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我有話跟你說。男人對男人的。下班後來找我。」輕鬆地撂下話后,田歆自顧自地回到三樓包廂。

約莫零晨左右,包廂門被人當成鼓來敲擊般地聲響大作,從鼓聲;不,應該是敲門聲中,他聽得出秀雄的拳頭很有力,如非萬不得已,他絕不願輕易嘗試。

他打開門,看都不看一眼的招呼道:「要喝什麼?果汁?礦泉水?」

灼熱的目光兇狠的盯在他後腦勺上,秀雄對他的問話感到受辱。他又不是小孩,竟問他要喝果汁,還是礦泉水!

「你喝什麼我就喝什麼!」他目光挑釁地落向茶几上剩下四分之一液體的酒杯。

「威士卡?」田歆揚眉輕笑出聲,慢吞吞地說:「等一下可不能讓你騎車回去,不然佳音會怪我。」

「啰嗦!」他不領情地吼道。

田歆不置可否地繞到小吧枱取出一瓶已開封的威士卡,為秀雄在杯內倒了四分之一的酒液。

「要不要加冰塊?」

「不用!」秀雄冷哼道。

他銳利地看他一眼,杯子遞過去時,警告道:「這種威士卡的酒精濃度是百分之四十八點八,你最好別逞強。」

但秀雄根本不想聽他的。沒道理田歆能喝,他不能喝。

為了證明自己在酒量方面是絕不會輸給他的,他一口灌了下去,瞬間喉嚨像是被火燒着似的。他承受不住地嗆咳了起來。

「漱一下口吧。」田歆面無表情地遞上準備好的礦泉水,秀雄想也不想地大口灌進去。

「威士卡可不是啤酒那種低酒精濃度的飲料,可以用灌的。即使是我這種喝習慣的人,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嘗,忌諱像你那樣強灌。第一次喝的人,我都建議他們加冰塊,目的是稀釋酒精濃度,比較容易入喉。儘管如此,酒量不夠好的人,還是不宜喝威士卡。勉強自己去嘗試,受罪的是自己。」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秀雄拭去嘴邊的水漬,怒視田歆。

「實話實說而已,不用太敏感。」他優雅地坐下,朝他舉起酒杯。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找我做什麼!」

「那我會很高興能跟一個聰明人講話。」田歆彎起的嘴角微帶嘲弄,「既然你都明白,我就不用多說廢話。佳音與我是情投意合。你接受也罷,不接受也沒關係,都阻礙不了我們相愛。」

「你說完了沒!」他躁怒地道。

「是男子漢的話,就要提得起放得下,有足夠的胸襟接受失戀。佳音對你是姐弟之情,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你!」他緊握著拳頭,彷佛隨時都會揮舞出去。「別以為這樣你就贏了!」

「感情的事沒有所謂的輸贏。今天不管佳音選擇誰,深愛她的人所能做的便只有尊重和祝福……」

「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以為她選擇了你!」秀雄悲憤地說。

「不是我以為,這是事實。」他冷靜地回答。「而你很清楚。面對現實吧,何秀雄。正常的姐弟之情,即使姐姐再疼愛弟弟,也不可能以女人的身份去愛弟弟……」

「我們又不是親姐弟!」

「可是佳音當你是親弟弟。她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一直到她母親嫁給你父親,她才有完整的家庭,一個父親,和一個弟弟。她一直以姐姐的身份對你好,督促你上進,你難道沒有一丁點的感激?」

「她連家裏的事都告訴你?」秀雄神情沮喪,「你們才認識多久!」

「我承認面對面的認識彼此不過是這幾天的事,但在這之前,我已經暗戀佳音半年了,只是不曉得該怎麼追求她。幸好老天有眼……」

「是我笨,竟製造機會給你!」秀雄悔不當初。

「這麼說,我或許還應該感激你呢!」

「我承受不起!」他沒好氣地道,幾秒鐘后,他像想到什麼地質問了起來,「就算你暗戀佳音半年,佳音可沒暗戀你,為什麼她會突然喜歡你?是不是你對她做了什麼?」

他的質疑令田歆感到生氣,但為了佳音,他沉住氣地回答:「就算你對我的評價低,也應該相信佳音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如果一定要問我對她做了什麼,我可以告訴你,我是把一顆真心捧到她面前求她眷顧,請她相信我是真心地愛她。」

「就這樣?」

「這樣對佳音便足夠了。」他看進秀雄眼裏,「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跟她相處了有十三年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除了一顆真心外,你想用金錢、權力來打動她,對她只是一種侮辱。當然,我也不否認自己的外在條件的確出色,但如果我沒有一顆願意珍惜她的真心,佳音不會理我。」

秀雄的心情直往下沉,田歆對佳音的了解比他意料中更透澈。他擡起眼看他,彷佛是頭一次認真地注視着這個人,發現他不僅是外貌出眾,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充份顯露出他是個內在靈魂十分強壯的人,一旦鎖定目標,就不會放棄。

而佳音是他的目標,他眼中的強烈自信顯示出勢在必得的決心。

這樣的男人是他對抗得了的嗎?

就算他有心對抗,又能拿什麼對抗?

滿腔的不甘心與憤怒,突然的消失不見,秀雄神情委頓,彷佛失去了生命里的光與熱。

「不要讓她傷心好嗎?不然你們連姐弟都做不成。」田歆接下來的話,落石般地擊痛了他,但也令他沉溺在悲傷絕望的心情振動了起來。

他無法想像失去佳音,他的生命會變成什麼樣。

就算佳音無法以一個女人的心來愛他,但至少兩人之間有姐弟之情,比起朝花夕落般華麗卻不可靠的愛情,手足之情可以維持一輩子。

「我會守護她一生。」他發下豪語,挑戰的眼神毫不客氣地看進田歆的靈魂深處,使得後者蹙起眉來。

但最後,田歆只是聳聳肩,自信地說:「牽她手的人會是我。」

「我們等著瞧!」

***

跟田歆談過話后的隔天早上,秀雄鼓起勇氣向佳音道歉。看到她淚盈於睫的激動模樣,不禁為自己口不擇言地傷害了她而愧疚不已。

接下來的日子充滿平和、甜蜜。

佳音與者孝結束了期末考試,開始放暑假,並在那星期的周末乘坐田歆的車,前往田家位於市郊的祖宅度假。

那是棟佔地遼闊的三層樓別墅,者孝告訴佳音,裏面光卧室就有十二間,散居世界各地的田家人隨時回來都不怕沒地方住。

「為何大家都搬走?」

對於佳音的問題,者孝聳肩回答:「最開始是各人有自己的生活和事業重心。譬如我二舅一直在歐洲工作,最後定居瑞士。大舅因身體不適,三年前搬到法國的農莊療養。四舅一直長居美國。五姨正值青春年華便嫁到澳洲。我娘親大人偏愛加拿大風光,慫恿我老爸移民。外婆則是在外公過世后,被二舅接去瑞士住,也差不多有五年了。轉眼間,台北只剩下我跟苦命被留下來承繼家業的大表哥相依為命。」

說得好象很可憐的樣子,不過佳音知道,者孝是樂在其中。言家夫婦每隔一段時間會回來催促愛女搬去加拿大,她總是不肯,說是不習慣那裏的冰天雪地,更懶得重新適應學校,等她大學畢業后再看心情而定。

至於田歆,他太自信、驕傲得不適合用「可憐」這類的字眼來形容。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每一刻都過得從容,隨時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將做什麼。就像現在,鼻樑上架着墨鏡,兩手穩定地操縱方向盤,彷佛遇到任何狀況,都能隨心所欲的操控這輛車。

發現她在看他,田歆對着後視鏡彎起嘴角,佳音臉頰一熱,目光竟無法轉開。

「那裏就是!」

者孝興奮的叫聲嚇了佳音一跳,跟着她手比的方向看去,發現車子轉進了一條林木更加蓊鬱的道路,隨即看見在陽光下閃亮的紅磚牆,及探出一公尺高的牆面,開滿淺藍色花朵的綠籬。

車子開進氣派的大門,一棟三層樓的獨棟洋房聳立在花木扶疏的景緻中,佳音未及細看,車子便停進主屋旁的車庫內,裏面已有輛白色的房車。

佳音看了一眼手錶,狐疑地開口:「這裏離市中心不算太遠,阿歆為什麼不住這?」

「比起公司頂樓上的公寓,搭電梯就可以去辦公了,一小時的車程還是遠了。」者孝懶洋洋的回答,接着語音轉為曖昧。「加上表哥公、私事都忙,一個月能回來個兩三次就不錯了。」

「什麼私事?」田歆不曉得何時下車的,聲音輕柔而銳利地自敞開的車門外傳來,他探進車廂里的視線帶着抹警告,直接命中者孝。

「總不會是帶小表妹去遊樂園玩吧?」者孝俏皮地回答,仗着有佳音當護身符,什麼都不怕。

「你別亂說話!」

「哎唷,有人做賊心虛了。」者孝躲在佳音背後偷笑。

「佳音,千萬別相信者孝的胡言亂語……」田歆急了起來。

「呵呵,原來你平常非常稀罕、難得,好不容易擁有的空閑時間,不是去健身俱樂部,就是找三五好友小酌,這些話都是我的胡言亂語!那我倒要替佳音發問,田大公子有閑時,到底做了什麼我剛才的胡言亂語沒提到的私事?」

田歆暗暗咬牙切齒,者孝那副似笑非笑的促狹模樣實在很令人拳頭髮癢。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深知以退為進之道。有時候討好賣乖,比逞強鬥狠要事半功倍。

「我寧願把非常稀罕、難得,好不容易擁有的空閑時間,都拿來陪伴佳音。」甜郁如蜂漿,溫柔如春風的話語毫無滯礙地自他性感的唇瓣吐出,再附送一記熱情火辣的眼神,足以教情竇初開的少女意亂情迷,春心蕩漾。

「惡惡……」偏偏有人不給面子的發出作嘔聲,氣得田歆火氣再度上涌。

「別鬧了,下車吧!」佳音對兩兄妹你來我往的過招感到莫可奈何,提醒他們正事要緊。

「我才懶得理他!」

者孝一下車,便拉着佳音往外走,把行李全丟給田歆,還說什麼「男朋友就是這種時候最派得上用場」的話,讓田歆只得概括承受,認命地擔起拿行李的小弟工作,只希望待會兒可以從佳音那裏偷個香吻當小費,稍加補償。

離開車庫,田家大宅華麗的景緻呈現在佳音眼前,一名衣着樸素的婦人等在門口,者孝看到她立刻親昵的迎上去。

「姚嬸,我回來了!」

「者孝小姐,你們總算回來了,老夫人不曉得問了幾次!」

「外婆急什麼嘛!會回來,就是會回來。」者孝嘟嘟嚷嚷,「對了,姚嬸,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包佳音,也是表哥的心上人……」

「這麼說,少爺並沒有誆老夫人,真有這號人物。」姚嬸驚喜地打量著佳音,對她清靈的模樣讚不絕口。

「姚嬸,您好。」佳音羞赧地打招呼。

「好好好……」

「我們進去了,姚嬸。」者孝挽著佳音走進陰涼的室內,後者眼睛一亮,被五尺見方的白玉屏風吸引住視線。

走近一看,左半側以小楷寫着李白的「將進酒」,右半側鏤空成圓形,背後隔了一塊黃梨木牆,中間和一側種有竹子,站遠點望出去,好象從古代的月形窗看到月下的竹林景緻,有種難以言喻的幽雅。

除此之外,以黑白對比係為主的桌椅和地面,禪味十足,田家的客廳好特別。

「我們進去吧。」

「等一下,這……里不是客廳嗎?」佳音猶豫地問。

「這裏?」者孝不解地左顧右盼,噗哧一笑,「不不……這是門廳、玄關,隨便你怎麼稱呼都行。有客來訪時,管家會請他們先在這喝茶稍候,再進去請示主人要不要接見。你是表哥的未婚妻,外婆非見不可的嬌客,自然沒必要在此等候嘍。走,我們直接進去見外婆,她一定等得不耐煩了。」

佳音有些赧然,沒料到田家的氣派這麼大,不曉得者孝的外婆會不會像電視劇里演的豪門貴婦那樣的倨傲,看不起她這種小家碧玉。

「別擔心。」者孝在她耳邊打氣,親熱地挽着她走向客廳。

走沒幾步,佳音的視線被經過的鏡台給吸引。

搭配鏡台的古董式几案上放了一盆荷花,以葉形淺盤搭配荷葉、紅蓮,點出了夏日池塘的風景。

者孝隨意地道:「一定是蜜蓮姐插的。她是我二叔的繼女,外婆很喜歡她,不管去哪裏,都把她帶在身邊。」

「沒錯。」冰塊般清冷的聲音威嚴的響起,佳音看到一名身穿淺藍旗袍的老人家出現在廳口。「比起你跟阿歆兩個不肖孫,蜜蓮不曉得多孝順我哩!」

她看起來比佳音想像的年輕,不像有七十五歲了。那雙刻畫了皺紋的眼睛矍亮有神,氣色和神情至少年輕個十歲以上。

「外婆!」者孝嬌呼一聲,奔進老婦人的懷抱,像變魔術似的,老婦人威嚴的表情立即化為和煦春風,眼睛、嘴巴、還有臉上的每一條皺紋全都往上飛揚。

「撒嬌婆,還知道來看外婆呀!」

「人家忙着期末考嘛。外婆閑閑在家,不會來看人家嗎?」

「外婆哪裏閑?你給我捅出個大樓子,害我以為阿歆鬧同性戀,到處拜託人給他找對象。現在他突然宣佈有未婚妻了,人家幫忙找來給他相親的小姐們都等著跟他見面,阿歆卻連一面都不願見,我還得拉下老臉到處跟人對不起呢!」

說到這裏,老婦人眼光銳利地打量起者孝身後的佳音,無奈眼前視茫茫,只朦朧地捕捉到有道嬌弱娉婷的身影,不禁懊悔沒把老花眼鏡戴上。

「怎麼可以怪我嘛!我可是從頭到尾沒說表哥是同性戀,是外婆自己會錯意。」者孝嘻皮笑臉地說。

「敢情||這還是外婆的錯嘍?」老婦人似笑非笑。

「外婆知道自己錯就好,者孝是不會怪您的。」她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這孩子……」老婦人想發脾氣又捨不得,只能搖頭嘆氣。「都怪我把你給寵壞了。對了,你表哥呢?不是要帶所謂的未婚妻給我看嗎?」

「表哥在後頭幫我們拿行李。至於未婚妻……」者孝美眸一轉,將外婆扶進客廳坐下,誇張地朝跟着她們進來的佳音一比,「噹噹當!這位秀若出水之花,窈窕動人惹人憐,清麗脫俗賽天仙,淺笑輕顰皆動人的氣質美女包佳音小姐就是表哥的心上人是也!」

「你這丫頭,就會搞怪。」田老夫人聽得好氣又好笑,眯著老花眼仍看不清楚被者孝贊得天花亂墜的女孩,便朝對方招手,佳音順從地走到她面前請安。

「您好。我是包佳音。」

「聲如黃鶯出谷,名字也很吉利,不錯,不錯。」老夫人邊點頭邊說,「者孝雖然說得誇張,但樣貌和氣質倒差不到哪裏去,就是瘦了點……」

「外婆,佳音的身材標準得好,不信你問表哥好了。」

「問我什麼?」田歆提着行李進來,後頭還跟着姚嬸。「奶奶。」

「知道回來了呀!」田老夫人故意從鼻孔里哼出她的不悅,「我還以為你不知道路呢!」

「您這是說到哪了!我大前天不是才回來陪您吃飯嗎?」

「吃吃、沒幾口就跟走得匆匆忙忙,讓我一個老人家要代你招待一屋子的客人……」

「客人是我請來的嗎?」田歆沒好氣地道,「我不是早告訴您了,我已經有心上人,請您別再安排相親。為什麼您就是不聽我的話,還請了一堆人來,我當然只有逃。」

「什麼話!」田老夫人氣得鼓起頰,「我是為誰呀!那些全都是推不掉的,只好一塊請來。就算你再不高興,好歹也招呼一下,現場還有高爺爺、李奶奶,人家還以為我們是存心糟蹋人呢。你是故意讓奶奶難做人嗎?」

「我哪有……」

「嗚……我知道了,你根本是嫌我多事,沒把我放在眼裏,恨不得把我趕回瑞士!嗚……我好可憐喔,連回自己的家都被兒孫趕……」

「奶奶,您這是……」演哪出連續劇呀!

「阿歆,是你不對,快跟奶奶道歉。」無奈就是有人信這套,怪不得鄉土劇長紅,田歆毫不意外地發現那道溫柔清雅的嗓音是屬於佳音的,一雙晶瑩的美眸還眨著凜然正氣。

「佳音……」他嘆息道。

「再怎麼說,奶奶都是長輩,就算是強你所難,也應該應付一下,而不是把爛攤子留給奶奶一個人收。奶奶有歲數了,你要多替她着想。」她臉上的神情真摯而嬌柔,一點都不像在訓人,反像是在向他撒嬌、乞求。

「就是說嘛。」田老夫人附和。

「何況奶奶會那樣做,都是為你好。你跟奶奶道歉吧,別迕逆老人家,惹她傷心了。」

那個樣子像在傷心嗎?

田歆眼中寫滿質疑,只看到他的祖母大人在佳音背後一臉高深莫測,顯然正等著看他會怎麼應付。不甘心呀,他伸手抹了抹臉,但是不道歉的話,會讓佳音以為他是個不肖子孫,這個誤會可大了。

反正連古人都說,百鍊鋼也會化為繞指柔。大丈夫能屈能伸,況且向自家奶奶道歉,不算丟臉。

「好。我跟奶奶道歉,奶奶對不起!」

他朝田老夫人打恭又作揖,給足了面子。

「哼,要佳音說才肯道歉,真沒誠意。」

「奶奶,不要得寸進尺喔。」者孝提醒她。

「什麼嘛!」老人家嘟嚷地轉向佳音訴苦,「你聽聽者孝說的什麼話!奶奶這是得寸進尺嗎?」

「者孝跟您開玩笑的,您別生氣喔。」佳音拿以前在音樂班擔任助理時哄小孩的語氣哄著田老夫人,「她常說您很疼她的,才會把她慣得沒大沒小。」

「我不只疼她,也疼阿歆!但不知道他們兄妹有沒有疼我這個老太婆……」

「有的,有的。他們當然也疼您。」

「那他們會歡迎我住下來嗎?」老夫人可憐兮兮地問。

「當然會呀。」佳音想當然爾的回答,如果是她,一定會歡迎祖母一塊住,卻沒發現田歆與者孝一臉苦瓜。

「你真是個好孩子,就跟蜜蓮一樣好。」田老夫人輕拍著佳音的手說,「蜜蓮雖然不是我的親孫子,卻比其他親孫子還孝順我。她什麼都會,插花、烹飪、室內設計,還精通五國語言,這孩子呀……」

「蜜蓮姐到哪去了?」者孝心知要是讓外婆繼續對蜜蓮誇讚下去,大家都得陪在這裏耗一整天,連忙打斷她。

「蜜蓮呀……」田老夫人眨了兩下眼睛,神情若無其事。「準備好午餐后,她就帶旎旎參觀屋子去了。」

「旎旎?」這又是誰呀,者孝與田歆面面相覷,兩人眼中都閃過不好的預感。

「就是寧旎旎。者孝,你不是學音樂的嗎?應該知道她嘛。人家旎旎可是十六歲就揚名國際的天才鋼琴家。她的老師還是知名的華裔鋼琴演奏大師樂賓呢。旎旎她……」

「我知道她!」者孝再度粗魯地打斷外婆的嘮叨沒完,「可是她怎會在這裏?」

「這個呀……」田老夫人裝傻地笑了起來,「她那個……總之,她是你五姨丈家的姻親。她回台灣嘛,我想你們年齡相近,又是學音樂的,認識一下也不錯,就邀她過來吃頓飯。」

只是這樣嗎?

田歆第一個不相信。

他綻出迷人的笑容,繞到祖母的另一邊,眼角餘光掃到佳音微顯怔忡的表情,低下嘴對祖母道:「您搞什麼鬼!」

「我搞什麼鬼?」

他沒料到祖母竟大聲呼喝了起來,還一臉無辜地對着佳音訴苦:「我還不是想補償阿歆嘛!他爺爺當初取名字就取錯了,給取這個「歆」字,害他唱起歌五音不全不說,更不像其他弟弟、妹妹那樣喜好音樂。我想既然是欠音,就讓他多認識幾個有音樂水平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均衡一下,這也錯了嗎?」

「奶奶!」田歆咬牙切齒,「我已經找到我的「音」了,再不需要其他的「音」來均衡!」

「「音」還會嫌多的嗎?」田老夫人不以為然。「多認識些朋友有什麼不好,你說是不是呀,佳音?」

「啊?」佳音回過神來,連忙點頭。「您說的沒錯。」

「瞧吧,佳音都不在乎了,你喳呼個什麼勁!」

「佳音又不知道你們在講什麼。」把好友的失神全看在眼裏的者孝邊說,邊將目光轉向從客廳里側樓梯走下來的一對身材高朓的美人兒。

「大哥,者孝,你們回來了。」

首先打招呼的是綁着馬尾,頭髮挑染成咖啡色的美人,她穿了一件斜肩式的藍色洋裝,落落大方中帶着冷淡的風情。

她年輕的同伴也留有一頭長發,卻是成波浪狀的披散在肩上。她穿着一件斜肩式、有着熱帶島嶼紅艷花朵圖案的背心,下身是黑色的寬管長褲。這身打扮本來應該給人活潑、愉悅的感覺,但她臉上籠罩的憂鬱,卻使那對漂亮的藍眸也顯得陰沈。

這人一定就是馳名國際的鋼琴演奏家寧旎旎了,即使之前沒看過她,光從那對藍眼睛也能猜出來。

佳音定定地注視着她,納悶像她這樣的天之驕女,神情為何如此憂傷。

「蜜蓮姐還是一樣漂亮。」者孝笑嘻嘻地說,目光卻感興趣地凝注向她身邊的生面孔。「這位是寧小姐吧?本人比照片還美。就是看起來有點憂鬱,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的事!」旎旎神情防備地避開者孝眼中的探詢,心裏嘀咕著怎會有人初次見面便問人家有什麼心事,太沒禮貌了。

她夾緊秀眉,感覺到眾人的目光似乎都因對方的話而凝聚在她身上,心裏更是尷尬,但與生俱來的驕傲讓她不願意逃避,深澈的藍眼重新擡起,無畏地掃視過每張臉孔。

老的、男的、女的……都不是她渴望見到的,記住也罷,忘掉也沒關係,這些臉孔對她沒有意義。藍眼中閃過一抹厭惡的情緒,嬌美的臉顏更加的晦暗。

是因為他們跟她有某種親戚關係才不好意思拒絕?還是她太寂寞了,非得讓自己被人群包圍,才能暫時遺忘失戀的痛苦?

旎旎陷進自己的思緒里,眼神飄忽、失去了焦點,直到某種奇異的感覺振動了她心靈,她訝然發現自己竟然瞪進一雙澄澈嫵媚的眼眸里,而那雙眼睛是屬於一張清麗姣好的面容。

她怔了一下,曾經在哪裏見過相似的眼眸?是誰也擁有這麼一對澄澈嫵媚、瀲灧得讓人捨不得轉開眼的眼睛?那裏充滿夢幻與想像,一談起音樂來時,便燦起煙火般燦爛的熱情光芒?

啊,世上怎會有兩雙如此相像的眼睛?她是誰?為什麼會……

室里有短暫的沉寂,從氣惱到感覺那雙眼睛似曾相識的意念雖然只在旎旎腦海中盤據十幾秒鐘,已足夠教有心人覺得不對勁。

帥哥不看,尊敬的長者當成沒瞧見,卻一徑地瞅著清純的小姐發獃,任何人都會感到怪異。

然而,來者是客,蜜蓮不好意思盤根究柢,先前者孝唐突地詢問時,已經惹惱了寧旎旎這位嬌客,她可不想再碰一鼻子灰。但放任寧旎旎一直瞪着人家看也不是辦法,她只好假裝沒注意到任何不對勁,以輕快的語音打破沉寂。

「大哥不是要帶未婚妻回來嗎?是這位可愛的小姐嗎?」

「對,她是……」田歆話說到一半,就被祖母像發現什麼大新聞似的叫嚷聲給打斷,只見她舉起佳音的右手湊到眼前觀視。

「還真的有訂婚戒指呢!」

「奶奶以為我會騙您嗎?」田歆好氣又好笑,親昵地把手搭在佳音肩上,下巴靠着她,眼光熠熠閃耀着幸福。「是兩克拉的鑽戒。」

「的確是。」田老夫人銳利地看着孫子,「雖然你不太可能只為了騙我,弄出這麼大手筆的事……」

佳音心虛地垂下眼,有種差點被人說中的感覺,田歆輕撫她肩膀,給她打氣。

「但我還是覺得……」田老夫人頓了一下繼續說:「你們兩個不怎麼相配。佳音看起來太幼齒了,跟你站在一塊,就像是女兒跟爸爸……」

田歆臉色黑沉了半邊,佳音雖然有些娃娃臉,但哪裏有這麼誇張!

但看其他人全都笑得東倒西歪,他不禁狠狠地掃視了周圍一圈,抓狂地道:「我跟佳音只差七歲,奶奶老眼昏花了!」

「說是差七歲,但誰教你一臉老沉,佳音又長得太清純,才會看起來差了十幾歲……」

「奶奶!」田歆警告地喊道。

無奈他的奶奶一點都不受威脅,仍自顧自地說:「佳音,你要反悔還來得及,奶奶的其他孫子都比阿歆年輕……」

「您那些孫子留給其他人吧!佳音只會選我!」田歆暴吼一聲,緊緊的抱住佳音,一副生怕被人搶走的模樣。

田老夫人揚起眉,蜜蓮對老奶奶的頑童模樣搖頭嘆息,笑着說:「奶奶,您就不要逗大哥了,不然大哥可會連午飯都不吃,立刻把人給帶走,再不讓您玩喔。」

敢情老人家是在尋田歆開心呀。

「噢,那就不好玩了……」

「您還要玩!」

「別生氣,奶奶跟你開玩笑的。」溫柔的語音有如一劑有效的退火良藥,使得田歆瞬間由着火的鋼化為一脈溪水般清涼柔軟。

他把佳音的手湊到唇上輕吻,看着她頰膚一路燒紅了起來。

「咳咳……我們還是快點去吃飯吧。再看下去,我可吃不下。」者孝促狹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濃情蜜意,逗得眾人低笑了起來。

田歆翻了翻眼,無語問蒼天,看來要擺脫這一屋子的女人,跟佳音親熱,成了眼前最不可能的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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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酒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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