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坐在京城有名的相思紅豆樓二樓雅座里,春兒新鮮又好奇地左邊摸摸、右邊看看,口裏讚歎不絕。

「好香的桌子,是檀木的吧?還有這杯子,雪白晶瑩得像是可以透出光來,美得不得了。」她像個小孩子一樣,開心極了。

駱棄卻覺得眼前的玉人才是最雪白晶瑩,美不勝收。他噙著一抹笑意,眼神柔和地凝視着她。

「你想吃點什麼?」他溫和問道。

「都好,什麼都好,我什麼都想吃。」說到這裏,她眼裏浮現一絲遲疑,「但是我身上只有一貫錢,一貫錢可以買些什麼吃?叫壺茶夠不夠?」

「你以為我會讓你付帳嗎?」駱棄沒好氣地挑眉,她可真懂得「激勵」他的男兒尊嚴啊。

「你瞧不起我的銅錢是不是?它雖然少又髒兮兮,上頭還沾了些麵粉,可也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她雙手叉腰,杏眼圓睜大發嬌嗔。

「誰瞧不起你的錢?」他差點氣昏。她的倔強臭脾氣真是無人能敵,就算身上只剩一貫錢,卻還是不願接受他的心意。「是我說了要請你喝茶,更何況男人照應弱女子天經地義。」

春兒看着他,有些想哭。「還是不了,我怕我習慣了你的照應后,將來……將來沒有了反而難受。」

駱棄怔怔地凝視着她,心底滋味複雜萬千。

衝動的意念驅使他想許下一生一世照應她的承諾,但這是不可能的。

縱然不再抗拒、排斥她,但他已放開心底的枷鎖與陰霾,決意聽憑自己的心念了嗎?

不!

她若有所待地望着他,期盼他會說出那最深重的一句話──

我願意照顧你生生世世,共結連理永系同心,不管你身分為何,不管你我雲泥之分……

「這兒的桃花茶和宮點最為有名,你一定會喜歡的。」他顧左右而言他。

她眼底渴望的光芒剎那間熄滅了。

「我想……我想一定很好吃,我一定會喜歡吃。」她低下頭,強顏歡笑。「那麼就請你幫我點幾樣吧。」

「好,店小二!」他明顯鬆了一口氣。

相思紅豆樓外,初夏桃花點點紅,輕曳顫抖笑綻在風中。

就在這時,幾片雲朵飄來,陣陣細雨驟然,整片湖光山色花雨如詩似歌,煙波裊裊畫意幽幽。

春兒從未見過這樣的美麗雨景,不禁深深震撼着,但有誰知她心底也落起雨絲纏綿,將她的心、靈魂全淋了個透濕。

無處躲藏。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她都失約了。

倒也不是他心心念念牽掛着這樁事,也不是他仔細認真地數算過。

駱棄死也不承認。

這天午後,他心情煩躁地扔下研葯缽,望着這下了好幾日的雨。

天殺的夏日綿雨,究竟要下到幾時?

難道她是為了雨,這才沒有送饅頭來嗎?抑或是她……病了?

思及有此可能性,他就坐立難安了。

只要他願意,隨便派一名手下去尋找她,一時片刻就能夠得知她住哪兒,他就能夠去找她。

「但是我該死的為什麼要找她呢?」他怒氣蒸騰,心緒從未如此強烈波動過。

就連知道蘇秀──他的已逝娘子──對他不忠時,他也只是生氣又失望,卻從頭到尾都沒有這麼不安焦躁、精神緊繃過。

就在這時,他眼角餘光瞥見窗外一柄繪著牡丹的紙傘在煙雨蒙蒙之中由遠至近,輕巧而來。

「哼,也該來了,我還以為你要躲到幾時?」他整個人瞬間像活了過來般,眉飛色舞意氣風發。

可是在牡丹傘后還有一柄淡紅色的紙傘緊伴隨着,他驀地臉色一沉。

難道是爹親自為她說項來了?

好,他就要當着爹的面,好好問她究竟為何一連數天未來?為何在那日相思紅豆樓后,便連影兒都不見?

她曉不曉得這樣給人家造成困擾,失禮極了?

她可知道他擔心得要命嗎?

駱棄渾然不知心事已泄漏無遺,逕自冷著一張臉,故作鎮定地拾起研葯缽,旋開十味粉的瓶子傾入葯缽里,卻怎麼也抑制不住興奮與激動,藥粉撒了滿桌。

剎那間,十味飄散而起,酸甜苦辣澀……各種滋味竄入鼻端,齊上心頭。

來人腳步已近門口,他原本激昂悸動的心卻在瞬間涼了下來。

不是她的腳步聲!

兩組足音都太沉太實,是屬於男人的腳步。

他頹然地放下十味瓶,此刻所有的滋味彷彿已混成了唯一的苦澀,嗆得他滿心滿口滿懷。

「駱棄,有無想我呀?」抖抖傘,楠竹一臉笑咪咪的。「我帶了我家小米蟲親自做的一盒子點心來與你分享,瞧我夠不夠朋友啊?」

艾府管家艾椏衛恭敬地將手裏捧著的盒子放到花几上,一打開,裏頭盒中有盒,大盒子裏頭是漆紅描金盒,旁邊則是擺放着一壺翠綠茶,和兩隻小玉杯。

玉杯……

駱棄心一緊,迅速想起了那個與她共飲白玉夜光杯的夜晚。

她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般的神情浮現在他眼前,他澀澀地閉了閉雙眼,不堪地調轉開視線,不去看那對玉杯。

「來來來,看看我家小米蟲娘子做了什麼樣的米點心。」楠竹興緻高昂道,一把掀開點心盒后,興奮得意的神情霎時垮了下來,「啊?」

饒是駱棄滿腹心事,心緒不佳,仍是循聲望過去,頓時忍俊不住。

一團團以白米捏成,歪七扭八的糖丸子上頭放了紅棗,一大顆一大顆地擺放在盒子裏,胖胖地擠了個亂七八糟。

果然像是吳氏千金的作風,恁般豪氣。

「看來嫂子愛吃很多白米飯的習慣也帶入了這點心製作里。」他溫和微笑,眼神隱約閃過一抹凄惻。

他想起春兒揉制的饅頭又大又香又好,心下不由得一酸。

她為什麼不來了呢?為什麼?

是那一日他在相思紅豆樓無意間冒犯、傷了她的心嗎?

「發什麼呆呢,我家嬌妻做的點心雖然那個……那個賣相差了點,但總是她一片心意,咱們哥兒倆說什麼也要好好捧場。」楠竹一臉慷慨就義的神情,拿起了兩團,一人一個。

「自然是要捧場的。」駱棄接了過來,自暴自棄地整團扔進嘴裏。

一咀嚼之下,才發現點心如其人,乍看之下似粗魯豪氣,實則米粒與糖攪拌得恰到好處,香糯彈牙甘甜美味,上頭的紅棗更有畫龍點睛之功,而且還細心地去了核,教人易於咀嚼口齒留香。

他不禁又想起了春兒的饅頭……

真想讓楠竹與秦關也嘗嘗春兒那風味獨具的藥草饅頭,他們肯定也會喜歡那樸實無華中帶着淡淡溫暖的滋味。

「嘿,沒想到我娘子做的點心這般好吃。」楠竹邊吃邊與有榮焉地笑彎了眼。「來來,再吃一顆吧……嗯,不對,你還是少吃點好了,畢竟這是我娘子的愛心,該由我這個相公好好品嘗享用才是。」

駱棄看着好友深情又歡喜的笑臉,抱着那盒糖米丸子珍而重之的模樣,他忽然發現,這原來就是幸福。

就像他在吃着春兒親手揉的饅頭一般,心頭絲絲蕩漾開來的甜意。這滋味,這感受,原來就喚作幸福?!

他一時之間被這個強烈的認知給衝擊得滿腦嗡嗡然震動着,整個人頓時呆住了。

楠竹邊嚼著糖米丸子,邊滿面疑惑好奇地研究著好友。

「咦,這傢伙今日怎麼搞的?一愣一愣的,真不像他平常那精明幹練的狐狸樣,說出去誰相信這會是威震北省第一大幫的鷹影幫主?」

唔,有問題,大大有問題哦!

春兒病了。

這病非但在身體,也纏綿透骨入心。

也許她支撐了這許久,靠得就是這頂天立地的一口氣吧。

但是春兒現在覺得,就算拖着這副身子,撐住這口氣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貪婪嗜賭的娘親日日想賣了她,呵護備至的妹子為了區區一件衣裳埋怨她,心愛的男人和她有天雲與塵泥之別外,還無心無意於她……

她的奢求渴望全是鏡花水月,幻夢一場。

也許沒了她,他們都可以活得很快活,良心亦不會有愧,肩上也不會有着莫名的壓力。

「姊姊,你好些了嗎?要不要吃個葯呢?」聯兒穿着一身新衣裳,怯怯地蹭近床邊。

她不安又愧疚地絞擰著雙手,看在春兒眼中又是一陣不舍。

但是她能怎麼辦呢?她現在已經氣若遊絲病體纏綿,自身難保了。

更何況傷了身容易醫,傷了的心如何痊癒?

「不用浪費請大夫和買葯的錢了。」她疲倦地輕搖頭,別過臉去,不想見妹妹身上那件簇新的美麗衣裳。

或許一開始她真的很嫉妒、很心痛於娘親竟然給妹妹添置新衣裳,卻將她忘得一乾二淨。衣裳不過是個代表,穿新穿舊都無所謂,她最難過的是娘的那份心,根本就沒有將她當作女兒來疼。

枉費她這十多年來血淚混合著咽下,縱然惹得滿身臭名也要保得家人有飯吃、有屋住,可是她們卻聯手重重地傷了她。

但是看到妹妹在她一病了三四天,逃避與害怕地躲在她的書堆中,任憑她喘過咳過高燒過,只在今日來到她床前,還穿着新衣裳問了聲是否需要請大夫?她不禁心涼,這個妹子是年幼無知不懂人情世故,還是根本未曾將她這個姊姊放在心底真心關懷着?

「可是娘也要我來問你,問你還有沒有……銀子……」聯兒滿面羞愧地低語若絲,隨即又急急的說:「不過你不用給她也沒關係,真的,我只是受她的囑託來問一聲,並沒有別的意思。」

春兒冷冷地望着這個像是陌生人的妹妹,面無表情實則心痛欲碎。

「我沒有銀子,你們沒有瞧見我連看大夫的錢都沒有了嗎?」她一口熱淚和怨氣梗住喉頭,接下來的話再也說不出了。

人心,人心哪!

瞧瞧這就是所謂的骨肉之情、血肉之親……

她忽然心灰意冷起來。

「姊姊,你別這麼看我,好像我、我做了好對不起你的事一樣!」聯兒驀地掩面大哭。「姊姊,你別怨我吧!我真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和娘都滿意,讓你倆言歸於好。其實娘還是愛着我們,關心着我們的……她這兩日都買了慶福堂熱熱的肉末燒餅和豆漿給我讀書時吃,她是個好人。」

是,原來到最後她才是那個徹徹底底、不折不扣的壞人。

「聯兒,你出去吧,跟娘說我真的沒錢。」春兒閉上雙眼,感覺心底一陣寒霜徹骨,就連中了「毒香冷」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這樣凄苦冰冷無助。

因為那個時候,有艾公子在身旁相陪,她知道他一定會照顧她;可是現在呢?她拿什麼身分和資格去祈求他的憐惜和照拂?

別傻了,柳春兒,連親生母親和親妹妹在最重要的關頭都背離了你,你還能期望什麼?

「可是姊姊……」

「那麼多的銀子都被她賭光了,她還想要怎麼樣呢?」她驀地怒從中來,喘息著勉力支撐起身子,瞪視着退役了一步的妹妹,「聯兒,難道你也想逼死我嗎?就為了一件新衣裳,幾顆肉末燒餅?」

聯兒滿面羞愧,擰著十指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她心底深處豈會不知辜負了姊姊?但是……但是娘這些天對她真的很好,真的……

雖然一向是姊姊疼愛她、照顧她,但哪個女孩不是最想得到娘親的寵愛呢?

「你到底在做什麼呀?聯兒可是你的親妹子,怎麼這樣對她說話?」打扮得一身花枝招展的柳寶惜大嚷大叫的走進來,一踏進房裏便保護性地護住啜泣的聯兒,一臉義憤填膺。「就算你恨我,也別把你妹妹攙和進來,她是無辜的!」

「娘,嗚嗚……不是姊姊的錯,你們別為我吵架了……」聯兒落淚紛紛,緊緊揪著娘親的衣衫。

「春兒,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娘,可是你妹子還這麼小,就算為娘有千般不是也不該遷怒到她頭上呀!」柳寶惜使出渾身解數,哭得凄慘兮兮,一條手絹煞有介事地攪擰在掌心拭淚。

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春兒已經是看太多了,當年聯兒年紀小不記得,但她永遠不會忘記娘總是在偷腥被爹發現后,使出這一樹梨花春帶雨的矯揉樣來。

她心寒地望着她們倆「母女情深」的模樣,凄然地笑了起來。

「你們走吧,除非你們還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否則什麼話都別再說了。」她強忍着胸口劇烈的抽疼感,頹然地躺回床上。

天,這一刻她真是生不如死……可是她又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她說過,終有一天她定然要離開這個傷心地,就算拖着最後一口氣,死也要死在自由乾淨的上地上。

這京城,這紅塵,她是看透也看厭了。

只是……只是她還是不爭氣地想再見他一面啊!

「姊姊……」聯兒淚水盈眶,直覺就想撲來照顧她。

「聯兒,你姊姊厭了我們,巴不得我們滾離她眼前越遠越好,咱們走吧,再在這兒也只是惹人閑氣的。」柳寶惜毫無一絲骨肉之情的憐意,冷冷地硬扯著聯兒往外走。

「不,娘,我要照顧姊姊,她病得好重好重。」聯兒怎麼也不忍心在這個時候棄姊姊於不顧。

「走啦!」柳寶惜不由分說的將她拉了出去。

春兒雙眸無神地仰望着斑駁陳舊的房頂。

如果她們能了解她的心痛,了解她才是最渴望親情的那一個人,她們就不會忍心如此待她。

只可惜她註定傷心如流水,日日夜夜沒個止歇了。

「艾公子,你可曾有一時片刻記掛過我?還是你就像我的親娘與親妹,覺得我只是個蠻橫無情、自私自利的混帳?」

她輕若未聞地悄問,淚水卻早已氾濫了整個眼眶和心頭。

「她在哪兒?」

艾老爺獃獃地支著下巴,聽也未聽見兒子逼近的咆哮聲。

他正在傷神憂心,聽聞管家說春兒五、六天都沒來過了,這實在太奇罕了,該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吧?

難道是他兒子又冷言冷語冷麵孔地欺負了人家?還是他怕煩,乾脆下令將她驅逐出京城了?

他那個兒子黑白兩道權勢滔天,要讓一個人在京城消失是易如反掌……

「告訴我!她在哪兒?你又是在哪兒找到她的?」

隨着暴雨欲來的低吼聲,沉思中的艾老爺倏地喉頭一緊,慌忙一陣大咳特咳起來。

「你……咳咳咳!想謀害親爹啊?咳咳咳……」艾老爺驚駭地瞪着被兒子大掌用力揪緊的前襟,差點喘不過氣來。

駱棄這才一愣,猛然警覺到自己正掐著父親的衣襟,連忙鬆開手,凌人氣勢卻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

「回答我的問題!」他咬牙切齒的吐出話,「父──親。」

「什麼問題?咳咳!」艾老爺無辜又埋怨地白了兒子一眼。「我才是那個該問你為什麼險險把老父掐死的人吧?」

「告訴我,她在哪裏。」他危險地眯起雙眼。

「誰?春兒嗎?」艾老爺呆了下,懊惱哀怨的神情頓時轉成欣喜。「你問這個做什麼?你喜歡上人家了?」

駱棄沒有正面回答父親的問題,只是眉頭深鎖。

「她、在、哪、里?」他的耐性快消失了。

「我、我不記得那條是什麼街,但是咱們家的幾個車夫應該知道,上回不是讓小馬駕車送她回家了嗎?」艾老爺熱切地道,「快去叫小馬來問個清楚……咦?憑你的身分,要在京城甚至是大江南北找一個人,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怎地你反而來問我?」

「是你要她來的,我自然得問你。」他別過頭,冷冷地道,不願讓父親知曉,他尚未決心讓尋找春兒變成一樁大規模的正式行動。

那樣……就會連他都難以向自己解釋──為什麼?

「你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艾老爺涎著老臉笑咪咪地問,勉強抑住歡呼的衝動。

「荒謬!」他輕哼一聲,迅速轉身大步離去。

啐!看這急如星火的模樣就知是去追問小馬的,還裝什麼冷酷無情漠不關心哪?

「我看咱們艾家是楣星退,喜星近啦!」艾老爺興奮開心地直搓著雙手。

多虧老天爺有愛心,艾家列祖列宗有靈,老伴天上有保佑,看來兒子有希望續弦成功了,哈哈哈!

追問小馬事後證明也不過是一場多餘。

因為結結巴巴的小馬根本幫不上任何忙,他只記得在一條熱鬧大街上放下了春兒,然後就見春兒曲里拐彎消失在巷弄中。

可惡!

駱棄雙鬢突突抽痛著,內心強烈掙扎交戰。

應該派手下去尋她嗎?

這麼一來,他必須被迫面對自己的情感,也等於被迫讓全幫十三護法、七十二高手、千多名熱血兄弟知曉他又對一個女子動了心。

好吧,他們明著決計不敢問他,可是私底下呢?他知道他們想要再有個幫主夫人已經想很久了。

「那個小麻煩把我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后就跑了,怎能如此輕易放過她?」他粗喘地吁了口氣,英氣濃眉一挑。

不管了!他再也顧慮不了那許多,只要能夠讓他儘快知道春兒是否安然無恙,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他糾結的眉頭霎時一展,大步走向七棠樓外,憑手揚起一束物事。

一縷硃紅色的花火騰空而上,在寬闊天際燦爛綻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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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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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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