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離開別墅，才剛上了車，蒼亦揚便問：「明天放假，難得來到陽明山一趟，想不想去看看夜景？」

曲霂亭今天的心情出奇的愉快，他也不想這么早回家。

「好啊，這是我第一次跟亦揚哥來陽明山看夜景。」

蒼亦揚沉穩地笑了笑，技術熟練地往山上駛去。

「剛才有沒有被他們嚇到？」

「嚇到？」曲霂亭一臉不解地看着他。

「被一群都是同志愛人的特殊群體給嚇到？」

曲霂亭笑了笑。「沒有，以前我從來沒有真正接觸過同志，不過今天看到他們，我發現他們雖然同是男人，卻都是天作之合的絕配。」

「你真的這么覺得？我還怕你會起反感。」

「不會的，而且他們真的都是好人，難怪亦揚哥會將他們當作摯友。」

「是一群最佳損友。」蒼亦揚忍不住笑道。

到山上的路不算遠，兩人愉快地聊著天，談着他今天才認識的那群人。

曲霂亭很高興，除了工作上的同事外，他和蒼亦揚有了其它共同的朋友。有了共同的朋友，便多了很多共同的話題可以聊，甚至他又可以更深一層的認識蒼亦揚。

來到山上，山上已聚集了不少約會的戀人及看夜景的人。

挑了一處視野不錯的地方，兩人席地而坐。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台北市的夜景在陽明山上一覽無遺。

夜晚的台北實在很漂亮，燈光閃爍。整個城市籠罩在數不盡的萬點霓虹燈之下。

這裏他與綺綺來過好多次了，但這次同行的對象是亦揚哥，那種心境是完全的不一樣。

兩人專心地看着眼前絢爛的夜景，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直到曲霂亭開口才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寧靜：「來這裏看夜景這么多次，這是有始以來覺得最漂亮的一次。」

蒼亦揚轉頭看向他。

「還想着她嗎？」他知道以前陪他來這裏看夜景的一向是綺綺。

「我也不知道。」曲霂亭的眼睛一直凝視着前方。「分手后，偶爾會想起她，想她過得好不好？想她是不是找到更好的男人？可是心已經不再那麼痛了。」

「想不想跟她重修舊好？畢竟你們也交往二年了。」蒼亦揚而無表情地問。

「二年的時間雖然不算長，但畢竟是真心為她付出過。可是我知道感情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我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而讓她每天擔心受怕。」曲霂亭平靜地說出自己心裏的感受。

蒼亦揚沉默不語。

「其實我早就有預感會有這一天，畢竟警察是個極危險的職業！常常出生人死的；今天還活得好好的，明天的事就沒有人敢預料了。」曲霂亭說着暗藏在心裏的話。

「談過這么多次戀愛，分手的理由幾乎都一樣。與綺綺交往時，我不斷地欺騙自己、告訴自己，綺綺不一樣，她一定不會在意我警察的身份。沒想到我真的是在自欺欺人。」

曲霂亭將頭靠在蒼亦揚的肩膀上。

「與綺綺分手后，我第一次嘗到寂寞的痛苦。我好怕一個人獨自在家，空蕩蕩的屋子裏只有我一個人的感覺實在好孤單，總覺得世上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感覺。」

哀戚地嘆了一口氣，他又問：「亦揚哥，你會不會哪一天也離開我？」

「你在說什麼傻話！放心吧，亦揚哥跟你保證，我絕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不管。以後也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獨自待在家裏，只要你感到孤單寂寞時，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

曲霂亭感動得聲音有些沙啞：「亦揚哥，你真的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為什麼對我這么好，我都不曾回報過你！」

「我說過，你是我最親、最愛的家人。我不對你好，要對誰好？」

曲霂亭沉默──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亦揚哥，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可是又怕勾起你傷心的過往。」

「什麼事？你問沒關係。」

沉吟了一下后，他才輕聲問道：「你說過你有過一個深愛的人，你愛的那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

蒼亦揚沒想到他想問的事居然是這件事，這讓他訝然不已。「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件事？」

「不能說嗎？那就當我沒問過這件事好了。」

蒼亦揚笑笑的摸了摸他細柔的髮絲。「沒什麼不能說的。」

「他是一個很開朗、樂觀的人，他很愛笑、很單純、很天真。在他身邊，會讓人有種如陽光般溫暖的感覺，即使心中有什麼苦悶，可是一看到他明亮耀眼的笑容后，什麼鬱悶都會在他溫柔的笑臉下蒸發消逝。

他是個孤兒，可是他從不怨天尤人，對人生他一直抱持着樂天知命的態度在看待、在生活。所以他活得比一般人快樂，也比一般人還充實。」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在大學的社團中認識他，我們兩人的個性其實差異很大，或許是互補吧！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發現對他的感情是在認識他半年以後，不過由於我的懦弱，我不敢跟他表白，於是對他的態度便變得怪異起來。

他是個聰明人，當然看出我的反常，而且也發現了我對他的異樣感情。讓我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向我表白了，原來他對我的感情早就超出了朋友之情。在他表白之後，我們便陷入熱戀。我們的感情一直都很好，甚至也同居了，直到大四那年他得了血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對人生的不舍，更發現他對我的牽掛。他去世后，我幾乎是渾渾噩噩的過了好幾個月，直到認識了黑鷙他們，我才重新站起來。」

曲霂亭聽到他這番話后，心頭沒來由的刺痛了一下。

「那……你現在還愛着那個人嗎？」蒼亦揚沉吟了一下，才道：「他在我心中一直佔有一席之地，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忘記他。」

曲霂亭的心頓時絞痛起來。「到現在為上，你曾喜歡過其它人嗎？」

「有，可是這是一段不會有結果的感情。」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跳變得好快。「跟之前的那個人比起來，誰在你心中占的分量最重？」

蒼亦揚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二人又再次沉默了下來，在半夜的陽明山上，更是顯得安靜許多。

＊＊＊

從陽明山回來后的一個星期，曲霂亭常常莫名地就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這一點讓蒼亦揚有些擔心。

他不知道霂亭發生什麼事，只覺得這一陣子的他表現很反常。

一向開朗多話的他，變得沉默寡言了。

一向笑臉常開的他，變得不愛笑了。

即使是馮焱輊故意拿話激他，他也視若無睹、聽若未聞。

難道他還沉溺在失戀的痛苦中？難道他對綺綺仍舊念念不忘？難道他真的想與綺綺破鏡重圓嗎？

好多的疑問盤踞在蒼亦揚的腦海中，但他沒問出口，他只是靜靜地陪在他身邊。

＊＊＊

這一天，當曲霂亭從洗手間出來，便發現剛才還在辦公室的蒼亦揚不見了。

走到外面，他隱隱約約地聽到電梯方向傳來說話的聲音。

仔細一聽，居然是蒼亦揚與陸偃的聲音。

他輕踏步伐的走到鄰近電梯的一側。

他不是個愛聽人家秘密的人，可是由於說話的人是蒼亦揚與陸偃，他便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就是想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

他暗自躲在角落，蒼亦揚與陸偃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為什麼就不能是我？」陸偃的聲音顯得十分激動。

蒼亦揚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你為何這么看不開，我早就很清楚的跟你說明白了，你為什麼還是這么執著？」

「我對愛情一向很執著，對你，我一直的無法放棄。」

「愛情不是單方面的付出就可以，你該清楚我對你沒有何何超友誼的感情。」

「沒錯，我是單方面的愛你，你又何嘗不是單方而地愛着霂亭？」

蒼亦揚沒有回答。

「與他相比，我們認識的時間反而較長，為什麼你愛上的人是他不是我？」

蒼亦揚嘆了口氣，「你為什麼這么執迷不悟，這么多年了，我拒絕你這么多次，你為何依舊不放棄呢！」

「我無法放棄對你的感情，就像你無法放棄對曲霂亭的愛一樣。」陸偃的情緒極度不穩。

「我不否認，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放棄對他的愛意。就是因為無法抹殺對他的愛，所以更無法接受你的感情。」

「可是他並不愛你啊！」

曲霂亭聞言，心突然抽動了一下。

我不愛亦揚哥？我不愛他嗎？

「我知道他不愛我，也知道他一輩子都不會愛上我。」

「那你為什麼還對他這么執著，為什麼不肯放棄對他的愛？」

「我從不奢求他回報我對他的愛，只要他幸福、只要他快樂，我就無怨無悔。」蒼亦揚好不容易看開了這一點。

「可是我做不到，我沒你那麼偉大！我愛一個人，就會想得到那個人。」

「那我更不該是你的對象，你該清楚我不可能會成為那個人的。」

陸偃的聲音明顯地抬高：「難道你就這么愛他，你的心除了他就容不下其它人的存在嗎？」

蒼亦揚用很堅定的語氣回答他的話：「我的心早被對他的愛給塞滿，再也無法容納另一個人。」

曲霂亭越聽越是感動，眼眶中已閃著晶瑩剔透的淚珠。

談話的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陸偃強忍住悲傷的情緒，問道：「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愛上他？」

蒼亦揚沉吟地吐了一口氣。

「因為只有他，在第一次見到我時，能不懼怕我的冷漠，主動與我交談、示好。」

「就這樣？」

「這個原因就很足夠了。除了他，你們沒有人敢主動與我談話。只有他，能毫無心機的對我放開他的胸懷；只有他，自動表達出對我的關心，只有他，敢對我有話直說、毫不隱瞞；只有他，誠心誠意地對我露出絢爛的笑容；只有他，不在乎我冷漠的對待；只有他，欣然地接受我生硬的脾氣；也只有他，深深地打動了我深藏已久的心；更只有他，讓我願意對他無條件的付出我所有的愛。」

真是好長的一段告白。

蒼亦揚語氣中毫不隱藏地表露出對曲霂亭的深情愛戀。

這一段深情的告白，實在讓陸偃無言以對。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放棄，他一輩子也是得不到蒼亦揚的愛。

「我認輸了，真的認輸了。」

在一旁偷聽的曲霂亭，不知何時，臉上已佈滿了流落的淚。

但他完全沒發現自己哭了，仍舊站在那裏，動也不動的。

「你真的願意將自己對他的愛深埋在心裏，永遠不讓他知道？」陸偃平靜下自己的情緒，冷靜地問。

「與其告白之後傷害他，我寧願將對他的愛當成秘密，即使隱瞞一輩子我也願意。」蒼亦揚誠心地說出心裏的話。

「我真的抵不過你心中的愛，你的愛真的是太偉大了，我比不上。」

蒼亦揚笑得有些苦，「偉大嗎？這樣的愛情就叫偉大嗎？」

「可不可以容許我最後一個請求？」

「你說。」

「給我一個吻，就當作我告別暗戀的離別之吻。」陸偃提出了他最後的請求。

蒼亦揚在他額頭印下一個輕吻。

「這是我能答應的範圍，其它的就不行了。」

「夠了，這樣就夠了。」陸偃露出滿足的苦笑。「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為了這件事來煩你了。」

他頓了頓，又道：「最後，我還是希望你的暗戀能有見天日的一天，衷心的希望霂亭能接受你對他的愛。」

下一秒，聽到腳步往他的方向走來，曲霂亭輕聲快步地跑回辦公室，衝進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