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們已經八字不合。」

「加上她又怕你。」

「所以你一定要跟她好好談。」

「最好是面帶微笑。」

「對，不能綳著一張臉。」

「也不能發火。」

「就是這樣。」

腦中響起俱樂部那些混蛋說的醒世警語，蘭華稍微扭動了一下身體，試着放鬆。

柳紫桐就坐在他對面，看起來小小的、怕怕的，彷佛他會吃了她似的坐立不安。

他立刻綻放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柳紫桐看了他的表情后畏縮得更厲害，差點跳到隔壁桌。

蘭華見狀馬上拉下臉，后又想起惡棍們的警告，只得忍住。

「你們公司怎麼說？」

時值正午用餐時間，平價餐廳里人聲鼎沸，蘭華幾乎得用吼的，柳紫桐才聽得見。

「我、我們公司說會賠。」被他這麼一吼，她的膽子變得更小、更害怕。「我們經理說請你估個價，公司會在合理的範圍做補償。」

「補償？」聽見這個字眼，蘭華的眉頭都皺起來。「錢是小事，我十幾年的心血，妳怎麼補償我？」

又扯到她身上，都說他們公司會負責了嘛，目標怎麼老是對準她？

「該死！」好端端的，他突然詛咒起來。「妳非得找一間這麼吵的餐廳不可嗎？我都聽不見妳在說什麼了。」

由於她打死都不肯去他的公司，蘭華只好委屈自己，配合她到外頭來，沒想到她竟選了一家這麼吵的餐廳。

柳紫桐聞言吞吞口水，這就是她的目的——萬一他發火，她還有人群做掩護，避免死無對證。

不過，他今天的脾氣控制得不錯，任何人像他經歷了那些事，都有權生氣。他能這麼心平氣和跟她說話，其實已經很不簡單了……

「我有一輛車子的保險剛好到期——」

她忙着神遊，他卻是努力想下一步接近她的方法，柳紫桐馬上回神，唐突的大喊：「不必了！」

在他兇惡的眼神下，她倏地放輕聲音，改為不自然的畏縮。

「呃，我是說。你不覺得我們好像八字不合，保什麼都會出錯……」

這倒是真的，俱樂部那些混蛋也這麼勸他，但他就是不想放棄。

「妳不要迷信。」話雖如此，連他也開始覺得毛毛的。「前兩次只是巧合，我相信這次一定會順利。」

蘭華非常堅持一定要跟她投保，柳紫桐則是沮喪到不知該怎麼拒絕。現在蘭華的大名在公司是鬼見愁，人見人怕。她還是第一次碰見有公司不希望客人投保的，就連她，也快要被牽連到沒有工作——因為太帶「賽」了。

「下午到我公司拿車子的資料，妳不要擔心，這次一定沒有問題的。」見她一副沮喪的模樣，蘭華很有精神地為她打氣，不過幫助不大。

不想做他的生意，又不知道如何拒絕……哇，她的命怎麼這麼苦啊！誰來救她？

只不過，抱怨歸抱怨，現實她還是得乖乖去他的公司，收妥車籍資料為他的愛車投保，祈禱不要出錯。

另一方面，蘭華情形也沒好到哪裏去，也是一樣心驚膽跳，怕他們真的八字不合。

一個禮拜過去，很好，都沒出事，這是他們撐得最久的一次，相當值得慶賀。

兩個禮拜過去，還是沒事。蘭華和柳紫桐同時放下心來，心想那果然是迷信，他們的運氣不可能那麼差。

不過到了第三個禮拜，情形可就不同了，簡直是大逆轉。

這天，蘭華又和他那小氣朋友Jason有約。同樣地，他又找不到停車位，只好開着他那輛跟柳紫桐投保的車子隨意亂繞，想辦法找車位。

好不容易，他終於找到一個空車位，卻是位於建築工地的下方。

……管他的，蘭華聳肩。反正厄運已經過去，就算是把車停在工地下方又如何？不會有事的啦！

滿心以為遠離厄運的蘭華，就算隨意停放百萬名車，也毫不在意，匆匆趕往他朋友的公司，兩人就商品的營銷方面，進行一場討論。

兩個鐘頭后，他帶着笑意走出朋友的公司，走着走着，臉色越難看，工地下面怎麼圍着一堆人？

「這是誰的車啊？」

「不曉得。」

「真倒霉，還是平治的哩。」

「這個車主也太不小心了吧？居然把這麼昂貴的車子停在工地的下方。」

「他大概以為不會有事，才敢這麼大膽吧！」

「沒想到起重機會掉下來。」

「是啊，重演一0一大樓的悲劇。」

「不過幸好是小型起重機。」

「可是一樣砸爛車子。」

圍觀的民眾你一句、我一句的交互批評，重點全放在車主人身上。而被批評的對象早已白了一張臉，站在人群之外，用全然不同於他們的眼光，打量他的愛車。

蘭華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他的平治SL500-R230，居然在短短時間內被壓成廢鐵，車子的音響裏面還有六片他最鍾愛的CD。

「到底是誰的車子……」眾人不知道是羨還是妒，拚命尋找車主。

「是我的。」蘭華頂着一八四公分的身高，怒視圍觀的群眾，大家立刻作鳥獸散。

「走了走了，這麼大塊頭，應該能自己處理……」

或許是他多心，彷佛有人認為他的氣質跟車子不配，說話酸溜溜。

蘭華氣炸。

車子被砸已經夠倒霉了，圍觀的群眾又沒良心，他是招誰惹誰？

「你們工地的負責人是誰？叫他出來。」不管他招惹到誰，先抓兇手再說。

工頭危危顫顫的請求蘭華不要把事情鬧大，不過就算他答應，外頭的記者也饒不了他，蘭華一出工地，就被聞訊而來的記者圍成一團，逃都逃不過。

「蘭先生，聽說你的車子被砸了？」

該死，這就是開百貨公司的壞處，記者都認得他。

「是啊，運氣不好。」他僵硬的微笑。

「那輛車不是價值好幾百萬嗎，你心不心疼？」

「心疼也沒辦法，還好我有保險。」蘭華的笑容依舊僵硬。

「你打算控告這家營造公司嗎？」

「不，我沒這個打算……」

「這樁意外是怎麼發生的？」

「我也不清楚……」

「可以跟我們說明事發當時的狀況嗎？」

被一大堆蠢問題圍繞，記者的鎂光燈又照個不停。這時蘭華終於發火了，眉頭一擰，就撂了句：「去問工頭，他在裏面。」

一大堆記者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呆，紛紛收起麥克風，改為湧進工地去採訪工頭。

「請問工地主任，這樁意外是怎麼發生的……」

蘭華雖答應工地主任不把事情鬧大，可沒答應他要應付記者，乾脆就把記者全往他身上推，他可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辦。

這件重要的事情，不清說，就是去找柳紫桐。不過這回他決定不撥手機了，親自到保險公司找她，她若不在算她走運，若在的話，則是她的不幸，因為他已經快要氣瘋。

蘭華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想也不想就叫司機往柳紫桐的公司開。車子一面開，他一面氣消。憑良心說，這也不是她的錯，他們天生八字不合。她也極力勸他不要跟她買保險，是他自己想見她，硬要冒險，才會產生這樁悲劇。

計程車開到保險公司的大門口，蘭華其實已經完全氣消。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就好好跟她討論理賠的事好了。

蘭華高大的身影，就這麼大搖大擺走進柳紫桐的保險公司，沿途吸引不少好奇的眼光。

「請問先生您是……？」保險公司的內部到處是小隔間，其中有一個辦公小姐瞄到蘭華，大膽的攔住他問。

「我叫蘭華，我找柳紫桐小姐。」蘭華說明來意。

沒想到辦公小姐一聽見他的大名，頓時眼睛瞪大，暗暗倒吸一口氣，驚恐地打量着他。

「請問她在嗎？我想找她談理賠的事。」蘭華不曉得對方為何一臉見鬼的表情，他的模樣真有那麼可怕嗎？

「理賠？您是指車子……」辦公小姐吞吞口水，同時暗中打PASS給另一個辦公小姐，要她溜去跟柳紫桐通風報信。

「正是我投保的那輛平治SL500-R230，我剛剛才發現，它被一具起重機砸爛，特地來跟她談這件事。」

「哦，關於這件事，我想您的確有跟她談的必要……」辦公小姐汗流浹背的應付蘭華，掩護另一位辦公小姐的行蹤。

「她在嗎？」蘭華皺眉，怎麼這個公司的人都神秘兮兮，行蹤十分詭異。

「呃，柳小姐她……」

另一方面，位在公司最角落的辦公室，柳紫桐正在大啃零食。

「小桐，不好了！」另一個辦公小姐匆匆忙忙的跑進來。「妳那個叫蘭花的客戶來公司找妳，說要找妳談理賠的事。」

柳紫桐滿口的小脆餅立即噴出來，噴得隔壁的同事哎哎叫。

「妳說什麼？」柳紫桐快要嚇死。「蘭華來找我？」不會吧，難不成他的車又出事……

「嗯。」辦公小姐點頭。「他說他那輛平治SL500-R230，被一具起重機砸爛，特地來找妳談這件事。」

惡夢成真，他的車子真的出事，而且還是被起重機砸爛，死狀真凄慘。

「怎麼辦，小桐？他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這家公司的人都有點大驚小怪，蘭華的表情明明很平靜，非要把他說得跟持刀的惡徒一樣。

「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平治SL500-R230一輛最少值五百多萬，就算折舊，也要四百多萬，她要怎麼賠？

「我、我先去廁所躲起來，妳們不要告訴他我躲在那裏。」柳紫桐吩咐辦公室的同事，而同事們也很有義氣的點點頭，表示她們會配合。

這時遠處傳來蘭華不耐煩的詢問聲。

「柳小姐的辦公室是哪一間？」蘭華實在受夠了對方無厘頭的答案，索性自己動手。

「最、最靠角落的那一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大家總算沒有對不起柳紫桐，是生是死，就看她個人的造化了。

「嗯。」蘭華照着對方手指的方向，找到柳紫桐的辦公室。只見他才剛跨進辦公室一步，裏面的辦公小姐就抖得像秋天裏的葉子，差點抱在一起。

「柳小姐人呢？」他綳著一張臉問。

「在、在廁所。」大家都不想對不起柳紫桐，但蘭華的氣勢實在太驚人了，她們只好當叛徒。

「廁所？」他皺眉。「她去廁所做什麼？」

「躲、躲你。」顯然她們叛徒的角色演得比同事好，三兩下就掀出柳紫桐的老底。

「躲我？」這下子，蘭華就算本來不生氣，也被柳紫桐的舉動惹毛了。

他做了什麼事，讓她需要躲到廁所，他非把她揪出來不可！

「廁所在哪個方向？」蘭華火冒三丈。

叛徒們的手都指往同一個方向。

蘭華立刻照着叛徒們的指示，找到柳紫桐的所在地，柳紫桐還沒能喘一口氣，就聽見蘭華在廁所外面喚她。

「柳小姐，我知道妳在裏面。」

蘭華的聲音，像鬼一樣追蹤著柳紫桐，飄進她的耳朵。

她立時感覺頭皮發麻。他、他怎麼知道她躲進女廁？一定是辦公室里那些叛徒。

「柳紫桐，妳再不出來，我就要衝進去抓妳了。」蘭華狠聲威脅，受夠了自己站在女廁外徘徊的變態模樣。

「我不要！」她抵死不從。「我現在出去，你一定會生氣的對我大吼，我寧願躲在廁所。」

「我保證絕對不會對妳大吼。」蘭華對着門板發誓。

「我不相信，你一定會生氣。」柳紫桐死貼著門板，硬是不開門。

「我也不會生氣。」他只得再保證。

「我才不信。」她還是否決。

「我不會生氣。」

「我不信。」

「我不會生氣。」

「我不信。」

「……」

突然間，女廁的門板被一個巨大的力道推開，柳紫桐嬌小的身體，就這麼彈到洗手台邊，怔怔地面對蘭華猙獰的臉。

「我說過，我不會生氣。」他臉上的表情，就像要殺人。

「我知道。」她聲音變得細細碎碎，整個人顫抖不已。

「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決定生氣。」蘭華高大的身影走近她，柳紫桐無路可逃。

「那、那是什麼意思……」一片烏雲籠罩在她的上空。

「意思就是，妳完了。」蘭華低狺。

嗚……她完了，她真的完了。她居然被帶到蘭華的辦公室，面對面接受他的拷問。

「妳為什麼怕我？」

柳紫桐本來以為，他會針對他的百萬名車對她發脾氣，沒想到他竟是問她這個問題。

「因、因為……」因為她只要一看見他，腦中自然而然就浮現出狼犬的臉，她自己也很難控制。

「因為什麼？」蘭華已經受夠了她那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只想弄清緣由。

「因為……你每次跟我投保，都會出事，我以為你會很生氣……」柳紫桐不敢照實跟他說，他會讓她聯想起狼犬，只得挑最接近的事實講，聽得蘭華的臉都沉下來。

「妳看我有生氣嗎？」他的表情凈是無奈。

「呃……」柳紫桐不敢明目張膽的看他的臉，只敢偷看他一眼，發現他的臉色真的不好看，但不至於大發雷霆。

「沒、沒有……」雖害怕，但她不得不承認，他的風度真的不錯。一般人若接二連三遇見這些事，可能早就發飆了。

「既然沒有，妳幹麼怕我？」甚至怕到躲進廁所。

面對他直接而明快的詢問，柳紫桐不敢回答，也不知道怎麼回答，蘭華又是一陣無奈。

奇怪，他又沒有對她做什麼事，她幹麼這麼怕他？這沙發也燒了，他珍藏的唱片也被偷了，就連車子也被砸了，他有真正對她發脾氣嗎？沒有！他遇見這麼多倒霉事，全都是因為他想追她……

忽地，他的腦中閃過侯衍說過的話，目光遽轉到柳紫桐身上，嚇得她半死。

我建議你下次投保要是再出問題，乾脆把她拐到你的公司，當你的私人助理。這麼一來，就不怕她會跑掉了。

這是Eric的建議，那小子的鬼點子最多，多數都滿有效果，乾脆採用他的建議算了。

「我問妳，保險這行妳做多久了？」

柳紫桐原本以為他是要問車子的理賠問題，也準備好一些說詞，結果卻是問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呃，一年多了。」她直覺回答。

「業績呢？」蘭華追問。

「呃，」問到她的痛處。「……很差……」

「有多差？」他皺眉。

「全公司倒數第一名。」她低頭承認。

全公司倒數第一名；也就是說，她排最後一名，可以理解。

「我看妳乾脆辭職好了。」成績這麼差，居然還能夠繼續做下去，真是佩服。

「辭、辭職？」聞言，柳紫桐驚訝的抬頭，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蘭華點頭。

「對，反正妳一年拉不到幾份保險，只是浪費時間。」而且他敢打賭，經過接連幾次巨額的理賠事件后，保險公司大概也不會要她，認為她太帶賽了。

「話是沒錯……」柳紫桐其實一直都有考慮這個問題。「但是我總要生活，不做保險，能做什麼？」現在工作可不好找，她又沒有什麼一技之長。

「妳可以當我的助理。」蘭華建議。

「當你的助理！？」柳紫桐睜大眼睛。「但是你已經有秘書了。」她的腦筋轉不過來。

「所以才要妳當我的『特別助理』。」蘭華早把職位都準備好了，就等她點頭。

「我、我不要……」柳紫桐顫聲拒絕。

「不要？」他狠眼怒視她。「為什麼不要？」

「因為……」她吞吞口水。「因為我就是不要……」

「什麼！？」蘭華一聲擎天巨吼，頃刻封住了柳紫桐的嘴。「妳居然敢跟我說不要？妳知道自從我跟妳買保險之後，遇到過多少倒霉事嗎？妳還敢拒絕我。」不可原諒。

「但、但是那些公司都有理賠……」

「對，是有理賠。」他沒說他們不賠。「但那只是金錢上的賠償，我精神上的損失要由誰負責？」

「呃，這個……」

「當然是由妳。」他斬釘截鐵地決定道。「我這些保險都是跟妳買的，妳敢否認嗎？」

「不、不敢……」她小小聲聲的回答。

「妳的上司現在一定一天到晚盯妳，這點也沒錯吧？」同為管理階層，蘭華頗能抓住柳紫桐經理的想法。

「沒錯……」她被說得頭都低下來了，現在經理的確是挺恨她的……

「所以嘍！」他驟下結論。「保險公司那邊就不用做了，來當我的特別助理。」

「可是——」

「我的精神損失！」

嗚……他的精神損失她賠不起，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用當他的「特別助理」來賠嘍！

蘭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