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終於到了緊張緊張緊張,刺激黥激刺激的大考那一日。

實秋和眾人一樣收拾了紙筆墨硯就進了考場,他就像逛大街似新鮮好奇地看看這個,摸摸那個的,把考場上上下下里裏外外全給記在腦子裏。

不管最後考試的成敗如何,他還是可以回去春風寨好好向兄弟們吹噓一番,哈哈哈!

拿到了試題后,他拿起筆洋洋洒洒地一揮而就,不到兩個時辰就交卷了。

其他人還在那兒埋首苦考,考得臉色發青,頻頻飄冷汗。

主考官見他悠哉地就要定出去,不禁驚異地喚道:「且慢!「

「有什麼事嗎?」他回頭。

「你……寫完了?「

「是。」奇了,沒寫完可以走人嗎?

「這麼快?」

「對呀。」

「你確定?」

實秋有一絲不耐煩了。「大人,有什麼問題?寫得快犯規嗎?「

「呃,這倒不是。」主考官眨眨眼,有一絲怔愣。

「那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呃,但是龍門已然落鎖上鑰了,時辰沒到不能開,自然也走不得。」主考官抹抹汗,連忙解釋。

「這麼麻煩?「實秋皺皺眉頭。「撞破龍門出去行不行?我想出去走走呀,大人。」

「給點面子啦!」主考官陪笑臉,「這龍門可撞破不得,何況現在木料也貴了,那麼大一扇門起碼也得五、六十兩銀子,再加上銅打的門栓,還有……」

主考官這麼一數念就半盞茶辰光,念得他頭暈腦脹、七葷八素、六神無主,最後告饒地忙揮手——

「行了行了行了,我等龍門開了再出去便是,這樣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可以。」主考官猛點頭,小心肝兒莫名其妙卜通跳了一下。

喲,不知怎地,他越看越覺得這一屆若論風采翩翩最有狀元相的,恐怕就是面前這一位了,看來主子說得對,君實秋的確不是泛泛之輩,想來他的文章也最有可看性了。

實秋不理會主考官笑得傻兮兮又詭異的表情,帥氣灑脫地一甩手上紫藍色小包袱,回到座位上,就這樣撐著下巴胡思亂想等龍門開。

好不容易時辰到了,龍門一推開,他頭一個便衝出門,整顆心猶如被放出牢籠的小鳥般,快樂得不得了。

他在熱鬧的大街上買了包椒鹽花生,邊走邊扔著吃,真是滋味無窮。

重要的是——哈哈哈,考完了。

現在就等放榜,說不定幸運點還真能讓他高中狀元呢!

到時候他就可以雇幾輛馬車,將一屋子想送給珊兒的禮物全堆上,浩浩蕩蕩地前往十里坡提親。

他真想看到珊兒小臉上歡欣驚喜的笑容。

想着想着,綰著鬆鬆傭懶的飛鳳髻,上頭別着的雕花紅木釵別有一番風情的珊娘的笑靨彷彿出現在眼前,俏皮的小紅痣和眉眼間掩不住的嫵媚,小嘴嬌紅柔嫩,帶着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

他腳步越往前邁進,眼底所見的那朵笑容就越清晰放大,還有小臉蛋上那枚可愛的小紅痣,以一種別來無恙否的俏生生映入眼帘……

咦?

他手裏那包椒鹽花生登時掉了,花生米滾了滿地。

「珊,珊兒?!」他是在作夢吧?

實秋努力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瞪着雙手擦著纖腰,挑眉似笑非笑瞅着他的窈窕女人。

他腦子霎時轟地一聲,所有熱血全往上沖——

「珊兒!」他狂喜地大叫一聲,衝上前一把將思念多時的她攬進懷裏,緊緊抱着不放。

珊娘打聽考場地點,二話不說便來堵人了,她在不遠處看着他瀟灑風流自若地走出大門,英俊臉龐上漾著一抹教人心動的笑,然後看見他買了包椒鹽花生,跟小販微微一笑,緩步往她的方向走過來。

在乍見他的當兒,她幾乎無法喘過氣來,胸口沸騰著滾燙灼熱的暖流,腦子亂烘烘的,眼眶發熱、鼻頭髮酸,激動得就想飛奔過去……踹他一腳和撲入他懷裏的衝動強烈到令她險些管不住自己,但她還是勉強忍住了。

他會假裝不認得她嗎?

還是會給她一朵驚奇卻含蓄的笑?

甚至……他會尷尬心虛地馬上轉身就逃?

但是她統統都猜錯了!

他溫暖緊實的擁抱在剎那間撫平了她多日來的傷心憂慮與焦灼不安,也讓她那狠狠的一腳怎麼也踹不下去。

這個可恨又可愛的壞男人呵!

「這位大爺,您認錯人了吧?怎麼半路亂抱人?「她最後還是忍不住眼睛紅紅地哼了一聲。

這廝還以為簡簡單單一記擁抱便可解了她這日日夜夜來的相思折磨之苦?這本帳未免太便宜算了吧?

「珊兒,我每天都想着你。」實秋語氣真摯地道,深邃的眼睛浮起了兩道可疑的水光,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好似怕她只是個幻影,一眨眼間便會消失不見了。「你是真的嗎?不是我在作白日夢吧?你怎麼會來京城呢?什麼時候來的?你吃飯了沒有?餓不餓?」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的不告而別嗎?「儘管珊娘的心軟得一塌胡塗了,但憋著的這口氣還是未能消。

要他娶也拖拖拉拉,要他講清楚也嗯嗯啊啊,現在她終於忍不住拖包袱備乾糧地上京來了,還打聽了一天又找了三天才找到考場,又怎麼能夠被他這一聲「珊兒,我每天都想着你」就將愛恨情愁一筆勾消?

實秋怔了怔,臉龐掠過一抹濃濃的歉然內疚。

「對不起,當初我以為這樣對你我都好。」他聲音沙啞地道。

起初,他以為自己要的是功成名就,嬌妻美眷、吟詩作對的優雅好日子;起初,他也以為和她的一切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無意中大大投緣,但最後還是得各走各的路。

直到他發現沒有她在身邊,吃飯不覺得香,睡覺會莫名感到寒冷,白天變得特別無聊,晚上變得特別漫長,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被一個名叫愛情的東西打劫,不但人被捉了、心被擄了、魂被拿了,從此以後還得日日上繳相思的貢品,年年獻上牽掛的禮金。

今日再見到她,真是千個思念萬般滋味齊上心頭,他想要大聲地告訴她這些日子以來自己澎湃的心情,可是不知怎地,嬌美如花的她站在面前時,他卻發覺自己變得跟個獃子一樣,只會傻傻地痴望着她,胸口發熱,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俊臉一紅,想起心頭那些情思纏綿的肉麻話……哎喲,還是別說了吧,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心裏清楚便是,說出來多噁心。

相信她也會明白他的。

「我並不覺得好……」珊娘眸光微微一閃,語氣有些蒼芒感傷。「我一點都不好,雖然我也曾經告訴自己,也許這樣真的比較好,可是我還是沒有辦法覺得好過一點……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

實秋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傻珊兒,雖然你說得胡裏胡塗,但是我都懂。」

「你懂?」她猛然抬頭,「你真的懂?「

「那當然。」他溫柔地對着她笑。

「如果你都懂,那為什麼你……」她欲言又止。

「我怎麼了?」他深邃的黑眸專註地瞅着她。

「你……你……」這叫她怎麼說得出口?

如果他真懂她的心,為什麼遲遲不願提親事,還要不告而別,讓她遭受這些猜疑迷惘和忐忑?

她多想和他交換心跳呵,這樣他便會明白那種為一個人痴痴依戀,怦然忐忑的心情有多麼難受了。

「對了,你怎麼會來京城呢?「實秋好奇的問道,隨即眼睛發亮,「你來找我的呀?為了成親的事嗎?」

怎、怎麼這樣說話?

「我不是來同你逼婚的,你也不用怕見了我就得娶我。」她終究還是難忍一絲心酸,「我來,只是要你給我個說法。就算這個說法不能吃也不能賣錢,可沒聽到你親口說,我一輩子也難安。」

「珊兒,我會娶你的!「實秋深情款款地道。沒想到他一開口就講錯了,接着還多事補了一句:「你可以放心了,真的。」

果不其然,這個「會』只跟「要」差了一個字,卻是天差地別、南轅北轍,再加上他後頭畫蛇添足的那一句,珊娘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又羞又急又臊又心痛,所有積聚在心底深處的恐懼全被他這兩句無心卻傷人的話勾起。

梗在胸臆間許久的一口氣,剎那間爆發成了熊熊怒火盛焰。

是嗎?她孫珊娘真有這麼卑賤到非得逼人家保證娶她,這才嫁得出去?

這從頭到尾——包括她痴痴地追到京城來——都是她自己不知羞恥一相情願?!

是啊,他好委屈啊……他真是委屈死了!

「你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誰要嫁給你?」她的語氣冷成了十二月寒霜,凍得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實秋還摸不著頭緒,「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她咬牙切齒重複他的問句,一股怒氣猛然竄上來,織指惡狠狠地戳着他堅硬的胸膛,「我沒怎麼,但是你,你給我聽清楚,從此以後你我井水不泛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倆之間的事,一筆勾消!「

「為什麼?」他心下一震,滿面惶惑焦急。

「因為我孫珊娘是個有志氣的女人,我才不會可憐到求男人施捨愛情給我。」她面若萬載玄冰,「我這次進京來就是跟你說清楚講明白,現在已經講清楚了,我今晚就走。從此以後你別打我十里坡過,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就這樣!「

「我沒有施捨愛情,我是真的——」

「不要再欺騙我了,王八蛋!」她連聽都不聽他解釋,怒氣沖沖地握緊粉拳對着他臉上揮了過去。「我已經聽夠多了!「

因為震驚過度,實秋完全不知道要閃要躲,等到鼻樑爆開了巨大的疼痛時,她已經氣呼呼地走遠了。

「噢——」他痛得眼淚都滾出來了,可是顧不得檢查鼻樑是否斷了,他心慌着急地追了上去。「珊兒!珊兒!」

可惡的京城,人潮多得跟牛毛似的,害他心急如焚地狂追了好半天之後,還是斷了伊人芳蹤。

只有火燒似的鼻樑疼痛提醒着他,這完全措手不及的一切……

還有,他到底說錯了什麼?

「說什麼每天都想着我,全是狗屁!「珊娘小臉氣得煞白,邊收拾行囊邊氣憤地掉眼淚,「還不是說些該死的場面話,我就知道讀書人沒一個好東西,嘴上說的是一套,心裏想的是一套,實際上仿的又是另一套……我真是個大白痴,才會千里迢迢跑來自取其辱。」

她怎麼會因為想念他想念過度,就忘了他對於他們之間的事,那原就閃閃躲躲的態度呢?

「珊娘啊珊娘,你究竟是在仿什麼傻事?」她哽咽自問。

人家明明就對她沒意思,她居然還一頭熱地找上門來,現在被人羞辱要怪誰呀?

珊娘氣苦地跌坐在客棧硬邦邦的床上,小臉上的倔強之色全被慘然傷心所取代了,旁徨悲傷得像個被人丟棄在大街上的小狗。

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他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又那麼熾熱,他臉上驚喜若狂的神情是半點都矯飾不來,可偏偏為什麼……

「死君實秋,臭君實秋,比一百一千一萬個臭雞蛋還臭的君實秋!「她恨恨地捶著包袱,眼淚滴滴答答往下掉。

想起在十里坡野店裏的每一個回憶,他對她的好,他對她的溫柔,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心田裏,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一次又一次的為難訕然,甚至最後的不告而別,又分分寸寸地凌遲着她的心。

為什麼談感情這樣難?

她恨不得能像菜刀手起刀落剁掉蘿蔔頭一樣,乾脆俐落地和他來個一刀兩段,將纏繞在心底的情絲全部斬得乾乾淨淨,不再留一絲痕迹。

可是她的理智提醒她要有骨氣,要有志氣,死都不能被人瞧扁……無論她怎麼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卻還是敵不過當她回想起他閃閃發亮的雙眼,他溫柔瀟灑的笑容時,那怦然心悸無法自己的感覺。

她該怎麼辦?從此後真和他各走各的道嗎?

「孫珊娘,你話為什麼要說得那麼急、那麼快?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脾氣,別再那麼衝動了嗎?」她忍不住埋怨起自己。「要是他當真了怎麼辦?「

可懊惱自責了半晌,她的自尊又重新抬頭了,再度痛罵自己的不爭氣。

「孫珊娘,你醒一醒!你還要守着一個不會愛你的男人多久?你剛剛跟他狠話撂得對!士可殺不可辱,不是他想怎樣就怎樣,既然感情沒個好下場,又何必跟他客氣呢?」

「可是他都說了要娶我……」

「你就那麼沒志氣,人家委曲求全的你也要?「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強摘的瓜不甜,強求的姻緣不圓,這點道理你還不明白嗎?」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最後理智終於戰勝情感,她倏地站了起來,淚痕斑斑的小臉滿是堅決。「回十里坡!」

來這趟京城真是大錯特錯錯錯錯到極點……不,應該說,她該感謝這次進京讓她終於看清事實,終於決定死心。

就放他自由吧,如果功名利祿是他最嚮往的天空,而她只是牽絆住他翅膀的那根繩子,那麼在他感到厭惡前,她何不提早自動解開這一切的束縛?

至少,別讓他恨她,也別讓她和他之間所擁有的美麗回憶最後變得不堪。

總有一天,他會找到願意用生命愛護的女子,而她也是。

珊娘想到這兒,紛擾痛苦的心稍稍平靜了許多,盈著淚水的雙眼裏透著一絲雲淡風清的蒼涼。

許是命中注定,她也不能不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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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真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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