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靜寂的黑夜，所有的人都沉進夢鄉中。

一隻大手罩住穎倩的嘴，讓她驚惶的尖叫聲只能悶在口內。

「噓，是我。」

穎倩迷惑地眨着眼，睦天半夜不睡覺潛進她的房間做什麼？

「別出聲，聽我說就好。」沈睦天直到穎倩合作地點頭后，才放開捂在她嘴上的手掌，很快地將她從床上拉起，還塞了一個小袋子給她。

「動作輕一點，盡量別碰任何東西，現在就跟我走。」

走？！穎倩不敢置信地瞠大雙眼，睦天的意思是要跟她私奔嗎？

「路上再說。」他拉了她快步直走，沒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

沈睦天在偏僻的山路上七拐八轉，最後才繞到車道上，穎倩赫然發現他們正置身在一大片果園外，隔着好幾排農舍和「聖心」後方遙遙相望。

「這路……是怎麼通的？我怎麼從來沒有發現過？」虧她在此住了十多年，竟然從沒來探險過。

「你沒發現的還有很多，因為你從不把這裏當成你的家。」

聽他的口氣好像還在生她的氣，那麼現在是在做什麼？大半夜把她挖起來，就是要繼續上次沒吵完的架嗎？

見她擰起眉頭，沈睦天輕笑一聲，神情有些凄涼。

「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我要完成你的心愿，就跟以往順遂你所有的希望一樣，這次我還是要讓你高興。」

「我不懂……」

「你會懂的，很快。」

他又開始拉着她走，腳步比剛才離開「聖心」時還要急促，但是他的體貼依舊，總是不忘記為她撥開樹枝和扎人的草叢，並且踢走絆腳的石頭。

如果他不這麼體貼的話，她會更加的感激他。

一個混跡黑社會的狠角色，怎能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她又是何德何能，享有他如此細心的呵護？

沈睦天在一處草堆前放下她的手，穎倩不禁若有所失。她從不曾注意過他手中粗硬的厚繭，以及那些深刻的刀痕，因為他很少像今天這樣握着她的手，他總是細細呵護着她，甚至不捨得碰她一下。

穎倩看着沈睦天像是變魔術一樣地推開草堆，讓一輛轎車現形，不由得有些訝異。「這車子是……」

「是贓車，不過已經拼裝得差不多了，完全看不出原來出廠的模樣。」他發動車子，用眼示意她上車。「等一下我會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人會照顧你。」

「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她以為他已經想通了。

「我沒辦法，這是我和上面談的條件，我為他們賣命，他們答應讓你離開，絕不會騷擾你，以後你不再是我們的一分子。」

他的話像一顆威力強大的炸彈在穎倩的體內炸開。

「我不要！我從沒要你這麼做，你喜歡犧牲是你的事，為什麼要拖我下水？你以為你這麼做我就會高興嗎？我才不要！」

「有了上次黑狗瞞着我給你工作的事後，這次我絕對不會再給他們同樣的機會。我要把你藏起來，直到我完成任務，即使我回不來，也要確定你不會再受到他們的控制。」

「我不要！你沒聽清楚嗎？我不要去什麼安全的地方，也不需要別人來照顧我，我只要你好好的，你到底有沒有聽到？」穎倩抓住他的手，氣極了他的自以為是和頑固不化。

「我相信那個人一定會保護你，我觀察過他好一陣子，也探聽過他的為人品行，雖然很不願意相信他，但他似乎是目前唯一能讓我放心託付的對象。」

對於沈睦天刻意忽略她的話，她無能為力，但她不相信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你說你和上面的人交換條件，是什麼條件？除了為他們賣命之外，我相信絕對還有其他的任務。」

「一命抵一命，放了你，我的命就是他們的。」他終於肯正面回應她的問題。

「我不信！就算沒有我，你的命也是他們的……該不會是拿別人的命來抵我這條命吧？你是不是答應他們去殺人？如果真是這樣，我絕不原諒你！」

「你會，就像我永遠會原諒你的無理取鬧一樣。」他揚起嘴角。

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我從沒有對你無理取鬧……先不管這個了，你告訴我，他們究竟要你除掉誰？」

「你不認識，他不在台灣。」車子漸漸轉進一個荒廢的遊樂園，四周除了他們之外，再無其他人影。

「我不管，我就是要知道。」

穎倩的話逗笑了沈睦天，他的眼神彷彿在提醒着她：還說你從不無理取鬧？

「是誰？」穎倩不受影響，堅持問到底。

「是唐人幫的創始元老之一。近來唐人幫積極擴張勢力，影響到我們幾個重要地盤的利益，所以上面的人決定要給他們一點警告。剛好這個教父級的人物到對岸巡視產業，我會在這幾天偷渡過去，完事後再偷渡回來。」

「你瘋了嗎？那麼厲害的人物身邊一定會有很多保鏢，你一個人怎麼可能接近他？更何況……就算瞎貓碰到死耗子讓你成功了，你以為你真的能回來嗎？他們就是料定你一定不會成功，才讓你去送死的，就算成功了，也會為了不引起唐人幫的敵意，把所有的過錯推給你，讓你一個人留在那邊自生自滅。」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先把你安頓好。」沈睦天的目光落在遠處，一道車燈由遠而近的靠過來。

在微弱燈光的照明下，穎倩只看出那是一輛銀色跑車，車內的人直到沈睦天下車后才開了車門。

當她認出那道挺拔的身影時，心中好不容易平息的震驚又升起。

怎麼會是宋皓？！

穎倩趕緊衝下車，擋在他們兩人之間。

「你不會是想在送走我之前，再找他出來打一架吧？」她皺着眉問沈睦天。

「不瞞你說，我確實有這麼想過，至少，我們之間該分出個高下。」沈睦天將她維護宋皓的舉動看在眼裏，徹底死了心。

這樣也好，至少可以讓他出任務時不那麼掛心她。

他走近宋皓，臉色冷肅地說：「我把她交給你了，從現在開始，保護她的安全就是你的責任，你辦得到嗎？」

「不用你交代，我絕對可以做得比你好。」宋皓自信滿滿。

在赴約之前，他還以為沈睦天只是找個借口想再揍他一頓，沒想到他真的把穎倩帶來了。這讓他不得不對沈睦天另眼相看。

「睦天，你在說什麼？」穎倩不敢相信沈睦天真的要把她交給宋皓。

難怪他說觀察過這個人，相信他有能力照顧她。這是否代表着她和宋皓每天見面的事早就被他發現了？還有那個吻……

喔，天哪……穎倩暗自呻吟，心虛地偷覷着他。

「再給我一個保證。」沈睦天對她的神情視而不見，逕自向宋皓要求道。

「你說。」

「把我不能給她的幸福給她，讓她快樂。」他瞪視着宋皓的眼神充滿威協性，彷彿宋皓若辦不到，他絕不輕饒。

宋皓很想一拳打掉他惹人厭的眼神，但是沈睦天都已經選擇理性退出了，他當然也得保持風度。

「我一定可以，我會守護她，除了她，我的生命中不會再有另一個女人。」宋皓堅定的許下承諾。

他們就這樣當着穎倩的面決定了她的未來，完全沒有想到是否該詢問她的意見。

「睦天！」穎倩想追上他，卻被宋皓擋住，她只能朝着他的背影大喊：「答應我，到了那裏別管其他的事，過自己的生活吧！」

他把她安頓好了，也該為自己想一想，在那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人認識他，他可以重新開始。

但是沈睦天只是背對着她揮了揮手，而後便坐上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要去哪裏？」宋皓環著穎倩的肩膀，明顯感受到她的不舍。他不舒服地將她的臉攬進他的胸懷，不讓她再盯着沈睦天離去的方向。

「他一定不會聽我的話，我不要這樣……你能幫我嗎？」穎倩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剛好撞見他若有所思的眼神。

「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承認自己是自私的，不會假好心去幫助情敵，但是穎情帶淚的眼眸是他的致命傷，讓他不得不斂下心頭的狂想。

穎倩曾經想過，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沈睦天以為宋皓能把她照顧好？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了。

宋皓反對她繼續到「群智高商」上課，原因是那裏有太多「聖心」的同伴，她的下落很容易就被那幫人掌握住。

她同意他的看法，所以答應讓他安排接下來的事情，而他不知道動用了什麼關係，成功的把她弄進一間私立學校，並且一手包辦所有的手續，連校服和課本都替她張羅得好好的。

他到底是什麼人物？一個學生居然如此神通廣大？

之前聽他說過，他是連跳三級上大學的，這樣算來差不多和睦天同年吧？兩個同樣出色的男生，際遇卻是如此的天差地遠……

宋皓將她安置在位於市區高級地段的公寓內，二十四小時都有保全人員負責住戶的安全，雖然生活上的一切她都由着他去打點，但有一件事情她卻怎麼也放不下。

「皓，我今天跑去問黑狗，他告訴我睦天會搭今晚的船出去，我很不放心……」

「你跑去找那些人？！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你難道忘了沈睦天把你交給我，為的就是要跟他們隔絕嗎？你竟然還笨得去自投羅網？」

最令他氣惱的是，她心裏就只記掛着沈睦天，甚至可以為了沈睦天不顧自身的安危……相較之下，她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眼裏，更遑論心裏！

「可是，不這麼做的話，我可能再也不會有睦天的消息了……」

「你本來就不該再和他們有任何交集，這是我們說好的。」

「睦天和他們不一樣，你怎麼能……」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你怎麼能一句話就妄想抹煞他對我付出的一切？」穎倩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這個人，他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要她斷絕和睦天的連繫？

「別這樣，我不希望我們第一次的爭吵就是因為沈睦天，我可以容忍你所有的事，只要求你正視我的存在，認真的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而不是整天不守舍的痴想着另一個人。」

「話不能這麼說，我不能自私的拋下他不管，如果讓睦天為我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我會良心不安的。」

「只是良心不安嗎？」宋皓淡淡地問，沒有把心中的不滿表現出來。

「嗯，在證實睦天沒事之前，我的心都不會放下來。」

很好，只要她的心一天不放下來，他就一天沒有機會，是不是？

「你知道他今晚會在哪裏上船嗎？」

當天晚上，從電視新聞的報導中，穎倩才知道她誤信了宋皓。

最新消息，據線報指出，有一艘載着偷渡客的漁船在行經台灣海峽海域時，因為拒絕海巡隊上船搜查而引起警方的注意，雙方短暫的僵持后，在海巡隊強迫登船時，爆發警匪衝突……

已知該艘漁船因不明原因而爆炸起火，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在不到半個鐘頭的時間內，燒毀的漁船便開始下沉……

目前得知，沉沒的漁船中僅有船長浮出海面，其餘的船員和偷渡客均尚未尋獲……

穎倩臉色蒼白的咬着手指頭，不敢確定到底是不是那艘載着沈睦天的漁船，她沒有多想地拿起電話——

「你是穎倩嗎？看到新聞了沒？我們這邊現在也很急，船上不只有阿天而已，還有一些要到內地去避風頭的人，就這樣整艘船都沒有了，那些人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黑狗一聽到穎情的聲音就噼哩啪啦地說個沒完。

「你們確定是那艘船嗎？睦天真的在上面嗎？或許他臨時有事沒上去……」青天霹靂都不足以形容穎倩現在的心情，她抖著聲音，乞求奇迹出現。

「不可能，是我親自送他上船的，那艘漁船也是我們養的，專門跑這條路線，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竟然會殺出海巡隊，算阿天的運氣背吧！」

黑狗的無心之言對穎倩又是一種可怕的轟炸。無端殺出的海巡隊是怎麼回事？有可能是有人通風報信嗎？

「知道睦天今晚上船的人多不多？有沒有可能是誰想陷害他？」

「不可能啦！我們這些拜把的連命都可以交給對方，怎麼會出賣兄弟？你想太多了啦！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過，運氣不好的就是這樣，不是被警察抓就是跳船泡一泡，沒有別的啦！」黑狗像是了吞幾顆檳榔在嘴中，說的話都像泡了水一樣不清不楚。「對了，穎倩你以後要怎麼辦？沒有阿天照顧你很難生活喔，要不要回來？我派人去接你回來，我們這邊的夜總會很熱鬧，賺錢很快……」

穎倩很快的掛上電話，因為黑狗的用心她很清楚，也因為宋皓剛好在此時進門。

她定定地看着宋皓。他在這樁意外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否則她死一百次都不足以洗去這一身罪業……

「怎麼還沒睡？今天有什麼好看的電影集嗎？」宋皓關心地問道，通常這時候穎倩早就上床了。

「剛才看了一則新聞，你一定也會感興趣的。」她的聲音放得很輕，生怕只要加重一點音量就會情緒失控。

「喔？說來聽聽，有什麼新聞是我不該錯過的？開始播報吧！小主播。」他一派悠閑地脫下外套，沒注意到穎倩異常蒼白的臉色。

「有艘船，一艘今晚要偷渡到內地的漁船被發現，船上剛好就載着我們都認識的人。」穎倩一瞬也不瞬地緊盯着他的反應，她發誓，只要他敢露出一點欣喜的神情，她一定會馬上掐死他！

「是沈睦天的船？現在的情形怎樣？」宋皓無從得知穎倩此刻在想些什麼，但是他想了解沈睦天的情況卻是不爭的事實。

「非常不好，沒有人知道他現在的情形是怎樣，是生或死都不知道。」

「怎麼會這樣？不是有海巡隊去阻止嗎？為什麼會生死不明？」

「阻止？！你為什麼會用這個字眼？海巡隊應該阻止什麼嗎？他們真是神通廣大，連一個小角色躲在裏面都知道，還派了大批的警方前往『阻止』！」

「我這樣有錯嗎？我現在到底是在跟你講話，還是接受某個檢察官偵訊？我們都想阻止他過去的，不是嗎？記得你之前還口口聲聲要我幫忙，不要讓他去送死，而現在我卻不能說阻止這兩個字，只有你能？」

「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是你提供的線報對不對？是你讓人去報警的？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會害了睦天嗎？不，我根本就不該相信你，你早就看睦天不順眼，剛好可以藉此機會除掉你的眼中釘，何樂而不為，對不對？」穎倩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直接對他判了刑。

「對，這次你全都說對了！是我報的警又如何？要不然你以為我還能怎麼做？替他跑這一趟幫他殺了那個黑道大哥？穎倩，你別天真了好不好，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阻止他繼續混黑道，偷渡不是死罪，頂多關一陣子，也順便把他跟那些人隔離起來，出來后我再幫他安排其他的事。」宋皓不怕承認這一切，他自認為沒有做錯，穎倩只要冷靜思考一下，就會相信他的決定。

「不，來不及了……」

穎倩突然靜下來，雙眼無神地望着他，這讓他很緊張，寒毛直豎，好像有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已經發生了。

「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就是來不及了……是我給了你機會，讓你害死他的。」

「穎倩，你在說什麼？他不是被抓了嗎？」宋皓緊抓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不敢相信地追問。

「是你害死他的？你這個渾球！都是你……你害死睦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