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福在抬起頭來。

她得下樓去等周子文。

福在拉開門,已經來不及了,周子文已經站在門口。

他行動竟是那樣迅速。

周子文臉色比平時更加灰暗,五官扭曲,福在看到他眼神中不置信與悲忿神色。

「福在,你要離開我?」

福在連忙說:「我只是離職。」

「你去什麼地方?」

「我從前做的季氏出入口公司圖北上發展,我去做開荒牛。」

「那種小公司---」

「正適合我呢。」

他坐下來,脫下外套,解除領帶,一身倦容。

「福在,你怕人說話可是,我派你去東京,以你的聰穎,一下子可以上手。」

福在坐在他身邊,溫和地說:「我已經決定了。」

他一呆,低下頭去,像是一具提線木偶忽然乏力歪倒一角。

過一會,他自褲袋取出扁銀酒瓶,旋開蓋子喝一大口。

之後,他輕輕問:「可是有了別人?」

屋裏只得他們兩個人,照說,福在應該有點顧忌,可是他卻沒有那種感覺,他握住周子文雙手。

「沒有,子文,接着十年八載,我也無暇想那些。」

「請給我一大杯滾燙黑咖啡。」

福在進廚房做咖啡給他。

禮貌拒絕

他捧著杯子緩緩地喝,面孔泛著油光,終於他嘆口氣,「我不是英俊小生。」

「鬚眉男子,你不靠臉吃飯。」

他說下去:「自高中起,我已知不討女孩子歡心,那時我比較肥胖,樣子更加蠢鈍,學期結束,我鼓起勇氣,約會女生到畢業舞會。」

福在小心聆聽。

鄰居有母親罵孩子:「還不快做功課,想拖到什麼時候?」

接着是打藤條的聲音,孩子哭着躲避。

福在站起來關窗。

周子文繼續說:「舞會那天,我上宿舍接她,她的室友告訴我:『周,她說對不起,她與基斯杜化出去了』為什麼不親口同我說?『她怕不好意思。』」

福在由衷同情,沉默無語。

「不去,不要緊,拒絕一個人,也是自由,可是,為什麼處理得那麼惡劣?可以做得比較合理一點呀。」

「當時你們都年輕。」

周子文用手抹一抹面孔,「我收到極端傷害。」

他站起來,放下帘子,小客廳里光線暗下來。

「你看月枚,她多麼放肆狂妄。」

「月枚是有她不對之處。」

周子文沮喪走近福在,「現在,你也要離開我。」

「子文,我們仍是朋友。」

「這是拒絕最禮貌的一種說法吧。」

他的雙手,搭在福在的肩膀上,漸漸收緊。

照說,福在應該害怕,可是他卻十分鎮定。

周子文忽然說:「你在打探蒙美芝的事。」

福在點點頭。

「你懷疑什麼?」

福在很坦白,「一個不嗜酒的人,怎會醉酒駕駛?」

「因為她受到刺激,當晚,喝了許多。」

「何種刺激?」

「她的新男友一直有情婦,被她發現,她不能接受事實,當晚,她叫我去酒館接她,被我拒絕。」

「子文,這是真的嗎?」福在吃驚。

那戚先生隱瞞了自身的過失。

「福在,我間接殺害了她。」

福在急說:「她已與你分手,不是你的錯。」

「福在,我始終還有自尊,我愛自己多於愛她。」

他靠在沙發上長嘆。

福在蹲下來看着他,「我知道月枚傷透你的心。」

他點點頭,「月枚與日本人在一起已有三年多。」

「你一直假裝不知道。」

「我不停滿足月枚金錢上需求,她與日本人用的毒品,間接亦由我供應。」

周子文聲音有點嗚咽。

福在緊緊握住他雙手。

「我應當把她送往戒毒所。」

「月枚是成年人,她懂得取捨。」

「我沒有勇氣,我怕她更加恨我。」

總不提防

這時,周子文忽然乏力,他倒在福在肩膀上,啊,藥力發作了。

福在吁出一口氣。

她輕輕扶周子文打橫躺沙發上,他一側頭,繼續憩睡。

這是福在第二次在他飲品中下藥,他總是不提防她。

她不是要加害於他,她只想他好好睡一覺,舒緩緊張的神經,醒來,什麼也不記得,只不過十來個鐘頭。

葯還是月枚給福在的呢,小小一隻鋅鐵盒子,六顆藥丸,以後還可以再用幾次。

福在嘆口氣,靜靜走到一角,撥電話到公司。

她找到秘書:「請派司機來我處接周先生,他喝醉了。」

「知道。」

她立刻去吩咐人。

片刻又返來,「他自美國回來直接到公司,看到你辭職信發獃,同我說『是嫌我長得丑吧。』我回答:『王小姐不是那樣的人』,他奔下樓去……福在,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走,那樣好的人,打亮燈籠沒處找。」

福在不出聲。

「可是對愛情仍有憧憬?」

福在啞然失笑。

「真傻,年紀不小了,還想走到什麼地方去?」

福在忽然輕輕哼一首歌:「我只是一葉浮萍,四處漂泊去覓前程……」

秘書責她:「自作自受。」

福在掛上電話。

她坐在周子文對面,聽他均勻的呼吸聲,睡著了,也就暫忘一切煩惱。

福在鬆口氣,有疑問,她直接問他,得到清晰答案是真抑或是假,已經不重要。

戚君的電郵又來了。

「不要相信周子文。」

福在忍不住揶揄他,「可以相信你嗎?」

他像是明白了,半晌這樣回答:「不要相信任何人。」

騙子何其多。

一半一半,碰到是誰,純屬運氣。

很多時,害人者還裝扮成被害者般四處招搖。

電郵中止,看樣子以後都不會再有他的音訊。

司機與助手來了。

福在開門給他們,叮囑說:「輕些。」

兩人手勢熟練,像是一向抬慣不省人事的東家,一人抽住雙腿,另一人扛起肩膀,一轉身,就出去了。

福在真正鬆一口氣。

她把杯子洗乾淨,出門去添置藥物及衛生用品。

下午,與季太太喝茶。

福在這才問:「季先生好嗎?」

「在夏威夷探親,說是天氣好得不得了,所以多住一陣子。」

找到優差

這季先生是個妙人,天大的事難不到他,因他一概不理,近十年來不曾正經工作,也不言退休,生活擔子由老婆大人扛着,他自遊山玩水。

這樣好福氣,故此小口常開,天天眉開眼笑,並不討人厭,在家中有一定作用。

季太太笑說:「做人呢,要學老季,何必自尋煩惱。」

她吩咐福在一些事。

「你總得找一男一女兩個助手聽電話跑腿,你要在本市帶過去呢,還是上海聘人?」

福在說:「到了上海用他們那些聰明伶俐諳外語的小地頭。」

「一個月內我來探訪,你得有茶有水。」

「一定辦妥。」

季太太忽然握住福在的手,「我看了你六七年,人這麼乖,為什麼名不乖呢。」

福在一聽,鼻子上像是被人重擊一拳,眼淚要奪眶而出,硬硬忍住。

「寡婦不好做,所以我始終容忍着老季:總有一個人會回來,進進出出,晃眼十年八載。」

福在的眼淚終於噗地落下。

「留意一下,有可靠的人,還是嫁人的好。」

福在答:「明白。」

「這是飛機票。」

「季太太,我想乘火車。」

「啊,那可得走三天呢。」

「我想沿路看風景,了解名生。」

「小姐,那你每天必須一早一夜給我兩通電話,免我掛心。」

「知道。」

「我替你辦卧鋪火車票,今日鐵路服務也不差了,你自己好好當心,看牢行李。」

福在點頭。

「你在北美有親人吧。」

福在為季太太釋疑:「人家那邊什麼都講專業證書,連美容院理髮師傅都得考試,去到彼岸,不過作些閑雜功夫,隨雲職業無分貴賤,但是有選擇的話,還是做上海分行經理妥當。」

季太太放心地笑了。

福在只得一袋手提行李。

那隻袋不輕,可是她雖然瘦小,雙手一拉,也提了起來。

生活經驗告訴她,自己提不到的東西盡量丟棄,免得累人累己。

隔了一日,劉少波給她電話。

「福在,我暫時不回來了。」

「那一定是找到優差。」

「還過得去了,著名的新加坡置地要搞好保安,我碰到若干舊同事與舊同學,十分投機。」

福在覺得寬慰。

「福在,有空來探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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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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