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康淳希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一個習慣。
每天，他總是在喬俐來敲他的門之前就起床，梳洗之後直接到廚房去。
他會坐在小吧枱邊，喬俐會在道早安的同時，給他一杯帶着果香的熱巧克力。
他就這樣捧著熱巧克力，看着她在充滿美麗晨光的廚房中忙碌，她喜歡聽着音樂做事，所以他知道她喜歡帶點淡淡哀傷，不要太熱鬧、愉悅的爵士樂。
假日的時候，她會晚點起床，因為她前一晚總會看她喜歡的老電影看得太晚，所以第二天賴一下床，而且會理直氣壯的告訴他，假日本來就該賴床，因為這樣才能享受休閑的早午餐。
她會哼著歌，細心的泡茶、煮咖啡、烹調餐點，愉悅地選盤子、熱杯子、排刀叉，讓他悠閑翻報紙、聽音樂，享用生活的品味，往往驚覺時，半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廚房成為他回到家之後，待得第二久的地方，僅次於他的卧房。
這個星期日，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霧氣帶着一絲涼意悄悄的從窗戶溜進來。
喬俐還在做蛋糕，她正忙着將麵糰送進烤箱。
康淳希手裏的馬克杯裝着HotToddy，根據她的說法，這是德納爾當地傳統的禦寒良方，據說對抗感冒很有效。
他有點小咳嗽，於是她堅持用威士忌、檸檬汁、蜂蜜、熱水和肉桂棒，為他調出這一杯分外叫人醺然陶醉的飲品。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點酒的關係，他覺得很舒服，有一種很愉快的感覺。
或許是多了一個巧手的女傭，康淳希總覺得日子變得好過多了。
「跟做菜比起來，妳似乎更喜歡做甜點。」
喬俐回過頭來，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因為我喜歡巧克力呀！」
「可以問為什麼嗎？」
「為什麼不行？」她笑一笑，有點不好意思說：「你看過可可豆嗎？如果看過的話，一定會跟我一樣驚訝，那麼不起眼的一顆豆子，居然可以變成這麼美味的巧克力。不管跟什麼食材搭配，它都能充分發揮特色，無論口味是甜也好、苦也好，口感柔細也好、厚實也好，層次多得讓人讚賞，實在太迷人了。
「這麼美妙的巧克力，來自於可可豆的努力，所以我很欣賞它。雖然外表不起眼，但只要認清自己的價值所在，最後一定能夠發揮本色，就算只是配角，也不會被掩蓋光芒。」
康淳希微笑看着她。「所以說，妳是一顆可可豆？」
她小臉微紅，對他的凝視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我努力跟它學習。」
「其實，妳很耀眼。」他放下杯子，「謝謝妳的HotToddy，晚安。」
耀眼？耀眼！
他是喝醉了嗎？怎麼突然說出這麼奇怪的話，如果是要嚇她的話，的確是挺可怕的。
喬俐雙手貼住臉頰，感覺到臉上傳來一些熱度。
她是不是臉紅啦？
只是一句醉話，她的心在猛跳個什麼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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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園的室內游泳池，一向都是聘請外面的工人來清理。
這天喬俐送走了工人之後，看着滿池新換的水，突然有想下去痛快游一趟的衝動。
她蹲在池邊，用手撈了一把池水。「溫溫的，感覺好舒服喔。」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她正想脫掉襯衫和牛仔褲，跳進池裏游個痛快時，突然從窗戶看見康淳希的車子開進車道來。
「奇怪？」她看看錶，「才一點多，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於是她重新扣上扣子，匆匆忙忙的往車庫跑去。
她打開日光走道和車庫相通的門，剛好看見他手裏抓着一個紙袋，砰的一聲把車門關上。
「怎麼這麼早回來，是忘了東西嗎？」
康淳希還來不及回話，猛然打了一個大噴嚏，然後帶着濃濃的鼻音說：「只是有點不舒服。」
「你感冒啦？」
看樣子HotToddy這次沒效了，難怪他今天吃早餐的時候沒什麼精神。
「嗯，哈啾！」
他打着噴嚏，一邊將手裏的紙袋往她身上推，喬俐下意識的用兩手抓住。
她關心的問：「很嚴重嗎？看過醫生了沒？」
「小感冒而已，沒事，躺一下就好了。」
「讓醫生看看比較好吧？」
康淳希對她搖搖手，輕輕的咳嗽幾聲。「我上去休息一下，今天沒有胃口，妳不用幫我準備晚餐了。」
喬俐擔心的跟在他身後走進去。很難得看見他這麼無精打採的樣子，弄得她也覺得沒精神。
「希望他下午能好一點。」
她懶懶地晃回廚房，將紙袋放在桌上。「他拿了什麼東西回來？」
她本來以為是吃的，可是打開一看，居然都是DVD，而且還是她每個周末夜必看的老電影。
「窈窕淑女、羅馬假日、戰爭與和平、魂斷藍橋？」她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這怎麼可能？」她記得上個禮拜他嘲笑她的黑眼圈時，她曾向他解釋那是因為熬夜用電腦看電影，還順便抱怨網絡太慢，線上收看的訊號一直停頓，看得她很火大。
她萬萬沒想到，康淳希居然會記住這種小事，這、這實在太不像他了。
「真不知道他幹麼這麼做。」討好她？沒這個必要吧！
她在廚房裏來回踱步，朝着後院打開的門邊灑進一片陽光，金桔樹的枝條因風輕輕晃動着，枝葉打在門上不斷發出啪啪的聲響。
喬俐停住腳步，有點煩躁的說：「吵死了。」
她走過去關門，看見黃澄澄的小金桔掛在枝頭上，突然想到奶奶常說的中國俗語──金桔不知道感冒。
因為金桔含有豐富的維他命C，果皮還有化痰、利氣、健脾胃的功效，所以輕微感冒時，可將金桔摘來泡茶喝。
「好吧，就當作是謝謝他好了，我絕對不是因為擔心他才這麼做的。」
她摘了兩粒金桔，洗乾淨稍微切開後放入冷水到爐上熬煮，水煮開后就變成了酸酸甜甜的金桔茶，她知道康淳希怕酸，還特別加了一點蜂蜜調味。
她小心翼翼的捧著金桔茶，走到他房前敲門。
她伸手一敲，房門就開了，原來他根本就沒關門，只是隨手將門掩上而已。
喬俐一走進去，就聽見他輕輕的咳嗽聲。
「我煮了一些金桔茶，對感冒很有效喔，你要不要喝一點？」
康淳希從床上爬起來，疲倦的說：「也好。」
她走過去，將床旁的桌子拉過來，金桔茶先擱放在一旁。「我奶奶說，剛感冒的時候，如果刺激一些小穴道，就能預防病情加重喔。」
他看着她，一臉懷疑。「妳奶奶是中醫？」
「不是。」她笑盈盈道：「不過通常我奶奶說的話都是對的。我感冒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子做的，把手伸出來。」
康淳希半信半疑的把手伸出去，喬俐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手的大拇指在他食指近手掌的地方猛壓。
「這是二間穴，要刺激這裏。」
突來的疼痛讓他叫了一聲，「喂！妳在幹麼？」
「我在刺激穴道呀。」她邊說邊壓，使出了渾身的力量，彷佛越用力越有效似的。
「免了、免了！」他連忙把手抽回來，咕噥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搞不好是瞎掰，藉機惡整他吧。
「是真的啦。」她無辜的說着，將熱呼呼的杯子捧到他面前，「那你喝一點金桔茶吧。」
喝茶倒是沒什麼關係。他喝了一口，因為討厭的酸味而蹙起眉頭。
「很酸喔，我已經加了一些蜂蜜，你忍耐點喝完。」
康淳希一鼓作氣的喝完，把杯子還給她。「謝謝。」
她一呆，遲遲沒伸手去接杯子。
「喬俐？」他抬起手在她面前晃，「妳幹麼？睜着眼睛睡着啦！」
「沒有。」只見她一臉感動的說：「你剛剛說謝謝，你終於學會了怎麼正確的使用謝謝了。」
「喂！妳真沒禮貌，說這是什麼話，我當然知道什麼時候該道謝。」
「我從來沒聽你說過，以為你不會用，這是很正常的嘛！」
他瞪她一眼。「心情不好，不想跟妳吵架浪費精神。」
「為什麼心情不好？是感冒的關係嗎？」
「妳為什麼問題這麼多？這麼啰唆、這麼愛管閑事？」
老是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活像只聒噪的小麻雀，害得他連在辦公室都彷佛能聽到她的聲音。
「欸！我是關心你耶，問一下都不行呀！」
關心？喬俐被自己說出來的這兩個字嚇了一跳。不會吧！她怎麼會關心他呢？
一定是因為片子的關係，所以她才會突然覺得應該對他好一點，沒錯、沒錯，一定是這樣子的！
「不行！好了，妳別煩，我想睡覺了。」
「知道了，我要出去了，如果你還是很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喔。」她拿起杯子走出去，走到門邊的時候突然回頭說：「謝謝你的片子。」
「秘書買錯的。」
她對他做個鬼臉，微微一笑，「說謊。」
康淳希重新躺回枕頭上，喃喃自語，「又做了蠢事。」
他到底在幹什麼？難道女人帶給他的傷害還不夠，所以他還想再去招惹一遍？
「這討厭的喬俐，話為什麼這麼多？」她幹麼告訴他她喜歡做什麼，而他又幹麼記住？「算了，當作是謝謝她每天煮飯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金桔茶的關係，他睡得非常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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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好，我上來純粹是為了私事，你要罵人可以先開口，我等你罵完了再說。」康維晾悠閑的踏入天下集團執行長辦公室，一派輕鬆的說。
他承認自己在上班時間打混該罵，所以大方接受老闆的責備，很了不起吧！
康淳希看了他一眼，繼續原本的動作，打開手上的束口袋。
喬俐每天都會在他出門前給他一袋巧克力餅乾，裏面還會附上一張手工做的小花箋，把她來不及啰唆的話寫上去。
不外乎是什麼要有禮貌、隨時向人家說謝謝、不要亂髮脾氣之類的話，她簡直比他的幼稚園老師還要盡責。
「說吧。」這傢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且總是為了一路一無聊的事來煩他。如果是公事，那還沒話說，偏偏都是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家務事。
康維晾應該感謝喬俐的啰唆，所以他還記得禮貌該怎麼寫，沒有直接叫他滾出去。
「爺爺叫我從今天開始，天天對你耳提命面，十七號那天一定要回水仙山莊吃飯。」
「我如果記得的話就會去。」他大概猜得出來是為了什麼。
爺爺雖然放棄了他會突然愛上女管家的可能，卻還是很熱中替他安排相親晚餐。
他從以前就對那些安排感到厭煩，到現在對相親的嫌惡更是達到最高點。
他要一個妻子做什麼？如果是要人照顧的話，那喬俐就幹得挺好的，他有這個女傭就非常足夠了；如果是嫌家裡冷清，想替他找個伴的話，那話比牛毛還多的喬俐也就已經夠吵了。
「看吧，你擺明了想忘記，所以我的重責大任就是提醒你記得。」
「除了這個以外，你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吧？」他打開袋口，看見裏面一如往常的放了張小卡片。
沒有察覺自己竟然笑了，他伸手撥了撥，才看見巧克力餅乾壓在下面。
喬俐還真是喜歡巧克力呀！
拿起卡片，他又露出一個笑容，又不是小女孩了，還在手工餅乾裏面放卡片？不過他倒是挺好奇她這次寫了些什麼。
高中時代他若收到這種東西，不用打開也知道卡片里寫着愛慕的情詩或心情之類的。
但他知道喬俐不會那麼做，她要是突然對他有興趣而做出這種事來，他反而會嚇一跳。
現在想想，他才發現喬俐似乎是唯一跟他同住一個屋檐下，卻沒有任何反應的女孩，她甚至連跟他說話都不會臉紅。
康淳希突然覺得有點不服氣，他的男性魅力在她眼裏似乎一點影響都沒有。
他一邊這麼想的同時，一邊將手中的卡片打開。
巧克力可以讓人覺得很愉快，而它所含的生物黃酮可以幫助血管暢通、降低血壓。
所以你要嘛就少生氣，要嘛就多吃巧克力吧！
喬俐的字很醜，歪歪斜斜又很大，活像個剛學寫字的小學生，看來有種拙稚的樸實感，他每次看見就覺得好笑，像是掌握了她一個缺點似的，有些得意。
看完卡片，康淳希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這是做什麼，咒他爆血管嗎？
他有那麼常生氣嗎？
就算有，最近也沒了吧！因為他只要一有發脾氣的前兆──大吼，她就開始啰唆到他不得不舉手投降。
他並不是怕她碎碎念，而是她發動啰唆攻擊完之後，還會用威脅不煮飯來告終，為了他的五臟廟，他當然得認了。
「那是什麼東西？」康維晾好奇的湊過來看，「真香耶，是巧克力餅乾？哇！一定是愛慕者送的吧，拿來，我幫你解決。」
正巧他也餓了，那餅乾看起來好像很可口，他就做做好事幫忙吃吧，反正他不吃的話，也會被淳希丟到垃圾桶去，畢竟他看過太多女人對他示好的下場了。
不過……送餅乾？這招還真是復古，說白一點，實在太老套啦！
「不用麻煩你，我自己可以決定怎麼處置。」當然是自己吃下肚嘍！他沒有必要把這麼好吃的餅乾分給別人。
「反正你會丟掉，不如我幫你代勞吃掉。」
康淳希懶得跟他抬杠，決定一勞永逸，於是拿起餅乾當着他的面吃掉。
「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這餅乾是誰做的，你居然肯吃？」他雙手在桌子上一撐，有點質問的味道。
看到他的手壓在某個東西上，康淳希立刻拿開他的手。「別壓壞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這麼寶貝？」他拿起堂哥挪到一旁，長相有點古怪的東西。
那是一張傳統的磁碟片，上面打了兩個洞，各自串了兩個鐵環，模樣看起來像是一本筆記本。
康維晾好奇的一翻，還真的是一本筆記本，有人用很醜的字在上面寫了「需要清單」四個大字。
「你什麼時候這麼有創意了？而且，字好醜。」
「那不是我的。」
是喬俐之前塞給他的，她要他將所需要的東西，或者是想吃的菜寫下來，她才能照清單去採買。不過因為他已經習慣開車載她去，也堅持要跟她一起去，所以認為沒有寫下來的必要。
「你越來越奇怪了。」手工餅乾和自製筆記本，康維晾怎麼想都覺得跟女人有關。
除了冰兒之外，他不能容忍其他女人出沒在康淳希左右，因為那樣的話，冰兒就太可憐了。
「你身邊有別的女人了嗎？」
這個問題很私隱，康淳希並不想回答，再說他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這不關你的事吧！」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難道你忘了冰兒嗎？才三年而已，你就打算讓別人取代她了嗎？」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冰兒受盡了折磨與病魔纏鬥，為的不是在痊癒之後看見他和別人步入禮堂的。
「誰讓你提那個名字的？我說過，我再也不要聽見那兩個字！」
康維晾觸到了地雷區，不能怪他勃然大怒。
「什麼兩個字？那是冰兒，她是一個人，一個你深愛的女人，她怎麼會是兩個字而已？」
康淳希憤怒的一拳搥在桌上。「你有完沒完？我不想聽你說話，出去！」
他一點都不想聽到那個名字，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她的名字不配出現在他的記憶中。
這些日子來，他好不容易不再想起她，對他而言，能夠不去想過去的點滴根本就是一個奇迹。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奇迹，將他從痛苦的記憶中解放出來，但他很自在，很享受目前的寧靜，為什麼維晾要來提醒他？
「你不明白！其實冰兒離開你完全是為了愛你──」
「我叫你住口！」他猛然站起來，雙手扯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的說：「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你真可憐，你什麼都不知道。」康維晾同情的搖搖頭，「算了，放開我，總有一天你會感謝我今天跟你提起冰兒的名字。」
冰兒為他犧牲的一切，從他口中說出來太委屈了，應該由她親口告訴他。
康淳希惱怒的瞪着康維晾，用力將他往後推，冷酷的說：「出去。」
「烤餅乾給你吃的那個女人，她知道你還愛着冰兒嗎？」
他的回應是用力甩上門，將他關在門外。
他還愛着冰兒？
他媽的！他當然還愛着冰兒，愛到連她的名字都不能去想。
畢竟她三年前遺棄了他，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