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任何意外總是突如其來,令人措手不及。

十二少只覺一陣暈眩,萬物在眼前飛快消逝,身體直墜而下,不斷往下沉……那速度較之她的絕望,來得更快、更急迫。

一陣強大的衝擊后,身子停了,停在藤蔓交織錯結的一張巨網上。

「小妹!」是太后的聲音,她比她先下來了。

十二少急忙回眸四顧。老天,太后被卡在一堆枝杈極盤繞的樹叢中,動彈不得。

「您先別急,我來想辦法。」十二少掙扎著欲坐起,那藤蔓立刻像鞦韆一樣,左右擺盪搖晃,令她的身子也顫巍巍,多虧它們,她和太后才能免於被摔死。

她用力且小心翼翼地把樹藤一一扯斷,但也許是受了重創,力道拿捏不準,忽地使力過猛,將叢椏拉得太開,太后頓時失去攀附的力量,身體便倏地滑落。

「太后!」十二少惶亂地跟着躍下。

嗄!原來她們卡在接近谷底不過兩三尺高的地方,早知道就不必嚇得魂魄四散了。

「太后,您還好吧?有沒有受傷?」她按撫著腰際的傷口,邊迅速察看四周的景物,預防毒蛇或猛獸侵擾,危害到太后的安全。

「我沒事,倒是你,怎麼樣了,讓我瞧瞧。」太后一臉驚嚇過度的憔悴和虛軟,不過所幸只有幾處皮肉擦傷,並無大礙。

「我還挺得住,您別操心。」事實上她的半邊衣裳都給染紅了,臉上因缺血而蒼白得嚇人。

「不要逞強。」太后堅持要她躺下來,歇息一會兒,「咱們掉落這數百丈的深谷之中,晴兒他們就算要找,一時半刻恐怕也找不到,不如利用這段時間養足精神體力。」太后略懂一些藥草功效,趁太陽尚未西沉,趕着到處尋覓,終於讓她尋獲了兩三種具有消腫止血功效的藥草,咬碎了幫十二少敷上。

「睡一下,等醒來時,他們也許就發現咱們了。」太后體力不支,很快地便昏睡過去。

十二少則勉力強打起精神,擔任守衛太后的工作。但這道劍傷委實過重,不慎墜崖時又幾乎耗掉了她所有的真氣,掙扎撐到月兒冉冉上騰,約莫子牌時分,竟也隨太后倒卧雜草堆上。

長夜漫漫,荒山野地,寒氣又重,到了快天亮時,不幸地下了一場雨,令她兩人益發的狼狽孱弱不堪。

「晴兒他們怎麼還沒找來呢?」自昏睡中頹然蘇醒的太后,搖晃了下身旁的十二少,怎麼沒反應呢?「小妹,小妹!」不對勁!她心慌地將十二少上半身扶起,抱在懷裏,「小妹,你醒醒,醒醒呀小妹,不要嚇我,求求你。」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十二少才幽幽地睜開半合著的雙眼,雨水鋪滿她一頭一臉。

「小妹,你怎樣了?」太后見她氣若遊絲的模樣,嚇得聲音都變得哽咽了。

十二少艱辛地張開嘴,翕動下唇瓣,努力許久,方道:「他……沒有來……」

「誰?你指的是誰?」太后痛心地低泣。

「唐……冀……」如花瓣散落,她曾經灧瀲的秋瞳,如今乾澀得快睜不開來。

「那個江洋大盜?」太后以為是她聽錯了。

十二少點頭,唇畔露出一抹不可思議的美麗笑靨:「就是他,每當我發生……危險時,他總會及時出現搭救我……他,是個好……人。」

「怎麼可能?他偷竊盜搶,聲名狼藉,惡行重大,這種人能好到哪裏去?」別說太后不信,換了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的。

「不,您誤會他了……他是……劫富……濟貧,老百姓……們,都好……愛戴、敬仰他。」幾句話下來,十二少已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咳得面部潮紅。

「你這番說詞實在令人難以信服。好吧,就算他真是個義賊,也不見得會來救咱們呀。」

「會的,他一定會來,我相信他。」這一個多月朝夕相處,她和唐冀已培養出某種心靈相契的感應,相信在她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刻,他將會帶來光明的喜悅,解救她於危難之中。

「但願你的直覺是對的。」太后對唐冀並不抱丁點希望,她寧可把一切寄托在晴兒和其他護駕的侍衛身上。

如此又過了兩天,晴兒和大內的侍衛們仍然沒有找來,太后靠附近的漿果果腹尚能勉強維持,十二少因傷勢過重,已快不行了。

「那個叫唐冀的傢伙,到底什麼時候來呢?」盼不到援軍,太后不得不把期望轉移到他身上。

「他會來的,他一定……會……」

「憑什麼他要來?他跟咱們非親非故。」這話竟有些許的負氣和無限的沮喪。看來連太后都已意識到死神的逼近。

「不再是了,臣女……已是……他的……人。」

「什麼?你……你怎麼可以這麼糊塗,須知你和西門鉞已有婚配,這不犯了欺君之罪?」

十二少凄涼地嫣然笑道:「能與他生……得相……親,我……死而無……憾了。」

「傻孩子,不過一個宵小之輩嘛,有什麼值得你以身相許?你……」哎,現在說什麼都顯多餘,也許她兩人就將命喪這荒谷里,任由狼狗野獸啃食亦未可知,何必去在乎那世俗的名利權貴呢?

太后萬念俱灰地喟然長嘆,但覺舉目蒼茫,天地昏黑,人從沒如此荏弱絕望過。

「太后,我想……我就要……走了,我……最後……能不能求您答應我……一件……,』

「要我赦免唐冀的罪過,答應你們的婚事?傻孩子,現在還談這些不可笑嗎?我們甚至不知道能否見到明日的太陽。」吃完了漿果,還能吃什麼?難道要她以天下母儀之尊,去啃樹皮,以祈苟延殘喘?而十二少呢?三天三夜沒得吃沒得喝,傷口也得不到妥善的診治,能熬到現在已是奇迹了呀。

「您不原……諒冀郎,我……死不……瞑目。」十二少抓着太后的袖子,神色殷殷懇切。

「到這節骨眼,你心裏還直挂念着他?」她不是沒有年少過,也不是沒有過傾心狂戀的柔靡情事,焉會不明白這份孤意與深情?「好吧,我答應你,若是你我逃得過此劫,哀家必將——」

「吼!」距離她倆不到五六步遙的樹叢里,冷不防地傳出震天巨響。

十二少和太后駭然回眸!那是……是……熊?!

像—把利刃直剖心房,眼睛瞠到最大,心跳壓至最低沉,手腳顫然而冰寒。太后緊摟住十二少,身子卻癱軟地舉步維艱。

就是今夜了吧。沒想到她榮寵尊貴的一生,竟結束在一隻黑熊手上。真是「意外」。

黑熊繼續發難,步履沉篤而迅捷……這坐以待斃的一刻彷彿過了百年之久。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魁梧的身形如大鵬展翅,從樹梢騰躍疾閃而至,以無影神腿將黑熊節節逼退,橫里一劈一擊,了結了它。

「冀郎!」十二少忘記她已病人膏肓,喜極地急欲起身相迎。

「柔兒!」江柔是他專屬的名字,互許終身以來,他總是這麼喊她,「你怎麼會……」

「別說這麼多了,快救她性命要緊。」太后搶白道。

「大嬸所言極是。」

臭小子,你叫我什麼?要不是看在他及時趕來搭救,並且長得卓爾偉岸、丰采飛揚的份上,她鐵定要颳得他哎哎叫。

唐冀可沒閑工夫去注意她的感受,他此時此刻眼中惟有十二少,閑人勿擾。快速點下她的天柱穴,將—股真氣運人她體內,再喂她吃了一顆「九轉還魂丹」,總算暫時保住了十二少的命。

「此地不宜久留,」他打橫將十二少抱起,瞥向太后,「大嬸你走得動嗎?」

「我?」太后沒好氣地說,「走不動。」

「站起來總不成問題吧?」他矮下身子,示意太后趴到他背上。

「這樣行嗎?」她和十二少雖餓了三四天,但體重加起來起碼尚有一百七八十多斤。太后怕他一個手抱,一個肩背會撐不住。

「沒問題,快上來。」

太后才挪穩身子,他旋即快步如飛駒過隙,幾個縱落,已然出了雜樹林,凌空騰上右翼山丘,一路風馳電掣,回到位於大農場北側的樓宇內,前後耗時不到一盞茶的光景,令太后嘆為觀止。

「你這麼厲害,怎麼不早點來救我們?」腳才沾地,她就忙不迭地大發牢騷。

「我到聶門去,直至掌燈時分才返回小樓,能趕在二更天找着你們,已經是阿彌陀佛了。我老婆都不抱怨,你是『順便』被救回來的,居然還不思感恩,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唐冀嘴巴忙着數落太后,兩手也沒閑着,急急撕開十二少的衣裳,仔細檢視她的刀傷。

「你敢對我這麼無禮?」即使皇上見了她也必須和顏悅色地請安,而他他他居然……

「倒杯茶過來,要熱的。」唐冀沉肅著臉喝令。

他這是在跟我說話嗎?太后一下不太能適應被呼來喚去的感覺。

「大嬸,別凈杵在那兒,我老婆傷得很重,你好歹幫點忙,算是報答我的大恩大德行不行?」運了幾次功,他已汗流浹背,臉色愈來愈難看。

「哦。」太后不敢耽擱,速速倒來一碗熱茶,遞予唐冀,「小妹她……不要緊吧?」怎麼那麼久都沒動靜?

「小妹?」唐冀驚疑地瞟向她,「你是我老婆什麼人?」

「呃……朋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他真相好了,以免萬一他惱羞成怒歹念驟起,畢竟「官賊」不兩立,她這趟華中之行,主要的目的還是緝拿他歸案哩。

唐冀打鼻孔里冷哼一聲:「是你帶她到後山遊玩,以致失足墜崖的?」料理好傷口,他輕巧地掀起被褥為十二少蓋上后,方得以大大地喘一口氣。

「這……也可以算是,不過……」聽口氣,他似乎連土匪打劫的事都不知情,晴兒他們呢?難道他真是和小妹心有靈犀,是天意要他趕去的?

「從今天起,我老婆跟你斷絕往來了,你走吧。」他才幾天不在,柔兒就交上這種損友,不要也罷。

趕我走?「開玩笑,我大老遠從京城到這兒來看她,結果不幸遇上土匪被洗劫一空,還——」

「你怎麼知道她在這裏?」唐冀浮躁地搶去她的話頭。

「我……我當然不知道,我們是在小山丘上巧遇的。」

「就你一個人?」唐冀見她衣飾華麗,氣宇雍容,和本地的村婦大不相同,心中不禁疑竇叢生。

「當然不止,」太后畢竟是太后,面對唐冀的咄咄追問,仍神色從容,舉止如儀,「我隨身的丫環和家丁,全都不知被那些泯滅人性的小賊捉到哪裏去了。」

「唔。」唐冀將信將疑地盯着她,覺得她的樣子確實不像是在說謊,「那麼請問你和我的柔兒是什麼關係?」

太后注意到,他每提到江十二時語調總是格外輕柔,猶似涵容了無限濃濃的情愫。

「朋友,我剛剛說過了,我和小妹是多年的莫逆之交,情同母女。她離京多日,音訊全無,我很不放心,所以特地前來探查。」

「噢?」唐冀心底恍似仍有疑慮,但並沒再多問,「饒是如此,請恕我出言無狀。」他立刻喚來守候在樓下的僕婦,幫太後備好熱水沐浴,並整治出一桌豐盛的酒菜。

「折騰了幾天幾夜,你一定累慘了。」唐冀帶她到隔壁一間素凈寢房,「地方簡陋,希望你不嫌棄。」

他的態度瞬間作了截然不同的改變,相當令太后匪夷所思。這份情必是因着十二少而來。

她悄悄觀察他每一個專註的眼神,每—個細膩的舉動,和對十二少體貼人微的照顧,怎麼都無法勸服自己相信,他就是許多官員口中,那個殺人不眨眼,兩手沾滿血腥,罪無可恕的大盜。

「已經非常好了,謝謝你。」她由衷地感激。

***

月夜下的樹影,連枝帶葉,遠看像伸著千隻百爪的黑白無常,邪惡而陰森地佇立在長廊下窺視房裏的動靜。

她不會死的,她只是病著,需要長時間的療養罷了。唐冀如此安慰自己。但五天了,她仍沒有醒來的跡象,來診治過的大夫除了搖頭嘆息,全要他儘早做好準備。

悲傷得太盡,他反而沒有淚,只是心逐漸冷去。望着夜空中的明鏡,沉痛而黯然。太長久的隱忍容易讓人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

「你去休息一下,閉起眼睛躺一下也好。」五天來,不眠不休地硬挺,太后看了都於心不忍。

瞧他,髮絲凌亂覆頰,鬍髭雜亂糾結,眼中泛著駭人的血絲,整個人憔悴蕭索且落拓,不復往日的神采飛揚。

「我不累。」他頹然坐倒,攢著眉,皺紋刻在額上,日夜累積,成了無法抹滅的烙印。

「那麼吃點東西吧,如果你也病倒了,小妹怎麼辦?」桌上擺放的四盤小菜可是太后親手料理,連皇帝都難得吃上一兩回呢。

唐冀點點頭,聽話地拿起碗筷。

「好吃嗎?」太后親切和藹地問,那樣子活像個極端寵溺孩子的母親。

「好。」唐冀擠出一抹訥訥的笑容權充答謝之意。他實在很餓,但了無胃口,即使人間美食,也是形同嚼蠟。

「比起你娘做的呢?」她單純地只是想找個輕鬆的話題和他聊聊,避免他終日陷於愁慘的情緒中。

「她?」唐冀一愕,陰霾重重的眉宇忽地向外舒展了下,「她已經去世很久了,我幾乎已不記得她……」不,他記得的,儘管四季飛逝更迭,歲月遞嬗了二十個寒暑,他始終無法忘懷她母親只有在過年過節才煮的「絲絲面」,熱呼呼的一大碗,裏邊有面絲、肉絲、蛋絲以及筍絲和胡瓜絲,吃來滋滋有味,他每回吃完都要連碗底一起舔得乾乾淨淨。

「我娘的手很巧,」唐冀喃喃地,如回憶一樁久遠的夢境,「她還會貼餅子、包餃子,還會熏雞、烤鴨。你的手藝比不上她。」

「真的?」太后並不覺得被冒犯了,反而興味盎然地詰問他娘種種能幹的本事。

唐冀精神恍惚地,竟不像過往那樣諱莫如深,和太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起那塵封已久的往事。

不知什麼時候,太后厚軟溫暖的掌心撫在他臉上,替他拭去臉上悄然滑落的冰冷的淚水。

他惶惑而凄惋地輾轉了下,居然人夢了,呀!他睡了。白色的被褥披向他的兩肩,太后欣慰地坐在床沿上,看看十二少,復瞟向唐冀。真是一對璧人,她發自內心地讚歎。這麼好的孩子,他怎麼可能……一定是那些官員們弄錯了。但願皇天保佑他倆,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

十二少在晨曦熹微的破曉時分醒來。睡了好長好長的一覺,快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伸著被壓壞了的酸疼腰背,她蹣跚地躡足踱到唐冀身旁,情深意重地吻着他側仰的一邊臉龐。

是蛇還是小蟲蟲?弄得他好癢。但還是不肯起來,因為他做了一個夢,風光旖旎的美夢。夢中他頭戴金冠,身着紅衣,騎上一匹高大寶駒,威風凜凜地……娶妻去?

娶得佳人歸,醉卧美人膝,他開心地笑了,一手掀開大紅喜帕,迫不及待地含住那異常甘甜的朱唇……如此柔軟,如此誘惑,如此真實,簡直是……

唐冀赫然睜開眼:「柔兒,你……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不是。」十二少雙手捧着他的臉,獻上一記熾烈而綢繆的深吻,「累你擔憂了。」

***

「怎麼會找不到?」西門鉞黑着眼圈,臉容非常疲憊,精神相當委靡。他瞪着手底下的三名部屬,又是焦躁又是懊惱,「你們是不是沒仔細找?」

「附近能到的地方都找遍了,惟獨……」熊一飛面露愧色地把頭垂得老低。

「說下去。」須知皇太后若有丁點閃失,他們全都別想活命。西門鉞憂急如焚不是沒有道理的。

「就是太后墜崖的那處狹谷,因地形陡峭,屬下派了數十人前往探查,竟無一人有辦法下去,所以……請大人恕罪。」

「下不去?用繩索接續呢?」總要想出個法子呀。

「試了,但那山谷深不見底,最後仍是無功而返。」

「也就是說,我們大家都要準備提頭回去見王公公了?」西門鉞一怒,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我去,我就不信那是什麼龍潭虎穴。」

熊一飛聞言,方覺如釋重負:「屬下另外打聽到一個消息,太后出事那天,十二少也在場。」

「她?」

***

「她沒有死。」秦夢倒了兩碗剛煎好的雨前茶,一碗遞予華宜,「從那麼高的懸崖跌落,居然仍能由鬼門關逃脫。我們是另覓良策呢,還是就此勒馬?」

這會兒丑時將盡,兩人坐在歡喜樓隱密的斗室內。孟夏了,仍春寒料峭。

華宜沉鬱地垂著森然鳳眼,望着青天瓷碗中如雪花飛舞的茸毛銀葉,呷了一口,不知其味地骨碌咽下。

「縱虎歸山,將會如何?」她問。

「江十二隻是名女子。」

「紅顏可以安撫取悅人心,也可以毀掉一個男人的前程。」她一口飲盡那燙滾滾的熱茶,美目翻飛,殺機立現。

「也許除掉她並不是最好的法子,何況我們已打草驚蛇。」秦夢隱隱覺得事有不妥。

「所以這次我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華宜盯着几案上一盆幽蘭,語氣堅決。

「但萬一消息走露,我怕……」秦夢意志已經動搖。開此殺戒的本意是替唐冀除去禍害,然事件演變至此,卻反而像在鬥氣,更似窮凶極惡地趕盡殺絕,實在有違他們當初的想法。

「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當為,你竟然怕?為大哥做這麼一點事,你就不樂意,忘了當初是誰救回你這條小命,是誰賞你一口飯吃,讓你免於窮苦潦倒、曝屍荒野?」

「你確定我們這麼做真是為大哥好?他為了江十二甘冒生命危險,躍下人稱『死亡谷』的九重崖救她,如此情深意切,連我這粗漢亦不免動容,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坦白說,我不認為在我們殺了江十二之後,大哥還願意和我們稱兄道弟,說不定,他衝冠一怒就跟我們劃地絕交,從此反目成仇。」

「哼!靖亂必有犧牲。江十二是歡喜樓的亂源,剷除她是我們的義務。」

「因此我們就得犧牲掉和大哥多年的交情?這代價太大了,我不同意。」秦夢自問可以為唐冀做任何事,但那是在更加緊密維繫彼此關係或增進彼此感情的前提下。

「無所謂,沒有你,我照樣殺得了她。」華宜不為所動,一意孤行。

「華宜,」秦夢睜大眼睛望住她,「告訴我一句實話,你這麼做真的沒摻入私人恩怨?」他很懷疑。

她怔愣了好一會兒,重重喘了一口又一口氣,猶沒法明確作答。

「當一個人的理智被感情所蒙蔽以後,往往很不容易看清事情的真相,尤其看不清自己。想想你這些年為歡喜樓、為大哥所付出的,也許你並不如你自己想像的那般心如止水,畢竟你的未婚夫哲倫已經去世三年了。」

三年前,哲倫和華宜因黃河水難,逃命至關山野獲唐冀搭救,不久哲倫即因病謝世。從此華宜便以寡婦之名,自絕於情愛和婚姻之外。

「不要再說了!」華宜美艷的臉龐忽地嚴重扭曲,五官愁結一起,淚水泛出眼瞼,潸潸奔流。

「我現在不說,以後恐怕沒多少機會了。」秦夢體貼地遞給她一條手絹,「走出來吧,華宜,誠實地面對你自己。哲倫若地下有知他也不會責備你,說不定他還更高興你終於能夠將自己由痛苦的深淵釋放出來。」

「不,我的心已經死了。」她一下沒辦法接受秦夢赤裸裸的剖析。

「但又復活了,因大哥而復活。」

「你,你是說我——」她的水頰一下紅成熟透的果子。

「有什麼不可以?雖然在那些狗官嘴裏,大哥是十惡不赦的盜匪,可你我心知肚明,他才是真正的英雄,是俠之大者。」

「是的,他備受百姓尊崇,好多難民甚至為他樹立長生牌位。不管男女老少都愛他,他……」思及唐冀,她胸口便無端地疼楚,「在他風流多情的懷抱里,有名花、有艷妓,卻從來沒有我。」

「因而你才刻意隱藏感情?」秦夢仰天長嘆了聲,

「太傻了,連我和周逵都以為你要為哲倫守一輩子寡呢,大哥怎麼敢打你的主意?」

華宜凄楚地搖搖頭:「而今又出現了江十二這個程咬金,我就更沒希望了。」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說什麼?要我和她共事一夫?」想都別想!

「不要也行,但至少和她公平競爭。」這是秦夢最主要的目的和期望。不要流血,和平地解決紛爭。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讓我殺她?」

「是的。」回答這話的是周逵,他似乎在門外已站了有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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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遊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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