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騎在馬上,浣春緊緊抱住身前的無涯。

方才一切發生得太快太混亂,一時間她竟沒能真正反應過來。直到過了很久,

她才反應過來手中抱的真的是無涯。慢慢地,她重新感覺到心的跳躍與血脈的流動

……就像終於從惡夢般的長眠中蘇醒過來……

可是,蘇醒的同時也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怒氣。奇怪,他生什麼氣呢?

不過在這個時候,相逢的喜悅還是遠遠蓋過一切。她緊抱住他,臉上開始露出一抹笑容……

她的春天,又回來了……

天蒙蒙亮,兩匹馬差不多奔出了百里,感覺到這裏暫時不會有危險之虞,他們才勒韁停馬。

他們至少急馳了三個多時辰了吧!浣春心想。但她感覺不出累,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再跑長些也沒關係。

仇無涯跳下馬,落地的時候腳步踉蹌了一下。一旁的白牙看得清清楚楚,眉頭皺起,卻沒說話。接着他抱浣春下馬,用力時終於忍不住悶哼一聲。這下連浣春也發現了。

「你受傷了嗎?」她有些擔心。

「沒事!」他的口氣、態度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但落在她眼中,卻像是強忍着痛苦。

「他受傷了?」浣春轉向白牙。

「是……」瞄見無涯兇惡的眼神,白牙又及時改正,「還好啦……雖然裏面還是破破爛爛的,但外面算是黏起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浣春不解。

白牙打了個哈哈,「沒事沒事,這傢伙一向命大福大,不必替他費神。」

實際上,仇無涯上次受傷極重,休養時間又短,雖然行動無妨,但只要激烈活動就成了問題。不過既然他要在心上人面前當英雄,身為師兄自當全力配合。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半露在沙丘外的石崖,風沙將堅硬的石壁雕鑿出一個深及數丈的洞窟,荊棘和沙柳環繞着洞口,剛好形成一個絕佳的藏身之所。

砍枝劈木,兩個大男人手腳俐落地生起一堆火。幹活的時候兩人都一言不發,浣春有許多話想說,此時也只能在一旁靜靜看着。

氣氛有點不大對勁兒……

照理說,兩個本以為今生無緣、來世相見的情人會了面,不是應該相擁而泣的嗎?而仇無涯卻板著一張瞼,對一旁的浣春瞧也不瞧一眼,這實在是……

「咳!」白牙乾咳一聲,這種怪異的氣氛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是自己在,所以讓這對情人沒辦法互訴衷情嗎?

「我去取水,順便弄些野味來吃。」他覺得識相一點比較好,「無涯,你要好好照顧人家啊。」

白牙剛離開得不見人影,仇無涯就把手上撥火的樹枝一扔,霍然轉身,瞪着浣春。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一個語氣兇惡,一個充滿疑惑。

「我先說!」仇無涯搶先開口。對他而言,忍耐那麼長時間已到了極限,「剛才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她站在一邊看他們劈柴生火有什麼不對嗎?

「什麼也沒做啊……」她回答。

「什麼也沒做!那你拿着刀子做什麼?好玩嗎?」

原來他是說他來救她的那個時候!浣春恍然。「我……我已經殺了薛克汗,反正是逃不了的,所以……就打算……」在他的目光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自我了斷……」

「你是傻瓜啊!?」仇無涯怒火爆發,「那個雜碎殺了就殺了,你幹嘛要陪他死?!你瘋了嗎?我是去救人的,不是想去抱一具屍體回來!」

「我怎麼知道你會來救我?」浣春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啊!」

「你憑什麼以為我死了?我看起來像那麼沒用的男人嗎?好!就算我,『死』了,你就可以去自殺嗎!?」

浣春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憤怒,但是,為什麼呢?她不明白。當時,她手刃仇人,再自盡殉情,有什麼錯嗎?他現在不該是要抱着她喜極而泣嗎?為什麼他不但不感動,還對她大吼大叫?

仇無涯又繼續罵,「是!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等那麼久,但是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去尋死!」

最後一句話,他咬牙切齒地說出來。

如果他晚到一步……如果她沒聽見他的喊聲……如果那一刀刺了下去……如果他就那麼失去她,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也不會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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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浣春感受到的只是委屈,「你以為我很想死嗎?如果能夠活下去,誰願意死?但那時我以為你死了,與其一輩子活在那種痛苦裏,不如死掉算了!再說我殺了薛克汗,反正都是死路一條,難道還等匈奴人動手嗎?」

「你一個女人幹嘛做這種事!」他愈發氣急敗壞,「殺人、報仇,這都是男人的事,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在那裏等我?」

強盜和蠻子都是不講理的,眼前的男人就是一個例子。

「不可理喻!」浣春賭氣轉過身背對他。

如果換一個人,她未必會如此生氣,但此時此刻,她幾乎是在用性命為他復仇,居然還被他這樣指責。

若再細想,他一定是太擔心她,只是現在的浣春根本想不到那麼多。

愛情,本來就容易讓人變得失常。

「你才不可理喻!」仇無涯暴跳,看見她竟然不理自己,衝過去拉她,「你們女人就會尋死,從來不為活着的人想!你以為你這樣死了,我就會很高興嗎……」

浣春被他拉得手臂發疼,正要反駁,還來不及說什麼,胳臂上的力量忽然消失了。

驚慌轉身,一眼看見仇無涯倒在地上,雙眼緊閉,毫無聲息。

一手拎着水袋、一手提着兩隻野兔回來的白牙,一進入石洞所看見的,就是惶急萬分的公主與昏倒在地的師弟。

白牙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為無涯止血,輸入真氣便已耗掉他大半氣力。做完這些本該好好休息,恢復元氣的,但看了眼一旁失魂落魄的浣春,他只有嘆氣。

旁敲側擊、適當的猜測、合理的聯想……費了半天工夫才從她口中弄清楚事情緣由。

白牙實在很想把這個師弟拖起來打一頓。有人這麼對待心愛的女子的嗎?千辛萬苦不顧性命去救人到底為什麼呢?

「公主,你別和這小子計較,他不是故意的……」

白牙將無涯傷勢如何嚴重,如何不肯乖乖休養,如何堅持要去救人,一路如何咬牙忍受傷痛,得知婚禮消息後如何焦急憤怒,如何要去殺人放火,如何拚命……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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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春聽完後眼睛濕了又濕。無涯如此不要命地去救自己,她怎麼可能不感動,只是有一件事卻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選擇自盡會讓他這麼憤怒?畢竟我被及時攔下了啊!」

「這個呀……你換過來想想,無論自己如何,你總是希望無涯能夠平安活在世上的,對不對?他也是一樣啊。如果你有什麼不測,恐怕比他自己去死還讓他痛苦……嗯……這樣你明白嗎?」

這種肉麻的話不是應該讓無涯自己去講嗎?白牙覺得自己刀槍不入的臉皮已經紅到發燙了。

浣春的臉也微微染紅,「真的……是因為這樣嗎?」她追問,總覺得白牙好像還有什麼內情沒說。

「這個……」這位公主還真不好騙。

愣了一會兒,白牙才說:「算了!就當我多管閑事吧!」

浣春全神貫注地看着他。

「無涯的身世你已經知道了吧?」見她點點頭,他接着說,「據我所知,當年渠勒王被匈奴殺死時,王妃,也就是無涯的母親,其實已經被護送逃走了。本來她可以和無涯一起活下去的,但是她得知丈夫的頭顱被拿來示眾的消息後,便用自己隨身攜帶的匕首自盡——就死在無涯面前。」

她臉色一白,「你是說……」

「就是這樣啦。」白牙聳一聳肩,「這件事他從來沒提過。是師父和我從渠勒族人口中聽到的。我不知道他有什麼感受,但是昨夜看見你那樣子……也許那段經歷對他鄉多少少有一些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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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春無語,白牙也不再多說,兩人一同沉默下來,看向靜靜躺着的仇無涯,各懷心事。

仇無涯醒來時,第一眼就看見浣春那張充滿溫柔與憐惜的如花容顏。他皺了皺眉,聲音沙啞,「幹什麼這樣看着我,我又不是要死了……」

這男人!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還改不了嘴硬的脾氣。

她又好氣又好笑,「你呀,傷勢這麼重還要逞強,想教我沒成親就先做寡婦嗎?」

說到這個,仇無涯立刻想起昏倒前的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惡狠狠地瞪她,「別想逃避問題!你自盡的事我可沒原諒……」

「我就知道!」她一下子摔開他的手,眼神毫不示弱地與他互瞪,「你還是放不下對漢朝的仇恨,所以才會為了一點小事就來怪我,罵我!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我!」

要自殺是「一點小事」嗎?不是真心喜歡她,他會連性命都不要地趕去救她嗎?而且他哪有罵她,頂多是聲音大了一點而已……

「我……」

「我就知道你說什麼從今以後寵我愛我都是假話,你只會記得我是漢朝公主,是你仇人的女兒!」

「浣春……」

「現在都這樣了,總有一天你會討厭我、恨我,把我一腳踢開,說不定還要殺了我!」

「喂……」

她根本不容他插嘴,罪名已經一項一項扣下來,「你這個口是心非的大騙子!」

聲音哽咽,眼中有淚光浮動,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仇無涯徹底傻眼,這女人的性子怎麼好像大漢的天氣一樣,說來就來變幻莫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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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到底怎樣才相信我是真心?」他無奈又苦惱地看着她,不明白他們的話題是怎麼由「該不該殉情」變成「他到底愛不愛她」上面來的。

淚水從她眼眶裏撲簌簌地滾落,擰疼了他的心。

「除非你發誓,從此再不被舊時陰影糾纏,放開心胸忘記過去,我便信你。」

他若有所悟地看着她淚濕的雙頰,良久,伸臂攬她入懷,「我發誓。」

在他懷中,她淚落如雨,是心疼,也是甜蜜。

嘆息一聲,他扳起她的臉,「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記住,活下去最重要。答應我,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都再不隨便就想自盡呀殉情呀什麼的!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她抱緊他,這個男人,將她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還要重啊……

坐在石洞外,白牙摸了摸鼻子,小倆口你儂我儂,連累他在這裏吃風,他這個師兄做得還真是鞠躬盡瘁,只差沒有死而後已了。

「到底還有多遠?」在中途歇息的時候,浣春問仇無涯,「我們好像走得比前幾日慢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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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之後,她與無涯之間再無隔閡。但浣春自幼長於深宮,教養嚴謹,即使心中愛他至深,若要她在人前表現親密,仍然很為難。

而仇無涯則恰恰相反,去掉他矢志復仇而顯得陰冷孤僻的外殼,骨子裏卻是一個率直的大漠男兒。這兩人的相處分外有趣,一路行來,白牙在一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

仇無涯想早日趕回去見師父,倒不是因為有多大孝心,而是婚姻大事畢竟要有一位長輩主持才算名正言順。更重要的是,越早一日完事,他就可以越早一日甩掉師兄,跟浣春雙宿雙棲神仙逍遙。

白牙想早日到達,一方面是想把無涯這個麻煩傢伙交回去,省得自己為他勞心勞力,還要受他白眼,另一方面也希望早一日趕到雅丹沙,瞧瞧從不肯給自己一個好臉色,卻偏偏讓自己放不下的彩雲。

說起來兩人原因不同,目標卻是有志一同地要甩掉對方。

但是真的快到家門口,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放慢速度。這和近鄉情怯沒什麼關係,實在是兩人都想起師尊閉關前的千叮萬囑。

無涯私自去尋仇,而且是向浣春這樣一個無辜弱女子尋仇,就算結局圓滿,難保老頭子不會嘮嘮叨叨,外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懲罰。

白牙也是一樣,無涯去尋仇,他是幫凶,也脫不了關係。

所以當浣春好奇詢問時,兩人對望一眼都無法回答。畢竟這些真的很難以啟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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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三人正坐在一片紅柳林里休息,白牙煮了西域特有的奶茶。浣春慢慢品嘗著那混雜奶香與腥騷氣息的特殊風味,他們既然不答,她也不多問,況且去見的是無涯的師父,她心裏多少有些緊張。

再長的路總有到頭的時候,更何況離家門不過三、五里的路。

仇無涯帶着浣春來到一片隱藏在數座石峰之間的小小綠洲。

一灣湖水旁有百十頂雪白的帳篷,還有幾問木頭搭建的小屋摻雜其中。很多穿着皮衣裘褐的渠勒男女忙碌地干著活,一副熱鬧的生活景象。

看到仇無涯回來,大家齊聲歡呼了起來,說什麼浣春半點也聽不懂,卻能聽出其中滿滿的喜悅之情。

「公主!」從一頂帳篷里飛奔出一個女子,衝到她面前,喜極而泣,「奴婢給公主請安……」

「彩雲!」浣春也大喜過望,「原來你沒事!」

正當主僕兩人激動地淚眼盈盈時,一道蒼老而溫和的聲音傳人耳中,「安順公主,十六年別來無恙啊,老夫有禮了。」

一個身材高瘦、白須如雪,看不出真實年紀到底有多大的老者走出木屋,一身寬袍大袖的漢服纖塵不染,對着她微微而笑。

浣春不由好奇地看着他。她從未見過他啊,他怎會說他們是故人呢?但她還沒開口詢問,一旁的仇無涯和白牙便已開口:

「師父……」

「師父?」浣春嚇了一跳,這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者,就是他們口中凶神惡煞般的師父?

「孽徒!」老者白眉聳動,中氣十足,「還不過來向為師請罪!」

「我們真的是故人啊,安順公主。」老者笑呵呵地說,一副慈眉善目的有德之相。

浣春、心中一動,莫非……

「您到過宮裏?」她遲疑地問。

老者笑容不變,「老夫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個襁褓里的小嬰兒哪。啊!忘了自報名諱,老夫姓潭,上師下古……」

「潭天監!」浣春霍然起立。是他!真的是那個為自己批命,間接造就她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人嗎?

天監?仇無涯與白牙齊看向自己的師父。

「師父你什麼時候去當漢賊的官了?騙人的吧……」仇無涯直覺驚訝。

「為師本來就是漢人!」潭師古不滿地瞪徒弟一眼。敢在他面前漢賊漢賊地叫!「小孩子不要胡說八道!」

浣春呆在那裏,腦子全亂了,十六年的生活一閃過眼前……

出生剛剛足月,就被送入暗無天日般的皇宮……在各種傾軋中求生存的日子……聽到和親時那種冰冷的、心情……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這位潭天監!

「浣春!浣春!」仇無涯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大為驚慌,「你怎麼了?

不舒服嗎?」

「……不,沒什麼。」她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潭師古,露出一個苦澀之極的笑容,「潭天監,您當年的預言果然一樣應驗了,這次的西域之行果然是我的大劫。」

「大劫之後便是重生啊。」潭師古收起笑容,別有含義地看了一眼她的手。

浣春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方才不自覺抓住仇無涯的手。她的臉倏忽一紅,便想掙脫,卻被無涯反手握住,用力握緊,一邊示威地向師父揚了揚下巴。

潭師古強忍住笑意,無涯這小子的霸道還是一點也沒改,只是對浣春,有些話他仍要交代明白。

「轉眼就是十六年了,」他不無感慨,「你入宮之後,老夫便向皇上請辭雲遊天下,就在臨走前,你的爹娘特意到我家裏來求我,為的就是你十六年後的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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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浣春喃喃念道,這稱謂在她的生命中從來只是個名詞而已。

潭師古敏銳地看她一眼,接着道:「你爹娘說既然你十六歲有大劫,必須遇貴人方能逢凶化吉,他們求老夫幫忙把那個『貴人』找到。

老實說這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因為老夫一向只管批命而不管解禍,但河間王與王妃苦苦哀求,其愛女之情令人感動,於是老夫就答應下來。現在呢,總算功德圓滿,把你的貴人送到你面前了。」說完,他便拍拍無涯的肩膀。

浣春與無涯雙雙愣住。他是她的命中貴人!?

潭師古撫著頷下的白須,悠然道:「你的雙掌皆為斷紋,是大凶之命;且生辰為春分之日,春分者,乃乍暖還寒之象,生死各半。而無涯則是『冥星照命』,克盡親人,偏偏與你的命格對沖,反而互相化解!算了,跟你們說這些你們也聽不懂,總而言之,他是你的貴人就對了!」

白牙這時卻抗議了,「師父,現在你這麼說,那閉關之前幹嘛要讓我看好無涯?你折騰我幹什麼?」

「那是你自己笨!」潭師古振振有詞,「為師叫你看好他,是叫你看着他,不要把自己的小命玩掉,否則一個死人還成什麼貴人?更況且天機莫測,為師其實也沒有什麼把握啊。」

一口冤氣直衝腦門,白牙活活噎住。

「再說,若不是這樣,你能碰到彩雲丫頭?」早看出來自己這個大徒弟的眼睛老往人家身上瞟,潭師古故意補上一句,叫他徹底氣絕。

白牙登時啞口無言,只能翻白眼。

「不必太在意這個,」潭師古看着浣春與無涯呆若木雞的樣子,笑了,「總之,你們兩情相悅就好了,其他的明不明白、知不知道都沒關係。」

師父分明是在拿他們做試驗嘛!白牙這個時候覺得,比起師弟與公主,自己還算幸運的,不過日後一定要叫彩雲離老頭遠一點,切記!切記!

真相揭開之後,接下來的一整天浣春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兩人坐在湖邊,望着一泓碧水發獃了快一個時辰,仇無涯還是沒聽她說一個字。

「喂……」仇無涯實在忍不住了,「你到底……」

浣春突然轉過臉來看着他,喃喃地說:「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可以被輕易丟棄的人……」

生平第一次,浣春說出了一直以為會深埋心底,這輩子永遠都不會釋懷的心情。

仇無涯閉了嘴,在她身旁靜靜地聽着。

「我爹娘為幾句毫無根據的預言,就輕易放棄自己的孩子,讓我一個人在深宮裏過了十六年,我那時常想,若是我有自己的孩子,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讓他離開我……我從來不知道,他們曾為我做過這些事,原來,一直自以為是的人是我……」

仇無涯能清楚感受到她的傷感,但一向不擅長安慰人的他,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半晌才擠出一句:「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你想那麼多做什麼?」

她的臉上現出一個苦笑,「我現在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災星。爹娘、皇兄都因我而傷心;西域之行,我殺了薛克汗,想來兩國必將大亂,征戰若起,不知多少人會命喪戰場……還有你,自從遇見我,先是險些渴死在沙漠裏,又差點被我一刀刺死,最後還為了救我,幾乎把命送掉……我想,我們若不在一起,會不會對你比較好一些?」

「你胡說什麼!」仇無涯跳了起來,「你一整天胡思亂想,想的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浣春抬起頭,眼中帶着淡淡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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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認真的!

「你……」仇無涯很想暴跳如雷,但看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怒火又無處發泄。

深呼吸了三次,他才得以完整地說出話來:「你這個笨蛋!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嗎?叫我不要被舊時的陰影糾纏,叫我放開心胸忘記過去,你自己呢?還不是被那套什麼天命的鬼話給套住了!到現在居然還想要離開我?」

他越罵越激動,低頭看見她的手,突然有了念頭,「從前的事我管不了,但我不是你的貴人嗎?你既然覺得自己的命太糟,那就由我來為你與天抗命吧!」

拉起她的手,斷紋清晰可見。

仇無涯拔刀,雪亮的刀光在月光下帶起一片閃亮。一咬牙,刀刃碰上浣春細嫩的掌心,劃過斷紋,鮮血隨之湧出。

「很痛嗎?」他粗聲問,又迅速在自己手心劃下兩刀。

掌心貼著掌心,鮮血淌流而下。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你不再是斷紋,一切重新來過。」他看她,微笑,「我們的血流在一起,從今以後,你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我們再不分開,老天要怎樣都由它好了!」

怔怔看着他,看着交融在一起的血,浣春眼中閃爍的,是淚光,旁徨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他一直是這樣,無論她怎樣試探,他永遠不會讓她失望。

最後一片冰也消融了,她的心中只有春風春雨,春光無限。

平生第一次,浣春覺得自己選擇了命運。

主動靠向他,緊緊抱住他,心中萬千話語都不必再說,這一刻,荊棘怒放,燦爛如霞……

「明年春天,我們一起回中原去,看看我爹娘,還有冬兒妹妹……」

「嗯!」

一旁的草叢裏——

「彩雲姑娘,我都說無涯不會欺負你家公主的,你看,沒騙你吧?」

「哼!誰知道他是不是口是心非,我才不會讓公主再受騙上當呢!還有你,離我遠一點!」

白牙哀嘆,為什麼無涯那臭小子都能抱得美人歸了,他心上的姑娘還是半點好臉色都不肯給他啊……

靜室里——

「命運這個東西呀……」看着星盤的老者微微笑了,「若不是人有心,又有什麼作用呢?」

所以,真正改變的,是他們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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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氣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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