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倒了杯熱茶給她后，喬利亞諾安靜地睇着她。「好些了嗎？」他聲音溫柔。

喬安望着他，眼底流竄著各種複雜的情緒。

他再次檢視着她脖子上的勒痕，「感謝神，幸好我來了。」

喬安唇片輕掀，「你……為什麼來？」

「因為我想見你。」他不假思索地道，「今天晚上，我特別想見你。」

迎上他溫柔又熱切的眸子，她的心在狂震著。

「雖然之前我們不歡而散，雖然你一點機會都不給我，但是我還是忘不了你。」

「你一向這麼直接的嗎？」

「這種機率極少，也可說幾乎沒有。」他一笑，「你該相信自己的特別。」

「我只是個女人，平凡的女人。」她心跳加速，卻還是力持聲線平穩。

「你並不平凡。」他深情地凝望着她，語調輕緩：「你勇敢、堅毅、聰明，你擁有一種吸引人的魅力，我想你應該知道。」

她微蹙起眉，「我不知道。」

他淡淡一笑，「你不知道不要緊，我知道就行了。」說着，他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低頭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怎麼了？」她望着他。

「沒事。」他抬眼注視着她，依舊是一臉高深的表情。

喬安放下手裏的杯子，「你的臉色快比我還差了。」

「當然。」他蹙眉苦笑，「我嚇壞了。」

她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他那兩隻眼睛如火炬般凝望着她，仿彿要在她身上燃起火花似的。

「當我看見你癱在地上，我以為……我真的嚇壞了。」

她迎上他的目光，「我以為你根本天不怕，地不怕。」

「我一直是，不過……」他無奈地笑嘆一記，「我終於發現我也有恐懼的時候。」

聽見他這番話，她只覺得自己的身心部快要燒起來了。

她想，所有女人都希望聽見這樣的話，從自己心儀的男人口中說出，她也沒例外。不過……這不該發生在她身上。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情，她故作冷靜淡漠地道：「你說過我再查下去會把自己的命搞丟，所以就算我真的遭遇不測，你應該也不意外，不是嗎？」

「我不會讓你遭遇不測。」他直視着她，像在宣誓般。

他認真的表情令她心頭一震，一時間竟說不上話。

喬利亞諾神情深沉。「我保證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不會再有第二次。」

她驚訝地看着他，「你……」

「不管是誰想傷害你，我會在他們傷害你之前，先殺了他們。」他說得篤定且認真。

她知道，他是說真的。

一種不知名的顫慄從她心底深處擴散開來，不是畏懼他不經意透露出來的陰狠，而是驚悸於他如熱浪般熾烈的情意表達。

「你不該在我面前提你的犯罪計劃。」她穩住幾乎顫抖的聲線。

「我願意為你犯罪。」他說。

睇見他眼底的火熱，她的心跳不由得急促且紊亂。

多甜蜜而熱情的話語啊!但是不行的，越是甜蜜的東西越是毒得可怕。她不能忘記父親是死在黑手黨的手裏、不能忘記波爾叔叔提醒她的那些話。

「卡納維？」見她發獃，他輕喚她。

她猛地回神，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你……」他伸出手，順過她額前的髮絲。

她耳根一熱，躲開了他。「我沒事，你可以走了。」她說。

「你確定沒事？」

「沒錯。」她環顧屋內，「反正他什麼都沒偷走。」

喬利亞諾沉吟須臾，起身走到了窗口，往下一看。

「他是小偷嗎？」他喃喃地道。

「什麼意思？」

「以他的逃脫速度看來，他不只是個闖空門的小賊。」從小成長在黑幫家族中的他，有着別人所沒有的敏感。他知道事情絕不單純，也許……

「你有什麼東西嗎？」他問。

喬安一怔，「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有沒有什麼東西可能威脅到某人？」他神情嚴肅地。

她搖頭，「我知道的、能寫的，都已經發表在報上了。」

喬利亞諾又是沉默。

「你看見他了嗎？」他望着她，「那個闖進來的男人。」

她又是搖頭，「太黑了，而且我也很害怕，所以什麼都沒看見，不過……」

「不過什麼？」

「他有一雙綠色的眼睛，很綠、很綠……」形容起那雙綠眼，她還是忍不住打起哆嗦。

他陡地一震，「綠眼睛？」他像是明白了什麼。

喬安注意到他眼底的情緒，雖然他的表情平靜如無浪的海洋，但她知道那水面下是如何的暗流洶湧。直覺告訴她，他知道那個綠眼睛的人是誰。

「他是誰？」她問。

他挑挑眉，「你為什麼認為我會知道？」

她直視着他，臉上寫着「我就是知道」。

他一笑，「我沒那麼神通廣大。」

她知道他不會承認，就像他絕不會說出任何線索或實情一樣。

「很晚了。」他話鋒一轉，「需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喬安睜著那雙懷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我很怕你那樣看着我。」他淡淡地說，「你的眼神常讓我覺得你好像能看透我。」

「也許我真的能。」她說。

「是嗎？」他撇唇一笑，「那你能看出我現在在想什麼？」

他眼中閃動異彩，帶着渴望、愛戀，甚至掠奪。

她陡地一震，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他一把攫住。

他的臉欺近，吻住了她－－

她確實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是……她反應不及。

在他吻上她的那一際，她不由自主的又是一陣暈眩。

嗅着他身上的男性氣息，她有一種昏沉沉卻又安心的感覺，就像三天沒睡覺，然後終於可以倒頭大睡的感覺。

她發現自己全身發燙。這是一種訊息，她深深迷戀着他的訊息。

「不……」他那溫暖又飽滿的唇片輾轉地擠壓着她的唇，她的心亂了。

她幾乎不能思考，直到他的唇滑移到她耳際。

「卡納維，天知道我是如此的……」他在她耳邊低聲呢喃，而那聲音像火般焚燒着她的耳朵。

她聽不見他究竟說了什麼，只知道他的氣息溫熱得令人陶醉。

他的吻是那麼的溫柔而誘人，即使她知道不該縱容他，卻還是沉陷在他的唇溫之下。

「唔……」她想推開他，但她完全使不出力。

意大利男人以熱情出名，但喬利亞諾知道自己不是那種看上對象就親的男人。但面對她……他已經幾度控制不了狂放的情緒。

她想替死去的父親報仇，而他想保護他的親人，他們的立場是對立的，他不該一次義一次地放任自己的感情……

可是無論他如何掙扎、如何抗拒、如何矛盾，還是掉進了迷戀她的深淵之中，無可自拔。

「卡納維……」他輕吻着她的耳朵，時而嚙咬着。

她的喘息有點急促，「不……」本能地，她想掙脫他。

他將她箍得更緊，而她的胸擠壓着他的。他感受到她急遽的心跳，她也察覺到他狂野的律動；突然，一種難以言喻的激情在兩人之間激蕩起來。

「喬安，」他低喚着她的名字，「喬安……」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她怎麼也想不到，她是如此喜歡他叫她的語調及聲音。她迷濛的眸子凝睇着他，神情顯得茫惑而無助。

她的美讓他情不自禁地摸索着她的身體，然後覆上了她柔軟而又急促起伏着的胸口－－

她陡地像是被電到一樣地彈開。

她驚羞懊惱的神情，教他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控。「我情不自禁……」

「離開。」她緊咬着唇，神情自責又惱恨，「請你立刻離開我家。」

「喬安……」

「別那麼叫我。」她制上了他。

他凝視着她，眼底隱隱透露著無奈及落寞。

「你知道殺我爸爸的兇手是誰，我要你把他交出來，否則我永遠都不會接受你的!」

他知道她無法接受他的原因，也明白現階段的他，還無法給她承諾及答案。

「我說得很清楚，我不能那麼做。」他再一次表明自己的立場。

「那就不要出現在我眼前。」她氣憤地道。

迎上她堅定而固執的美麗眸子，他苦笑一記。「你可真懂得如何折磨我。」

她一怔。折磨？見不到她，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他對她的感情及渴望有那的熱烈深濃？

噢，不，喬安?卡納維，你千萬別迷失了自己，你要理智。她在心裏想着。

她大步地走向門口，「再見。」她說。

幾經掙扎猶豫，他嘆了一記。「我走後，關緊門窗。」話罷，他走出去。

他沒有立刻的自她門口離開，而她也沒有迫不及待地遠離那扇門。

門裏門外，兩人的心情都是一樣的－－掙扎、矛盾、痛苦、無奈，還有深深的難捨及依戀。

王室山，菲利尼宅邸。

帕歐洛的車來到了門口，皮耶已經候着。

「菲利尼先生找我有什麼事？」一接到電話，帕歐洛就立刻驅車前來，但他還不知道為的是哪樁。

皮耶癟癟嘴，「喬什麼都沒說。」

直覺告訴他，一定沒好事。雖然他跟老菲利尼來往得算是熱絡，但喬利亞諾卻從來沒跟他有過什麼深入的接觸。

他像是孤峰頂上的人，明明是個純正的黑手黨，卻又彷彿不屬於這裏。

「艾爾也在嗎？」他覺得惶惑，如果艾爾?菲利尼在，也許他能安心一點。

「我爸爸也在。」皮耶示意要門口的守衛關上大門，「裏面請吧!」

進到玄關處，帖歐洛看見艾爾蹺著腿，坐在椅子上抽煙。

「艾爾，」他趨前，「什麼事？」

艾爾捻熄了煙，癟癟唇，「喬要我通知你來，可是他什麼都沒多說。」

連艾爾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就更令他擔心惶惑了。

「走吧，」艾爾起身，玩笑似的道：「總不會是殺了你的。」

艾爾的幽默並沒有讓他安心，反倒加深了他的不安。

他忐忑不安的跟着艾爾來到待客廳，只見喬利亞諾站在窗前沉思。

「喬，帕歐洛來了。」艾爾說。

喬利亞諾轉過身來，兩隻眼睛冷靜而犀利地凝視着帕歐洛。

他什麼都沒說，甚至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但那種冷冷的眼神，就軟帕歐洛有種想奪門而出的衝動。

他是個陰狠的人，但喬利亞諾那種不外露的冷酷及陰駑更震懾他。

「菲利尼先生，」他儘可能表現得自在自若，「有什麼事嗎？」

「你，還有你的人，都給我離她遠一點。」喬利亞諾直截了當地說。

帕歐洛一時沒意會，「她？」

「你要綠眼吉米去她的住處做什麼？」

帕歐洛陡地一震，這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只是……他怎麼知道綠眼吉米受雇於他的事情？

不過更讓他驚訝的是……他似乎對喬安?卡納維並不陌生。

「菲利尼先生，她是……」

「我知道她是誰。」喬利亞諾打斷了帕歐洛，目光銳利地瞪着他，「你想趕盡殺絕？」

「我並沒有要殺她。」帕歐洛解釋著。

喬利亞諾陰狠地一瞪，聲線高了幾度。「他掐紅了她的脖子!」

看見他如此憤怒的模樣，不只帕歐洛嚇了一大跳，就連艾爾都是震驚的。

尤其他如此生氣還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且是皮波．卡納維的女兒。

「菲利尼先生，」帕歐洛急着安撫他惱火的情緒，「我叫綠眼吉米去是為了大局着想。」

「大局？」他聲線一沉，冷冷地盯着帕歐洛。

「我懷疑她手上擁有那件工程案的重要證據。」帕歐洛說。

喬利亞諾眉心一擰，「你說什麼？」

「她不斷在報上爆料，要是哪天爆出什麼大內幕，可能會……」

「她有證據？」重要關係人兼涉案人的艾爾焦急地問，「你找到了嗎？」

「她沒有。」喬利亞諾冷冷地道。

「喬？」艾爾焦慮不安地道，「要是她有，我就有大麻煩了。」

「沒錯，」帕歐洛附和著：「卡納維決定起訴艾爾，一定有他的依據，可是我們並沒有在他的遺物中發現什麼，很有可能被他女兒藏起來了。」

「如果她有，你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裏？」喬利亞諾否定他的推測。

帕歐洛一頓，畏縮地道：「話是沒錯，不過……」

「喬，」艾爾十分憂心，「帕歐洛說得對，我們……」

喬利亞諾輕抬起手，制止艾爾再繼續說下去，「艾爾叔叔，我會處理的。」

「菲利尼先生，這件案子雖然跟你無關，卻是老菲利尼一手策畫的，所以……」

「你是在威脅我嗎？」喬利亞諾的目光冷得像冰。

帕歐洛猛一震，驚畏地道：「不，不是……」

「不管她有什麼，我都不準任何人動她。」他嚴正地重申，「你們懷疑她有的那個東西，我會想辦法拿到。」

「菲利尼先生……」

「怎麼？你不相信我？」

「不……」帕歐洛戰戰兢兢地，「當然不是。」

「很好。」喬利亞諾撇唇一笑，「要是我發現你的人接近她，我會不惜開殺戒，明白嗎？」

帕歐洛一臉驚惶不安，「是……」

「你走吧。」背過身，他再次望向窗外。

帕歐洛跟艾爾交換了個眼色，有種逃過一劫的輕鬆。

「那我走了。」說完，他一刻也不敢多留地離去。

「喬，」帕歐洛走後，艾爾神情憂慮地道：「你對卡納維的女兒……」

「我要她。」對自己的叔叔，他一點都不隱瞞。

「什麼？」艾爾一臉震驚，「她是卡納維的女兒，親生女兒……」

「我知道。」他轉頭看着艾爾，篤定地道：「不管她是誰，我要她的心意都不會變。」

「喬，看在老天的份上，你……」

「艾爾叔叔，」他打斷了艾爾，事實上，他也知道艾爾會說些什麼。「我不會忘了自己的身分，也不會因為她而違背我的原則。」

艾爾很清楚他的性格，當他這麼篤定的時候，就表示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唉，」艾爾又嘆了一口氣，「你什麼時候跟她扯上這麼一層關係的呢？」

他知道喬利亞諾曾經到過總彙報，找寫那篇報導的記者，也聽皮耶說過那個記者是個女人，而且是卡納維的女兒，但他萬萬沒想到喬利亞諾會愛上她。

難道這真是天意安排嗎？

喬利亞諾將視線轉向窗外，沉默了片刻，然後幽幽地道：「我第一次遇見她的那天，就是卡納維被皮耶暗殺的那天。」

艾爾陡地一震。「什……」

「艾爾叔叔，」他撇唇，憂鬱地一笑，「是天意吧。」

「喬，是我害了你嗎？」艾爾自責又內疚。

喬利亞諾轉過身，走了過來。伸出雙手，他抱住了艾爾龐大的身軀。

「艾爾叔叔，我們是一家人。」他說。

艾爾眼眶微濕，感動卻也歉疚。「喬……」

「愛上她，我做了最壞的打算，現在……我賭的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