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剎時間一切恢復靜寂,像是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不過,撞毀的跑車仍然卡在車門上,證明剛才的騷亂的確不是夢。

元聲伸手叫她:「銘心,回屋裏來。」

她微笑,「我不怕黑。」

「有狼。」

銘心笑不可仰。

「還有吸血蝙蝠。」

銘心舉起手,「好好,我進屋來。」

元聲斟一杯酒給她,「我大哥說,謝謝你幫忙。」

銘心愣住,「你大哥?」

「是,剛才那人,是我大哥元宗。」

銘心衝口而出:「他住三樓,彈小提琴,愛到圖書館,可是這樣?」

「你已經見過他?」

銘心搖搖頭,喝一口拔蘭地,「剛才第一次見。」

元聲吁出一口氣,「若不是你喝止,我會打死那陳某。」

「不值得,」銘心輕輕說:「他要走,讓他走。」

「你已猜到真相。」

銘心不出聲。

「元華很想結婚,那陳惠麟故意刁難,今日,他提出分手。

銘心為之惻,耳邊隱約還聽見元華哭泣的聲音。

「大家休息吧。」

今夜肯定特別長。

回到房內,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大瓶玉簪,呵,是老好魯媽送來的。

銘心跳上床,嘭一聲落到床褥里,閉上眼睛。

整夜聽見有人器,一時不知是誰,銘心不愛哭,因沒有哭的對象,她遇到不如意事只會默默發悶,睡了又睡,靜待情緒好轉。

天蒙蒙亮了。

雀鳥成群飛出來嘰嘰喳喳報曉。

她探頭出去一看,破車已被拖走,好高的辦事效率。

銘心梳洗完畢,到廚房做早餐,碰見魯媽。

她道謝:「我看到玉簪了。」

魯媽只是微笑,「你歡喜就好。」

銘心覺得老人好像還有話說。

「夏小姐,那人追求大小姐的時候,整日在會客室等,忽然不來了,接着又要分手,這樣傷害一個女孩子,會有報應嗎?」

這種問題,應該不好答,可是不知怎地,魯媽問得直接,銘心也答得爽快,她說:「會的,會有報應。」

魯媽頷首,「有種現世報,今生今世可以看得到。」

深深嘆口氣,她悄悄走開。

銘心滿以為今日不會有人上課。、

可是,第一個進來的是臉色蒼白的元華。

銘心大感意外,臉上一點也不露出來,「請坐。」

元華輕輕坐下來,她人如影子,虛浮得似無實質。

半晌,她忽然問:「以後,找怎麽辦?」

銘心亦有現成的答案:「照樣效卓元華小姐,該讀書、做事、跳舞、隨你喜歡。」

元華木著一張面孔,「要做到幾時去?」

銘心暗暗吃驚。

她忽然笑了,「生為卓元華,死為卓元華,昨夜,我夢見母親,童年的我緊緊擁抱她膝頭。」

銘心知道,聽她傾訴,已經是最大幫忙。

元華用標準國語說:「昨夜,虧得有你外套遮醜。」

銘心揚起一條眉,「怪不得你不來上課。」

元華說:「父親忘了,幾年前他已經找人教過我們。」

銘心點點頭。

「父親很少見我們。」

元華站起來走出圖書室。

不久又輪到元心走進來。

她問銘心:「昨晚你有沒有睡?」

銘心說有。

「我整晚都哭,」元心沒精打采,「希望媽媽還在生。」

銘心當然明白,「失去母親是天底下最令人沮喪的事。」

元心用手揉一揉面孔,「讓我們好好上課。」

分一分心也是好的,銘心專心授課。

教元心這樣的學生是種享受,她舉一反三聰明伶俐,進度如行雲流水。

「暑假過後,升哪家大學?」

「布朗,英國文學。」

銘心點點頭,是,那種學位確是為卓元心這樣的女孩子所設。

上完課,元心攤開報紙,讓銘心看。

銘心好奇,那是一版經濟要聞,頭條這樣說:「環亞華美十三億拯救大明」,原為競爭對手的泰亞華美企業,昨宣達成聯合協議,共同合作拯救已停牌近一年半的大明機構……

元心輕輕說:「家父是環亞主席卓世光。」

原來如此。

「要看報才知他近況。」

銘心又點點頭。

「大哥本來幫他辦事,後來,生了病,才與我們同住。」

銘心抬起頭來。

病,甚麽病?她不想在這個大孩子口中套話,要問,大可問卓元宗本人。

元心嘆口氣,「有沒有嚇倒你?你看我們這一家人。」

銘心溫柔地說:「誰家沒有一點煩惱事。」

「銘心,你真好。」

元聲靠在門口,「中尉,出去吃頓飯如何?」

「元心,你也一起去。」

元心伸個懶腰,「我約了甘德奇。」

銘心收拾一下桌子,與元聲離去。

元聲建議:「不如出海到船上吃午餐。」

銘心答:「下午我有事。」

「又幫老人屋刷漆?」

「猜中,這次是幫老人織毛線被。」

「銘心,你的工余活動無奇不有。」

「你也可以來參加。」

「我,做針織?」

「為甚麼不,我的義工學生有男有女,每人捐一小時,織成四乘四寸小方塊,由我縫成毯子,送到老人院。」

元聲抵死不從,「我情願捐錢。」

「捐錢也歡迎。」

他與她吃法國菜。

銘心說:「家裏菜式更佳。」

「家裏氣氛沉悶:一個病人,一個失戀,一個少不更事……我情願出來吃。」

「我不覺得。」

「你個性似陽光。」

銘心忽然感動,「你為人熱清。」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是甚麼吸引我,你的生命力,銘心,以及你的燃燒力。」

銘心笑,「不是我的大眼睛嗎?」

元聲假裝剛剛發現,「呵對,你的確有雙漂亮的眼睛。」

他送她到社區中心。

「稍後來接你。」

「我自己會回故園。」

元聲溫柔地說:「順路。」

一小時后他迴轉來,看見銘心蹲在那裏聽一位坐輪椅的老太太發牢騷。

許久許久,她才發覺他站在門口,於是安慰老太太幾句,總結談話。

她笑着朝他走來。

元聲低聲說:「你這種奇女俠,總不見你累。」

「我吃得多。」

「善待老人,是否想起母親?」

銘心這樣答:「我的女兒也會老,希望將來也有人願意聽她傾訴。」

「嘩,突然將時間空間推前百年。」

銘心笑,「幸虧你聽得懂。」

元聲看着她,「我還算聰明。」

「讓我們回故園去。」

「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我得準備一下,明早要往海軍報到。」

元聲氣餒,只得一起回家。

元心先跑出來,「銘心,請幫我拉一拉背後拉鏈。」

銘心一看,「裙子好似太窄了。」

「不怕,我吸王口氣,你立刻拉上。」

銘心狠狠地扯著拉鏈拉上。

元心擺擺手,又匆匆趕下一檔約會去了。

元聲音著妹妹的背影,遺憾地說:「要多無聊就多無聊。」

銘心不以為然,「為甚麼不,我要是有條件,我也趁少年時天天出去玩。」

元聲笑:「沒想到你這樣諒解。」

銘心回到房內把制服取出來熨好。

第二天晨曦就要出發,那夜她睡得比較早。

半夜,忽然驚醒。

銘心只覺得混身寒毛豎起,有人在她床前!她忘記鎖門。

糟糕,這人是誰?

她霍一聲坐起來。

那人說話了:「對不起,銘心,吵醒了你。」

銘心鬆口氣「元聲,怎麼是你?」

他的聲音極之緊張,「大哥叫我來請你,快隨我來。」

「甚麽事?」

「元華坐在二樓檐蓬上要往下跳。」

銘心一聲不響套上長褲襯衫立刻跟着元聲走。

「從大哥房間出去最方便。」

卓元宗的房間並沒有開燈,銘心看到一個黑影坐在一角。

危急間誰還有心思去打量佈置陳設,銘心問:「元華在哪裏?」

元聲噓一聲,指指小露台上端。

銘心看到兩條光致的小腿不住晃動,最詭異的是,元華還穿着血紅色的高跟拖鞋。

三十多尺高,摔下去,非死也傷。

銘心立刻說:「快點報警。」

元聲答:「已經請示過父親,決不可以召警。」

銘心大奇,「救命要緊。」

「這件事若果張揚出去,卓元華從此得了一個瘋女的別名,她還有甚麼前途。」

這時,坐在一角的卓元宗說:「夏小姐,勞駕你勸她下來。」

銘心背脊全是冷汗,她還在遲疑,坐在屋檐上的元華忽然把腿一搖,一雙拖鞋的溜溜往下墜,噗地一聲,打破了深夜寂靜。

銘心只得硬著頭皮上。

她輕輕走出露台,站在欄桿旁,裝作是看風景的樣子。

自三樓小露台看出去,真似可以看到太平洋另一端。

她假裝自言自語:「今夏特別熱,不知有多少蜂鳥前來喝蜜水。」

銘心肯定元華可以看到她及聽到她。

她微微仰起頭來,看到元華全身。

大小姐已換上睡衣,神情並不激動,只是有點迷糊,正也看着夏銘心,微笑。

銘心自顧自說下去:「蜜水瓶子要常常洗,蜜水變壞,會毒死蜂鳥,屆時,愛它反而變成害它,你說是不是。」

然後她抬起頭,「咦,元華,你怎麼在這裏?」

元華朝她點點頭。

銘心輕聲問:「要不要下來談天?」

元華搖搖頭。

「你是怎麽上去的?」

大小姐不出聲。

銘心不徐不疾地說:「太任性了,也不想想母親知道了,會如何傷心。」

元華忽然垂頭落淚。

「兄妹都很愛你,也不想想他們。」

元華肯定是服過葯,坐在那麼零丁的地方而不知害怕。

「來,慢慢滑下來,元聲與我會接住你。」

元聲鍰緩走出來。

元華終於講話,聲音顫抖而飄忽,「別告訴父親。」

「他不用知道。」

元聲伸出雙手。

這時元華卻又不敢動彈了,四肢如落葉般抖動。

銘心說:「我到屋檐去幫她。」

「屋後有鐵梯。」

好一個夏銘心,受過軍訓,三樓高哪裏難得例她,靈猴似爬到元華身邊。

她緊緊摟住元華,「不怕,不怕」,然後握着她雙臂,緩緩把她放下小露台,元聲兩手鐵鉗般抓牢她雙腿,安全了。

銘心鬆一口氣。

元華需看心理醫生,否則像她這樣勇於嘗試,終有一天會得成功。

銘心在屋頂上坐了一會兒,剛想下來,聽見有人焦急地問:「你還在上面干甚麽?」

「是元聲?」

「我是卓元宗。」

「啊,我馬上走。」

「夏小姐。」他叫住她。

「是?」

「謝謝你。」

「不客氣。」

銘心爬下樓,元聲在地下等她。

「你看你,擦破了手心。」

銘心只管問:「元華怎麼樣?」

「已經叫了醫生來看她。」

「元心呢?」

元聲沒好氣,「還未回來。」

銘心回房去,發覺天已經亮了。

她換上制服出發。

元聲駕吉普車送她,看到她神氣的樣子不禁喝一聲采。

那日不過是一般操練,碰巧電視台派記者訪問,當值同僚分別向記者講解了一些事實。

銘心覺得她特別疲倦,精神不夠集中,別人也許看不出來,她自己認為失水準。

偷偷年輕男記者對漂亮華裔海軍中尉發生極大興趣,釘住問個不休。

「理論上說,遇到戰爭,你也需奉召出征?」

「是甚麽促使你從軍?」

「軍中有否重男輕女現象?」

「你與花木蘭有否相似之處?」

累壞了夏銘心。

到最後,他還留下了名片,「有空喝杯咖啡。」

銘心忽然明白為甚麽有些明星要打罵記者。

八小時後收隊,銘心松下一口氣。

乘卡車回故園,銘心在座位上盹著,忽然聽到尖叫聲,呵,是卓元華,銘心沒抓緊她,她自屋頂滑下,一朵殘花似掉落地上,鮮血濺出。

銘心悸怖地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司機說,「到了。」

銘心連忙道謝,跳下車子。

傭人殷勤地開門給她,大概已經聽到昨夜的事,態度不一樣。

管家迎出來,低聲說:「元華憩睡,沒事了。」

銘心一邊頷首一邊揉眼睛,走到樓上,脫下靴子,本來想去同元聲說幾句話,可是,看到床褥,說不出眷戀,她身不由己地倒在床上,臉朝下,很快失去知覺。

半明半滅間也略覺遺憾,有許多事來不及做,醒來再算吧,醒不來,也只好算數了。

她嘆息一聲,閉上眼睛。

銘心沒聽見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一聲。

「夏小姐。」那人等半晌,不見迴音,門虛掩著,他很自然可以看到她和衣倒在床上,已經熟睡,靴子可愛地八字撇在地下。

啊,累到極點,像個孩子似昏睡過去。

他輕輕離去。

接着,卓元聲來了,他可沒有那樣客氣,一邊叫一邊推門進去:「銘心,銘心。」

看到她躺在床上,也不避忌,索性坐在床沿,凝視她曬紅了的臉頰。

他鼻端嗅到鹽香,抑或,那是汗的味道?

不知為甚麽,他同她說起國語來,「好好一個女孩子,當兵去,弄得似難民般回來。」

說得雖然不好,卻不難聽得懂,原來他也會說一兩句,來上課不外是為着接近夏銘心。

見她的手落在床邊,他替她扶好。

「稍後見你。」

他輕吻她的手指尖。

夏銘心可是一點也不覺得,繼續尋她的好夢。

卓元聲走過書房,聽見有人叫他:「元聲你過來一下。」

「是,大哥。」

他走進書房坐下。

「我與父親談過。」

「他怎麼說?」

「叫元華回到他身邊去。」

元聲急了,「元華已經飽受刺效,不如留下她在這裏休養。」

「我也這麼勸說。」

「父親有無接受你意見?」

「你不認識他嗎?」

元聲頓足。

「元華後日起程。」

「元華在高壓下更加難以痊癒。」

「還有,父親建議斛雇夏小姐。」

「甚麽?」

「給一個外人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人家來了一個月不到。」元聲抗議。

「我們會補償她。」

元聲賭氣,「你自己同她說。」

書房內靜寂良久。

元聲問:「還有其他事嗎?」

「父親叫你注意花費。」

元聲嘿聲冷笑起來,「這是做卓家子唯一樂趣,若果他連這點也不想施捨,那麽,我索性離家出走好了。」

他頭也不回離開書房。

第一天一早,銘心在圖書室等她的學生。

有人輕敲門。

她抬起頭來,一時沒把那瘦削的面孔認出來,但隨即看到了他的拐杖,啊,是卓元宗。

銘心站起來。

他也要到這個時候才看清楚她:毛毛鬢角,頭髮彷彿天然鬈曲,小小圓面孔上一雙寶光燦爛的大眼睛,穿着白襯衫卡其褲,有異於一般庸脂俗粉。

她那和煦的笑容直似清晨第一絲陽光,相信這是元聲來上課的原因。

「你好,請坐。」

她的聲音十分清脆活潑。

他輕輕坐下來,本來要同她說辭退的事,補償支票也已經寫好放在口袋裏,但是忽然開不了口。

為甚麽要叫她走呢,她是故園內難得的一股清新氣流。

他也貪圖她的笑語聲。

卓元宗改變了主意。

忽然聽得夏銘心問他:「你也來上課?」

「我想學成語故事。」

銘心略覺意外,「你的中文程度如何?」

「會說會聽,略看得懂報紙頭條。」

「同元聲一樣。」

「是嗎!」他微笑,「元聲那樣說?」

背後傳來元聲懶洋洋聲音:「閑談莫說人非。」

大家都笑了。

卓元宗忽然覺得不好意思,藉故離去。

銘心看着地的背影,他明顯帶病,可是人家不說,她不會問。

元聲有點緊張,「他同你講甚麽?」

「才說一兩句話,你就來了。」

元聲放下心來,他把臉趨近銘心,「中尉,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子。」

「我下月升上尉。」

銘心剛想調侃他目光淺窄,看到門外人影一閃。

卓元華站門外躊躇,旁邊還有元心。

圖書室里忽然擠滿了人。

元聲先開口:「元華,你不想回去就不要走,已經成年,海闊天空,大可自主。」

咦,是家庭會議嗎,銘心不便插口。

元華卻沒有反抗的意思。

「咄,大不了脫離家庭。」

元華終於說:「我自願回去。」

「這樣一來,你更加沒有自由。」

元華苦笑:「也許我需要的不是自由。」

元聲握住她的手,「先爭取自由,你才會知道你要的是甚麼?」

元華看着大弟,「我害怕。」

「怕甚麼?」

銘心也想聽。

元華的聲音輕得像遊絲一樣,「外邊,天那麽高,地那麼大,我沒有收入,我不僮煮飯收拾……」

銘心發豈,卓元華擁有一切,卻欠缺勇氣。

元聲猶自勸大姐:「你看夏銘心不是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你也可以。」

「她——」元華的口氣像是把夏銘心當另外一種生物。

銘心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這時,管家進來說:「元華,你來看,還需要收拾甚麽。」

元心陪姐姐到樓上去。

元聲惆悵,「大姐實在太懦弱。」

銘心仍然不置可否。

元聲責備:「上尉,你應該拔刀相助。」

「回家休養也是好的。」

「你知道甚麽,」回去等於禁足。」

「你不是一直反對元心竟夜不歸嗎。」

「元華不同,自從母親去世後她一直精神恍惚,治療過一個時期。」

銘心明白了。

「你呢,」他轉過頭來,「你可為生活擔心?」

「任何人都會感到壓力,可是天無絕人之路,讀書有獎學金,畢業後找工作。」

「你不怕跌倒?」

「怕!多痛多醜,可是有甚麽辦法,只得跌倒爬起。」

「講得好。」

聽到這番話的還有卓元宗,他剛剛經過門口。

下午,元聲出去辦事,銘心走到花園,看到他用水彩寫生。

剛想退下,元宗卻說:「願意做模特兒嗎?」

「我?」

「是,請坐到石凳上,半側着身便好。」

銘心索性背着他。

她說故事:「某位太太,家中一直懸掛一幅祖父母的老照片,一日,鏡框髒了,她除下拭抹玻璃,誰知鏡框底面跌開,她發覺底層三夾板朝里一面是張油畫,畫很醜,她好奇,拿到古玩店去鑒定。」

連卓元宗都好奇了,「是一幅名畫?」

「是,是一幅值五十萬美元的勃拉克,那位女士不勞而獲。」

「真值得慶幸。」

銘心忽然提醒他,「今晨,你彷佛有話要對我說。」

「我已經說了。」

銘心問:「不是要解僱我吧。」

卓元宗不動聲色,這個女子冰雪聰敏。

他只答:「你太多心了。」

「我並非一個多嘴多事的人。」

「看得出來。」

片刻,銘心覺得肩膀有點僵硬,她問:「可以動嗎?」

「畫好了,請你指教。」

銘心過去看,只見藍色調子水彩畫內的她孤零零坐在石凳上,四周圍嫣紅奼紫,可是畫中人卻無限寂寥。

銘心吃驚,真沒想到她如此孤寂,卓元宗捕捉了她該剎那心緒。

「怎麼樣?」

銘心不語。

「下次,希望可以畫你的正面。」

「你也彈小提琴?」

他意外,「噫,我關在儲物室內密練也被你聽見。」

銘心笑了。

她拍拍衣服,回到屋內。

魯媽正在插花。

她說:「大小姐要回去了。」

銘心點點頭。

「元華自幼聰明,所以多煩惱。」

銘心不出聲。

魯瑪說下去:「似我這種粗人,只知道一日一日生活下去,逆來順受,哪裏有想過對抗。」

銘心坐下來,用手托著腮,「魯媽你說得對,家母辭世,我自幼覺得悲傷天經地義,更加要努力做人,莫使她挂念。」

魯媽大奇,「夏小姐你是讀書人,居然也聽天由命。」

銘心回憶說:「那時受親友歧視欺侮,亦當世情原應如此,並沒有特別難過。」

「現在呢?」

「都沒有來往,更加沒有生氣機會。」

魯媽忽然明白了,「你這叫做豁達。」

銘心感慨,「誰知道,也許因為笨。」

元心在身後問:「窮人是否特別受氣?」

銘心笑,「你問這個干甚麽?」

魯媽也說:「你永遠不會知道。」

元心坐下來,邊吃雪糕邊說:「人一窮就會吃苦。」

銘心微笑,小小姐也不是不明白人情世故。

魯媽已經捧著花瓶出去了。

元心天真地問:「下一站,你是否到別家去教書?」

銘心忍不住調侃她,「我們窮人心思都特別慎密,家教不過是臨時工,我已正式申請了優差,不過趁空檔來你家過渡,你不用替我擔心。」

元心只說:「噢。」她也聽出廈銘心正諷刺她。

銘心說:「快來上課,還等甚麽。」

接着一個星期內,元華走了,元聲牢騷多多,元心晚晚出去跳舞,在這種困難的情況下,夏銘心都教會元心講普通會話。

「你好嗎,天氣還不錯」,「你氣色好極了,我們有空一起喝茶」,「立法會的氣分緊張,你怎麼看」,「功課太忙,我沒空打球」……

每日傍晚,銘心有不可抑止的衝動,要走到花園去看卓元宗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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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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