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次日雲霄醒來,感覺與往日不同,茫然想了一會,才發覺洛格早已不知所蹤。這一段日子都在洛格懷裏醒來,如今有一日獨自輕鬆躺在床上,反而有點不習慣。

想到這裏,暗自對自己搖頭。

在床上發了一會呆,總覺得身上沒勁,懶洋洋爬了起來。

緋紅、緋綠自雲霄被洛格帶入寢宮中同住以後,就一同分到這裏服侍雲霄。見雲霄起來,忙進內室為雲霄梳洗。

近日這些貼身工夫都是洛格一手包辦,此刻忽然換了別人,雲霄更是不慣,連連搖手道:「我自己來就好。」

「就讓奴婢侍侯十三王子吧。」緋綠手腳麻利,嬌憨地將雲霄按在床邊坐了,和緋綠嘻嘻哈哈為雲霄梳洗。

「這是怎麼弄的?」緋綠正為雲霄梳發,忽然指著雲霄後頸上的一小塊紅斑,驚道:「不會是碰到哪裏了吧?」

緋紅也湊過來,點頭道:「要不然就是被什麼東西給咬了。」

雲霄臉驀地騰紅一片。

兩姐妹對着雲霄頸上的吻痕細瞧。

正不知如何是好,落雲走了進來。

緋紅叫道:「落雲姐姐,你快來看,十三王子這裏是被什麼弄的一塊傷出來?」

雲霄與落雲眼睛一接觸,心更慌張,象做錯事的孩子,低頭不語,任緋紅緋綠在他頸后嘀嘀咕咕。

落雲一早送走洛格,又出去打聽了一點消息,剛剛入門,沒想到雲霄這麼早就起來。聽到緋紅姐妹的話,搖着手裏的絹扇走過來,笑吟吟問道:「什麼傷,我瞧瞧。」又指著緋紅姐妹笑罵:「我平日在他好好的,怎麼你們一侍侯就弄出點傷來?殿下問起來,我可不幫你們。」說罷搬著臉對雲霄頸后一望。

恐怕只有緋紅緋綠這樣未經人事的小丫頭才看不出這是吻痕。落雲雖已知道雲霄與洛格之間情愫暗生,此刻親眼見了,還是禁不住臉上笑容一凝。

落雲也不說話,偏頭細細打量雲霄。

雲霄輕咬着唇,一味躲避她的目光。

「落雲姐姐,到底是怎麼了?」

落雲回過神來,敷衍道;「怕是小蟲咬的,不礙事。」

這才掩飾過去。

已經很久沒有在那珍貴的書卷里寫新文章,不知道蘇麗兒如今身在何方,過得可好。

現實的世界與雲霄越來越接近,繽紛多彩的萬物吸去雲霄的心神,但那從小相伴的幻想世界,還是無法輕易的丟棄。

雲霄很想回小院去獨自將書卷取出,寫一點東西。可是現在,無論他做什麼,身邊總有人跟着,左等右等,等不到機會,只好隱忍不發。

洛格今日起個大早,依依不捨離開雲霄的溫香,趕到外公家。

到了梅府正門,看門的雜役眼尖,急忙一窩蜂地擁上去侍侯洛格下馬,請安道:「洛格殿下今日好早,太夫人昨天還念叨著要入宮探您吶!」眾星捧月一樣迎了入府。

洛格進了正堂,梅國丈和梅老夫人得了消息,急急在眾人簇擁下趕了來。

「洛格殿下…….」

不等兩位老人正式行禮,洛格一個箭步迎上去,笑道:「外公外婆不必多禮。」扶著梅國丈在上位坐了。

「好些日子沒有來探望外公外婆,身體可還好?」

梅老夫人已年近五十,鬢邊雖藏着一點銀絲,皮膚卻保養得甚好。她從小就疼愛這個外孫,每每想起洛格在王宮中無母妃照拂,又有小人時刻算計,就眼淚直垂。但洛格身為大王子,身份與眾不同,即使身為外婆,也不能過於親近。

眼看着洛格漸漸大了,行事越發舉措有度,心只盼着他快點繼承王位,自己也好安心。

如今洛格就在眼前,梅老夫人又疼又嘆,抓着洛格的手直摩挲,話卻說不出來。

洛格也不就坐,站在梅老夫人身側,讓她抓着自己的手。

金枝玉葉、王親國戚,能互傳溫情的也不過是目前這一刻。

梅國丈勸道:「何必這樣,不是常見面嗎?」對洛格道:「殿下請坐。」

「不用了,就這樣站着不妨。我也怪想外婆。」

梅國丈搖頭道:「你外婆這兩天不舒坦。梅朵要嫁人了,從小最討人喜歡的孩子,沒想到也到了嫁人的時候,過兩天就出閣。我心裏也是捨不得的。」

洛格正是為了此事前來,順着梅國丈的話問道:「梅朵妹妹怎麼好好的許給穆家?我事前倒是一點消息也沒收到。」

梅國丈花白的鬍子一抖,輕輕嘆氣:「連我們也是一點消息都沒聽見。昨天清晨王令忽然下來,王為梅朵指婚穆家。哎,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洛格蹙眉道:「那梅朵妹妹的意思………..」

話音未落,堂外一把清脆的聲音嚷道:「洛格哥哥!」洛格抬頭,一道翠綠的香風撲了過來。

梅朵穿着疊花大擺裙,卻嫌手上的絲幔太麻煩,自做主拆去了。這衣服雖怪象,在她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清新喜氣,整個人活潑得象喜鵲一樣,拽住洛格道:「洛格哥哥,我要出嫁了!」說罷,臉上又喜滋滋笑開。

梅夫人在後面追着梅朵,輕斥道:「梅朵,不可對殿下無禮,快點行禮。」接着自己也對洛格行禮。

洛格一邊止道:「舅母免禮。」一邊笑着扯扯梅朵的辮子:「多大了,還沒有小姐的樣子,如何嫁人?」

梅朵嬌憨地扭身:「我哪裏沒有小姐的樣子?我從小就叫你洛格哥哥,為什麼現在要改口?還要行禮…….」皺起鼻子不依:「我冒犯了你,你罰我好了。」

「梅朵,一點規矩也不懂。他雖然是你洛格哥哥,也是大王子,尊卑有分,當然要行禮。」梅夫人軟聲在旁邊數落女兒。

洛格倒很喜歡這個妹子的脾氣,哈哈笑道:「好,我罰你!我罰你……..不許嫁!如何?」

梅家與穆家向來不和,這親事若不是王親自指婚,必不可成。梅國丈和梅老夫人,都不樂意這門親事,梅夫人對這女兒寶貝之至,更是不想女兒嫁到可能受委屈的仇家去。

洛格的話雖是戲言,偏偏說中眾人的心事。話一出口,梅國丈大笑起來,附和道:「罰得好!」

梅老夫人與梅夫人也點頭微笑。

不料梅朵卻臉色一變,叫道:「不要不要!洛格哥哥,我是必定要嫁的。這樣,我給你行禮吧。」果然認認真真對洛格行了個禮。

這一來,眾人反而愕然。

洛格一怔,猜道:「妹妹見過穆家那小子?」

「什麼那個小子?人家是有名有姓的,而且………」梅朵心急口快,到後面才發現說漏了嘴,雙腮一紅,聲音漸漸細下去。

「人家?哦…….」洛格細察梅朵的小女兒嬌態,與外公對視一眼,衡量半日,終道:「我本想和外公舅舅商量梅朵妹妹的親事,如果實在委屈,就去求父王另指他人。現在看來,我是多慮了。既然梅朵妹妹是一心想嫁的,洛格可不能壞了她的好事。」

梅朵嗔道:「誰一心想嫁?」跺跺腳,似乎想到自己確實想嫁,撲哧一笑,兔子一樣逃開去。

少女情懷,總教人喜從心來。

洛格和梅國丈開懷笑了起來,梅老夫人和梅夫人也抿嘴一笑。

「只要梅朵這孩子不委屈,穆家就穆家吧。」

梅夫人點頭道:「王指的親事,穆家應該不敢委屈梅朵吧?」到底是心頭肉,還是有點擔心。

洛格知道梅夫人心事,安慰道:「舅母放心,宮裏有我,如果梅朵妹妹受了委屈,定會要穆家還個公道。」

梅夫人一喜,站起來躬身道:「那就謝謝殿下了。」

梅朵的事情處理完畢,洛格記掛着雲霄,陪梅老夫人抹了一回牌,借口宮中有事待理,辭了外公留飯,匆匆回宮。

一路飛沙走石揮鞭馳馬,風風火火跨進亮宮,第一句就問:「雲霄呢?」

身邊的宮女急忙答道:「十三王子正在書房。」

洛格聽了,不再往寢宮走,換了到書房的路。

雲霄正坐在窗台上讀書。這卷書已經放在手裏一個時辰,卻沒有翻一頁。

今日不知為什麼,忽然深刻地懷念起蘇麗兒來,很想很想在書卷里與蘇麗兒好好談談。那種不喜不怒,淡泊致遠的心境,近日被洛格破壞不少,往往想起洛格來,都心浮氣躁,難以回復平日的清靜。

趁著洛格一早就不見人影,本想獨自回小院去取書卷。沒想到落雲片刻不離,毫無獨處的機會。

雲霄斜眼望望坐在桌旁與緋紅下棋的落雲,放下手裏的書,站起來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們繼續下吧。我一會就回。」

落雲一聽,扔了手中的黑棋站起來。

「我正下得不耐煩,還是陪十五王子出去散散心的好。」落雲將棋盤裏的棋子一把抓回盒子中:「亮宮池塘邊的野紅花開了,我們去看吧。」

雲霄站在原地,抿著嘴不說話。

緋紅奇道:「十五王子今天怪怪的,好象有什麼心事。」

「嘻,我看他是不耐煩見我們這些奴婢。」落雲將絹扇在雲霄面前微微一招,輕聲勸道:「十五王子,不是我們喜歡纏人,洛格殿下說了,什麼時候都要有眼睛看着你,知道你在做什麼事情。平日不都是這樣的嗎?怎麼今天就心裏不舒服呢?」

若是洛格,心裏有火,早對着下人們吼起來了。偏偏雲霄毫無王子架子,怔怔望了落雲緋紅一會,心裏雖然不舒服,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坐回窗枱,重新將書卷執在手中。

緋紅也不是愚鈍之人,知道雲霄心緒不佳,與落雲對望一眼,剛想着要找些法子逗雲霄高興,怎料一抬頭,隔着窗看見洛格前來。

「殿下來了!」緋紅道。

落雲俏皮地做個感激的手勢,笑道:「正好,我們也可以告退了。」

洛格一進門,落雲緋紅齊齊行禮,安安靜靜退了出去。

「雲霄,今天做了什麼?飯吃過了嗎?」

雲霄也不知道為什麼,見了洛格,心跳得厲害。想起落雲的話,忽然一股怨氣升上腦際,悶聲道:「我做了什麼,大王兄不是都清楚得很嗎?」

他說話向來不慍不火,淡如清水,今日開口就帶着三分挑釁,讓洛格愕然。

「怎麼了?」洛格靠近,撫著雲霄的肩膀問。

我怎麼了?

雲霄話一出口,已經知道說了不該說的話。素日清冷的心彷彿被攪亂。

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昨天在湖邊………

想到湖邊與洛格的親吻,心更加劇烈的跳動起來,象要蹦出喉嚨一般。

「到底怎麼了?」洛格愈加靠近,低頭與雲霄的臉只有一指之隔。

雲霄簌然紅了滿臉,偏頭道;「大王兄,你可不要….不要再這樣啦。」

「不要怎樣?」洛格俊眉緊鎖,想了想,似乎明白雲霄所指,笑容舒展開來:「不要親你?不行不行。」說着,擰過雲霄的下巴,不由分說吻了起來。

雲霄扭不過洛格,掙了幾下,反而被洛格借勢壓在窗台上。

唇上又燙又熱,洛格的力道迫得雲霄不斷後仰,只求爭取一點呼吸的自由。洛格舔過雲霄的貝齒,一瞥瞅見雲霄後仰而露出的細白項頸,輕聲一笑,換個方向,對着那白皙的頸側啃去。

原本已喘息困難,脖子上又忽然一陣酥麻,雲霄勉力用雙手抵著洛格前胸,喘道:「大王兄………我…..我可要惱了。」

洛格對着雲霄笑,貼著雲霄耳邊促狹道:「就怕你不惱。」

脖子上的啃咬越發用力,雲霄度量著上面一定又紅又青的一片,心裏羞急起來。

洛格得了勢,更加得意,手逐漸鑽進雲霄衣服底下,一心一意往裏面探。雲霄驀地被冰涼的手觸碰隱蔽之處,渾身一震,臉上象胭脂化開般全紅,急道:「我再不理你了!」眼睛瞪得圓圓濕潤一片,似乎隨時會滴下淚來。

洛格聽雲霄的聲音,知道雲霄動了真怒,不敢再胡鬧,訕訕收回雙手,放開雲霄,討好地笑笑:「都聽你的,不要生氣,你病才好幾天?」

望入雲霄凌亂的領口內白皙光滑一片,暗嘆遺憾。又想,怎麼自己這麼沒膽量,一遇到雲霄發脾氣就什麼都依他?但心中甜蜜之及,不能用言語表達。思及雲霄嬌羞地對自己說「我再也不理你了」,洛格就想揚眉吐氣對天長笑三聲。

濃情之中,人就如瘋子一樣,喜憂不能自控,居然連洛格也不能例外。

雲霄坐在窗台上整理身上扯松的衣服,不時警惕地抬頭看看身前的洛格。一件件衣服理好了,神色才平復一點,臉也恢復原色,象整好了衣服,也同時找回平日冷淡的面具。

洛格最愛雲霄臉紅帶嗔的模樣,見雲霄又縮回自己的殼中,大大嘆氣,恨不得再撲上去撕了他的面具,聽他又急又羞的怒斥。想了想,還是作罷。

當晚吃飯,情勢詭異。

洛格興緻高昂,象遇到什麼喜事。雲霄卻低頭不語,任洛格怎麼哄也不肯說話,匆匆夾了兩筷子菜,就將還有大半飯的碗放下,站起身來往裏面走。

「雲霄,怎麼吃這麼少?」洛格也放下手中的碗,攔著雲霄。

「我吃飽了。」

「你吃這麼少,怎麼可能飽?」洛格知道雲霄心裏有疙瘩,想到今日書房裏的綺麗,唇邊逸出不經意的微笑,牽着雲霄的手要他回飯桌:「來,再陪我吃一點……」

「大王兄,」雲霄猛然掙脫洛格:「我想回去小院住。」他話音雖輕,但語氣堅決,顯然是打定了主意。

屋內寂靜下來。

每次雲霄說起要離開洛格寢宮回去小院,洛格必定大發脾氣,死纏爛打,掀桌翻椅,禍及他人,勢必鬧得雲霄不說走為止。

所以眾人最怕雲霄提出要回去。

一聽雲霄的話,氣氛頓時緊張,周圍服侍的小宮女能躲的都躲開去。

落雲本坐在一旁刺繡,也放下手中的活計,徐徐站起來。

洛格臉色一變,對雲霄望了片刻,悶聲道:「不準!」

「我病已經全好,不應該再打攪大王兄………」

「反正就是不準!」果然,洛格大吼。看着雲霄臉色微微發白,又不舍起來,放軟了聲音道:「睡這裏不是好好的,怎麼又要走?雲霄,我們不要鬧了,明天是你生辰,今天早點歇息,我明日陪你一整天,都聽你的。」

生辰?

雲霄一愣,暗地裏一算。果然,明日是自己的生辰。從來沒有人在意自己的生辰,忽然被洛格如此當一回事的提起,心窩輕顫,象有暖流往五臟中慢慢注入一般。

如此一來,要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漲紅著臉站在洛格面前垂頭,良久,雲霄才輕輕道:「那樣,就早點睡吧。」再不望洛格,獨自進了寢室。

洛格待雲霄進去,才長長呼出一口氣,知道又過一關。今天的舉動確實過分了一點,也難怪雲霄生氣,急着想離他這個大王兄越遠越好。

當下十分高興,對着落雲揚揚眉,笑着尾隨雲霄進去了。

原說了要雲霄早點歇息,上了床,洛格卻直纏着雲霄不放。因為雲霄預先警告了一句----「你若親我,再也不理你。」結果不敢擅自親雲霄,只將雲霄緊緊摟在懷裏,不斷偷取他發間的馨香。

雲霄掙又掙不開,被他鬧了半個晚上,脖子處處都是痒痒的,實在扭不過洛格糾纏,只好求饒道:「大王兄………」

洛格道:「我不親親你,無論如何都睡不着,雲霄教教我怎麼辦?」

雲霄知道洛格無賴,偏偏拿他沒有辦法,為求清靜片刻,無力地點頭:「那你就親親吧,我要睡了。」他也實在是乏了,居然沒有想起用「再也不理你」來做威脅。

洛格目的達成,喜滋滋抱着雲霄湊上去,硬在他嫩紅的唇上留下紅腫,彷彿已經在所愛的人身上烙下痕迹,才美美睡去。

當晚天上星星閃爍,預示著明日會是大晴天。

雲霄不知道何時已習慣了洛格的擁抱,雖天氣不再寒冷,還是在熟睡后漸漸窩入洛格的懷中。

洛格自從與雲霄相處,性情不由漸變。以前在人前一副威嚴,少年老成,如今到了雲霄面前,反而刻意嬉笑頑皮,只盼雲霄開懷一笑。落雲看在眼中,不知該悲該喜,有時候看雲霄與洛格鬧僵了,免不了開導安慰一下;有時候想到這樣下去不是個結果,又不禁盼著兩人早點散了的好。

雲霄在洛格的懷裏迎接了自己生辰的第一道陽光。輕輕伸個懶腰,洛格忽然睜開眼睛,輕道:「你醒啦?」說着也學雲霄伸個懶腰,微笑着說:「我早醒了,怕動了吵着你,一直不敢動。」

大王兄為什麼今天醒得這麼早?雲霄困惑地抬頭看洛格一眼。

洛格似乎猜到他的心事,撐起半邊身子側躺着對雲霄別有深意的說:「因為今天是雲霄的生辰啊,大日子!」

從不認為自己的生辰是什麼大日子。

很小的時候曾羨慕別的兄弟生辰有這麼多吃的玩的,人人都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卻總是孤零零一人。唯一可以算祝賀生辰的東西是王宮中大廚房送來的歲歲糕,那是五色米磨成的粉做的點心,每個王家成員生辰的時候都要吃一塊,以示身體健康。

雲霄接到的五色糕總是冷的,甚至還有點餿味。

那也難怪,十九公主生辰就在雲霄前兩天,五色糕製作繁瑣,大廚房的人就將十九公主生辰剩下的五色糕拿來給這個不受注意的十五王子。

想到這裏,雲霄側過頭去,淡淡道:「這算什麼大日子?我的生辰,就是母妃的忌日。」

不錯,洛格以之為第二個母親的麗蓉娜妃,就凋謝在雲霄誕生的那日。

洛格的興緻盎然被雲霄一句話打得七零八落,臉色陰暗一下,打起精神勸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應該好好玩一玩,何必想那些事情?」

雲霄不知想到什麼,微微嘆氣,翻過身去,又閉上眼睛睡了。

洛格知道他心裏不好受,只覺憋得慌,偏偏又想不出什麼話安慰,只能靜靜躺在一邊陪他。

落雲早在外間聽到兩人的聲音,帶着緋紅緋綠進來侍侯兩人起床。一掀帘子,看見兩人還窩在床上,笑道:「不是都醒了嗎?怎麼裝睡唬我們?」

洛格睜開眼睛,翻過身來對落雲輕輕搖頭,使個眼色,又往雲霄的背影一指。

落云何等伶俐,收了笑容,細細打量雲霄兩眼,轉頭對緋紅緋綠輕道:「還沒有醒,我們先出去吧。」

緋綠不知道怎麼回事,還在發愣,緋紅卻看見了洛格的手勢,和落雲一道拉着緋綠掀了帘子,快快離開。

屋內又是一片寂靜。

洛格本為這天準備了許多把戲,想讓雲霄好好樂上一天,看他的笑容綻放在眼前,沒想到一大早就遇到這種情形。

沉默一會,洛格輕輕碰雲霄一下。

「雲霄,我找了很多有趣的玩意,起來一起去看,可好?」

雲霄在那側睜開眼睛,冷冷道:「我的生辰,向來是安安靜靜的。」

洛格一番好意,被雲霄一堵,火氣升了三分。瞪着雲霄冷淡的背影一會,想着要把這不識抬舉的王弟拽起來好好教訓一頓,最好是將他壓在身下欺負個半死,讓他知道什麼叫長幼有別。

數種心思在腦里飛來飛去,卻一直沒有動手。雲霄躺在那裏,從綢被裏露出一點臂膀的白皙肌膚,就象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般脆弱。又想到那天迫他到池子裏揀盤子,差點送了他的小命。他被留在穆香宮的時候,洛格幾乎悔斷了腸子。

按捺又按捺,火氣終於壓了下去。洛格忍着將雲霄掀過來狂吻的慾念,悶聲道:「好,那就陪你安安靜靜。」咬着牙,與雲霄並躺着睡下。

「安靜」了一個時辰,洛格不耐煩起來,扭脖子看看雲霄,心裏佩服雲霄安靜的工夫,這要多少年才能磨出來?

手不動聲色地移動,挪到雲霄身側。

先試探地碰碰雲霄的指間,見雲霄沒有反應,洛格心裏暗喜,又嘗試着去捏捏雲霄的小指頭。

捏住小指頭片刻后,大膽地將雲霄的手包含在自己掌中。洛格象握到一直希翼的寶貝,大大吸了口氣,滿意地閉上眼睛。

雲霄在洛格觸碰他的第一刻就在另一側睜開了眼睛。

他知道這大王兄行為唐突,難說會做出什麼叫人害羞的事來,故一直小心翼翼防備,以待一有不對就立即脫身。沒想到洛格卻只是握住他的手,沒有什麼更叫人臉紅的動作。

手被握在洛格掌中,嘴裏有點甜甜的感覺。雲霄薄唇輕揚,笑自己的傻氣。又閉上了眼睛。

窗外的陽光直透進來,照耀着金碧輝煌的大王子寢宮。雙國一向律己甚嚴的王位繼承人,居然破天荒高卧不起。

在他身邊並躺着的,是美名漸傳於宮閨的十五王子。

有關他們的流言已經飛舞在王宮內外,他們卻只是手握着手並躺在床上。

這是雲霄的生辰,雲霄的第十六個生辰,與他以前經歷的十五個生辰一樣安靜,可又有明顯不同。

他與洛格並躺在床上,任陽光照耀着身體。

沒有聲音,但清楚身邊有人。

另一個人--------不是蘇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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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朵的親事,成了京中的一件大事。

赫赫大族,與王家關係密切而又彼此間互有怨艾的兩家,要化干戈為玉帛,借兒女良緣和好?

梅家的新娘,穆家的新郎,王親自定的親事,多轟動的事,多大的面子!

定禮,過聘,媒人喜姑………..大堆大堆的人穿梭在兩府。

梅朵失了一向的從容大方,躲在自己房中綉著新婚用的枕套。

梅夫人悄悄在窗外,看見女兒臉上的甜蜜和期待,轉身回到梅家眾人聚集的大堂,含笑點頭。

所有的人都相互用欣慰的笑容示意。梅朵是梅家的珍寶,王指定的親事不可違抗,現在只能盼望梅朵本人對這親事心甘情願……….

鑼鼓震得耳朵嗡嗡直響,給小孩子的喜錢一籮筐一籮筐地撒在大街上。

路人在街道兩旁伸直了脖子,互相推擠喧鬧着,希望可以看動人的新娘一眼。

梅家嫁女兒,用了最隆重的儀式,穆家娶媳婦,也用了最隆重的儀式。大王子帶着王的旨意親自來賀,給足了兩家面子。

這是完美的親事。

洛格憑着尊貴的身份,在送新人入洞房前走到梅朵面前。

「梅朵,進了這裏,就是穆家的媳婦了。希望他會好好待你。」

大紅頭巾掩住梅朵的臉,她的聲音幸福而甜美:「洛格哥哥,不須為我擔心。」

在一旁攙扶梅朵的陪嫁丫頭馨香也笑嘻嘻道:「大王子請放心,姑爺一定不會欺負小姐的。」

洛格點頭一笑,目送最喜愛的小妹子成為他人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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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邊,雲霄卻開始爭取自由的權利。

往日在冬庭,什麼也沒有,但自由自在,想看書就看書,想寫東西就寫東西。

自從被洛格注意上,就如同掉進了蜘蛛網中,越掙扎就被縛得越緊,但即使不掙扎,也沒有逃脫的希望。

洛格對雲霄的爭取反應相當大,免不了大發雷霆,耍盡大王子的威嚴。雲霄卻已經找到對付洛格的方法------不理不睬。

下意識地知道,冷淡可以使大王兄坐立不安,俯首求饒。

兩人鬥了幾天,整個亮宮就象處於風暴中一般,每個人都儘力隱蔽自己,以免成為無辜的犧牲。只有落雲,可憐兮兮地周旋在兩人中,又急又氣又委屈。

雲霄決定,在沒有取消所有的監視和軟禁之前,絕不和洛格說話,絕不對洛格微笑,甚至,他連正眼也不看洛格一下。

洛格暴跳如雷,三番兩次打算就這樣趁著三分怒氣將雲霄佔為己有,卻往往在強吻的時候抵擋不住雲霄的眼光而頹敗下來。恨自己的怯弱恨得咬牙切齒,偏偏無可奈何。

如此煎熬了一段日子,首先舉白旗的是洛格。

當着雲霄的面吩咐眾人不許在時刻看守雲霄,還許諾雲霄可以隨時離開亮宮在王宮中行走,洛格感覺自己正在把溫馴的小白鹿放逐到滿是野獸的森林中。

可所有的不愉快和咬牙切齒的憤恨,在重新聽到雲霄的輕笑細語后,居然都煙消雲散。

「落雲,你說……..我是不是中了雲霄的咒?」

第一日實現允諾,洛格呆看着雲霄回到自己的小院中,趕出了所有要跟進去侍侯的人,包括緋紅緋綠。

落雲坐在椅上就著陽光綉給洛格的披風。聽見洛格沒有自信的話,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將手中的活計放下,走到洛格身邊送上一杯熱茶:「十五王子不過是回了一下小院,就說出這樣的話來,殿下這是怎麼了?」

洛格也失笑,抓着落雲的手放在肩膀:「身子怪乏的,幫我揉揉。」

從鏡子裏望着落雲的臉片刻,又道:「怎麼臉上好象紅了一點?」

「那是換了新的胭脂,這色澤我倒喜歡。」落雲幽幽嗔道:「都換了一個月了。殿下的心思只放在別處,哪裏還有空看我的臉?」

洛格老臉一紅:「這不瞧出來了嗎?我的心思還能放在哪裏?再說……….」他忽然站起來對着窗外望,轉頭喜道:「雲霄朝這邊來了,也不知道他一個人躲在小院裏一天都做了些什麼。」一掀帘子,興沖沖迎上雲霄。

落雲呆望着洛格與雲霄在窗外,神色黯然地回到床邊,翻出親手為洛格繡的手帕,對着上面的雙紅花,長長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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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霄性格越來越開朗,不但對洛格和身邊的宮女們不時露出叫人驚訝的笑容,偶爾還會獨自回到冬庭到處盪一盪。宮中的人,現在總算有了眼福,可以常看見這可愛俊俏的王子在王宮中行走。

洛格儘可能守在雲霄身邊,心裏對眾人停留在雲霄身上的眼光恨得牙痒痒,臉上卻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剋制自己不再阻礙雲霄的自由,以免雲霄再度對他反感。

又一個月過去,「國花」雙紅花已經開得漫山遍野。

洛格如常在父王身邊處理政務。

雲霄出入王宮次數漸多,與宮中眾人也漸熟,若獨自在宮中閑逛遇到各位王兄,不再一言不發悄悄躲開,至少頜首輕輕一笑。洛格開始擔心雲霄出事,見他日日如時回到亮宮,所做的也不過是四處閑逛,或到他人的書房看看文卷、或到到小院中獨看天色,也慢慢放下心來。

這日,洛格回到亮宮,雲霄卻到自己的小院去了。雲霄在小院中時,最忌有人打攪,別說緋紅菲綠,即使落雲洛格也不能去。洛格雖然覺得奇怪,但也隨了雲霄的意思;而且,雲霄每次從小院中回來,心情便格外舒暢,總不斷送甜美笑容給洛格。因為這個原因,洛格也就不再理會雲霄到底在小院中做什麼了。

落云為洛格換下外裝,摘了洛格腰間的手帕道:「什麼時候了,還用這個質料的帕子,殿下不嫌熱?」娉婷走到自己床頭,取了枕頭下的一物,笑嘻嘻系在洛格腰帶上。

洛格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條新手帕,綉著一朵雙紅花,手工精細,雅緻小巧。拉過落雲摟在懷中:「就只一朵雙紅花?」

「那要幾朵?殿下說要幾朵,我下次就銹幾朵。」

洛格戲謔道:「雙紅花不用多銹,我看這上面倒是缺了一對鴛鴦。」說罷對着落雲露齒一笑。

落雲臉一紅,臊道:「要為殿下綉鴛鴦的多的是,這帕子不好,我要回來就好。」說着,伸手就要扯回手帕。

洛格哪裏會讓她拿回去,抓着落雲手笑道:「怎麼這麼小氣?」又柔聲道:「不管多少美人幫我綉鴛鴦,我只將你繡的帶在身邊,這還不行?」

落雲心裏一甜,忽然又想到雲霄,心道:若是十三王子送你一塊,不知道我這塊要扔到什麼地方去?不由臉色黯然。

洛格看出落雲臉色不好,知道自己對這從小相伴的侍女多有冷淡,心裏也感歉疚。

剛要溫聲安撫,一聲悲叫從亮宮外牆傳來。

「殿下!…….」

這女聲聽在洛格耳中甚熟,此刻卻尖利悲愴得變得無法辨認。

「殿下…….殿下……..殿下!」

聲音一聲高過一聲,似人死前用儘力氣的悲呼。落雲聽得害怕,縮進洛格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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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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