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他們走上了斑駁灰白的階梯,一路循着暈黃的燈光上了四樓。

一進入公寓,嚴殊影不由得愣了幾秒,偌大的室內還沒有擺入什麼傢具,屋子內看起來空空蕩蕩的,他懷疑她真的住得下這麼陽春的地方。

「別小看我,我什麼地方都可以住,在巴黎時我住過比這裏更糟的地方。」稍一仰頭,她就可以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份不以為然。

「要不要喝杯咖啡?呃——我這裏只有即溶咖啡,你沒有別的選擇。」她像只輕盈的小燕子,一個旋身就進廚房忙了起來。

「沒關係,即溶咖啡也有它特有的美味。」嚴殊影微微一笑,其實他根本喝不慣即溶咖啡。

很奇怪,和暗香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會以著一種內斂的溫柔對待她,這樣的感覺在乎會讓他渾身不自在,但在暗香面前總是可以輕易展現。

「你的咖啡。」即溶咖響很快泡好,她將馬克杯遞到他眼前。

「謝謝。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會突然從法國跑回來了嗎?」

暗香清麗的小臉掠過一抹幽深的神情,「在婚紗館時我不是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想念台灣,想回國工作自食其力,不要再倚賴任何人。」

「但你爸很希望你能拿到碩士學位。」

「你呢?你也是這麼希望嗎?」

「當然。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想?」

聽到這裏,暗香胸口那把火又被挑起,可,她強迫自己忍下,這次她千里迢迢從法國回來是要爭取他的愛,不是要製造對立的。

「看吧!你們永遠用自己的想法在想我的事,我只不過是想過自己的生活,巴黎的日子枯燥乏味,幾乎快把我逼瘋。」

孰料,他微眯起的雙眼似乎洞燭到什麼,居然朝她搖搖頭,「你騙不過我,在婚紗館時向太太講得很清楚,你是拋下念了半年的碩士學位回來的,是什麼原因讓你毅然決然回台灣?」

「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該死!熱咖啡差點就燙到了她的舌頭。

「真的嗎?暗香,你不是個擅於說謊的女人——」話還沒說完,嚴殊影站起他那高大的身子,緩緩朝她欺近。

他——他想幹什麼!?暗香連忙放下手中的馬克杯,一對杏眼充滿戒備的望着他。

「我——我本來就沒有說謊——」他愈來愈靠近她,害得她心慌意亂之餘,立刻起身走向陽台。

一昂頭.夜空上滿天的星子都在朝她眨眼睛,好像在笑她是個傻瓜。

「你該不是為了我,才跑回台灣的吧?」他走到她的身後,故意以著譏誚的口吻問道。

可惡!他憑什麼以這種嘲笑的口吻對她說話?

「沒錯!你覺得我很可笑嗎?否則你為什麼——」她猛一轉身,發覺自己掉入一對隱含笑意的眼眸里。

她心頭一凜,這才發覺一時的疏忽,讓自己落人了他的陷阱。

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樣,你真的對我這麼的不放心?」嚴殊影非但不生氣,眸底還閃爍著一份逗趣的光彩。

暗香在心底對自己嘆了口氣,一遇到和嚴殊影有關的事.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反應情緒都會變得十分直接。

「你真的想知道?」她柔聲問道。

他點點頭。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鼓起勇氣,她一鼓作氣的說道:「我很害怕我再不回來,你真的會和姓葉的小姐結婚去。」

「誰告訴你我會和葉可薔結婚?」他微微一愣,唇畔的笑容更深了。

「我——」對啊!是誰告訴她嚴殊影一定會和葉可薔結婚的?

啊!是那些該死八卦雜誌!

「是媒體說的啊!他們信誓旦旦的預測你們年底就會結婚——」她愈說心愈痛,眼裏也不由自主泛起水光。

「媒體說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但是——雜誌上說——」

「你寧願相信八卦雜誌上的胡言亂語,而不願來問我?」

「我——」暗香一時為之辭窮。

對啊!嚴殊影說得沒錯,她直接問他不是比較快?

室內瀰漫着一片室人的沉默,過了好半晌,她才啟口柔聲問道:

「這麼說來,你真的沒有要和葉小姐結婚的打算啰?」

「至少目前是如此。」他接着輕笑着問道:「你真的這麼在意我會跟誰結婚?」

暗香輕咬下唇,轉過身子,她知道自己的雙眸總在不經意之間,就會泄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情意。

「算了!以後你和誰在一起、和誰結婚都不關我的事。」沉默好久,她心痛的說出這些話。

孰料,嚴殊影竟然從背後留住了她的纖腰,親呢的在她耳邊說道:

「你知道嗎?當我今晚看見你穿這襲銀白色的性感禮服,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嗎?我——」她轉過身子,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的雙唇給吻住了。

這個吻十分的深沉,似乎包含了這半年他對她的思念,讓她整個人緩緩燃燒起來——

結束后,她發現他以著一種感性的眼神望着她。

「還記得你的承諾嗎?」

「什麼承諾?」其實他沒有忘記,只是他還沉浸在她的甜美之中,不想那麼快清醒。

「你說……只要我一回台灣,你就會願意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的,記得嗎?」暗香羞得快要無地自容,因為她已經把女性的矜持都拋棄了。

「所以呢?」他的眼底閃過一抹戲謔的神采,忍不住想要作弄她。

「怎、怎麼你反倒問起我?是你自己說過的話——」她的臉滾燙得像煮沸的開水。

見她這副困窘害臊的模樣,嚴殊影忍不住昂首大笑,和她在一起真的很有趣,日子一定不會太無聊。

「我沒忘記我自己說過的活,我說過如果你回台灣以後,我會讓自己和你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

呼呼!還好他不是真的忘記!梅暗香吁了口氣,抬起期待的小臉,問道:

「你願意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嗎?我希望你回答這個問題是出自真心,絕對沒有半絲的勉強。」

她臉上那份期盼的神態教嚴殊影動容,是怎麼樣的深情和執著,可以讓她對這份感情一直堅持下去?她既然有和他攜手走向未來的勇氣,而這些年來,他也想着她、念着她,為什麼他不能給自己一次機會?

嚴殊影點點頭,黑眸炯炯有神的凝睇着她,他捧起她的柔荑,湊到唇畔輕吻之後,正色說道:

「暗香,我們先同居一陣子。」

同、同居!?暗香錯愕地抬起小臉,唇形也張成O字型,她沒想到嚴殊影一決定給彼此機會後,尺度竟然可以這麼寬鬆!

「怎麼?我嚇到你了?我不是想要哄騙你搬來和我同居,但我們已經認識了整整十年,對彼此都已經有足夠的了解,所以不如我們跳過情侶們花前月下、互訴衷曲的浪漫,直接進入生活中最實際的那一部分。」

老天爺!這個男人簡直實際到不行!

暗香凝望着他,裝出一副委屈的嬌嗔模樣,「但是花前月下有花前月下的美感,互訴衷曲也有它獨特的浪漫……」

「我們同居不代表就會沒有這些東西,只要我們朝夕相處,說不定哪天我心血來潮,就會製造更多的浪漫、更大的驚喜給你,要不然為什麼新婚夫妻的感情會比在談戀愛時來得更加甜蜜?」

一聽到他提到「新婚夫妻」四個字,暗香的心扉掠過一抹甜滋滋的喜悅,她不只一次幻想過和他體驗生活的感覺,而這一刻只要她點點頭,她的心愿立刻就會實現……

「你讓我考慮一下好嗎?我必須顧慮我父親的感受,如果我們先斬後奏,他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暗香及時踩住煞車。依她父親保守的性格看來,千辛萬苦把女兒拉拔到大,還送她出國去留學,弄到後來女兒卻和一個大她十二歲的男人同居在一起,他不氣瘋才怪!

「好,那你就先跟他報備一下,有任何消息直接通知我。」嚴殊影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會兒后,才邁步離去。

☆☆☆

隔周,暗香積極的投入了夏娃婚紗館的工作。

剛開始上班的第一周,暗香整個人簡直忙昏了頭,因為早有不少女性客戶聽聞她的大名,所以婚紗館早已湧入大筆訂單,紛紛指名要由她來設計。

訂單應接不暇,老闆娘向太太笑得合不攏嘴,當初高薪把梅暗香給禮聘進來,果然是個明智的選擇。不過瞧這陣子暗香忙成這樣,向太太也決定要提高設計費用,好用高價嚇退一些客人,達到篩選客人的目的。

原因無他——可不是每位準新娘都能穿出名設計師的特殊風格!

「暗香姐,你吩咐我去找的料子已經來了,是不是這一款的?」她的助理小瞳興匆匆的從外頭跑進她的辦公室,大聲嚷嚷道。

「謝謝你,我看看。」放下手中的鉛筆,暗香起身輕撫料子,滿意的點點頭,「沒錯,這種緞子的材質十分柔軟,任何曲線都能巧妙的契合,肌膚最敏感的新娘穿上它都不會過敏,但國內很少設計師知道要使用它,真是可惜。」

小瞳走到她的設計桌旁,瀏覽著模特兒身上那一套又一套的美麗禮服,嘆了口氣:「好好喔!我真羨慕暗香姊這麼有才華和天賦,可以設計出一套又一套的美麗婚紗。」

「謝謝你的讚美,等你結婚時我設計一套送你,你說好不好?」暗香笑着對她說道。

「真的嗎?說好了就不許反悔,不可以騙我唷!」

「當然,大女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暗香笑着說道。

這個時候,門市店員李小姐手上捧著一束玫瑰花,走入了暗香的辦公室。

「暗香姊,花店送花來給你啰!好大的一束玫瑰花喔!」李小姐帶着一臉笑意走過來,玫瑰特有的甜美馨香迅速在她們的鼻息間繚繞。

「哇!好漂亮的玫瑰花喔!又是纖亞纖維集團的小開徐鴻亞先生送給你的嗎?」小瞳連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興匆匆的跑過來看着那一大束玫瑰花。

「我看這一大束花一定要不少錢吧?」李小姐又妒又羨的說道。

暗香朝她淡然一笑,拿掉擺在花中央的精緻小卡后,將那一大束玫瑰插在辦公室里最角落的位置。

「你不看看徐先生在那張小卡上寫了什麼嗎?」李小姐好奇的詢問道。暗香搖搖頭,不發一語的坐回位子上,專心構著圖。

小瞳和李小姐詫異的互覷對方一眼,很訝異她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其實說穿了,她對徐鴻亞根本沒有感覺,如果她們想從她臉上看到嬌羞、幸福的神態的話,那她們將會大失所望。

自打婚紗館開幕晚宴的隔天,徐姓小開就搶在別的男人前,對她展開凌厲的攻勢,這兩個星期以來,他不斷以著電話、鮮花來追求她,這期間他們也出去吃過兩次飯,每一次都讓她感受到他的體貼和殷勤。

但,說也奇怪,即使徐鴻亞對她再好、再怎麼獻殷勤,她就是無法對他有特殊的感覺。

唉!她對嚴殊影的感情,就像早在她的體內長了顆「愛瘤」,長期附在她的體內,再也切割不掉……

當然晚上七點多,暗香構好最後一張設計圖,結束一天的工作,走出婚紗館時,赫然發現徐鴻亞剛好下車,站在大門口等着她。

「你怎麼會在這裏?」暗香顯得有些訝異。

「我來等你下班。」他溫文儒雅的一笑。

「你怎麼知道我何時下班?」

「我五點多的時候打過電話來,是李小姐接的,她建議我七點多來。」

「哦。」她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

「我是來請你跟我一起去吃晚餐的,我在東區一家德國菜餐廳訂了兩個位子,想帶你去品嘗一下道地的德國料理。」

「喔……但是今天我很想回去看看我爸爸……」她費力的在腦海里搜尋着拒絕的借口。

「我們一起去看今尊嗎?那也可以啊!等下就先去精品店挑樣給你父親的見面禮,然後我們再一起過去你父親那。」

暗香錯愕的看着他好半晌,回過神后,她強抑下想朝他尖叫的衝動,嘆口氣疲倦的說道:「我看我們還是去吃德國菜好了。」

她才不打算帶徐鴻亞去見她的父親,雖然她是時代新女性,但對於愛情和婚姻這種事還是很保守拘謹,除非她將對方視為未來的人生伴侶,否則她不認為有會見雙方家長的必要。

目前能夠達到這個標準的,只有嚴殊影一個人。

「那上車吧!我們去吃晚餐。」

暗香點點頭,面無表情的上了車。

美崙美奐的德國餐廳里,洋溢着一片高尚優雅的氣息,異國食物的美味和馨香,讓一踏人大廳的暗香立刻飢腸轆轆起來。

親切的侍者走過來,將他們帶到預訂的座位,就在他們準備坐入定位時,餐廳最角落的一對男女攫住了暗香所有的注意力。

那個男人正是嚴殊影,他正專註的聽着他的女伴說話,他的女伴看起來十分嬌艷,卻不流於俗氣。

那女的很眼熟,她似乎在那裏見過——

慢著!她——她不就是岳以潔,嚴殊影的前任未婚妻!

怎麼?現在是什麼情形?難道他們之間早就舊情復燃了?

想到這裏,暗香傻怔怔的站在原地凝望着他們。

這個時候,嚴殊影不經意的一抬頭,和她四目相交,然後眼光凝滯在徐鴻亞的身上,他們彼此朝對方微微頷首。

「你的手好冰,臉色好蒼白,你沒事吧?」徐鴻亞覺得她神色有異,貼心的緊握住她的柔荑,藉以探測她的體溫。

「我——我沒事。」她連忙將手抽回來,兩片紅雲飛上她的粉頰。「你和嚴殊影認識?」

徐鴻亞點點頭,「認識是認識,但說不上很熟,曾經在商場上交手過幾次。」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

「他的家世背景並不是很光彩,他出身黑道世家,從他祖父那一代開始,家裏就靠着包娼包賭、收取善良人的保護費維生,和黑白兩道的關係更是良好,黑道家族企業就這樣日益壯大,到了他父親那一代更是如日中天。」他故意把嚴殊影努力為家族所做的改變那一段跳過不講。

「但是我聽說,在他接手家族企業后,他將它們轉型的很好,而且還另外併購了不少家公司,目前都經營得有聲有色。」她故意提醒他。

「哼!黑道之子就是黑道之子,賺來的錢還不都是些臭錢、髒錢!轉型成功就能把過去的一切都漂白嗎?」徐鴻亞嗤之以鼻,不屑的說道。

他的話讓暗香為之愕然,徐鴻亞的言辭實在太過苛刻,毫無企業接班人應有的謙虛和寬容,而她居然還跟他坐在這麼高級的地方浪費口舌。

「難道你只看重一個人的過去,而不在乎他為了擺脫過去,所付出的努力和代價嗎?」暗香悶悶的反問道。

「這有什麼分別嗎?發生過的事永遠都會存在,不會因為你想要擺脫,就自動褪去。」他很堅持自己的論點。

「但——」暗香本想繼續為嚴殊影說話,但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徐鴻亞那一臉自信高傲的表情,讓她覺得多說無益。原來他並不若她想像的那麼溫和包容,在面對別人的過去時,他毫無一點同理心,不帶任何一絲的體恤和悲憫。

這種不會為別人設身處地着想的男人,又怎會專註體貼的對待一個女人?

嚴殊影就不一樣了,冷漠寡情只是他的保護色,只有她才見識過那張倨傲的面具下,隱藏的是一份怎樣的溫柔和熱情……

唉!他就近在咫尺,光是這樣遙望着他,已經無法填補她的渴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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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傲少東來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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