了?她赤着腳,披着浴袍一口氣衝下樓梯,打開大門不顧夜晚接近零度的冷空氣就要往外沖。

「無艷,你去哪兒?」熟悉的男性嗓音在身後響起。

她不可置信地回頭,遲騁站在廚房門口,手中拿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土司、咖啡和熱牛奶,正驚訝地望着她。

「遲騁,」她輕輕地小心翼冀地叫了一聲,突然快速衝過來一下子撲到他懷裏,撞翻了托盤,咖啡和牛奶灑了兩人一身,她不管,緊緊地抱着他,不停地呼喚:「遲騁,遲騁……」

他驚得一愣,隨後攬緊她,柔聲道:「我在這兒,怎麼了?你要到哪兒去?」

她抬起蒼白的臉,吸吸紅紅的鼻頭,含着淚道:「我以為你走了。」

「啊?」他驚疑一聲,突然明白過來,丟掉手中髒兮兮的托盤,熱烈地回抱她,臉頰埋進她濕漉漉的長發,唇貼着她的耳根,哨嘆:「不會了,我再也不會走了。」

天邊漸漸染上一層魚肚白,他橫抱着她,一路走回卧室,直接把她放在落地窗的窗台上,從身後摟緊她,輕輕地問:「這是我們第幾次一起看日出了?」

她搖頭,「不記得了,太多次了。」

他在玻璃窗上呵了一口水氣,緩緩寫了一個數字:76。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低低地道:「第七十六次。每次都是我睜開眼睛,看到你獨自一人站在窗邊抽煙,然後我走到你身後,透過煙霧看着日出。今後你想看日出,一定要叫醒我,好嗎?」

熱辣的淚緩緩溢出眼眶,原來,他一直是在意她的,而她一直在傷害他。她雙臂向後圈住他的頸,哽咽道:「好。」

他俯下頭,吻她眼角的淚珠。她胸口有一團熱氣湧向喉口,令她忍不住開口:「遲騁?」

「嗯?」他輕輕地應。

「我……」後面兩個字卡在嗓子裏,像細軟的魚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淺淺一笑,幫她接話:「你再不回頭,就要錯過日出了。」

「哦。」她轉過臉來,正好看見火紅的朝陽跳出地平線,那紅,燦爛而溫暖,熾熱而溫馨,就像遲騁的愛。她對着一輪紅日掀起嘴唇,無聲地做了三個字的口型: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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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不能去,你得去醫院打針。」

「再不去公司就要倒了。」

「不是有劉副總嗎?」

「可是我是總經理,這兩天我的手機都要打爆了。」

「那也得等打完針再去。」

「客戶不能等。」

「無艷!」他無奈地叫。

「遲騁!」她懇求地叫。

兩個人各自扯着她毛衣的一隻袖子,像兩隻鬥雞,誰也不肯放手。

「鈴鈴鈴……」電話響了,戚無艷放開衣袖去接,遲騁眼睛冒火地瞪着那隻多事的話筒。一陣音樂聲,他的手機也響了。她抽空回頭看他一眼,揚高眉毛,彷彿再說:「看吧,你還不是一樣?」

遲騁嘆了口氣,接起電話。兩人幾乎同時結束通話,他主動拿起毛衣,幫她套上,道:「盡量趕在上午將所有事情處理好,中午我給你打電話,下午陪你去打針。」

「我盡量。」

他豎起眉毛,「盡量不行,要說好。」

她用力擰一下他的胸膛,笑道:「你越來越有脾氣嘍?別以為給你點陽光你就能燦爛。」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我本來就很燦爛。」

「嗬,還學會自大了。」她抓起襯衫丟給他,命令道:「快穿衣服,不然沒時間吃早餐了。」

他一把摟住她,暖昧地道:「我更喜歡吃你。」

她推他一把,紅著臉道:「還越來越色。」

「無艷--」他拉住她的手臂叫。

「幹嗎?」她帶理不理的。

他笑道:「你臉紅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臉紅呢。」

她急忙捂住臉頰,狠狠瞪他一眼,半晌才憤憤的道:「討厭!」然後匆匆走出卧室,背後傳來他響亮的笑聲。她摸著自己怦怦如擂鼓的心跳,心裏甜甜地想:愛情,原來可以令人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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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個上午,戚無艷轉過皮椅,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差不多十二點了,遲騁該給她打電話了。她盯着辦公桌上的專線,發起呆來,等她回過神,十分鐘已經過去了。愛情,原來還可以令人發獃。她淺淺一笑,關掉電腦,收拾皮包。

兩聲門響,傅秘書推門進來,遞上一張請柬,「這是皇因宴會的邀請函。」

戚無艷翻開瞟了一眼,道:「年年如此,無聊!」

傅秘書驚訝地瞪大眼,「咳?不對哦。你每年不都是興緻勃勃地去參加?今年怎麼……」

「哪有?」她心虛地反駁,「我是不得不去。」

「你去年可不是這麼說的。咳咳,」傅秘書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個優雅的站姿,學着戚無艷的語調,「皇因宴會雖然沒什麼新花樣,但是請的都是身價顯貴的人物,一張請柬在手就等於肯定了你的地位。這種名流雲集的宴會,怎麼能夠不去?」

戚無艷佯裝氣惱道:「好啊你,越來越皮了,居然敢糗我。」

「不敢,小女子豈敢開上司大人的玩笑?」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戚無艷急忙接起,瞪她一眼道:「等一下再跟你算賬。」

話筒里傳來遲騁帶笑的聲音,「我又哪裏得罪你了?」

「不是說你啦。在哪兒呢?」

「你樓下。」

她探頭下望,看到一輛白色的平治,明知道這麼高他根本看不見,還是用力揮了揮手,「我馬上下來。」放下電話,見博秘書倚著桌緣,興味盎然地看着她,「看什麼?去,回你的座位去。」

傅秘書笑道:「老總帶頭翹班,我是不是也可以早退?」

「想得美,你乖乖給我待到十二點半。我下午可能不回來了,有急事打我手機。」

「遵命!」傅秘書誇張地鞠了個躬,「不耽誤老總約會時間。」

戚無艷的臉又忍不住發熱,推她道:「亂說什麼?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多嘴?」

傅秘書嘻嘻笑着開門出去,突然轉回身,正色道:「戚總,遲騁是個好男人。」說罷關上門,留她一個人愣愣地發獃,半晌才低聲自語:「用你說,我也知道他是個好男人。」

戚無艷下樓來,遲騁已經打開車門等著了。她坐進前座,疑惑道:「咦?怎麼開起公務車了?你的跑車呢?」

「呃……」他的手在方向盤上蹭了下,「借給耀輝了。」總不能告訴她,車還被扣在交通隊,他還抓了個職員替他去上交通法規課。

「遲騁?」她斜着眼看他,「你的手心在冒汗。」

「嗨,好了。」他側身在她頰上吻了一下,「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當給我留點面子,別問了好不好?」

「不是吧?」她捂嘴悶笑,「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他嘴一撇,無奈地道:「就知道你會笑我,想笑就笑吧,不要憋出內傷。」

她拉拉他的耳朵,軟語道:「別這麼小氣嘛。」

他輕哼一聲,發動油門。

她拍拍他板緊的面孔,道:「為了彌補你大男人的自尊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隨口問:「什麼?」

「今天sammy誇你了。」

「誇我?她?她能誇我什麼?」

「她說你是個好男人。」她眼角瞄他,放緩音調,「你說--她有沒有可能暗戀你?」

「嗤--」遲騁噴笑,方向盤一拐車子打了個滑,笑道:「虧你想得出。」

她翻了個白眼道:「你激動什麼?」

他偏頭看她撅高的嘴,「哎,你不是吃醋吧?」

「你想得美。」她擰他,「你有那麼大魅力嗎?」

他呵呵笑,打開儲物箱拿出一張請柬遞給她,「啰,證明我的魅力。」

戚無艷驚喜道:「你也收到了!」

「喂。」他應得平淡,眼底卻掩不住一份驕傲和自豪。

她感嘆:「我都不知道你現在身價有這麼高了。」

他轉頭看她,真摯的道:「無艷,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她淺淺一笑,靠進椅背,目光透過擋風玻璃落在川流不息的車陣,輕聲道:「我還記得第一次在『凱悅』門前見到你,你一身土裏土氣的樣子。」

路口紅燈,他停下,輕嘆:「是啊,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告訴自己。香車,名酒,美人,我都要。」

她定定地看向他,語氣婉轉,「現在你都得到了?」

「是。」他重重點頭,忽然又搖頭,「不,還有一樣。」

她挑眉問:「什麼?」

他精湛的眼眸深深望着她,默默地道:你,你的心,你的情,你的生命。

她下意識垂低頭,他的眼睛看得她心好亂,她彷彿在那深邃的眼波里讀出了什麼,又不太敢確定。

他溫柔一笑,淡淡地岔開話題,「我就奇怪,我當初的樣子那麼蠢,你為什麼會選擇幫我?」

「或許,」她伸出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他的眼險,「就因為你這雙眼睛。」

他大掌蓋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綠燈亮了,他發動車子,卻沒有鬆開她的手,沉默片刻,突然道:「無艷,我還有一樣沒有得到。」

她直覺反問:「什麼?」

他沒有回答,只是用掌心貼着她的掌心,用力握一下她的手。她感到一股熱力穿過他灼熱的掌心滲進她的掌心,緩緩地悄無聲息地融進她的血脈。她懂他的意思,那熱力沸騰了她的血液和情緒,有三個字在她喉口掙扎翻騰,卻怎麼也吐不出來。她暗自懊惱:「戚無艷啊戚無艷,你還猶豫什麼?不確定什麼?不就是三個字嗎?每個字的發音都很簡單,為什麼就說不出來?」她試了再試,努力了再努力,還是無法出口。她無奈地嘆息一聲,自我安慰:「也許,我只是需要時間。」她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伸出另一隻手,包住他黝黑的手掌。她在他掌中,他在她掌中。

他驚喜地看她,迅速在她唇上偷得一吻。

「喂,」她驚得大叫,「你小心點,這麼多車。」

他咧開嘴呵呵笑,眼角眉梢俱是歡喜。她嗔道:「笑得真傻。」卻在埋進他肩頭的時候露出一個比他更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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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戚無艷輸完液,遲騁狀似無意地道:「去做個CT吧,看看炎症消了沒有?」

她穿鞋的動作一頓,緩緩道:「已經不咳了,應該消了吧。要不讓醫生聽聽就好,幹嗎非要做CT?」

他故意攢緊眉心,「我不想讓醫生的手在你身上亂摸。」

她想到他上次的糗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明知他這句話借口的成分居多,但心中還是不由得意。

他搖着她的手臂追問:「怎麼樣?」

她裝傻,「什麼怎麼樣?」

「做CT。」

她起身,拾起頭定定地望着他,好久好久才黯然道:「我不想。」

「為什麼?」

她美麗的眼眸蒙上一抹哀傷,嘆了口氣道:「有些事,不確定的時候還可以欺騙自己有希望,確定了就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一震,驚恐地喚道:「無艷。」

她努力扯起一個燦爛的微笑,挽住他的手臂,輕快地道:「走吧,反正還有時間,陪我去逛逛街。我上次看中一套衣服,這次我要你買給我。」

「無艷!」他一把摟住她,俯下頭尋着她的唇,激烈地擁吻,直到兩個人都不能呼吸,才稍稍放開,貼着她的耳根沙啞地道:「我買給你,無論你要什麼我都買給你。」

她笑道:「這是你說的,可不能反悔,到時候別怪我花得你傾家蕩產。」

他鄭重地一字一句地道:「決不反悔!」

她笑得更加燦爛,一滴溫熱的淚卻悄悄滑落他的衣領,在布料上盤旋兩下,滲進纖維,消失無蹤。她用指尖輕輕摩挲那滴幾乎看不出來的水漬,怔怔地想:生命消失時,是不是也這麼簡單、這麼短暫、這麼徹底?

遲騁悄悄轉身抹眼角,牽起她的手,不自然地笑道:「走吧,我今天要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她搖頭撇嘴,斜睨他,「我很懷疑你的品味哦。」

他揚高下巴,「你還當我是三年前的遲騁嗎?」

「好。」她大聲道:「今天我就捨命陪君子了。」

無論怎樣豪爽的語調,怎樣誇張的大笑,怎樣瀟灑的姿態,都掩蓋不了彼此眼中的黯然和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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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無艷看中的是一件純白的晚禮服,削肩低胸,配上條淡金色披肩,設計簡單大方,剪裁流暢得體,只在胸前點綴了一枚彩虹造型的鑽石胸針,在燈光的照耀下,煥發出七彩光芒。

她在遲騁身前轉了一圈,略帶腦腆地問:「我這個年齡穿這件,是不是太幼稚了?」

「不,」他着迷地看着她,夢吃般地低語,「美,美得像天使。」

「真的?」她整張臉都明亮起來。她只是一個女人,跟所有女人一樣,喜歡聽心愛的男人稱讚她美麗。

「真的!」他點頭。他一直認為戚無艷是那種優雅高貴、艷光四射的女人,適合紅色和紫色,原來她也可以將白色穿得這樣清純聖潔,聖潔到令他在眩惑之外感到隱隱的恐懼。彷彿,她真的會化為天使飛走。

她興奮地道:「你不知道,有一次Hallen設計了一套婚紗,要我穿上走秀,千保證萬保證一定漂亮,我就是沒穿。早知道我也適合白色,當時就穿了,看看我穿婚紗是什麼樣子。」

他腦海中想像她穿婚紗的樣子,純白的蕾絲花邊,網狀頭紗遮掩着她靚麗的容顏,一手抱着捧花,一手提着裙擺,邁著高貴優雅的步伐朝他走來,她戴着白色真絲長手套的右手輕輕搭上他的手……婚紗!結婚!對,他怎麼沒想到這一層。他愛她,想要擁有她,那麼就該跟她結婚,不管她的病是否確診,不管她能做他幾天的新娘。

「遲騁?」她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你發什麼呆啊?」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中指纖細修長,非常適合戴戒指,他突然迫不及待想將她套牢。「你試好了嗎?試好了我們再去買別的。」

「試好了。」她脫下禮服交給店員包好,遲騁已經刷了卡,提起袋子拉着她就走。

她費力地跟着他的大步,急道:「你去哪兒?幹嗎走這麼快?」

他停下,急切地問:「你喜歡什麼樣的首飾?白鑽,藍寶石,綠寶石還是別的什麼?」

「幹嗎問這個?你想送首飾給我?」

「你先說喜歡什麼。」

她笑了,「你沒發現我從來不戴首飾的嗎?那種珠光寶氣的東西,俗氣!」

他看了她片刻,神秘地笑道:「這件,什麼時候都不俗氣。」

「什麼啊?神神秘秘的!」

他不回答,一路拉着她走進隔壁的珠寶行,直接到戒指專櫃,對店員道:「小姐,請給我拿幾組品質最好的戒指。」

店員一見兩人的衣着,立刻笑眯眯地道:「兩位請稍等,我進去給你們拿最新的款式。」

戚無艷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遲疑地看他,「你--想送我戒指?」

他但笑不語,一面敲著櫃枱的玻璃板,一面翻看樣品雜誌,突然指著一張圖片道:「這個怎麼樣?我覺得藍寶石適合你。」

「遲騁。」她伸手蓋住圖片,有些著惱地道:「你在做什麼?」

「買戒指啊。幫我看看,這款好不好?『海洋之心,呵,居然跟泰坦尼克號里的寶石名稱一樣。」

「遲騁--」

「這位先生真行眼光!」店員出來,剛好打斷戚無艷,「這是我們昨天才進的一批寶石,尤其是這款『海洋之心』,是這套寶石系列的主打,由法國名師特別設計。它是由被稱為『命運之石』的星光藍寶石切割而成的,星光藍寶石除了被視為護身符外,還代表忠誠、希望和愛。」說着,她將那款寶石由盒中拿出,推向他們兩人,「這款『海洋之心』無論是質地還是做工,都是最上乘的。我們是獨家代理,保證國內只有一件。」

遲騁輕扯一下戚無艷的衣袖問:「怎樣,喜不喜歡?」

她甩開他,雙手抱肩,直直望着他,平靜地道:「你什麼意思?」

他緩緩執起她的手,拇指和食指圈住她的中指,漆黑的眼看進她的眼底,聲音很輕但堅定地道:「無艷,嫁給我吧。」

她腦中轟然一響,有片刻不能思考,只能獃獃看他,吶吶地道:「遲騁,你……你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他舉起她的手指湊到唇邊,在指節上輕輕一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重複:「嫁給我。」

她在他深邃的眼底看到了認真、期待和深情。下一刻,淚水洶湧著衝出眼眶,她哽咽道:「你,你明知道我,我可能……」

「噓……」他神出另一隻手靠在她的唇邊,「我知道,所以我們更要珍惜時間。無艷,我們已經浪費了三年,不要再蹉跎下去了,好嗎?」

「可是……」她的話音淹沒在一個火辣辣的吻里,他的唇灼燒着熾熱心痛的熱力,彷彿要把她熔進骨子裏。她感到眩暈,無力地癱軟在他懷中,她累了,眷戀着這雙結實的臂彎,渴望着這副堅實的胸膛,愛着這個擁吻她的男人。

她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吻了多久,等到意識清醒,就聽見珠寶行中熱烈的掌聲和一片叫好聲,而他已在不知不覺間將戒指套上她的中指。他的手緊緊握着她戴着戒指的手,得意地笑道:「你已經被我套牢,再也跑不了了。」

她在淚光中微笑,「你知道嗎?你真是個不懂浪漫的男人。從來沒送過花,從來沒說過一句甜言蜜語,跳過所有情侶之間的浪漫步驟,直接就求婚。」

「呃……」遲騁懊惱地搔搔頭,「這樣好了,以後我一件一件補回來,行嗎?」

機靈的店員急忙從窗枱花瓶中抽出一枝玫瑰,遞過來道:「先生,給,花。」

「謝謝!」他接過,反手遞給戚無艷,用跟店員一樣的口氣道:「無艷,給,花。」

圍觀的眾人一陣大笑,店員邊笑邊道:「哎呀,哪有人這麼送花的?」

遲騁困惑地問:「那怎麼送?」惹來圍觀者又一陣大笑。

戚無艷羞愧得真想找個洞鑽進去,一跺腳,捂著臉跑出右。

「無艷?無艷?」遲騁急忙刷了卡,匆匆退出去。

「無艷,無艷!」他追上她,悄悄拉住她的手。

她反手在他臉上輕刮一下。又是氣又是無奈地道:「真丟險。」

「呵呵,」他摸了摸被她刮過的地方,無所謂地道:「你跟我在一起又不是第一次丟臉了。」

她望着他有點憨厚有點土氣的笑容,怔住了。

「怎麼了?幹嗎這麼看我?」

「我有好久沒看到你這麼真實的表情了。有時候,我真懷念三年前那個老實又精明的遲騁。」

他笑道:「怎麼?不喜歡現在的我?」

「也不是,有些感嘆罷了。」

「無艷,」他摩挲著那隻戒指,「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在你面前永遠做一個老實又精明的遲騁。」

「遲騁。」她唱嘆地喚他的名字,輕輕靠進他懷裏,她何其有幸,今生能夠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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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坐回車裏,手機鈴聲就響了,遲騁按下通話鍵,「喂?……哦,五月啊!……什麼?……哦,好的,我馬上過去。」

戚無艷體貼地問:「怎麼了?你媽媽有事?」

「五月說媽和曉冰要回家,人已經在車站了,我得立刻過去。」他說着拐上主車道,腳下猛踩油門。

遲騁鎖緊眉心,一路加速,停好車急急奔向候車室,見戚無艷跟不上,一把拉起她的手,奔跑起來。她根本來不及說話,只能被動地跟着他跑。跑上滾梯時,就聽廣播里在播報:「由N市開往M市的特17次列車正在檢票,請乘客們到第三候車室從1站台上車。」

戚無艷用力拉着遲騁的手臂,在嘈雜的人聲中喊:「我們得買站台票,他們可能已經上車了。」

遲騁急了,雙手一撐翻到旁邊的下降滾梯,喊道:「你到檢票口等我。」

找到第三候車室,掛着T17次牌子後面的座椅幾乎空了,檢票口前稀落的幾個人正往裏走。戚無艷回頭張望,沒看到遲騁的身影。她轉過身來,發現有幾個人在檢票口後面的欄桿那裏徘徊,其中一個女人的身影很眼熟,走近些看,居然是汪琦,她旁邊的男人她也見過,是遲騁的弟弟遲五月。那麼另外兩個女人就是遲騁的母親和那個叫曉冰的了?

那女孩白皙纖弱,飄逸出塵,長長的黑髮柔順地披散在肩,銀白色的羽絨大衣裹着消瘦的身子,一雙秋水般的大眼睛裏盛滿哀愁,嘴角掛着蒼白疲憊的微笑,認真地傾聽其他幾個人說話,安靜地不插一句嘴。跟她想像中一樣,但笑容里有一抹淡淡的愁,為什麼?是誰剝奪了她純凈的笑容?是自己!這幾天她一直逃避去想曉冰這個人,但她知道,遲騁絕不是腳踏兩隻船的男人,既然他已經跟她求婚,那一定是辜負人家了,不然人家也不會匆匆離去。感情,為什麼永遠不能平平順順,偏要造成無辜的傷害?想想當初的自己,再看看現在的她,她能夠理解她的失落、絕望、傷感和無奈。如果愛情可以謙讓割捨,那麼她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這樣一個柔弱而純凈的女孩子經歷她曾經經歷過的痛。

汪琦看了看錶,回頭張望,看到她,嚷嚷起來:「咦?那不是戚無艷?」

另外三人一齊看向她。戚無艷走過去,隔着欄桿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道:「遲騁去買站台票,很快就過來。」

遲大媽帶着不滿的眼光打量她,汪琦和五月擔憂地看着母親,符曉冰的臉更加蒼白了,胡亂抓起一件行李,匆匆道:「大媽,車快開了,我們走吧。」

遲大媽按住她的手,大嗓門洪亮地道:「走什麼?人家既然追殺上門,咱們也不能示弱。我今兒還不走了呢。」

戚無艷的手伸過欄桿,禮貌地道:「伯母好,我叫戚無艷。」

遲大媽鼻子裏出了一聲,聽不清是哼還是嗯。戚無艷收回手臂,尷尬一笑,默默轉身看向候車室的入口。她其實並不善於應對老人,或者說不善於應對親人。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母親帶着她飄洋過海到了美國,投靠一位遠房表舅,漸漸長大了她才知道,那個男人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表舅,而她們母女的簽證、船票、綠卡,全是那位「表舅」的功勞。到了上學的年紀,她就跟克萊姆家族的所有孩子一起學習、受訓、實踐,每一個人生計劃都被安排妥當,不得有異議。直到碩士畢業,她第一次有了選擇的機會,於是她選擇回國,除了每兩年一次的分公司負責人交流會,不曾回過美國,甚至沒有去參加母親的葬禮。她覺得她沒有發展到人格扭曲,已經很幸運了。

「媽。」遲騁滿頭大汗地奔過來,亮了亮站台票,直接奔向母親,焦急地道:「媽,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定要走呢?」

「說,怎麼說?」遲大媽沒好氣地指著戚無艷,「人都站在這兒了,你還能怎麼對曉冰說?」

「媽。」遲騁無奈地抹一把臉,「我們昨天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是說好了,可是曉冰一定要走,我也不能放人家女孩子一個人走啊?我不跟着回去,難道還指望你送?再說了,我看你巴巴地顧著那女人的樣子,心裏有氣,咱們遲家男人啥時候成了『鍋台轉』了?還是走得好,眼不見心不煩。」

工作人員鎖上檢票口的圍欄,對幾個人喊:「你們走不走啊?要發車了。」

遲大媽道:「走,怎麼不走?小三,提箱子。」

五月求助地看着哥哥。

遲騁拉着母親的手臂,懇求道:「媽,你們就這麼走了,要我怎麼跟老爸交待?就是要走,也要等我陪您吃好玩好,高高興興地走啊?」

「你老爸那裏不用交待,他一向偏袒你,倒是符家那裏,你要想想怎麼交待了。」

五月在遲騁背後戳他的腰.拚命向曉冰的方向使眼色。符曉冰手指緊緊地絞著旅行包的背帶,貝齒咬緊下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就是不看遲騁一眼。

遲騁嘆了口氣,走向她,手指剛要碰到她的肩頭,她猛地跨前一步,哽咽道:「遲大哥,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是一定要走的。遲大媽,您多住幾天吧,我自己一個人能行。」

遲大媽跺腳道:「你看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小三,提箱子,走!」說罷攬著曉冰走進通道。遲騁急忙跟上,五月和汪琦也提着行李快步跟上,剩戚無艷一人留在檢票口裏側。

她苦笑一聲,軟軟地跌坐在椅子上,她知道,她一直都是不受歡迎的。當第一次見到「表舅」深綠色眼珠中那道冷冷的光芒,她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所以她努力,她拚命,她比任何一個同齡人付出得更多,做得更好,她要證明「表舅」給她這個拖油瓶同等的機會並沒有給錯。她贏得了克萊姆家族對她能力的肯定,卻永遠贏得不了親情。三十年後的今天,她可能沒有另一分勇氣和執著去贏得遲騁家人對她的肯定了,最重要的是,她沒時間了。她怔怔地盯着右手中指上那枚戒指,星光藍寶石代表忠誠、希望和愛。可是,不知遲騁有沒有想過,藍色代表憂鬱。

她茫茫然拾起頭,就看到遲騁站在候車廳的入口,隔着一段距離,默默看着她,大廳中人來人往,聲音嘈雜,她卻隔着無數人頭,在他眼裏清晰地看到心痛。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直到近到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對不起。」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同時怔住。

遲騁先笑了,聳聳肩道:「女士優先。」

她直視他,誠懇地道:「對不起,害你在你家人面前為難了。」

他回望她,柔聲道:「對不起,把你一個人留下來。」

她鼻子一酸,眼睛又濕了。

「噓--」他把她輕輕擁在懷裏,「這裏這麼多人,哭起來多難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

她握緊拳頭無力地捶他,一邊哭一邊抱怨:「你真可惡,總是害我丟臉。」

汪琦雙手捧心,靠在五月肩上,陶醉地道:「好感動哦。」

五月撇撇嘴,慢吞吞地道:「別光顧著感動,你還是想想怎麼跟大哥解釋那個『肺癌』的問題吧。」

汪琦踹他一腳,惱道:「去,你就不能讓人家多感動一下,每次都潑人冷水。哼,遲家男人都沒有浪漫細胞,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你?」

五月咧嘴揉揉大腿骨,「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這個沒有三包的,只包修,不包退、包換!」見她瞪大眼,急忙道:「走啦,大哥他們都下去了,大不了我回去幫你想想怎麼跟大哥說。」

「這還差不多。來,我看看,踹壞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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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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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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