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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嗎?」

「沒有。」這出乎我意料之外。

凱達居然沒有追我行蹤,我更加驚恐,我挾帶他財產私逃,他說什麼也不會放過我。

第二早五點多,天空漆黑,淑熙已來找我,她帶着一個大旅行袋冬衣,「逐層穿上吧。」

她本人穿皮夾克戴絨線帽,打扮一如上世紀出女飛行員愛咪莉亞埃赫。

她帶我去吃早餐,「天氣寒冷,一定要吃飽。」

那早餐碟子直徑有一尺寬,像面盆般大,上邊堆著雞蛋火腿香腸以及金錢烘餅,是我一星期食糧。

我發默,低頭不語。

她見狀輕輕問:「還要去北極否?」

「去。」我肯定回答:「躲得越遠越好。」

「我過十分鐘后回來。」她去買礦泉水。

她放下一疊報紙,我一看,其中有一份華文報。

我吃不下早餐,女侍客氣地說:「我幫你打包,途中餓了可以吃。」人情味十足。

我攤開報紙,看到一條標題:「本市英龍銀莊主席積克凱達在東京遇車禍重傷不治,凱氏正接受警方調查,傳英龍有億萬計客戶資金不知所蹤。」

我受到驚嚇,四肢不能動彈。

「同車還有凱氏私人律師史先生,據說由史先生駕駛的車子在公路疾馳,突然衝線撞向對面大貨櫃車,造成兩人死亡,貨車司機則飽受驚嚇。」

我忽然感到極端肚痛,連忙放下報紙,迴轉洗手間,蹲著拉肚子。

我捧著頭,太陽穴彈痛。

那車子裏的應該是我,當警方調查完畢,凱達洗脫所有嫌疑,他會再與我註冊結婚,變成我的繼承人,那麼,我就可以在車禍中身亡了。

現在,是他們二人沒有親屬,沒有苦主,無人追究。

我用手捂著臉,腹瀉不止,痛苦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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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衛生間門打開,淑熙進來,不嫌惡臭,給我喝粉紅色止瀉藥,「你怎麼了,沒起程就鬧病。」

我揮揮手,她給我喝下暖水。

「我沒事了。」我掙紮起來。

「你別緊張,若果怕乘飛機,我們可以開車。」

我躺在床上,忽然落淚。

淑熙問:「可是取消行程了,我可以退款給你。」

這時,忽然傳來輕輕鈴聲,淑熙說:「電話,你的手提放在何處?」

我從袋裏取出電話,是汪翊顫抖的聲音:「朱咪,你好嗎?」

「我平安。」

「你在什麼地方,可是在加拿大阿省,可以說幾句嗎?」

「我稍後再與你談。」

「對不起,我打擾了你。」

「沒問題,」我放下電話。

淑熙微笑,「男朋友終於追了上來,這具電話有衛星追蹤記錄,他很不放心你啊。」

「請問飛機準備好了沒有?」

淑熙微笑:「請問你準備好沒有。」

七點多,天仍然沒有亮,我問:「太陽幾時升起?」

「八時半升起,三時十五分下山,進入北極,不見天日,只有午間一刻光線,到了十一月,完全漆黑,你不會習慣,我看逗留數日已足,見過你要見的人,我帶你到西岸夏樂蒂皇后群島觀光,那處霧氣瀰漫,有世上最長壽的美洲杉,幾與羅馬帝國同齡。」

我發獃,雙手簌簌地抖。

「是舊情人吧。」她忽然問。

我不出聲,「我們走吧。」

「你的腸胃……」

「死就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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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幫我拎着行李下樓,我坐上吉甫車朝私人小型飛機場駛去,看到一輛小小七座位飛機,淑熙與負責人說了幾句,讓我登上飛機。

忽然有人探頭說:「小姐,可否讓我同往?」

我一看,是個小小十一二歲女童,戴頭巾,分明是清真教徒,一雙眼睛明亮如星。

淑熙過來說:「她父親在印紐域一家快餐店煎漢堡,她沒有路費去探望他,想搭順風飛機。」

我點點頭,她歡呼,跳上飛機,接着,是淑熙搬上代運的煙酒及衣物,她很坦白:「我走單幫賺外快。」

小飛機像聯合國,我問:「沒有副機機師?」

淑熙笑。「我若有三長兩短,你就得接手。」

飛機呼一聲飛上雲霄,一路上居高臨下,山川河流,美不勝收,不見人煙,只有偶然小小村落,我詫異世上居然還有如此大片原野。

波斯籍女孩沉沉睡着。

我輕聲問:「是什麼令一個波斯家庭移民到北極做快餐?」

淑熙答:「生活逼人。」

「貴國由移民組成,十分奇妙。」

「一共擁有四十多個國家,在外邊全部說英語。」

「你熱愛本國?」

「我酷愛自由。」

我嘆一口氣,心中結郁,不能解開。

「朱小姐,你富有年輕,為何悶悶不樂?」

我輕輕坦白:「我丈夫最近辭世。」

「啊對不起,提起你的傷心事,請原諒我。」

她沉默駕駛,不再聊天,偶然與控制塔說上幾句。

我閉上眼睛,眼皮不住彈跳,只得再睜開雙眼。

這時淑熙說:「看。」

我往下看,只見地面一條河流宛延入海洋,像玉帶般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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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是攝氏三度,你夠暖沒有?飛機於三十分鐘內降落,替你在鎮上唯一小酒店找到房間。」

「會下雪否?」

「零度降雨彩繪變成雪,你想看雪景,有的是機會。」

小飛機降落,女童父親來接她,不住道謝,邀請我們去吃快餐,淑熙拉我:「開吧,到那個山頭,唱那裏的歌,即入鄉隨俗。」

小小快餐店,一家人經營,感覺溫馨,我只喝了一大杯黑咖啡。

淑熙問我:「像不像西部片里的小鎮?」

我搖頭,「公路都是標準柏油路,電線桿林立,設備周詳,像那種仿古式樣的木製收音機,其實可以聽光碟。」

淑熙笑了。

旅館像民宿,負責人追出來,「這位小姐,可是要划獨木舟去看北極熊,抑或到山徑漫步,一邊釣魚一邊欣賞紅葉?」

是,已經深秋了,風吹上來,尖刺似直鑽入皮膚。

淑熙答:「她只想好好休息。」

「淑熙,謝謝你。」

她提我關上房門,我用旅館有線電話與外界聯絡。

外婆告訴我,溫醫生將與她進行第一次化療。

「下月一號開始,她說會掉頭髮,作嘔,發暈,拉肚子,軟弱無力,甚至咳血。」

我心如刀割,「我會回來陪你。」

「你母親願意與我做伴。」

我提醒她:「她不過是圖你的錢。」

誰知外婆仍然維持幽默感,「不然,還為我的人不成。」

婆孫笑得落下淚來。

我接着找到汪翊,「汪先生,你讀到新聞了。」

他鬆口氣,「那已是舊聞,我派友人去調查過,據警方推測,他倆有可能是畏罪自殺。」

「你說會嗎?」我聲音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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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姐,你肯定你與凱達並無合法註冊?」

「我肯定我並非他正式合法妻子。」

「我讀過你公文袋內文件,震驚到整夜不寐;我不知你名下有

那許多產業,而且均光明正大自大公司購入。」

我心想,這是史允生的乾坤大挪功力。

「我竟班門弄斧,幫你投資。」

「汪先生,我很感激你鼎力幫忙。」

「你此刻身在何處。」

「一個十分遙遠的地方。」我把地點告訴他。

我不再害怕,已經沒有人會找上門來。

凱達與史允生經營謀算了一生的利益,相信大部分已在我名下,

他們都做得神不知鬼覺,故此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真相,我仍是茫茫人

海中一名孤女,誰會懷疑到我。

「我得回來陪外婆看病,我只想靜靜看日出日落。」

他咳嗽聲,「呵,日出日落。」

「你上一次看日出是幾時?」

他溫和地說:「你以為我一生從沒留意日出吧,太小覷我了,我

是個苦學生,一早起來,天未亮自家中乘車出發到學校,每天看到日

出,然後進入社會工作,生朝比任何人早到辦公室,我從未試過掉以

輕心,我每天都看日出。」

「啊,真難得。」

「朱小姐,我來陪你。」

我意外,「汪先生,這不敢當。」

「我已許久沒有放假,請允許我假公濟私。」

我笑,「這裏並非度假勝地。」

「我不與你多說,我去收拾行李。」

汪翊已是我在世上惟一朋友了,我的確有事與他商量。

下午三時太陽已經落山,一輪淡金色光環漸漸隱沒,可是片刻間

天空繁星密佈。

淑熙送食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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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最接近太陽系的恆星是阿發森托利,航行者一號資料衛星正默默朝它飛去,每當我寂寞之際,我便想想航天者衛星。」

我不出聲。

「我可找到正確談話對象?」

我回答:「我略具資格,太陽光線需要八分鐘才照到地球,可是阿發森托利的光線到地球要四年多。」

淑熙笑:「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可是四年又算什麼,有些星宿距離地球數億光年,宇宙無限。」

「你想勸我什麼?」

「你還年輕,傷心會得痊癒,我們只在世上逗留短暫時刻,不要浪費。」

「淑熙,你真豁達。」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教你駕駛飛機。」

「明天叫我起床看日出。」

那晚我沒有睡,坐在安樂椅上,看着天空,我輕輕吟:「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今天洗凈污垢,使身心清新,就該天天洗凈,每日保持身心清潔。」

我累極入睡,做夢在公路車站人群中輪隊,可是根本不知道要去何處,乘什麼號碼的車子。

驟然驚醒,發覺太陽剛剛升起,時間不早了,淑熙忘了叫我,她一定也累了。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我去開門,「淑熙——」

進門來的確是汪翊,穿得像愛斯基摩人般厚重,雙頰紅咚咚,卻不見匆忙,他坐到我身邊,輕輕說:「呀,日出。」一邊摘下厚絨帽子。

「你怎麼一夜之間就到了?」

他閑閑答:「地球沒多大。」

正想問更多,淑熙推門進來,「日出——」

她看到陌生男人,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我立刻替她介紹:「汪先生是我的律師。」

淑熙點頭,「我在房裏,有吩咐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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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大碟早餐及咖啡壺離去。

汪翊取出手提電腦,「首先,講了正經事再說,你吩咐我的事都替你辦好,」他開啟資料,「這一筆,在凱門群島,我不建議調返本市,那一筆,在新加坡,你可以在當地置一間公寓增值,每年去度假——」

我按住手提電腦屏幕,「你且不忙說這些。」

「朱小姐,你以後不必為生活煩惱。」

我也覺納罕,不久之前,我才為月薪數千的工作緊張,沒想到打滾幾個回,每次都幾乎送命,可是吉人天相,又雲人欺天不欺,讓我存活下來,並且累積到金錢。

汪翊接着說了二十分鐘,他一邊吃早餐一邊講,毫無儀態,十分實在,吃罷用餐巾抹去嘴上油膩,滿足的吁口氣。

我很高興,他幫我驅走心中陰霾。

「好了,可以告訴我,你這次來,究竟為什麼。」

他脫下大衣,「來探訪你,一起看日出。」

他一直笑嘻嘻,喜悅自內心透出,我又不笨,豈會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我並不是一般年輕女子,我自知不能從頭開始。

而且,他知道得太多,已失去做伴侶的資格。

「汪先生——」

「是,朱小姐。」

但是,他是我近年認識的男人中最年輕的一個,講得起笑話,互相有默契。

「我一向欣賞你的老成持重。」

「大家都那樣說,所以我未有衝動。」

「一夜之間從東南亞趕到北極圈,可算過激?」

「你是一個重要的客戶。」

我微笑,剛想請淑熙過來,忽然又聽得他說:「我第一眼看到你便已喜歡,但那時你是郭沛的人,郭沛是我一表三千里的舅舅。」

我立刻申辯:「胡說,我與郭君連手都未曾握過。」

「當真?」他十分歡喜,「你毋須澄清。」

「咄,我騙你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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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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