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福在了解她的同學,月枚是那種穿粉紅色羽毛高跟拖鞋的人。

她由衷稱讚:「好地方。」

月枚叫傭人擺出茶點。

「你呢,福在,你快樂嗎?」

福在搖搖頭,「別說我了。」

月枚細細看她,「福在,有什麼話大可同我說。」

福在不出聲。

「福在,十年同窗,情比手足。」

福在忽然伸手解開襯衫領扣鈕扣,輕輕拉開衣襟,給月枚看。

月枚一看她胸前,忍不住霍一聲站起來。

福在胸前不但有青淤色指痕,且有一處灼傷,已經結痂,但仍然紅腫,分明是香煙燙傷。

誰,誰把她胸前當煙灰缸?

月枚悲憤莫名,「是他做的?」

福在點點頭。

「你有無報警?你仍與他在一起?」

福在不知如何回答。

「不要再回去了,搬到我這裏來,我倆重逢是天意,有我幫你做主。」

福在看到窗外去,「邵南不是壞人——」

月枚斬釘截鐵般說:「他令人髮指,他該死!」

「是這社會快把人迫瘋了。」

月枚咬牙切齒說:「終於怪到社會上去了。」

福在不出聲。

吃足苦頭

「福在,你我小時已經吃足苦頭,你父親早逝,母親長期患病,我生母改嫁兩次,我從姓李變姓丘,又自姓丘改姓區,好不容易終於又姓回李,凄涼莫名,成年那日,我發誓有誰再碰我一根手指,我就把他斬成一截截。」

福在怔怔看着老同學。

「你為什麼找不着我?因為我們搬了一次又一次,永遠居無定所,因為我又改了姓氏,你差也查不到……今日,再也無人可以欺侮我。」

月枚不住在客廳踱步,她緊握拳頭,像一直要攻擊敵人的野獸。

福在輕輕說:「你不必為我生氣。」

「你的手提電話呢?」

「我沒有那種玩意兒。」

月枚立刻自手袋取出袖珍可愛電話放她手中,「隨時打給我,我也可常常找到你。」

她又找出一支最時髦名牌手袋,交到福在手中,「給你用,在這城市生活,少不了這些道具。」

她打開手袋給福在看,裏邊有一疊鈔票。

福在連忙說:「我不需要——」

「收著。」

她叫司機送福在回家。

「我改天來看你,現在,我得去應酬我那老闆老周。」

福在忽然笑了,「月枚,你英明神武。」

司機把她送回崢榮路,福在看一看時間,已是下午四時。

竟在月枚處消磨了那麼久。

房東在門口等她。

「邵太太,今日別叫我空手而回。」

福在愕然,「我沒欠租啊。」

房東也詫異,「邵先生一直推說手頭不便,欠了三個月。」

可是福在明明把租金交到邵南手中——

啊,又用到別的地方去了。

福在連忙打開手袋,把月枚贈她的現鈔取出,數給房東。

左手來右手去,只剩幾張千元鈔票。

房東笑,「還是邵太太有辦法,邵太太,我下月初再來。」

福在開門進屋,發覺丈夫坐在客廳看報紙。

原來,他在家裏,他不開門,他把最骯髒的事卸給女人做。

福在輕輕問:「那三個月的租金花到哪裏去了?」

邵南冷笑,「請朋友吃飯,托他們找工作。」

「今日我也被辭退。」

邵南一怔,他本來可算得是英俊的臉扭曲一下,雙眼露出恐懼的神色來。

他們屬於經不起考驗的一代,過去廿年被節節上升繁華都會寵壞,只聽過挖角、兼職,從未試過事業,根本不知如何應付這件事。

只聽得邵南喃喃說:「沒有收入,怎麼辦?」

他用手捧著頭痛苦呻吟。

福在獃獃坐在他面前。

「我找朋友喝一杯。」

他順手打開福在手袋,看到有錢,立刻掏出納入自己口袋,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經不起考驗,失業一年,邵南竟變成這個樣子:酗酒、打人、偷錢、鬧事……

王福在的整個世界自高牆摔下,跌得粉碎。

還有什麼婚姻家庭事業。

可怕場面

凌晨,邵南回來,啪一聲開亮燈,把福在自床上拉起來。

他已喝得東歪西倒,這樣對福在說:「我想到辦法了,叫老太婆把積蓄拿出來,她在我們家白住這麼久,現在焉能見死不救。」

福在靜靜看住他,心中十分慶幸姑母已經回鄉,不必看到這種可怕場面。

「把老太婆叫出來攤牌。」

「邵南,我們還有力氣,我們可以從頭開始。」

「老太婆人呢?」

「回內地去了。」

「什麼?」

邵南忽然大怒,他歪著嘴,用儘力氣,把妻子自床上拖下來,隨手取起枱燈,朝福在頭上敲打下去。

福在本能伸手護頭,她掙扎打滾,跑到浴室,把自己反鎖在內。

她簌簌發抖,在浴室鏡子裏看到自己,只見額角開花,血汩汩流出,披了一面,手指關節腫起,已不能活動。

她受重傷,必須趕去醫院急救。

福在不顧一切衝出去,跑到客廳,打開大門奔到街上去,不知為什麼,邵南沒有追住她。

她叫一部車子,對司機說:「馬利醫院急症室。」

福在失去知覺。

是那好心司機通知救護人員來接她入院。

醒來時手掌打上石膏,頭上已縫針。

福在聽見邵南的聲音同警察解釋:「她一定是在街上摔了一跤,嚇死人,我接到通知已儘快趕來。」

謊言說得如此流利,叫福在毛骨悚然。

她內心十分平靜。

會不會索性失救也就算數,她實在不知怎樣收拾這個爛攤子,可是人類求生本能叫她又活了下來。

一聲探頭過來對福在說:「看似可怕,其實只是皮外傷,三兩天可以出院。」

邵南歪著嘴走了。

臨床的女病人怪羨慕,「你先生真好,不住踱步,焦急得很,他一定愛你。」

福在不出聲。

她遲疑一會,打電話給李月枚。

三十分鐘后,月枚匆匆趕到,二話不說,立刻替福在辦轉院手續,把她挪到私人房間,又請到矯形醫生來診視傷口。

要緊事辦妥了,她才問:「又是他乾的好事?」

福在不出聲。

月枚冷冷說:「終有一天,他會殺死你。」

今日,福在深深覺得這句話也講得很實在。

「有必要留着任人擺佈嗎?廿一世紀了,拿點勇氣出來。」

「我不知該走到何處去。」

「我同你,慣於流離,自然是走到更遠更高的地方去。」

福在看着朋友,「你不同,月枚,你是美人。」

月枚深深嘆口氣。

全盤失救

「我的所有,都在小公寓裏。」

「你還有一身本領可以帶走。」

「那些雕蟲小技,在今日不景氣環境下,早已變得一文不值。」

月枚忽然問:「那你打算怎樣,自殺?」

誰知福在凄涼而平靜地說:「很想念爸媽,想與他們團聚。」

「呵,這樣懦弱。」

福在住了三天醫院,月枚每日來探訪她,帶鮮口的食物,陪她說話。

最後,替她付清住院費用。

「月枚,無限感激。」

「到老周的公司來幫手吧。」

福在喜出望外,「我有的是力氣。」

月枚揶揄,「可憐,像條牛。」

福在訕訕地不出聲。

「兩條路,福在,要不跟我走,要不,回家。」

她想一想,「我想回家看看。」

「一有事,立刻用那隻手提電話。」

月枚送福在回家,司機在門外等候。

門一打開,就有陣霉味衝出來。

市內陰暗、污、滿屋雜物:吃剩食物、臟衣服、報紙……丟了一地。

月枚哼一聲。

飯桌上有許多空酒瓶,另有一樣東西吸引了月枚注意。

「怪不得。」

福在抬起頭。

「你看,」月枚指著桌上兩顆白色藥丸。

福在輕聲問:「這是什麼?」

月枚用手指沾一點藥粉放入口中,「不出所料,這是安非他命,俗稱速度的一種毒品,我知道,我也曾經服食。」

福在雙手發抖。

呵,邵南已全盤失救。

本來她也沒有抱着希望,此刻,更加像雪上加霜。

月枚說:「極毒興奮劑加酒精,可使一個正常人變成怪獸。」

福在跌坐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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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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