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傅琳琳不相信老天會如此對待她，就在她採訪台北一家知名餐廳的老闆時，仇磊竟然正在這家餐廳用餐。他不是單獨一個人，她知道他的同伴也就是他一向合作的導演高品隆，她需要地洞……她真的需要一個地洞。

仇磊也看到了傅琳琳，當他看到她拿着紙筆，桌上並且有錄音機時，他大概知道她是在工作，對她投以不屑的一眼，他已無心享受美食。

「看到仇人了？」高品隆開玩笑。

「她在那裏。」

「誰？」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瞧了，既然仇磊都提了。「是誰叫你表情那麼不悅？」

「傅琳琳！」仇磊冷冷的吐出這個名字。

高品隆看向傅琳琳。她真的是一個美麗，脫俗、清靈的女人，看起來像是在做訪談，她的態度落落大方又挺專業的，很能贏得對方的好感。

「還水火不容？」高品隆問。

「勢不兩立。」仇磊回答。

「什麼深仇大恨？」

「品隆，你不了解，她真的……她居然敢再找上門，還一副自己有理走遍天下的坦然，更過分的是，她想打我！」他斜睨向傅琳琳那邊。

「這麼刺激？！」

「你叫這情況刺激？」

「仇磊，如果你們之間沒有半點吸引力，對彼此沒有任何感覺，這種強烈的火花有可能繼續燒嗎？」高品隆頗有含意的一笑。

「我們憎惡彼此！」

「真是憎惡嗎？」

「即使冒着可能被你告違約的風險，高品隆，我會罷拍哦！」仇磊火大的強調。

「你們一定有些美好時光。」

「別害我笑掉大牙了。」

「仇磊，當尋人新聞沒有播出之前，當她還是失憶的時候，你們沒有一點點愉快、歡樂，充滿了溫馨的片刻？」高品隆勸道：「她看起來甜美、可人，你不必把她當蛇蠍。」

「她演技很好！」

「你一定要這麼認定嗎？」

「品隆，難道你建議我和她做朋友？」

「她看起來真的很棒！」

「又一個被女人外表給騙了的可憐蛋。」仇磊非常輕蔑的眼神。「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下，她一定很樂於認識一個大導演。」

「你願意嗎？」高品隆倒是躍躍欲試。

「你真的想認識她？」

「如果你不介意。」

但是他介意，他是真的介意，雖然他認識、接觸的女性那麼多，可是傅琳琳是第一個令他產生那麼多感覺與情緒的女人，那兩、三天……他真的是很快樂，沒有一個女人給過他那些快樂。

他起身。「我有點事。」

「慢慢來，別急！」高品隆會意。

仇磊和這家餐廳的老闆也熟，所以他以一派輕鬆、自信的步伐，走到了他倆的桌邊。

「接受採訪？」他看着老闆。

「博小姐所屬的這家雜誌想要介紹我的餐廳。」

「那她真是訪問對了人，傅小姐，真巧，在這裏碰上你。」他轉向傅琳琳。「上次你提到的專訪……我們一直找不到機會完成。」

「我還在安排時間。」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現在有空。」

「可是——」

「我剛說的已經都差不多了。」餐廳老闆很善解人意。「只要再給你一些資料，我相信你就可以完成這一篇專訪。」

「謝謝你。」除了謝謝，傅琳琳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這會兒她只能任由仇磊擺佈。

「傅小姐，我們走吧！」仇磊「愉快」的說。

「去哪？」她忍耐的問。

「做專訪啊！」

壓根兒沒有想到仇磊會把她帶到餐廳的後面巷子來，這裏凌亂、堆滿了雜物，而且還有一些待處理的垃圾，她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想要羞辱她也不必用這種方式。

仇磊稍早經過廚房時向餐廳的大廚要了包煙，看來他一定和這家餐廳上上下下的人都熟，八成是常客，搞不好還有占股份投資呢！

抽著煙，仇磊的態度看起來高傲，一副想把她踩在腳底似的，完全沒有給她好臉色。

「專訪可以開始了嗎？」傅琳琳故意問，不想居於弱勢。

「這輩子你就別作夢！」

「那你把我帶到這裏來有什麼用意？」她忍住氣。「我在工作，仇先生！」

「博小姐，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你就有氣！」仇磊很坦白的說，大口大口的抽著煙。

「那你可以不要看我。」她笑笑的回答。

「沒辦法，台北就這麼小！」

「但你總知道視而不見這句成語吧？」

「傅琳琳，我比你更想做到視而不見，可是一想到你是怎麼要我、戲弄我，而我又像是白痴似的信了，那股氣……」他把煙蒂一彈，臉色更壞。「我就平靜不下來！」

「我已經無話可說。」

「而我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仇磊信奉以牙還牙。「你欠了我！」

「仇磊，我還是無話可說。」她已經不想再向他解釋什麼或是證明什麼。「如果金錢能解決問題，我願意付你錢。」

「傅琳琳，你居然敢和我談錢？」

「那你要什麼？精神的補償？自尊的滿足？」她一嘆。「我能做什麼嗎？」

「你真的想補償？」

「我想！」

「我叫你做什麼……你都肯？」他本來沒有這意思，但既然她說出口了，他開始認真的思考這個可能性，有沒有什麼方式可以消他的怒氣，又可以讓他對她……不再有感覺。

「我當然不是什麼都肯，做得到的我才做。」傅琳琳可沒有喪失心志，什麼都答應他。

「你以為我會叫你做什麼？」

「我哪知道！」

「但原則上，你願意照我的話做？」

「仇磊，你覺得我欠了你，雖然我不這麼認為，但既然你說了，那就你說了算，我願意在合理的範圍之內去補償你，所以……」她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你有什麼念頭就說吧！」

「好，爽快！那我決定放歐巴桑一個月的假。」他目前只能想到這個。

「歐巴桑要放假和我有關？」

「你來代替她。」

「我……要我代替歐巴桑？！」傅琳琳真的是目瞪口呆，怎麼也沒有想到。「仇磊，我有工作，我白天是要上班的。」

「你可以下了班之後來。」他笑得好得意。

「但是……」她為之氣結。

「難道歐巴桑做的那些事你做不來？還是你太高貴了而不屑做？」仇磊激她。

「上了一天班，我會……很累。」

「哪一個人不累？但多少女人是一下了班就往家裏趕，然後洗衣、做飯、帶小孩、收拾家務，夜裏還得應付老公，傅琳琳，我可沒有要你犧牲得如此徹底。」他冷冷的笑。

傅琳琳只是狠瞪他。

「而且我也不是要你做一輩子，只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而已。」他一副自己很有良心的樣子。

「有周休嗎？」她冷冷的問。

「星期天放假。」

「只要一個月？」

「除非你想延長。」

「然後我就不欠你了？」傅琳琳和他一樣冷漠的說。延長？！她腦袋又不是長了瘤，然後神智不清。「即使日後再不幸見到我，你也不會把我當仇人看？」

「一切一筆勾銷！」他大方表示。

「什麼時候開始？」

「你這麼急？」

「愈早開始、愈快結束。」

「明天。」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但是明天開始她就又回到他的生活里，他怪她、氣她、厭惡她，可是他又放不下她。

「好，速戰速決！」她很有氣魄的答應。

「傅琳琳，你不要小看了歐巴桑的工作，而且你不見得做得來、做得好。」他損着她。

「做不好又怎樣？我又沒有領你的薪水，你想扣我錢也扣不到。」現在輪到她得意了。

「傅琳琳，總有方法……」他一臉沾沾自喜的表情。「我總能從你身上討回來的。」

沒有再說半個字，傅琳琳先沖回餐廳，抓起了自己的皮包和桌上的錄音機、紙筆，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高品隆先看着這一幕，然後再看到仇磊懶洋洋的走回到他們的桌子，臉上還有笑。

「你……」

「搞定了！」仇磊得意不已。

「她看起來……很不爽。」他含蓄的說。

「目前看來，我贏了。」

「但是，最後的贏家不見得是你。」高品隆保留的說道：「你千萬不要得意太早。」

「你到底是哪一邊的朋友？」仇磊一哼。

「我看王牌還在她手上。」

「你居然會答應？」

「琳琳，是之前的短暫失憶造成你現在的秀逗嗎？」夏倩瑜的話更毒。

傅琳琳沒有反駁，從她一衝出餐廳，她就急Call白亞絲和夏倩瑜到顧德民的PUB來和她碰面，這一會兒如果沒有手帕交、死黨陪她一起渡過，她真的會去跳河。

「你可以拒絕！沒有人可以強迫你去做什麼歐巴桑。」白亞絲很憤怒的說。「那傢伙以為他是誰？大明星了不起啊？」

「琳琳，你沒有欠他，你根本不必鳥他！」夏倩瑜也義憤填膺。「仇氏集團的接班人又怎樣？」

傅琳琳無言以對。

「我和倩瑜去找他。」白亞絲突然道。

「亞絲，你們去找他做什麼？」傅琳琳整個人一震。「你們是嫌麻煩還不夠多嗎？」

「我們去教訓他！」她火大不已。

「亞絲，我們憑哪一點去教訓他啊？」夏倩瑜比較理智。「是咱們琳琳自己點頭的，我沒聽到人家威脅或是利誘她，我們有什麼道理上門去找他理論嗎？要想清楚哦！」

「你真要看琳琳去當免費的歐巴桑？」

「我也不想，我想琳琳自己也不想，那麼……」夏倩瑜的雙肘靠在桌上，正色的看着傅琳琳。「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我只是想解決這件事。」她後悔的大吼。

「當免費歐巴桑？！」

「他要我這樣做啊！」

「你可以叫他去死。」白亞絲很乾脆的反應。

「亞絲，那樣情況只會更糟。」

「你啊……」白亞絲一副傅琳琳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心虛什麼？」

沉默了一會的夏倩瑜，突然之間表情變得非常嚴肅、緊張，她瞪着傅琳琳。

「那顆石頭呢？」她焦急的問。

「什麼石頭？」

「七彩幸運石。」

恍然大悟後，傅琳琳才想起已經好一陣子沒有想到這顆石頭。「本來我一直放在皮包里，這次回車禍現場找回皮包之後，我就把石頭放在擱內衣的抽屜里了。怎麼？你問這有什麼特別意思嗎？」

「琳琳，早巳過了一百天吧？」

「一百天又怎樣？」

「你忘了那個傳說？」

「什麼傳說？」

「只要隨身攜帶超過一百天，那麼愛情與幸運就會降臨。」夏倩瑜敲了下她的頭。「你猜拳猜贏了，七彩幸運石在你那哪！」

傅琳琳馬上一臉的自嘲之意。「那在我身上八成是不靈了，你要不要把石頭拿去？」

「琳琳，大家都靈的。」

「亞絲，那你看看我現在的情形……」她指了指自己。「我像是找到了愛情，並且幸運圍繞在我身旁的樣子嗎？我像嗎？」

「仇磊……」夏倩瑜欲言又止。

「你提他做什麼？」傅琳琳兇巴巴的問。

「會不會……是他？」

「他？！」白亞絲率先大呼小叫。「倩瑜，你是說……琳琳的真命天子是他？是這個想把琳琳當成免費歐巴桑的傢伙？」

「我——」她還來不及回答。

「夏倩瑜，真虧你是我的好姊妹，你居然會把我和仇磊連在一起，居然會認為我和他有可能？你一定是吃到了岑美倫的口水，信了她的胡言亂語，我馬上回去把那顆什麼幸運石傳給你！」傅琳琳完全不顧氣質、修養的大叫。

顧德民走了過來。「這裏沒事吧？」

「顧德民，把這個女人拖出去斬了！」她指著夏倩瑜。「有事我負責。」

「琳琳，你醉了嗎？」

「我只是氣瘋了！」

「失去理智……」顧德民很成熟、世故的說。「所以我聽聽也就算了。」

「顧德民，宰了她！她完全不顧姊妹情！」

「琳琳才瘋了。」夏倩瑜搖頭。「歇斯底里！」

顧德民絕對是個聰明男人，他知道這時候最好走開。這裏沒有他的事，她們女人之間的爭執，她們自己會搞定。

他一走開，傅琳琳更是又怒又悲。「難不成天要亡我？我是眾叛親離？」

「琳琳，仇磊真的那麼差嗎？我記得你剛剛恢復記憶時，對他可是……充滿了感激。」白亞絲慢慢傾向夏倩瑜那一邊。

「現在不同了。」她眸子裏載滿了不能諒解與憤怒。「他像只瘋狗！」

「瘋狗？」夏倩瑜怕怕的表情。

「莫名其妙又會亂咬人！」傅琳琳賭氣道：「什麼七彩幸運石？我才不信！」

「琳琳，話別說得太早。」

「我就是不信！」

不知道仇磊從那裏臨時找出那麼一堆臟衣服，他還不准她用洗衣機洗，說是會把衣服洗壞，規定她要用手洗。

這也還可以忍受，而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住的別墅，大理石地面居然可以到處是泥土印，當然，他不讓她使用拖把，硬要她跪着一塊一塊的擦，說這樣才會真正的乾凈、才像是在擦地。

傅琳琳不相信他會這樣對待他家的那個歐巴桑。之前她注意過，他對歐巴桑很客氣、很有禮貌，就好像歐巴桑是他家的一分子，但現在……

把濕布往地面上一扔，她不接受這種虐待，這擺明了是一種折磨。

「我知道拖把在那裏！」

「我也知道，但是拖把只會讓地面更臟。」仇磊趾高氣揚的說。

「歐巴桑就用拖把。」傅琳琳據理力爭。

「她有風濕性關節炎，你有嗎？」

「我可以把拖把擰得很乾再拖地。」

「傅琳琳，你好像沒有資格挑三揀四的。」仇磊提醒她。「我又不是叫你用舌頭把地上舔乾凈，只不過是要你認真一些的跪着擦地。」

「但你還不讓我用洗衣機！」

「歐巴桑有富貴手，你有嗎？」

「如果歐巴桑有那麼多的毛病，你為什麼還要僱用她？」她氣不過的說。

「我高興。」

「你擺明在整我！」

「你要出爾反爾嗎？」

「我會信守我的承認，可是……」她衝到他的面前。「你也不能欺負人。」

「原來，傅琳琳小姐除了偶爾會失憶之外，還是個嬌生慣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女。」仇磊故意遺憾道：「你知道大門在哪裏。」

「你想把我逼走？」

「我幹麼這麼無聊？」

「仇磊，本來我對你只有感激、只有欣賞——」傅琳琳脫口而出。

「少灌我米湯！」他阻斷她的話。

「好！」她把牙根一咬。「還有什麼事？」

「把玻璃擦一擦。」

「還有呢？」

「弄些宵夜！」

「你還要我弄宵夜？」傅琳琳這下真的被難倒了，家事她還可以勉強應付，但是烹飪這門學問，她連入門都還沒有。「仇磊，你這裏最好是有泡麵，不然你什麼宵夜都吃不到。」

「有，泡麵在櫥櫃里，還有問題嗎？」

「沒有。」她甜甜一笑，決心不能被他擊倒。「如果沒有其他交代，我要去忙了。」

「你去忙吧！」仇磊大手一揮，心中感到無比暢快。原來報復的滋味這麼美。

而為了賭一口氣的傅琳琳，也真的用雙手洗了那一件又一件的臟衣服，也真的跪下來擦過那一塊又一塊的大理石，汗水不只佈滿在她的臉上，還滴落到她才擦拭過的地方，但她撐住了。

仇磊則在客廳享受高級音響帶來的音感，與那無與倫比的音樂饗宴，「歌劇魅影」里的每一首歌都是膾炙人口、扣人心弦，令人百聽不厭的，這強烈的對比……令傅琳琳想要殺人。

忙到十一點多，傅琳琳總算把仇磊交代的事都做完，她一身的臭汗、一頭的亂髮，殺氣騰騰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要不要驗收一下？」她平靜的說。

「不用了，就算你今天做得不理想，但我相信你會慢慢改進的。」他心胸寬大的道。

「謝謝你！」她從牙縫進出話來。

「我的面呢？」

「泡好了。」

「你沒在裏面加其他東西吧？」

「你怕嗎？」她笑着反問。

「我相信你不是心狠手辣型的女人。」仇磊故意什麼都不怕的說。

「我可以離開了嗎？」她又問。

「你要怎麼回去？」

「那是我家的事！」

仇磊本來是想送她的，他真的很想。但是如果他心軟的送她回家，那以後……也不必再談什麼報復了，她一定會吃定他。

「那慢走了！」他比了個「請」的手勢。

「祝你有個好夢。」她像是詛咒似的，不是真的在祝福。「這年頭愈好的夢，通常愈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出現在夢裏。」

「謝謝你。」

傅琳琳拖着腰酸背痛、疲憊不堪的身體走出仇磊的別墅，而今天才是第一天，這一會，她很希望自己是個大胖子，那她就可以順便減肥，偏偏，她已經低於一般標準的瘦，勞動對她沒有幫助。

大門一關上，仇磊差點被一股濃濃的自責感淹沒，他一陣心痛。傅琳琳應該有開車來吧？但她的車子已經修好了嗎？她有交通工具回去嗎？

煩惱。

焦慮……

仇磊最後把那碗他一口也沒吃的泡麵倒到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