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志在必得在穎倩看來只不過是一種遊戲的心態。

「我沒有空跟你們這些富家公子玩。」

「正好，我也不想拿感情的事來玩。你能接受一個家裏有錢，自己卻沒什麼本事的小夥子追求嗎？」

「不能。」

「那家裏有一點小錢，自己也很刻苦耐勞，奮發向上的有為青年？」他再接再厲。

「更不想。」穎倩完全不為所動。

「那家裏負債纍纍，自己學有專精，對生命有規劃卻沒有行動能力的可憐蠢才？」他繼續沙盤推演，相信一定能蒙到。

「絕對不給機會。」但她完全不放鬆。

「那……」

「想都別想。」

「一點機會都不給？」宋皓苦着一張臉，企圖用哀兵政策。

通常遇上這種狀況時，請出睦天就准沒錯，但是看在他曾替她解圍的份上，還是不要讓他和睦天碰頭比較好。

「你一定是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穎倩知道，還有一個方法絕對可以讓他知難而退。

「你知道我是誰嗎？」

「大姊頭和太妹。」他一直都記得。

「你懂這兩種身分的意思嗎？」

「大概懂。」他的直率真讓人氣餒。

「那好，我跟你做朋友，你要請我這個新朋友喝杯飲料嗎？」

「好，可是……」他至少還沒被沖昏頭。「我的錢包在剛才被扒走了，我就是追着那個扒手出來的，又剛好遇上你。改天好嗎？要不，我打電話讓人送錢來。」他說着就想掏出手機。

「不用了，你在找的是不是這個？」

宋皓接住皮夾后，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

「是你的吧？」穎倩暗笑在心中。

「你怎麼……」他打開皮夾檢查裏面的東西，空空如也，就剩下一些證件和他的照片。

「我怎麼會有你剛丟掉的皮夾，你猜不出來嗎？」

「你撿到的？還好證件都在，錢丟了就算了……」

「我偷的。」

「不是你！我看得很清楚，是一個有染髮的女生，你干麻拿這種事開玩笑？」

「你說的那個女生現在正拿着你的信用卡在血拚，我只要現金。」她掏出一疊厚厚的鈔票在他眼前晃呀晃的。「你瞧，這裏有一大部分是你貢獻的，要我到巷子裏找出其他受害者的皮夾給你看嗎？」

「不要！算了，我不追究。」雖然打擊不小，但是他不肯面對讓他失望透頂的現實。

「謝了。」穎倩揮動手指頭，算是道珍重。

「等等，你很缺錢嗎？」

「很缺。」他不會這麼看不開吧？穎倩頭皮發麻的猜想。

「那剛好，我有的就是錢，我可以給你錢……」

「憑什麼？你有錢就了不起嗎？你有本事拿錢來撒可不代表我就得卑躬屈膝的在你面前撿錢，我有手有腳可以賺，再不濟也可以偷，當然還有更辛苦一點的，算是靠勞力賺錢，你要買嗎？援助交際很流行……」

「別說了，你明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我只知道你要給我錢，而我們彼此互不相干，連認識都談不上，你卻要我伸手向你拿錢？」原本的一點好印象全都因為他的財大氣粗而磨滅。有錢人了不起嗎？這樣欺負人！

「我們不是朋友嗎？你剛才說我們算是朋友了，朋友有難，我伸出援手有什麼不對？」

「你打算救濟我多久？我吃住需要錢，上學買書本也要錢，還有其他的花費，最重要的是我上面還有人，我們是一個團體，有錢大家賺你沒聽過嗎？你給我錢，我給他們錢，你以為你能養多少人？整個社會都能仰賴你的鼻息過日子嗎？」

「你們……除了偷錢還做過其他的事嗎？」如果她只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女孩子，還情有可原；但是，一個靠非法勾當牟利的不法組織……

「你想得到的。」

「我以為……」

「真是太好了，現在變成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了，你以為我長得清秀，就應該和你一樣無憂無慮、天真無邪？」

說得真恰當。他在不曾接觸過「匱乏」這兩個字之前的生活，確實只能用無憂無慮、天真無邪來形容。

在家人的寵溺下，他可以無理取鬧、唯我獨尊，做什麼都有人代勞，再加上老天賞臉給了一張好看的面孔，女孩子傾慕的眼光永遠都不會少，一切在他眼中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即使在競爭項目中，他一樣都能拔得頭籌，越級升學，拿武術冠軍……

他不知道在底層掙扎的感覺是怎樣的。

「我很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我變成孤兒是你造成的嗎？或者我媽是你殺死的？你他媽的道什麼歉？」

「不是……我不知道你父母已經死了……」

「誰說我爸死了？」他的話又惹來穎倩歇斯底里的叫罵。「他沒死！他只是找不到我而已，他不知道我在這裏等他！你這個白痴！你家才死人！」

穎倩的鬼吼鬼叫雖然讓宋皓一頭霧水，但是她聲嘶力竭的模樣卻更令他不舍。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現在他說什麼都不對，但是什麼都不說又很不應該，難怪要急得冒汗。

「你還想道什麼歉？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關你的事，你幹嘛要裝得一副很抱歉的樣子？偽君子！有錢就了不起嗎？我們這些可憐蟲在你們眼中不就是這麼可笑嗎？還裝作一副想跟我做朋友的樣子，你離我遠一點，別再來煩我！否則我再叫人揍你！」

丟下一連串讓宋皓捶胸頓足的氣話后，穎倩拔腿跑開，奔出熱鬧的購物街，快步走在行人接踵的鬧區街道，撞到了人也不理，似乎全世界都欠了她一份公道。

她不知道的是，宋皓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和她保持着幾步遠的距離。見她跑得氣喘如牛時，他心疼得想走上前撫順她的氣息；見她快步疾走時，他又想為她揮開擋路的行人；見她緩下腳步甚至有些蹣跚地走進杜區公園時，他又神經兮兮地瞧着她的雙腿，猜測著是不是剛才的橫衝直撞傷了她的腳，要不她怎麼站都站不直，又往僻靜的地方走去！

她的行為很奇怪，他的行徑卻更怪異。

就像個傻不愣登的小夥子，學着人家跟蹤心儀女孩的舉動，但他只是下意識的想這麼做。

就只是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看住她。

看她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在草地上，他還是不敢靠她太近。

這真是奇怪，前不久他還巴不得越接近她越好，現在卻只敢站在她能忍受的範圍內，心急如焚。

他還是想接近她，但是有了前不久的教訓后，他知道有些人不能用他自以為很管用的那一套，在這世上還是有不買他的帳的人。

這樣的情況對他而言是陌生的，讓他不甘願、不放心，像只垂涎獵物卻不得其門而入的餓狼，只能緊盯着獵物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繞在她的四周妄想困住她，讓她無處躲藏，直到她無力掙扎后，再佔為己有。

在其他女孩的面前，他總是能耍酷扮帥，但在她的面前，他變得很笨拙，一切又要從頭學起。

在穎倩的身上，他看到許多從不曾碰過的事，她就像是一團謎，已經引起他的注意，又讓他百思不解，怎麼都放不開的謎。

而他要那個答案。

他悄悄的靠近，發現她並不排斥后，才蹲下身子坐在她的身側，心裏有一絲的喜悅。

卻在瞥見她濡濕的臉龐時，沉下。

「我有爸爸，我不是孤兒。」穎倩重申一次，很怕別人把她當成沒人要的孩子。

但事實卻是如此，她無法否認，因為她連自己的爸爸姓啥名啥都不知道。

一條手帕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乾乾淨淨，摺疊得方方正正。

她接過，有點想笑，因為這個時代竟然還有人隨身攜帶手帕，而且還是個大男孩！

他果然是異類。

趁着她拭去臉上的淚痕時，他找著話聊。

「你說他不知道你在哪裏……」完了，他竟然哪壺不開提哪壺！硬著頭皮，他只得把話說完，「你想找他嗎？」剛好他家的資源可以用來幫她找人。

她的沉默讓他提心弔膽，還好她沒有再度生氣的跡象。

「我不知道他是誰，」她哼笑一聲，自我調侃。「很好笑是不是？」

「不會，一點都不好笑，」他不敢笑。「一點線索都沒有嗎？其他的親人也不知道？」

「我當時太小，能記得的不多。你相信我的話嗎？其他人根本不相信，因為大家的身世都差不多，憑什麼我就可以不一樣，只有睦天……」

其實睦天只是不忍心讓她失望而已，他從不曾鼓勵她去找尋可能還存在的奇迹，但他的敷衍反而更讓她失望。

穎倩知道他寧願她就跟他一樣，是個沒有依靠的孤兒，那樣她就非依賴他不可，他其實跟其他人一樣，對自己的身世很自卑。

「我也相信！」一聽到情敵的名字，宋皓馬上處於備戰狀態。「我可以幫你找到你爸，只要你告訴我一些線索，像是你小時候的回憶，我一定可以幫你。」

這樣一來，他不僅能多了解她，也能在她未來的生活中參上一腳，一舉兩得。

「別白忙了，我根本沒記得多少。那時候我才剛要上國小，連家裏的住址都沒辦法背全，某些片段讓我知道我媽死了，我跟着洪奶奶住了好長的日子，還有個和我一樣大的小女孩作伴，我們總是剪一樣的娃娃頭，因為我最喜歡的娃娃也是那種髮型。」明知道他可能只是不好意思打碎她的夢想，穎倩還是很認真的將珍藏在心中的兒時記憶掏出來。

當是一次複習也好，可以預防她將所剩不多的珍藏忘掉。

「後來洪阿姨就把我帶去『聖心』了，你有聽出什麼線索嗎？」她像個考官一樣地盯着他。

「有，為什麼洪奶奶會變成洪阿姨？」

「她們是母女。」她有問必答。

「母女會同姓？」

「我跟我媽也同姓。」

「你媽叫什麼名字？」

「關玉。」

「那個洪阿姨和洪奶奶呢！」

「你是當真的嗎？」穎倩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嗯，但是不能保證真能找到，因為你的線索真的很……」

「我知道，所以請你別浪費時間去做傻事。」她當然也不會傻得相信他找得到，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再多說一些好嗎？想一下你到『聖心』前幾天的事，那應該是印象最深的吧！為什麼你媽死了不送你去孤兒院，卻在那個時候才送你去？洪奶奶呢？」宋皓不是沒看到她不信任的眼神，只是在沒有十成把握下，不能把話說得太滿。

「我不知道，剛開始我以為又要暫時寄住在別人家裏，過不久會有人來接我，所以沒想太多，不知道恐慌，只是傻傻的一直等。所以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一定有什麼片段是接連在一起，只是被你忽略了，你再想一想！」

「真的沒有了！」他怎麼比她還認真？他以為這是偵探在辦案，很好玩嗎？「洪阿姨只帶我坐了一班又一班的公車，叫我坐在『聖心』的門口不準亂跑，要不然爸爸會找不到我，就這樣。」

「她說你爸爸在找你？她認識你爸？」

「我不知道，印象中我好像以為她會帶我去找我爸，好像……」

好像真的有一些片段被她忽略掉了，她是有記憶的，只是年紀過小，不明白當時是怎麼回事。

「好像曾經偷偷見到她跟洪奶奶在吵架，說爸爸回來了，我想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乖乖的任她帶着我坐車，她真的帶着我們去見一個人，然後還去醫院打針，好奇怪……」

「是很奇怪，為什麼你爸爸是『回來了』，還有為什麼她們要吵架？」宋皓抓着下巴擰眉深思。

「我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感冒或生病的記憶，為什麼要打針？我得再想一想……」老舊的記憶像一把生了銹的鎖，不磨去銹灰根本不管用。

「好，我們再想一想，下次什麼時候見？」宋皓抓住機會邀約。

穎倩凝住精神，知道他打什麼主意。「沒有下次。」

「後天這個時候，我在這裏等你。」宋皓沒有理會她的怒目相向，逕自敲下約會日期。

「我說沒有下次！」

「我叫宋皓，你不可以再忘記。」

「我不會來的，勸你別等我……」

「宋是宋朝的宋，皓是……」他得寸進尺地拉起她的小手，在她白嫩的手心寫下他的名字。

「你別白費心機……」

他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勾畫着，企圖像刻印一樣在她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迹。

痒痒的，他是不是趁機吃她豆腐！

不用穎倩提出疑問，很快的，一個高壯的人影就代她討回公道。

宋皓靈敏的閃過一記突來的硬拳，抬眼見到陰沉着臉的沈睦天，心下叫好——

正想找他算帳，下巴之仇不能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