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你底算不算朋友啊?為什麼瞞了我不說實話?!」中午在曇霓公司對面的小公園裏,曇霓臨時被頤頤叫出來,頤頤一見面就劈頭罵她。

「什麼跟什麼啊!」曇霓也很想罵人。她不是沒事幹,中午休息時間也只一個半小時,而頤頤還不讓她去吃飯。

頤頤穩住情緒,按下了火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瞿聞已經結婚了?」

「他是結過婚,可是已經離婚了啊!」曇霓很無辜地說。「我想離了婚就沒什麼了,所以沒告訴你。」

「可是他說他還沒離婚。」頤頤凶霸霸地說。她今天穿得很隨便,妝沒畫,也沒什麼髮型,神色陰沉沉的,一副只想抓人來揍的樣子。

「怎麼可能?!」曇霓嚇了一跳,腳一跺差點摔跤。「應該回台灣前就已經離了啊!莫非他騙他家人?」

「或者騙我。」頤頤冷冷地補了一句。

曇霓蹙眉認真地想了一會。「不過我知道他家人一直不喜歡塗莎,他們會鬧離婚,一部分也是他家庭的壓力,也許為了對他家人交代,刻意隱瞞了他們沒離婚的事也說不一定。」

這樣的解釋,也還說得過去,不過最令頤頤傷腦筋的,倒不是這些。「算了,我可以不在乎這個。」

「對啊。」聽過頤頤把去中壢的事大略說過之後,曇霓早明白了前因後果,她依常理判斷:「他都敢跟你坦白了,顯然是不打算追你了,而他也已經碰過你,在你的規則里,他該下台了。」曇霓不太在乎地聳了聳肩。「算啦,當場一場鬧劇,你們就這樣結束好了。」

「可是,」頤頤垂著頭,重重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並不想……就這樣……放棄。」

「你說什麼?」曇霓大嚷,疑慮讓她的聲調變得恐怖。

頤頤嘆了聲。「我只是覺得這樣……好可惜。」

「我沒聽錯吧?」曇霓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太霹靂了。她反手往頤頤額頭上放:「你沒發燒吧?」

「你才有毛病。」頤頤蹙眉閃過她的手。「我說真的。」

天哪!曇霓驚訝得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吐出一句:「給我個理由吧?!」

頤頤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跨,側着頭,慢條斯理地說:「他雖然瞞了我一些事,但至少能對我坦白。而且他是第一個,在碰了我之後,還能不對我做出進一步要求的男人。」

曇霓眯起了眼睛。「他把你一個人丟在那邊慾火難耐,你好像還很快樂?」

頤頤微紅了臉,瞪了曇霓一眼。「至少我能認定,如果他愛我,一定為的是我的心,我的人,而不是單單為了性。」她賭氣似的看着曇霓。「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男人。」

「是勉強還說得過去,」曇霓的語氣也很勉強。「可是……你們還有機會嗎?」

頤頤頗有那種事在人為的信心。「大不了我從現在開始倒追他。」

「哇,真是夠精彩的了,」曇霓的眼睛不由得都放亮了。「他追完換你追,你們兩個在幹嗎?」

頤頤不理會她的調侃,認真地說:「我相信他對我是有些情意的。」

「你相信?」

曇霓的每一個問號,都像一把殘忍的小箭往頤頤身上刺,頤頤逼不出話來堵她,只好罵人。「別這麼興災樂禍的樣子好不好?!你看起來很欠揍耶。」

曇霓終於收斂了一些。「那個塗莎怎麼辦?」

頤頤啄著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至少他們已經分居了。」

「可還是夫妻關係。」曇霓殘酷地點醒她:「你要期盼他離婚?這麼多年都沒離成了。」

「我總得試。」頤頤咬着牙,咬得牙齦都酸了。「也許我搶得過來。」

「不要吧?」曇霓正色而憐惜地。「你這樣會很辛苦的。」

「值得的事,一定不容易。」頤頤執拗地說。

「萬一努力了還沒好下場怎麼辦?」曇霓還是不太贊成。

「你是我的朋友,應該給我點鼓勵,」頤頤有點激動的樣子,懊惱地喊。「而不是猛打擊我的信心吧?」

「就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麼能鼓勵你去追聞呢?」曇霓語重心長地說。「我跟他姐都認為這世界除了塗莎以外,他的眼珠子就再也看不到別的女人,而且現在連你也栽了跟頭……」

「沒那麼多而且了。曇霓,」頤頤沉吟地低嘆。「我還是頭一回對一個男人有這麼奇妙的感覺。好像突然之間,你跟這人就像是有了某種聯繫,變得想見他,無時無刻想陪在他身邊……」

還有什麼好疑惑的呢?這就是愛了。

曇霓長嘆一聲,彷彿已經可以看見頤頤以後被愛折磨得凄風苦雨的情景:「唉,又有一個人要葬身在盤絲洞裏了……」

頤頤會不會因為對聞的愛戀而折磨得凄風苦雨還是未知數,但可以確定的是,她得自己製造機會,才能再見到聞。

這天晚上,頤頤意外地出現在聞家門口,她早從曇霓那兒得到了情報,知道聞這時候在家,門開處,聞見到頤頤,只是一愕,心中的意外與驚喜便不由自主地表露無疑,但他立刻又凝肅了神情,將這些喜悅全壓抑了下去。

「我已經把傳記的大綱寫好了,」頤頤對他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夾。「想拿來請你過目。」

聞深深凝視着她,心中一陣動蕩。他們兩人心中都清楚,這些事其實可以在電話上討論,大綱也可以傳真過來,不必頤頤專門跑一趟。

當初他千方百計只為追到她,卻沒料到會有這樣的下場。說他對頤頤沒感覺是假,但他連一顆完整的心都沒辦法給頤頤,他的心曾經交給莎,就算要回來,也不會再完整了。

他對頤頤十分愧疚,原本打算從此少見她便罷,沒想到頤頤竟會借故來找他。

「你不請我進去?」在門口站了這麼久,頤頤有些挫折。

「喔,請進。」他壓平了語氣,僵僵地往身邊讓了一讓。

頤頤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去,心卻撲通撲通跳着,她這輩子還沒有對任何男人主動過,而她今天這樣,應該夠明顯了吧?

「我以為不會再見到你了。」他微微一嘆,嗓音又低柔,又無奈。頤頤轉身看他,他那對深邃似乎想跟她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似乎空間中有股無名的障礙,將他們隔開了。

頤頤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書還沒寫完呢,難道你又想把把我fire掉?」

「怎麼會。」他搖搖頭又嘆。「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會恨我。」

頤頤無事狀地聳了聳肩,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又不是多嚴重的事,有什麼值得恨?」

這麼坦然的頤頤,倒讓聞意外了。他認識的頤頤,是口直心快,不用心機,而且喜惡分明,絕對不會說出這麼沒個性的話……聞不由得死盯着她,迷惑而懷疑地盯着她,她在想什麼?

那雙銳利的目光看得頤頤心裏怪怪的,她道:「幹嗎這樣看着我?」

「想看看你的腦子裏到底裝了什麼。」他還是凝着她。

還有什麼?不過是想倒追他罷了。但她終究沒膽子說出來,只是微紅了臉:「說出來嚇死你呢。」那樣欲迎還羞的神情,霎時讓聞猜到了些。他的肺腑之間開始強大的疼痛,矛盾的拉扯,他立刻責備起自己,為什麼又要去招惹她?他根本沒資格。

「你不帶我去給你姐姐看了嗎?」頤頤試着換個方向。「你不怕她再叫你去相親?」

他無可奈何地嘆一句。「算了。她愛怎樣就怎樣了。」

頤頤洞悉的眼光沒有離開過他的臉,說出口的話更直接:「你是不是怕見我?」

「也許。」他抬起視線,迎着她的目光。「總覺得當初沒跟你說實話,很對不起你。」

頤頤沒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她更仔細地凝着他。「就只有這樣而已?」

聞靜默不語。

他為難而抗拒的情緒,頤頤都看在眼裏,她不忍逼他,只得嘆口氣說:「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你我誰都不知道,為什麼不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聞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敢讓它順其自然,如果他忘不了莎卻又愛上頤頤,那會是哪門子的自然?!

「我都忘了問你要喝什麼了,」他硬生生地把這話題結束掉。「你等等。」

「有酒嗎?」頤頤有些悵然,她還是沒用啊。

「你說什麼?」他一雙銳利的視線,立刻射在她身上。

「開玩笑的。」頤頤苦澀一笑。「給我可樂吧。」

「可樂……沒了。事實上只剩礦泉水。」他找了一會,還是關上了冰箱門。「沒關係,我去巷口的便利商店買。」

「不必了,」頤頤連忙說。「沒有就算了,我喝水也行。」

「這不是待客之道。你坐一下,我很快就回來。」他卻十分堅持,也離開得飛快,不理頤頤的阻止,他立刻出了門。

走得那麼急……頤頤一個人苦笑着,是很想從她身邊,從這窒悶的空間中逃開,趕緊出去透透氣。

她彷彿是在逼他了。唉她也不想這樣的。

等待的時間,頤頤一個人在客廳里。她走來走去,不由得又拿起紅沙發旁的那張照片,下意識把莎的部分用手遮住,只留下丰神雋朗的聞,那俊逸飛揚的笑容,颯爽明亮的深目星眸……

光是如此地看着他,就令她十分滿足,愛意在她心裏回蕩。雖然他還不肯接受她傾注在他身上的愛,但她不介意陪伴在他身邊,只要她的感情有朝一日能獲得回應。

就在頤頤沉溺的思緒里,門鈴響了。聞忘了帶鑰匙嗎?頤頤狐疑去開門,臉上帶着微笑,但在她看見來者的那一剎那,微笑霎時凝在她的唇邊,像朵僵死了的花。

細長臉,斜飛妍媚的眸,豐滿俏艷的菱唇,優雅米白褲裝的修長身段風致嫣然,任何人只要看過這女子一眼,就絕對忘不掉她的萬種風情的誘惑,是的,她就是照片里的塗莎。

「你是……」沒等頤順開口,莎反而訝異地先問了。

乍見真人突如其來出現在她面前,頤頤的思想空白停頓了片刻,半晌才回:「我是聞的朋友,他出去一會,很快就回來。」

「喔,還好。」莎放心微笑,不等頤頤邀請,直接就飄然進屋,那氣勢彷彿她是這間屋子的女主人。而她優雅的裝束與這屋子氣質的裝潢如此相稱……直接刺激了頤頤。

莎對這間屋子也了如指掌。只見她直直走到餐桌旁的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回眸對頤頤一笑:「天氣真熱,口好渴。」

頤頤只得勉強微笑了一下。

她旋開礦泉水的蓋子,沒管嘴上描繪著完美唇型的口紅,直接瓶口就著嘴灌,曾經,頤頤見過聞也有一模一樣的習慣……

頤頤的心咚地往下又掉了一寸。

莎的特殊是美麗之中存有獨出的個性,不管在任何時間場合她都足以躍出枱面成為珍品,頤頤終於明白聞為她神魂顛倒的原因,這樣的女子,頤頤都無法不為之吸引,更何況男人!

隨手一擱喝剩的水瓶,莎像是懷念而感慨地瀏覽著這間屋子。「這麼久沒來,這裏居然都沒變。」

頤頤又無話了,她能回答什麼?

「你知道,」她把眼光轉向頤頤,解釋似的唇角淺笑:「這屋子的裝潢跟我們在美國住過的那間公寓幾乎一模一樣。」

頤頤一震,覺得她努力維持的鎮定正在碎碎瓦解……

莎的視線,很快轉到紅色沙發前的相框,她走過去,拿起了相片。

一般女子,要是知道聞對她如此情深不減,就算不會當場激動到哭,至少也應該會很感動吧?然而莎看着照片,卻沒有什麼激烈的表示,更沒掉眼淚,只是怔怔看了良久,才感嘆地微笑起來。「這是好久以前的照片了,我那時候看起來還好嫩,是不是?」

頤頤愣愣地望着她,沒回答她的問話。以她的腦袋,好像完全無法猜到莎的心思,更難以猜測她跟聞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樣的故事,存在過什麼樣的愛情。

那一剎那,頤頤只覺得她對聞的認識居然這麼的少!而這麼稀少的認知,竟然可以讓她愛上他!

天!

驀地,頤頤對自己未來的愛情開始灰心了,才幾十分鐘前,她還希望自己能在聞未來的心中佔一席之地,但現在還可能嗎?她黯然了。

她還留在這裏幹什麼呢?等著看聞與莎的幸福重逢?

「你等他吧,我先走了。」頤頤的僵僵笑了一下,極力維持着語氣的平穩,和她的驕傲。「麻煩你轉告他一聲。」

莎只微微一笑,沒留她。

頤頤吸著氣,昂然轉身,背挺得很直,像是拼了命也要讓自己看起來恰然無事,一直到她走出了聞家的大門,淚水才不爭氣地漫進眼,模糊她的視線。

茫茫然,頤頤的心跟人都像被拿走了一樣,沒什麼着力點,不只絕望,還有種時不我予的無力感。好像她的感情一下子踩空了。

昂頭望着頂上的浮雲,是不是天的心?一片一片,也遊離碎散了。

她忽然很想找個人傾訴,想找個地方藏身,眼前不遠便是曇霓她家,似是為她準備好了的……頤頤走過去按下了門鈴。

曇霓自己來開的門,一見到頤頤就嚇得傻住了,她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白得像紙,風一吹就要破了,她驚訝地問:「你怎麼了?」

頤頤的聲音軟弱得幾乎要聽不見。「塗莎回來了。」

「怎麼會?」曇霓更是吃驚得目瞪口呆。她一手把頤頤拉進屋。「先進來吧,進來再說。」

曇霓家的客廳還有家人在,曇霓只隨便打了聲招呼,就直接把頤頤帶進了她的房間,頤頤一看到椅子,就整個人倒了進去,有種異常的疲倦,好像支架都被掏空了。

「你還好吧?」曇霓關心地問。「塗莎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才。」頤頤輕輕地說,還神經兮兮地笑了下。「聞去買東西了,還是我替她開門的。」

曇霓認識頤頤這麼久,從沒見過頤頤如此脆弱而無助,她忍不住嘆道:「可憐的頤頤,你一定難過死了。」

「你說我這算不算是報應?」頤頤低低的,深思地開口。「因為我從前一直拒絕人家,所以現在聞也拒絕我。」

「這是兩碼子事。」曇霓搖頭。「只是,你要跟塗莎爭,那會很辛苦。」

「我應該再繼續辛苦下去嗎?」頤頤困惑地抬頭,指望曇霓給她一個答案。

「你希望我怎麼說?」曇霓苦笑。「說值得吧,聞不過也只是個男人;說不值得吧,偏偏他又是個很出色的男人。看你自己怎麼決定了。」

「真是廢話。」頤頤也嘆了口氣。

「是你要問我的嘛,我又不是你,怎麼能替你回答呢?」曇霓很無辜。

「我是不是很笨?」頤頤傷心地問曇霓。

「是啊,」曇霓半真半假地回答她。「那麼多男人等着你挑,你偏偏挑上一個最麻煩的。不過要你現在放棄他,你肯不肯呢?」

頤頤怔怔看着曇霓。

是啊,現在塗莎都回來了,他的「元配」都出現了,要她放棄,她肯不肯呢?

頤頤沒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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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不得的鳳梨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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