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不見正印,故問阿姨,「她人呢?」

「打過電話來說不回家吃飯。」

「到什麼地方去了?」

「說是找一個人。」

天。

真的幹起來了。

阿姨好奇地問:「找誰呢?你可知道?」

寧波只得笑着安慰阿姨:「她的玩藝兒層出不窮,你別理她。」

「快考大學了,也不見她着緊書本。」

電話鈴響了,寧波去聽。

「寧波,我在球場訂票部,你馬上來與我會合。」

「正印,我剛打算陪阿姨吃晚飯。」

「限你二十分鐘到,否則絕交。」電話叮一聲掛斷。

寧波只得咬着麵包出門去。

正印站在訂票處等。

寧波訝異問:「這種時候還有人辦公嗎?」

「你替我進去問,G排左起第三號是誰的票子。」

「喂,失心瘋了,這怎麼問,買票的可能是任何人。」

正印冷笑,「說你不懂就不懂,這次售票只限會員,一定有姓名電話地址。」

「你自己為什麼不問?」

「我怕難為情。」

「呵,這敢情是說我麵皮老。」

「我太緊張,怕問不出因由。」

「好好好,讓我試一試。」

寧波推門進去。

一個年輕人抬起頭來,「小姐,我們已經下班了。」

寧波連忙賠笑,「有一件為難的事情請多多幫忙。」

年輕人躊躇了,他從來沒有拒絕過那麼清麗的面孔。

「今天的球賽——」

「麥根萊輸了那一場?」

「是是是,我有一具望遠鏡,被G排左三個位子的觀眾借去了,竟沒有還我,我想知道他是誰,好討還。」

「觀眾姓名是保密資料。」

寧波低下頭,「望遠鏡借自哥哥——」可憐得不得了,卻欲語還休。

「他很兇?」

寧波皺起眉失,小鼻子急得發紅。

「讓我想想法子。」

年輕人按動電腦鈕鍵,「嗯,G3的購票是朱牧民,電話二二0三八,住宅龍森路三號。」

寧波長長鬆口氣。

那年輕人忽然明白什麼叫作助人為快樂之本。

「謝謝你。」寧波欲轉身離去。

「小姐。」他喚住她。

「什麼事?」

「小姐,防人之心不可無,假如他要交還望遠鏡,叫他在公眾場所見面,切勿進他的屋子,上他的車。」

「是,」寧波感動了,「請問你尊姓大名?」

年輕人笑,「我叫黎智強。」

「謝謝你,黎智強。」

寧波才出門,就被正印拉住。

她想調侃她兩句,忽然發覺正印眼神憔悴。

寧波輕輕問:「這是幹嘛?」

「他叫什麼名字?」

「票子售予朱牧民。」

正印重夏一次,「朱牧民。」

「但是出席的不一定是朱牧民本人,票子可能轉讓給別人了。」

正印抬起失看着天空,「我明白,」她握著拳頭,「我會找到他。」

十分湊巧,天色本來明暗,這時颳起一陣風,把正印的長捲髮往腦後吹,露出她美麗的小面孔,她的表情如復仇女神一般,悲愴、堅決。

寧波知道她已經著了魔。

「來,寧波,我們打電話給他。」

「我又冷又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我們不適合亂拔電話到別人家去。」

正印剛想開口,寧波又截停她:「不,也不可以上門去按鈴,先回家去,明天再做打算。」

那一晚,正印什麼話都沒有說。

半夜,寧波醒來,聽到鄰房悉里索落,正印顯然還在活功,她輕輕敲了敲牆。

一會兒,正印過來了。

寧波輕輕問:「睡不着?」

「我做了一個夢,在節日之夜找一個人,滿街滿巷地毯式尋搜他,天空上有燦爛煙花,通處擠滿了人,我高聲喚他的名字,直至喉嚨沙啞——」

「最終找到沒有?」

「沒有,夢醒了。

可憐的正印。

寧波喃喃道:「放焰火,是元宵芾啖?」

「不,」正即答,「我明顯地覺得身在外國。」

寧波看着她,「照說,你不應覺得寂寞。」

正印苦笑,「我只得你一個朋友罷了。」

「那麼多男生追求你!

「他們不算,他們在玩一個遊戲,我是勝出者的獎品。」

「既然你這樣看這件事,可否退出?」

「正如你說,寧波,我是個寂寞的人,我不像你,我比較不會處理孤寂。」

「去睡吧,明天我們還要找那個人呢。」

正印回房間去了。

過了許久,寧波才熄掉燈。

第二天,她倆鄭重商量如何與朱牧民聯絡。

「不如清心直說。」

「怎麼講?」

「『你在球賽中坐G排三號位子嗎?我想認識你,與你做朋友。』」

「要就快點做,不然他會忘記到過球賽。」

「去撥電話。」

正印跳起來,「不,你替我。」

「正印,別退縮,尋人者是你。」

「寧波,再幫我一次。」

寧波推無可推,只得微笑,挺身而出。

「朱牧民先生在嗎?」

「請等等。」真好,沒問是哪一位找,少女的她最怕報上姓名后對方又說要找的人不在。

一會兒有人來聽了,聲音不對,比較蒼老,「喂,我是朱牧民。」

「朱先生,你昨天可有去看球賽?」

「我沒去,票子給我兒子了。」

「我可以跟令郎說幾句嗎?」

「你是誰?」

「我叫江寧波,朱先生。」

「你可是他同學?」

「噯噯噯。」

「漢聲今晨出發到倫敦升學,你不知道嗎?我們剛從飛機場回來。」

寧波的心咚一聲沉下去。

「有地址嗎?朱先生。」

「攝政公園三號之二二五。」

寧波馬上記下來,道完謝,她掛上電話。

正印一直在她身旁聆昕,聞言只低下頭黯淡地笑。

寧波搓着手懊惱地說:「早知,該昨晚撥電話。」

正印站起來,掉過頭安慰寧波,「他也不會改變到倫敦升學的主意。

寧波衝口而出,「對,沒有緣分。」

「你相信緣分?」

寧波苦笑,「除此之外,信無可信。

「他叫什麼名字?

「朱漢聲。」

過兩天,寧波靜極思動,帶一籃矜貴水果,找上朱家去。

整條龍森路都是獨立小洋房,來開門的是一位老傭人,朱先生獨自在家,寧波認是朱漢聲的舊同學。

朱牧民是一名退休的鰥夫,平日生活十分清靜,見到有訪客,非常歡迎,與這名懂事的少女絮絮談個不休。

他甚至取出照片簿子,與寧波一起欣賞。

「你看,漢聲自幼是個小胖子。

這是朱漢聲。

寧波一喜,那麼,那天看球賽的不是他。

正印怎麼會喜歡胖子!

即使只是驚鴻一瞥,寧波都肯定正印看到的是一名英俊小生。

看樣子G三號的票子轉了又轉,轉了又轉。

寧波這一坐,坐到下午五點。

那天晚上,她打了一個電話給掇政公園的朱漢聲。

「我想知道,那天的球賽,你的票子交了給誰?」

胖子多數好脾氣,朱漢聲也不例外,他想半天,「我順手交給一個朋友。」

「他是誰?」寧波追問。

「你是誰?」終於起了疑心。

「我是你的朋友江寧波。」

「我好像沒有姓江的朋友。」

「你貴人善忘。」

「想起來了,票子始邱珠英了。」

「女生?」又斷了線素!

「是,是我表妹的朋友。」

「可以給我邱小姐的電話嗎?」

「女生找女生,沒問題。」他報上電話地址。

「謝謝你小胖子。」

她連他的昵稱都知道,可是他偏偏想不起她是誰。

寧波這次學了乖,問正印:「你還要不要找那個人?」

「要,」停一停,「你有什麼線索?」

「他跟別人有什麼兩樣?」

「這是一種感覺,我不能用言語表達。」

「找到了,恐怕也不過是那麼一回事,那麼一個人。」

正印笑,「可能,不過尋找過程是種樂趣。」

寧波抬起頭,「是嗎?為什麼我不覺得?」

「因為你還沒有看兄他。」

寧波找到了邱珠英。

邱小姐已經進了大學念經濟系,為人大方成熟,不介意詳細敘述那張票子的來龍去脈。

——「我自漢聲手中接過票子,隨即把它捐到教會作為抽獎用途了。」

「什麼教會?」

「宣道會北角堂。」

看樣子還得多找一站。

可是教會的負責人卻說:「我們沒有記錄,幾乎每一個月都有青年聚會活動,我們不知由哪一位弟兄姐妹抽得獎品。」

「由你抽獎嗎?」

「不,由胡衍禮弟兄負責抽獎。」

「我可以見他嗎?」

「他在讀經班。」

寧波見到他,立刻知道無望,原來胡弟兄已是八九十歲的老人,雖然耳目聲均算健康,但想必不會記得什麼人抽獎得了那張球票。

果然,以下是他的對白:「票子?不用買票,天國的門毋須憑票入內,可是,也不是每個嘴裏喊主呀主呀的人都可進天國,你需做到信、望、愛,這位小姐妹,明白嗎?」

江寧波必恭必敬地說:「是,明白。」

線索至此,完全中斷,北宣教會十分興旺,起碼擁有數千名教徒,這張票子好比泥牛入海,無處可尋。

算了。

以邵正印的性格,不出一個月,就會忘記這件事。

可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正印一直到新年還對那個人印象深刻。

「你猜他結了婚沒有?」

「一頭霧水。」

「他會不會也在找一個人?」

「費人疑猜。」

「他的名字叫什麼?」

「就是他。」

——二十四歲時——

寧波與正印連畢業照都不打算拍,考完試留下地址讓學校把文憑寄去就忙不迭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將來,會不會後悔?」正印有疑問。

寧波答:「如果有什麼抱怨,租件袍隨便叫哪位攝影師補拍一張照片好了。」

「六年大學生涯就此結束。」

「恭喜你,你已是碩士身分。」

正印用手托著腮,「我已經老了,用青春換文憑,真划不來,讀得膩死了,多留一天在這間宿舍就會發瘋。」

「英國的天氣的確不大好。」

正印說:「你還有小胖子接送——」

「胡說,」寧波鄭重其事地闢謠,「我從不差遣小胖子,我十分尊重他,他不是觀音兵。」

正印怪同情地看着小表姐:「那你更一無所獲了。」

「咄,我有管理科碩士文憑,回去準備大殺四方。」

「且莫殺氣騰騰,爸說起薪點才幾千塊。」

「凡事總有個開頭,我不怕。」

「我怕,」正印看着宿舍窗外綠油油草地,「我怕成為社會人海芸芸命生中一名。」

寧波提醒她:「走之前,你最好見一見余仁邦,把事情交待清楚。」

「我借他的參考書全還清了。」

「你只欠他參考書嗎?」寧波語氣訝異兼諷刺。

「自然。」正印理直氣壯。

「他的說法不一樣。」

「你幹嘛聽他一面之詞,況且,」正印有慍意,「有什麼話他為什麼不對我直接說,要跑到我表姐後面訴苦。」

寧波過一會兒才說:「他愛你,所以他怕你。」

「他懂得什麼叫愛?」

正印正把一件蟬翼紗的跳舞裙子折起放進衣箱裏。

寧波問她:「你懂嗎?」

正印笑笑,「不,我也不懂。」

寧波摸一摸紗上釘的亮片,「這紗有個美麗名字,叫依露申,英語幻覺的意思。」

正印十分吃驚,「我怎麼不知道,我多粗心!」

寧波長長吁出一口氣,「你我已經二十四歲,卻一次婚都未曾結過,還有何話可說。」

正印安撫她,「要結婚今天下午就可以結。」

寧波自顧自說下去:「幾次三番到巴黎、到威尼斯、到碧綠海岸……身邊都沒有人,真窩囊,真落魄。」

「一有人追,你就窮躲,還說呢!」

寧波訕笑。

「你可記得我們十多歲的時候,有天一起去看網球賽?」

「有一年我們幾乎每個禮拜都在網球場上看男孩子,你說的是哪一次?」

「哈,這次輪到你記性差了。」

寧波電光石火是想到了那件事,靠牆角坐下來,「呵是!那是當你和我都年輕的一個美麗五月早上是不是?」

那個男生叫什麼?胡龍傑、蘇景哲、伍春明、阮迪恩?不不不,不是他們,對,寧波完全想起來了,那個男生甚至沒有名字。

一直記得一個無名氏!

六年了,尚且念念不忘,真是奇迹。

「你猜他在地球哪一角?」

寧波答:「你可以登報尋他:絕望地搜尋某男士,某年某月某日在某球場偶遇后永誌不忘,渴望相見……」

正印不以為然,「這便是強求了。」

「你希望他在茫茫人海中自動浮現?」

「是。」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機會率就稍低,而緣分其實也就是碰機會。」

正印笑笑,這時男女同學已經知道這兩姐妹要走,紛紛過來辭別,她們索性打開房間門,與同學話別,擁抱,交換地址。

當天傍晚,姐妹倆叫了計程車前往飛機場,可是有人的車子早在門口等。

卻之不恭,只得推了計程車。

那位司機是許競飛,電機工程系博士生。

送到飛機場,正印給寧波一個眼色,示意她把他打發掉,那許小生不是笨人,把一切看在眼內,悄悄話別。

「寧波,我叫許競飛。」

寧波訝異:「我知道。」

「勿忘我。」

寧波笑了。

此時此刻,她學藝滿師,收拾包袱下山預備大施拳腳,好在江湖揚名立萬,往後日子吃粥吃飯,看的就是這幾年了,凡心已熾,哪裏還顧得情話綿綿,兒女私情。這許競飛統共掌握不到正確時機,可謂失敗。

「將來一定有見面機會。」

她與他握手道別。

「唏,」正印噓口氣,「總算擺脫了這班海底遊魂。」

寧波笑說:「生兒子有什麼前途,一天到晚追女生。」

轉頭一看,正印已經伏在座位里睡著了。

這,也許是她們最後一覺,往後,便要不眠不休地搏系。

回到家,兵分兩路,寧波的行李跟正印回阿姨家,她人則先去拜見母親。

母親一年前已搬入新居,現在的住所雖稱不上華麗,到底位於中等住宅區,整潔得多,屋寬心也寬,方景惠女士寬容得多。

寧波記得她建議母親搬家那天的情景。

做母親的吃驚,訝異,「你,」指著女兒,「你哪裏來的錢?學費生活費兼乘飛機來來回回不去說它,居然還能替我付首期款子,我可不要用來歷不明的金錢!」

寧波一怔,正印已在一旁笑得眼淚都掉下來。

阿姨勸說:「寧波已儲蓄了好長一段日子,我又幫她投機炒賣,所以存了不少現款,若是來歷不明,怕不只這一點點,你多什麼心?」

寧波這才說:「若不是為了讀書,早三年都可以實現置業願望。」

阿姨接着說:「房產價格在未來十年大約會漲上十倍以上,我打算大量搜刮中小型住宅單位。」

方景惠勸方景美:「你不要太貪。」

方景美笑一笑,「你管你教書,我管我弄錢。」

這一年,房價瘋狂飈升,寧波已經賺了一注。

賺這樣的錢固然可喜,可是寧波希望她能夠在某機構佔一席位,做到名利雙收。

在飛機場迎接她倆的是阿姨。

她對正印說:「你爸找你。」

正印心驚肉跳:「他健康沒問題吧?」

「你放心,他壯健如牛,又離了婚,所以勤於操練身體,狀態猶勝昔日。」

寧波自心底叫出來:難道還打算結第三次?

阿姨說:「我對他說,真想生一兩個兒子呢,現在也是時候了,再拖,來不及了。」

咦,關係已經進化到這般文明,倒是好事。

正印問:「那他找我幹什麼?介紹女同學給他?」

「不,他打算叫你到廠里幫他。」

正印立刻拒絕,「我不要做那種腌贊的小生意,我打算到銀行區找工作。」

寧波在一旁聽着不響。

果然,阿姨斥責女兒:「你一生衣食來自這間猥瑣的小型工廠,怎麼,現在配不起你大小姐了?」

正印噤聲。

寧波打圓場,「正印的意思是,她想到大機構工作。」

阿姨看着寧波,「你呢?你肯不肯幫姨丈?」

寧波笑道:「我求之不得。」這是真活。

「明天就去上工。」

「遵命。」

「現在去見你母親吧。」

母奈家有客人,人客是她父奈。

到了這種年紀,她父親也女胖了,外型看上去較為舒泰,語氣也較為鬆懈,不那麼憤世嫉俗。

最近,文化界重新奠定了他的地位,江某頗受抬舉,他一高興,也不管收入有否增加,已經放開了懷。

父母兩人齊齊感慨地說:「終於回來了。」』

仍然是白襯衫、牛仔褲,一臉稚氣笑容,可是雙目暗暗流露光華,蘊含殺氣,看樣子振翅欲飛,為達到目的也打算付出代價,途中不知打算踩死多少對頭。

「年輕真是好。」母親說。

寧波感慨道:「時間過得那麼快,終身要小跑步才追得上社會節奏步伐。」

她父親笑,「聽了也替你辛苦。」

寧波溫和地微笑,是,她的急進與父母一向有距離。

只聽得父親說:「寧波,多謝你補償母親,她今日總算安居樂業了。」

寧波不語。

氣氛居然有點溫馨。

半晌,寧波站起來,「阿姨在等我呢!」

「你去吧!你運氣好,有兩個母親。」

寧波笑答:「是,我是個幸運女。」

姨丈在等她。

採取疲勞轟炸手段,也不讓甫下長途飛機的外甥女稍加休息,一股腦兒把廠里的煩惱向她傾訴。

說到最後,牢騷來了,「這世上除了至親,無一人可信,寧波你說是不是,笨夥計不中用,精明夥計踩老闆。」

寧波笑笑,咳嗽一聲。

姨丈立刻會意,「對,關於薪水——」他說了一個救目。

寧波一聽,不置可否,自然是嫌低。

街外起碼多十五個巴仙,她早已打聽過了。

好一個姨丈,不慌不忙,立刻笑眯眯地說:「你看我,老糊徐了,竟把去年的行情拿出來講,這樣吧寧波——」

又講了一個數字。

這下子約比外頭多出百分之十。

寧波笑了笑,「什麼時候上班呢?」

「明早八點半。」

正印知道了,對她說:「到這種私人小地方做,記錄在履歷表上敲不響,蹉跎青春,我情願挨老媽痛罵,也要到外頭闖一闖。」

寧波不出聲。

她何嘗不知道這個事實,可是這麼些年來,她在邵家白吃白住,總得回饋邵家吧。

正印看着她,「你覺得欠邵氏是不是?不必,連我都沒這種感覺。」

「你是他們親生,是他們的責任,他們活該對你好,供奉你。」

正印卻道:「這些年來,你也有付出時間精力,作為我母親的好伴侶,給她多少安慰,互不拖欠。」

寧波微笑,「我有我的打算,我一進邵氏,便是副總經理,你在美資銀行,頭一年不過是個學徒。」

正印鞠個躬,「是是,江經理,守為雞口莫為牛後。」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了。

一個月後,正印堅持要搬出去住,她母親忍不住訴苦。

「寧波,你看看你妹妹,硬是要自由,可是住在外頭小公寓裏,又向我借錢借工人借汽車,這算是哪一門的獨立?」

寧波只是笑,人各有志,她就不知多享受邵家的設施,她決定恆久住在邵家做客人。

「家裏有什麼不好?有人煮食有人收拾有人洗熨還有人聽電話,她偏偏要搬出去,才幾十星期,就又黑又瘦。」

寧波把一隻手按住阿姨肩膀,表示盡在不言中。

阿姨也握住寧波的手,「幸虧我還有一個女兒,」想起來了,「對,有朋友沒有?」

「事收未成,不談婚姻,江寧波何患無伴。」

阿姨聽出寧波心中豪情,非常欽佩,「這一代是兩樣子,多讀書真有用。」

寧波仍是笑。

「你姨丈說你經常做到半夜十二點,可有這樣的事?」

「我無處可去,賴在廠里。」

「我罵你姨丈收買人命。」

「沒有啊!命他是不要,給他時間就可以了,廠里帳簿有點復朵,我和會計師往往做到深夜。」

有幾次做到天色魚肚白。

回來淋個浴換件衣裳喝杯咖啡又回廠見客。

寧波沒說的是,會計師叫何綽勉,高大英俊,聰明機智,還有,未婚。

他愛穿白襯衫,可是不穿內衣,每當下班時間一過,他就脫下外套,那白襯衫料子十分薄,貼在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工作有時緊張,會冒汗,袖圈下一遍濕印,加上鬍鬚長得快,下巴儘是所謂「五點鐘陰影」,青色鬚根也增加了男性魅力。

最令寧波覺得可取的是,此人絲毫不覺得他自己長得好,姿勢十分瀟灑。

不過他倆超時工作,卻絕對為公不為私。

兩人之下甚至沒有私語。

在電梯或是公司車上,都維持緘默。

少說話,多做事,是江寧波的座右銘。

邵正印一次看到何綽勉,「嗯,白襯衫。」

寧波笑笑,「令你想起一個人是不是?」

正即感慨,「那幾乎是一個世紀前的事了。」

「真像是不是,成語說的恍如隔世,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和些什麼人約會?」

「有機會介紹你認識。」

某一個下午,寧波買了盒巧克力給正印送上去,按鈴,門打開,是一位男生,只穿一條破牛仔褲,光着上身,見來人是女客,尷尬地解釋:「我以為是送薄餅來。」

寧波揚聲,「正印。」

那小生連忙套上線衫,用手指梳梳頭髮。

寧波說:「我該先撥電話上來。」

「不要緊,我在廚房。」

只穿一件毛巾浴袍。

寧波在廚房與正印談了一會兒。

正印斟杯香檳給她。

寧波勸道:「別太明目張膽。」

「誰也不能管我。」

寧波笑,「那你得管住自己。」

正印放下酒杯,看着寧波也笑,「這些年來,你總是不怕指出我的不是,寧波,你真是我的忠友。」

「謝謝你。」

「可是寧波,你知道我好色。」

「這是人類習性,無可厚非,人人喜歡漂亮的小孩、標緻的異性,加以控制也就是了。」

這時門鈴大響。

寧波抬起頭,「這是誰?」

「送薄餅來。」

才怪,門一開,站在外頭的是正印的母親。

穿着浴袍的正印愣住,「媽媽,你怎麼來了?」

寧波急出汗來,不知什麼地方來的急智,連忙抓起手袋,拉着那男生的手,「那我和湯姆先走一步,阿姨,你和正印先談談。」

「這是你的朋友嗎?寧波。」阿姨笑顏逐開,「一起吃飯吧。」

「我們要趕到另一個地方去。」寧波滿臉笑容,替男生取過外套,「再見阿姨。」

一走出門口,馬上拉下面孔。

那位小生穿上外套,陪她走到停車場。

寧波上自己的車,那小生俯下身來問:「我們不是要趕另一個場子嗎?」

寧波最最痛恨這種嬉皮笑臉,冷冷打開手袋,取出一百元,扔出車窗,「給你叫計程車!」

那位小生自出娘胎未受過如此招待,愣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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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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