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再見

父母辦移民手續的時候,齊曉光還不相信一切是真的。

只見父親下班吃完飯拿着杯熱茶便到書房填寫表格,一直做到夜深,面色鄭重。

曉光也不知道是什麼表格,一填就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比寫一本書還費勁。

只見母親把一切證件都找了出來,分門別類,列得清清楚楚,供父親參考。

父親托一托眼鏡說:「在這種時候,有個能幹的太太,就比較見功了,這才不愧為賢內助呢,豈止煮飯洗衣這麼簡單。」

曉光的母親笑一笑,「會講幾句英語,好算賢妻?」

齊先生轉過頭來問:「曉光,你可喜歡到外國升學?」

曉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一切還早著呢,不用立即給她壓力。」

曉光默默回房溫習。

她與好同學黃碩說起這件事。

黃碩把手掩著嘴,「呵曉光你也要走了。」

她不捨得她。

去年離開的同學有何志軍與陳向力,今年預備走的有郭開明與梁京平,現在又輪到曉光,黃碩怕好朋友全離開她。

曉光說:「看志軍寫回來的信,就不想到外國去,那邊的青年不知多壞,動輒欺侮華人。」

「他說暑假要回來拜師學詠春拳,叫那些蠻人吃不消兜著走。」

「那也不行,他們會說華僑不合群。」

曉光已開始覺得寂寞。

「那邊的女孩子到了十六七歲,已經很成熟,大人一樣。」黃碩說。

曉光看看自己,穿着校服的她,看上去比真實年齡又要小一截。

黃碩又說,「她們在十三四歲已開始約會接吻。」

曉光忍不住看她一眼,「不用努力學習吧。」

「但也永遠不能成為他們一份子,交不到朋友。」

曉光不置可否,她擔心的不是這些,「要離開外婆,我真不捨得。」

黃碩笑,「真是個小孩,恐怕你不捨得的,還不止外婆呢。」

曉光不出聲,她知道黃碩指的是沈小兵,高她一班的男同學,體育組組長。

「又不是明天就走,何用一早皺上眉頭。」

「手續要多久?」

「聽人說,彷彿也要做一年半載的。」

曉光決定問父母。

齊先生說:「早呢,十劃未有一撇,不過曉光,下星期一告上午假,我們要去取證件。」

「星期一有測驗。」

「那麼星期二。」

「星期二有地理課。」

齊太太過來說:「曉光,這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聽爸爸的話,告半天假。」

晚上沈小兵買了戲票,叫曉光出去看七點半,曉光沒有心情,「把票子送掉,我們聊聊天。」

小兵當然尊重她的意思。

齊家給女兒很大自由,隨她的同學朋友進出,十分尊重曉光。

小兵是常客,一到便往書房走,曉光說:「爸爸在裏邊辦正經事,我們到露台去坐。」

小兵笑着坐在藤椅子上,「晚香玉這麼早就開了。」

曉光問:「北美洲有沒有晚香玉?」

「對,你們幾時走?」

曉光見小兵說得好不輕鬆,像是巴不得她走的樣子,不禁心中有氣。「你呢,」她反問:「你也可以走呀,你媽媽嫁的是外國人。」衝口而出,才有點後悔造次。

果然,小兵沉默了一會兒。

「對不起。」

「沒關係,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家母改嫁英國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兵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本來好好的氣氛忽然僵住,禍從口出,曉光想罵自己不小心。

終於還是小兵打破沉默,「我並不想到外國生活。」

「我也不想,最怕外國鄉下老太婆故作矜持地問一句:『告訴我,親愛的,你認為學習英語困難嗎?」

小兵聽了,笑出聲來,氣氛緩和下來。

「你反正要去升大學,現在不過提早一兩年去。」

曉光嘆口氣,小兵好似不明白她的意思。

「幾時學會長嘆?」

「跟父親學的,你只要經過書房,便可聽到嘆息。」

「這件事真的令許多成年人煩惱。」小兵說。

「還是做小孩子,只需拉着大人衣角走便行。」

「那是因為你幸運,像我,父母與我不常見面。」

「小兵,你會不會想念我?」

「你又不是明天走。」小兵取笑她。

事情一件件辦起來,表格連同所需證明文件由父親親手交上去。

這之前,他們一家去拍報名照,拍得興起,索性加添一張合家歡。

攝影師把齊太太拍得十分年輕,看上去像是曉光的大姐姐。

齊太太本來喜歡在周末逛公司打牌,最近彷彿把這些都戒掉了,減卻不少樂趣。

「沒有心情。」她說。

她老與丈夫討論賣房子的事,連帶曉光也吸收不少有關經濟的知識。

在外婆家吃飯,親戚所說的,也都是這一套。

曉光不耐煩,一個電話把黃碩叫出來吃茶。

大家暫停溫習。

黃碩說:「像沈小兵那樣的男孩子,還是很多的。」她一口咬定曉光是為他煩惱。

「你肯定要念英國文學?」曉光問。

「這一科是百搭,將來無論是教書、做公務員、進商界、當公關,都用得着。

「聰明,用它打底,還可以念法律。」

「其實我自己最喜歡的是天文物理。」

「我喜歡地理物理。」

「太不切實際了。」

「連科目都不能隨心所欲地選擇,真是。」

黃碩笑,「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也許到了外國,父母眼光放寬,會准我念一門無聊而快活的科目。」

「不會的,數千年的遺傳思想根深柢固,至要緊務實,不准你虛無飄渺。」

曉光納悶,「到底甚麼時候起程?」

「他們叫你辦退學手續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放暑假的時候,這件事還沒有發生,曉光故意不去提它,希望它自動消失。

在沈小兵的協助下,她忙於練習蛙泳。

天天拿着大毛巾與太陽油到泳池去,有一日下午回來,聽到父親說:「下個星期一去面試。」

曉光還不明白,問道:「爸爸你還考什麼試?」

「不是考試。」

「莫非是應徵新工作?」

「不,是到領使館面試。」

曉光唉呀一聲,大毛巾跌在地上。

齊太太笑,「曉光一直不想離開。」

齊先生說:「也難怪,她自小把香島當故鄉。」

曉光問:「是不是快了?」

齊先生搖搖頭,「未必批准呢。」

曉光覺得父親在進行一項過五關斬六將的任務。

「我要不要去?」

「你不用。」

曉光鬆一口氣。

齊太太摸著女兒的膀子,「你看,曬得似黑炭似。」

「媽媽,你豈非也要辭職?」

「假如一家人一起去,那自然。」

「嘎,難道還有選擇不行?」

「你願不願與爸爸先去?」

「媽媽你獨個兒留下來?」曉光大吃一驚。

「這也是個辦法。」

「不不不不!」曉光反應激烈,「要走一家子都走,我們是不分開的。」

齊先生搖頭,「曉光真天真。」

「你們不是要離婚吧?」曉光惶恐地問。

「當然不是,曉光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爸爸,答應我一齊行動。」』

「我慢慢才跟你分析這件事,別擔心。」齊先生拍打着曉光的肩膀安撫她。

曉光並沒有放心,徵求小兵的意見。

「為着護照而分開,是否值得?」

小兵說:「這已是一個社會問題,當事人認為值得,便是值得,不能一概而論,要看個案,像你們一家三口,個個獨立堅強能幹,外語又好,分開一段短時間,反而是另外一種經驗。

曉光小心聆聽小兵的分析。

「相反地。」他說下去,「如果有一方面不懂英語,孩子年紀又小,那真十分殘酷。」

曉光點着頭,「歸根究底,還是看個人能力。」

「當然,到了要緊關頭,能夠救你的,不過是你自己。」

曉光放下一顆心來。

「你們家經濟充裕,有錢好辦事。」

「你又來了。」

「是事實就不怕講。」

「小兵,我走了以後,你會不會記得我?」曉光又問。

他毫不猶疑的答:「我的餘生都會記得你。」

曉光聽得出他聲音中的真誠,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怎麼了。」他溫言安慰。

曉光一邊用手帕擦去淚水一邊說:「灰沙吹進眼睛裏。」

小兵幽默的說:「誰說不是。」

曉光笑出聲來。

她發覺父親瘦了許多,母親常在半夜起床喝水。

曉光可以了解他們的情緒,這麼多重要的事情待辦,一絲錯不得,加上日常工作,百上加斤,壓力是一定有的。

領事館批准面試之後,開始有陌生人上來參觀他們的公寓。

討價還價,齊太太不勝其擾,雖說公寓房子的價格略略上升,但未來買主還起價來既狼且狠,弄得齊氏夫婦啼笑皆非。

房子都要賣了,曉光想,大抵沒有挽回了。

是去定了。

黃碩說:「回來看我們的時候,千萬不要告訴我們,你已經忘記怎麼說廣東話。」

曉光苦笑。

「你會找到新朋友的。」

「看看要付出什麼代價,如果要很墮落才能受他們歡迎,我不幹,情願寂寞。」

「難怪亞裔學生往往輕而易舉成為優異生,無他,把交際應酬別瞄頭的時間省下來好好溫習功課,已經打勝仗。」

曉光說:「不止做學生是這樣,做成人也一樣,盡本份做好要做的事情,總會得到豐厚的報酬,何用自我宣傳,誇啦啦啦。」

兩個女孩子也懂得做人道理。

黃碩問:「日期定下來沒有?」

「爸爸說快輪到我們檢查身體。」

黃碩搖搖頭,「越來越近,越來越像真的。」

這兩句話說到曉光心坎里去。

再次告假去醫務所的時候,連老師都知道了。

校方最不高興退學事件,教育署規定,班中學生人數不足,要招考補充,校方就是嫌插班生水準低。

尤其是曉光這種品學兼優的學生,走一個少一個─校方不願意放棄。

「齊曉光,」班主任說:「到了外國,要爭氣讀書啊。」

「我會的。」

「希望在報上讀到你拿獎學金的新聞。」

曉光笑,「老師怎麼給我這麼大的壓力。」

「適當的壓力可以使有潛力的人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曉光只得笑。

幸虧父母、永不認為她有什麼潛力,自小曉光過着跡近疲懶的愉快生活,直到十歲八歲那麼大了,還時常為一粒牛油糖在外婆的身邊蹭著不走。

完全不像是個有出息的人,但不重要,她快樂。

不久將來要她離鄉別井,還是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彷徨。

曉光身在福中,很知道福氣不是必然的事。

她與黃碩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並不是好事,要吃咸苦,才不做大人物。」

與父母在醫務所等照愛克斯光,齊太太說:「我們一家三口彷彿很少一齊出來。」

齊先生抱怨,「曉光過了十五歲,就獨立行動,看戲聽歌,都不與我們一起。」

曉光笑,左手握住母親的手,右手握緊父親。

「一家人在一起,無論過什麼生活,都是幸福的。」齊太太有感而發。

曉光說:「相愛的才是一家人,不相愛的話,還是分開的好。」

齊氏夫婦不得不承認小曉光已經成長。

沒想到這件事反而把他們緊緊拉在一起。

順利的檢查完身體,齊先生攤攤手,「好了,全部儀式進行完畢,等待簽證出來。」

齊太太說:「從照愛克斯光那日起,為期一年,必定要前往報到。」

「還有事做呢,第一,替曉光找學校。」

曉光很乾脆,「我已經去信拿章程。」

齊太太訝異,「唷,手腳磊落。」

「黃碩與我都打算先念英國文學。」

「曉光,那我們分頭進行,有問題才提出討論。」

「報名考大學,我還做得來,最要緊父母在經濟上支持。」

「那是應該的。」

曉光笑,「若不是我,媽媽這些年來賺這麼多,脖子上可以戴幾十克拉鑽石。」

齊太太問:「你不是我的名鑽嗎,叫做曉光寶。」

「媽媽怪肉麻的。」

「有什麼辦法呢,做父母的,對子女真是肉麻居多。」

齊先生忽然說:「我也辭職算了,什麼才叫賺夠?夠用也就算了。」

曉光率先拍起手來。

齊太太緩緩說:「還有一年時間,你想清楚再說吧。」

曉光又沉默下來。

會考來臨,她已不能輕鬆,訂下時間表,努力溫習。

讀書沒有秘訣,勤力即可,人家資質聰明,讀一次便會,笨人讀一百次,也必定有成績。

黃碩說得好:「成績差,即是還不夠用功。」

小兵也說:「最簡單不過的一回事,讀到會背便行。」

心野,心散,不集中,沒有興趣,才是功課的致命傷,與資質沒有太大關係。

曉光不敢輕敵,把筆記與課文一條不漏,翻來覆去的讀。

證件出來了。

曉光明知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大大的感觸,試期緊張令她對其他事情麻木。

齊先生松一大口氣。

那個周末,他睡得很晚很晚才起床。

曉光知道父親這一年多的心事至今才放下,這年頭生活不容易,他盡責,曉光也得盡責。

她並不比誰勇敢,學生都怕考試,怕與逃避是兩回事,勇敢的人也會哭,哭都不讓哭未免不近人情,可是哭完之後一定還得把事情做好。

曉光這次考得不錯,不必等放榜,她心中有數。

因為要到外國升學,她又趕着去考了托福。

很明顯的瘦了。

一個人要長肉,其實還真的不容易,稍微有一點點心事,一點點勞累,一點點小病,立刻瘦下來。

小兵看着曉光尖削的下巴,很關懷的說:「小心身體。」。

「我知道,原來無論做什麼都要靠力氣,沒有健康實在不行。」

小兵笑,「曉光你好天真。」

曉光笑,小兵的出生與環境令他早熟,他就期望他人同他一樣有智慧有經驗。

幾年同學,他都照顧曉光,說他似一個大哥,又像多了些什麼,說他是男朋友,他們又從來沒有親密的舉止。

這一點點情愫,將來可以發展成為什麼,沒有人知道。

無論培養什麼,都需要時間,眼看他們已經沒有時間。

「你會不會過來?」曉光問。

小兵搖搖頭。

曉光說:「一點希望都不給我。」

「我不想說謊,明知做不到的事情,何必說空話。」

「也許將來事清會有變化。」

「待將來再說吧。」。

「小兵,你不是一個浪漫的人。」

「那我承認,風流瀟灑這些全是要講條件的。」

曉光默默無言。

「有時讀言情小說,男女老幼全沒有職業,我時常懷疑:何以為生?為了生活,我們做了許多不該做不想做的事。」

曉光說:「你忽然之間老氣橫秋的幹什麼。」

「我一向如此。」

想到要與曉光分手,小兵心情惡劣,到底年紀輕,說着說着,形諸於色。

曉光倒也明白,他要告辭,她送他出門。

齊先生終於把房子脫了手。

本來想把半新舊的家私運過去,打聽一下,這樣做也需要一筆費用,不如省事省力,乾脆一切到那邊買新的。

齊太太說:「想到要走,胃裏像是塞著一塊石頭。」

不知恁地,曉光也有這個感覺,她說:「我聽人講,好像可以申請延期。」

「不延了。」

齊太太說:「趁現在還有一兩分力氣,把家搬過去也好。」

飛機票都訂下了。

與黃碩出來吃茶,曉光雙眼紅起來,自從八歲起,她就沒有正式哭過,再大的事情,至多雙眼潤濕,可見這次她是實在不捨得。

父母要求她扔掉所有不需要的雜物。

對曉光來說,一整套的叮噹漫畫,十多隻芭比洋娃娃,歷年來的課本,都是扔不掉的東西,難捨難分。

齊先生說:「曉光,你不能把整間房間帶去。」

齊太太的意思是,除出個人衣物,什麼都不要。

曉光說:「把這些有歷史的東西扔掉,等於扔掉我的過去。」

齊太太啼笑皆非,「你有什麼過去?」

齊先生莞爾,「你不會明白,他們年輕人最流行誇張。」

曉光這才明白有理說不清之苦。

結果這些寶貴的紀念品還是全部送出去了。

童年一切的回憶:看得殘舊的課本,外婆送的第一盒臘筆,貼過堂的圖畫,穿過的派對裙子……。

本來想老人家替她收著,後來想想,也不好意思騷擾他們,因為根本不知幾時回來,即使回來,也用不着它們,總有一日,要與過去說聲再見。

曉光狠一狠心,把這些東西由母親安排著送掉。

她沉默許多,晚間,對牢電視看枯燥的節目,雙眼不知有沒有吸收。

本來她最喜歡在晚飯過後與同學講電話,照齊先生的說法是,電話會打融掉,但最近曉光很少再一說不停。

齊太太進女兒的房間,替她開亮了燈,「什麼好節目?」

曉光熄掉電視。

齊太太看看女兒的床,「這張床還是你七歲時買的。」

曉光一生人只睡過兩張床,這是第二張,第一張是嬰兒床。

她抱着膝頭坐在床上,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並不是一個壞轉變,曉光,你為何悶悶不樂?」

「我有嗎?」

「太明顯了。」

「我也不知道。」

「我們會回來的。」

曉光垂頭,「即使回來,一切也不一樣。」

「曉光,人生是一定有變化的,人與事不可能停留不動。」

「我明白這道理,可惜實踐起來完全是兩回事。」

齊太太輕撫曉光的頭。

曉光緊緊抱住母親的腰。

曉光辦妥退學手續,齊氏夫婦也辭去業務。

親友排隊與他們送行,行李大部份已經寄出,他們一家穿來穿去只得那幾件衣服,忽然顯得有點拮据的樣子,不由得再度感慨起來。

這一關也總算捱過,吃得腸胃差些兒出毛病。

黃碩說一連兩個禮拜都找不到曉光。

「我不來送飛機了,有空寫信給我。」

「再見黃碩,多謝你多年來的友誼。」

「曉光我也感激你的支持。」

「別忘記寫信。」

「再見。」

曉光一直等到上飛機那天早上,才聽到小兵的聲音。

「幾點鐘飛機?」

「十點半。」

「在飛機場見。」他掛上電話。

齊太太問:「是小兵?」

曉光點點頭。

他們一家人終於離開公寓,把鎖匙交給管理處。

叫了計程車,往飛機場駛去。

看到小兵,發覺他雙眼紅腫。

曉光獃獃的注視他,沒想到男孩子也會哭,是為着她的緣故嗎。

小兵只是與她緊緊握一下手,就轉身走,曉光追上去。

齊太太說:「那孩子喜歡曉光。」

齊先生答:「年輕人感情衝動。」

「看他們。」

只見少男少女擁抱在一起。

齊太太感喟的說:「只要你是十七歲,做什麼都不肉麻不難看,都像一首詩。」

「這是他們第一次嘗到離別滋味。」

「時間到了。」

「叫她一聲。」

齊先生揚聲,「曉──光──」

曉光只得放開小兵,奔向父母身邊。

沈小兵轉頭急急走出飛機場。

齊太太假裝沒有看到曉光的眼淚,有時就算是父母,也要尊重子女的私隱。

曉光喃喃說:「再見,再見。」

都覺得身體不知哪一部份,帶也帶不走,以後,無論怎麼樣,總有一絲牽掛。

她閉上雙眼。

豆大的淚水澀熱地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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