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蒲松雪真正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已是車輦行至東門時。

原先在車中的她總牽掛着十三阿哥安危,以至於不曾用心注意周遭動靜。

待片刻過後,她突然察覺回府花費的時間未免過久,便不免疑惑地悄悄將頭探出車窗觀望起來。

誰知當她仔細一看,這才發現車輦並非往學士府前進,卻是飛快朝不同方向急馳而去。

「十三爺明明就說了要送我回府,可現在是……怎麼回事?這幾個護衛沒將十三爺的命令放在眼裏嗎?」

微慍的松雪原想找人來問個究竟,但聽見前頭傳來幾道細微交談聲時,她決定小心翼翼的保持平衡,將身子輕輕往車簾挪了挪,想先聽聽在前頭駕車的侍衛們談論什麼再作打算。

「現在不將這麻煩女人帶走也不成。」左前方傳來男人嘶啞不耐的聲音。「誰料到十三爺居然要咱們送他女人回府?依照先前大人囑咐好的時間,城門只能開那麼一會兒,咱們哪來閑功夫處理她?」

「不如就在出城前將她——」另一人陰狠低語。

「不,聽說素來對女人不假辭色的十三爺,這幾日卻將內府事項悉數交給她管理;這女人既然有本事讓十三爺一反常態的重視她,將她留着或許還有用處。我看不如就把她交給大人,由大人去處置她便得了。」

「說的是,十三爺近來咬着大人尾巴不放,假使咱們手上能多一個鉗制十三爺的籌碼,相信大人會更高興。」

「沒錯,還是快趁她沒識破咱們底細以前,快將她帶到會合地點吧!」

「老天!」松雪連忙拿手捂住嘴,避免自己會因為震驚過度而失聲尖叫。他們現在說的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今晚定海府的火災並非意外,卻是有人惡意縱火?

更可怕的是,松雪她卻陰錯陽差的落入這群心懷不軌的歹人手中?她應該怎麼辦?十三阿哥何時才會發現她被不法之徒劫走?

不行!她都還沒讓永承認她是他的福晉呢,又怎能因此造成他的負擔?

而且說不準……他根本不在乎她呢?她沒有選擇餘地,必須靠自己的力量脫逃才行——對了,她可以跳車!

這麼一想,松雪立刻默不作聲的付諸行動;可她才輕輕掀開側邊小窗的帘布,再次將頭伸出了些——天呀!這車速比方才還快!

她視野里只見一面面飛快掠過眼前的店招牌色彩全糊成一團,要她不頭暈眼花也難;松雪勉強鎮定下來,狠心估量著車速,咽了咽口水。

她不能膽怯。她同永說好了的,她得待在娘家等他前來接她回定海府,她不想失約!

緊接着松雪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倏地揭開車簾,嬌小身子出其不意的猛力撞開擋在她眼前的巨漢,趁對方身子失去重心之際,硬是擠出一丁點兒空隙,然後不顧一切自疾行馬車上往下一跳!

俟她身子重重跌落地后,松雪被摔得眼冒金星,又因為衝力過大而在粗糙的石板路上連連翻滾了數圈。

最後她只覺得自己所有骨頭彷彿都快要被撞散似的,剎那間激痛傳遍全身,松雪疼得幾乎無法動彈。

「該死的女人!竟敢找咱們麻煩!」

莫名其妙被撞、險些跌落馬車的彪形大漢低咒一聲,怒氣沖沖停下車,衝過來就要抓回松雪。「想逃?沒那麼容易!」

聽到歹徒急速逼進的兇狠腳步聲時,松雪不得不努力掙扎著起身,但她身上傳來的痛楚波濤卻洶湧地令她無法順暢向前逃,雙腳偏是不聽使喚。

宛若當夜被永追趕的噩夢重演,恐懼驚慌像是綿密的網子將松雪無助的心一層又一層地緊密覆蓋住;她已無暇顧及眼前的路究竟是通往何處,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逃!

她無意間瞄見遠處天空被火焰染成一片驚人紅幕,她知道那便是定海府方位;她沒命的跑,寧願葬身火海也要回到她夫婿身邊!

再者,逃跑時往人多的地方跑那是自然,混進人群之中,那些賊人要找到嬌小的她也就沒那麼簡單了。

由於定海府大火的關係,已經有不少人家從睡夢中被驚醒,隱約可辯前方逐漸嘈雜的人聲,松雪疲累嬌顏上不禁咧開一笑。

只要再逃幾步,她就能見到永!

「呀!」松雪冷不防讓人自腦後揪住她髮髻,她被嚇得尖聲大喊。

幾乎是同一時刻,她毫無反抗能力的讓人自身後捂住唇、雙手也被擒住,另一名歹徒也閃身到她面前,全然不顧她的嬌弱,就是猛然揮拳擊向她腹間。

松雪甚至來不及掙扎,胸中的空氣像是完全被擠出了身體外,她只感到眼前忽然一暗,伴隨着窒息暈眩心中湧上了強烈的悔恨與不甘——

她不甘就這樣被人擄走,也許今生再回不來……她還沒有告訴永,她這麼努力想得到他的認同,是因為她其實是喜歡他的呀……

她好後悔,為何她來不及讓他明了她的真心……

***

至凌晨為止,前夜定海府發生大火的消息早傳遍全北京,流言持續蔓燒大街小巷,成了茶餘飯後最新話題。

既非天災,自是人禍;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次失火絕對有預謀。

但,誰敢如此大膽竟在天子腳下逞凶?

別說高傲的十三阿哥永誓言絕不輕饒賊人,縱火一事更被皇帝視為對大清皇室的侮蔑,於是下令十三阿哥務必將歹徒輯捕到案;並下聖旨授與十三阿哥指揮步兵營的軍權。

「找到她了嗎?」因為皇帝特別叮囑而暫時回宮歇息的永卻一夜未眠,焦躁不安的追問著剛從外頭回來的皇甫。

比起自己府邸的損傷,他更迫切想得知松雪的下落。

「回十三爺的話,仍是沒有福晉的消息。」皇甫擔憂的看着主子,委婉地勸道:「請您珍惜身子,該吃該睡,萬不能少。無論如何,福晉可以再娶,但十三爺只有一個,請您千萬要好好保重自己。」

「皇甫!」從來情緒不輕易躁形於外的永,突然失控動怒;就為了部將一句讓他聽來刺耳的「再娶」二字。「除她以外,我誰也不要!」

「您這麼重視福晉……該不會您當真愛上她了?」

「……我不知道。」被皇甫這麼一說,永宛若當頭棒喝,愣了又愣。曾幾何時,他變得如此在意她?

本以為自己不過貪戀她曼妙身段與絕色容姿,誰知在不知不覺間,他早已不僅將她視為沒啥用處的呆傻美人,卻是個能令他牽腸掛肚的精明女人。

「可正因為我不清楚我對她到底是怎樣的感覺,所以我更要找回她!這謎一天不解開,我就一天放不下她。」

永自認對松雪還稱不上是刻骨銘心的喜愛,但他很清楚自己對松雪就是無法輕易割捨——

她確實是他心中最特別的女人!

所以他——絕不願意就這樣失去她!

「凡時過初更,城門必然封鎖,禁止間雜人等出入;若要通關,別說一般百姓無法深夜出城,就連我們幾個兄弟沒皇阿瑪令箭,那禁軍統領也不肯輕易讓過。」

強逼自己靜下心,始終在長廊上踱著方步的永最終立定廊柱前,細細思索諸多疑點。

「所以要令松雪在北京消失,除非是禁軍統領授意放行。聽聞那禁軍統領與索羅安走得極近,怕是同夥無疑。既有內應,這麼算來,此次有火藥這些違禁物資會如此輕易出現在北京里,也自然說的過去。」

「十三爺先前囑咐卑職去查問當夜輪值城門的士兵們,卻在卑職派人問話前,那幾個人突然暴斃或失蹤,顯然事有蹊蹺。」

「哼,他們做的也太不利落了。」

永一思及他的松雪生死未卜,心頭就煩躁無比。「只是……沒有任何人來要求贖金或條件,甚而連封信也沒有,無聲無息的,他們到底意欲為何?」

「先前火燒定海府,目的該是打算毀去十三爺您手中搜集來的諸多不法物證;帶走福晉應是個警告,恐怕是為了牽制您的行動。」

無須部將提醒,永也明白松雪是受他連累才身陷危機。

不自覺早已怒氣橫生,永突然毫無預警的兇狠一拳重重敲向廊柱。「索羅安周遭可有任何不尋常的動靜?」

「除了咱們已知索羅安總督與洋人的交往暫時平息外;據了解,總督之弟在京城北方八十里的七虎山下有座別業,原先荒廢許久,但這陣子經常有人出入。」

「真是巧合,這些風聲未免來得太容易也太迅速了。」永眸中狂燒着異樣光輝。「這是——陷阱。」

「卑職有些話不得不說。」皇甫遲疑片刻,終是開了口。

「不論福晉在您心裏有多重要,十三爺乃為萬金之軀,斷不能輕易涉險。」熟知主子脾性,皇甫決心勸諫。「您大可毋需親自出面,聖上既已將步兵營統馭權交給您,您只消一聲令下……」

「我的女人我自己救。況且在此時證據模糊、敵我情勢未明的情勢下,貿然用兵莽動,只會無端折損兵力。何況……」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無法掩飾其實是他迫切地想親自救回她,等不及整軍再出發。「就算是陷阱,為了帶回松雪,我也得闖上一闖。」

「但,十三爺,福晉被綁已逾三日,極有可能——」說不定早被殺害。

即使她還活着,也說不定遭到慘無人道的凌辱,生不如死……有太多令人寒心的可能,讓皇甫陡然停下話,再不敢推測下去。

永鋒冷目光彷彿蘊藏一場無法抵擋的冬日暴風雪,隨時會爆發。

「索羅安要是夠聰明就最好別碰松雪,說不准我還可能留他個全屍;倘若松雪有分毫差錯,我就叫他血債血償!」

***

松雪渾身乏力的幽幽醒轉。從那些個個不懷好意的衛兵們送來那些難以下咽的殘羹剩飯總次數來判斷,她被擄走似乎已過了五天。

她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下牢,只能精疲力盡地蜷卧在雜亂骯髒的稻草堆上。

那些抓她來此的賊人將她困在這陰冷潮濕的牢房中,只給她一點噁心的餿水和無法入口的飯菜充饑。

可是為了靜待逃出的時機,松雪也忍辱將一切和著淚水吞下。

一片寂靜中,突然有人推開牢門走了進來。

「哎,誰讓你們這麼對待十三爺嬌滴滴的俏福晉?」

即便是武人出身的直隸總督也抵擋不了歲月的侵襲,臃腫發福的身材是好逸惡勞的產物,眉眼間難以遮掩的貪婪狡詐則是官場上打滾多年的歷練。

「索羅安!」松雪強作鎮定瞪視眼前那個膽敢綁架她的賊人。

記得過去曾經有幾次,索羅安每到學士府里做客,總是以淫猥眼神不客氣地盯緊松雪;所以要她忘記那張下流賊臉恐怕也難。

這幾日間,她從幾名看守她的衛兵們不經意聊天中偷聽來的消息指出,這個索羅安正是十三阿哥的敵人。

她沖向欄桿前,忍耐著心上恐懼,強自振作厲聲一喝。「索羅安,你若想利用我要脅十三爺是沒用的!」

雖然有些悲哀,但她說的卻是事實。

永總嫌她是累贅,雖然他對她的身子起了莫名貪戀,卻也僅止於此,也許哪一天他會遇見比她更美更動人的女人、甚至迷上了別人呢?

她在他心裏毫無特殊地位,他還願冒着危險來救她嗎?她沒有把握,也不敢奢望。

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所以,在還沒得到永的心之前,她不願認命被殺!

趁這機會,倘若她能找到自行逃脫的方法,那麼永說不定會認可她並非平庸之輩,或許他會重新審視她的能力。所以她不能在此輕言放棄。

「沒用?這倒不見得吧?」那噁心目光掃過松雪周身,叫她頓時不由自主打起冷顫。

索羅安緩緩走到牢門前,大手竄入欄桿里,一手扣住松雪下顎,另一手更不安分的探上松雪櫻唇揉弄著。

「這麼嬌嫩的小美人,十三爺捨得,我還捨不得呢。」

「無禮!你給我放手——」松雪左搖右晃掙脫不開索羅安鉗制,於是她索性一張口,往他那隻可惡的手掌上猛力一咬——

「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

險些被咬下一塊肉,索羅安便兇狠的甩了松雪一耳光,急忙用衣袖緊緊壓着被咬出血印的傷口,氣急敗壞掉頭就走,臨行前對部屬撂下命令。

「來人!拿迷藥來給這女人灌下!我就不信吃了葯她還能多倔強!等我玩膩了再把她賣給洋人當奴隸!」

松雪聞言立刻神色大變,然而她再怎麼閃躲也抵抗不了數名彪形大漢硬闖進牢將她架住,只能無助的任憑對方逼她張口,被迫灌下那又甜又膩的詭譎迷魂湯。

松雪嗆咳不停,全身力氣卻頓失大半,癱軟跌坐地上。

隨即幾名歹人便紛紛退去,不再搭理她,連牢房的門也沒鎖,大概料定松雪無能逃跑;甚至現場只留下一名衛士看守她,靜觀她藥性逐漸發作。

意識變得模糊不清,松雪美眸波光渙散,僅存不到一半的理智告訴她,要逃走就得趁現在警備最薄弱之時。

但是她絕大部分的氣力都已讓迷藥奪走了,加上那一位高頭大馬的衛兵也難以應付……

「好熱……我的身子好熱……」喃喃叨念著,松雪忽然變了心性,吃吃笑了起來,旁若無人的顫抖着手,試圖解開頸間盤扣。「脫了就會涼些才對……」

沒一會兒,又見她皺起眉頭,小臉有些苦惱。「怎麼老解不開?」

繼而松雪緩緩抬起頭,像是這才發現旁邊還有個人,於是她忽地踩着不甚踏實的細碎步伐,對着士兵勾唇魅笑。

「這位小哥,你來幫幫人家解熱、扯開這盤扣可好?」

「大人的葯……不是迷藥嗎?難道會是媚葯?」察覺松雪異樣而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的士兵,看着兀自寬衣解帶主動投懷送抱的柔順佳人,不免淫心高漲。

雖然不能搶先主子一步、佔了這個女人,可趁著索羅安大人還未出現、此處也沒其他人時,吃點豆腐嘗點鮮總行吧?

「小美人,我這就來幫你。」話還沒完,士兵早將松雪撲倒在地,貪婪地偎在那柔嫩如絲的姣美胸脯上,大手猴急的探進她掀開的衣領。

松雪沒有半分掙扎,任由對方動作,而後緩緩伸長了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先前士兵送飯菜時擱置在旁邊石地上、那塊一尺見方的木質餐盤,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朝她胸前那急色鬼的頸項猛力敲下!

「你該死!」松雪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力道之大,就連那餐盤也應聲而斷,那士兵甚至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就這麼倒地不醒。

她心中明明萬分恐懼,可她接下來的動作卻是無比堅定。

松雪拖着精力正一點一滴消逝的身子,巍顫顫的爬上階梯盡頭那敞開的門邊,迎面而來的是許久不見的刺目驕陽,教她好片刻睜不開眼;但她沒時間等待視力恢復,就這麼踏出腳步。

也許是松雪運氣極好,先前大部分侍衛不知何故被索羅安喚走,這周遭恰巧沒有別人,加上這地下牢位於別院角落,才走幾步路,就到了馬廄與後門。

不遠處有幾名小廝輪流將新送到的馬匹牽進牽出的在忙活,無暇多顧。

松雪眼見機不可失,已感昏沉的她,一鼓作氣衝出藏身的隱蔽處,使盡最後的氣力,奮力揪住離她最近的馬兒,咬牙猛然一蹬,以令人難以置信的矯捷動作躍上馬,隨即她揚鞭一喝,頭也不回策馬衝出後門。

「我一定要回去見永!」

發現俘虜脫困的眾人開始騷動。

「快來人攔下那女子!別讓十三爺的福晉逃了!」

***

完全不辨方向的在林中狂奔,松雪早已因藥效而變的虛弱至極,她僅能無力的趴在馬上,耳中依悉能聽見正逐漸逼近的馬匹奔踏聲。

下一刻,她癱軟的摔落馬背,疼痛讓松雪暫時恢復了神志;水漾的眼眸半睜半闔,她勉強撐起乏力的身子跌跌撞撞逃著,視線已然模糊。

最後,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為了保住對永的貞潔撐到最後一刻。

「可惜……我終究無法得到你的承認……永……我好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女人才能打動你的心呢?」

腦中,都是他神采飛揚的英挺姿態,雖然永驕縱自負,但他毫不掩飾對她迷戀而流露的溫柔舉止,卻是此刻她最無法忘懷的。

她真的真的好想再見他,即使他總是霸道狂妄瞧不起她,但那也正是因為他是那麼出色的天之驕子哪!

她所欣賞的,不正也是他信心十足,意氣風發的模樣嗎?

她怎麼到現在才明白,或許是早在他初次救了她之時,她就已不由自主的對他傾心了啊……

「以後,你會不會……偶爾惦着我呢?永!啊呀!」

松雪慘叫一聲,並非因為追兵就在身後不到五十尺之處,卻是因為她一腳踩了空,竟然踏進獵人埋設在樹林中獵捕野獸的陷阱!

淺坑裏,鐵制的捕獸器緊緊咬上松雪纖細腳踝,瞬時鮮血直流;激痛讓她當場跌坐坑旁地面動彈不得,聽天由命的閉上雙眸,眼角絕望的溢出清洌淚珠。

「天意如此!永,我們——別了!」

倘若她無論如何逃不掉,她寧願一死也絕不願落入賊人之手污了她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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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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