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慕秋的腦子亂得無法思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說不出話來。

「阿雷。」床上的男人笑着對雷炎說,「看來我嚇着他了呢,他不是醫生嗎?怎麼也怕見血的。」

雷炎煩躁地抓抓頭髮:「鐵哥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這樣下去你就是止了血,這條腿也保不住了!」

「怕什麼!」被叫做鐵哥的男人咧嘴笑着:「混黑道的,哪個不是這下場,你真以為誰都可以賺夠了洗手上岸的啊?XXX,我現在死也夠神氣了。」

「別扯了!」雷炎一把拉過木頭似的慕秋,口氣嚴肅地說:「幫我一個忙,小慕。」

「啊?……」慕秋遲鈍地看向他。

「鐵哥你見過的,他是我最好的哥們,」雷炎認真地說,「這次受傷也是為了我,他現在大腿上被砍了,血怎麼也止不住,你給看看。」

慕秋第一個反應就是報警!他的嘴唇輕微地哆嗦著,手自動地上去解開了纏在阿雷腿上的布條,立刻被巨大丑陋的傷口驚呆了,鮮血還在緩慢地淌著,肯定傷到了某些血管。

「要做手術……」他聽見了自己乾澀的聲音,「光是縫合不行……」

「這裏可以嗎?」雷炎急燥地問。

慕秋默默地點點頭:「我去拿器械……」

他剛轉身要走,雷炎忽然攔住了他,漆黑的眼眸直看進他的眼裏去,一字一句地說:「小慕……有的話我不必講了……鐵哥是我可以用命去交的朋友,你知道什麼意思了吧?」

慕秋靜靜地看着他,點點頭。

「好,」雷炎舒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你,但是別人就不同,小心點,別讓人看到。」

慕秋把房門在身後關上,象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走過走廊,上午這時候是最忙的,上手術的上手術,換藥的換藥,處理醫囑的處理醫囑,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走進換藥間,很平靜地收拾了一些東西,正要出門的時候,赫然發現彩綺正站在門口,笑咪咪地望着他。

「護士長,有事嗎?」他自然地問。

「我來收拾換藥的彎盤準備消毒。」彩綺放下雙手走到他身邊,看了看包上的名稱:「有要縫合的病人嗎?」

「不是……我只是要拆一個包換藥用。」慕秋鎮定地說。

「需要什麼嗎?我可是護士長,要是什麼東西缺的話,跟我說一聲就行了。」彩綺的聲音很平和,雙眼中卻一閃而過銳利的光芒。

「護士長,」慕秋奇怪自己居然可以毫不動搖地和她談著話,「這是我的工作,我可以處理的。」

「可是為你們做好後勤也是我的工作呀,」要論起裝天真,沒有人比彩綺更在行了。

慕秋嘆了一口氣:算了,反正他也在擔心自己會被雷炎拖住分不了身,就告訴她,讓護士長去辦吧。他微笑着說:「謝謝了,類似腿上的傷口之類的小傷,可以在病區里做簡單的處理,一旦出了病區,就與我們無關了。」

彩綺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這樣啊……那殷醫生忙你的去吧,我會去辦的。」

慕秋繞過她,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消毒托盤裏,穩穩地端了出去,彩綺有趣地瞧着他的背影,笑着搖搖頭:「真是的……變成好男人了耶,該說是那個傢伙調教有方嗎?但願你這次的選擇是正確的,不然你可要吃苦頭了。」

她從制服下的口袋裏掏出小巧的手機,按動了幾個鍵,微笑着湊到嘴邊:「喂,是李大警官嗎?……我想問問警方是不是在尋找可疑的傷者……這樣的話,我倒有條線索……」

****************

慕秋打開了小燈,聚精會神地處理著傷口,深可見骨的傷口不知是被什麼刀具傷的,劃開了很大的豁口,血肉模糊的創面需要他十足的耐心。

雖然已經局部用過了麻藥,但是慕秋看過太多縫合時哭爹喊娘的痛苦樣子,開始他遞過幾塊紗布示意鐵哥咬在嘴裏,卻被他一臉好笑地拒絕了:「要這玩意幹啥?我又不是娘們。」

隨便你,慕秋在心裏嘀咕著。拿剪刀剪去周圍的爛肉,用生理鹽水沖洗了幾遍。

他不得不佩服這個男人的耐力,不僅哼都沒哼一聲,還神色如常地和雷炎說着話,慕秋專心地清創,耳朵也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

「原來上次石亞灣老大的貨果然是你吞的,阿雷,我不是告訴你不準沾白粉的邊嗎?你這腦子究竟在想什麼?!」

雷炎拿把椅子坐在一邊,不耐煩地說:「我才沒那個工夫,是他們從我的地盤上運貨被我撞見了,我氣不過,一把火燒了。他媽的,鐵哥你知道我最恨白粉!他們在石亞灣發財也算了,別想到我的地盤上來!」

「你就不會動動腦子!現在外面都在傳是你把貨吞了!B叔讓你躲一陣子也就算了,可那隻老狐狸還是不放手!三天兩天來砸場子。」

雷炎低下頭:「牽連你了鐵哥。」

「自家兄弟別說見外的話……我沒什麼,倒是你還得躲一陣子,B叔想辦法把事擺平了就好,不過我看你在這裏也挺得意的嘛。還有意外收穫,不怕寂寞。」鐵哥歪著嘴笑了。

「別笑我啦鐵哥。」雷炎竟然有些靦腆地捶了他一拳。

不用說他們是在說自己,慕秋的耳朵燒得通紅,假裝沒聽見,繼續縫合,好在血終於止住了,破裂的血管也紮好了,他長出一口氣,開始縫合皮膚。

一隻大手突然伸向他的臉,慕秋吃了一驚,躲開已經來不及了,雷炎細心地為他擦去額上的汗珠,輕聲問:「累了吧?還要多久?」

「快了……」慕秋沒想到他是為自己擦汗,支吾著回答,心裏泛起難言的情感。

鐵哥笑眯眯地看着他們:「阿雷,你這次住院真是因禍得福啊,什麼時候請我吃喜酒?」

「別開玩笑了。」雷炎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會讓他出面哩。」

「怕有人傷了你的小情人?」鐵哥笑得更開心了,「有你保護他還怕什麼?還是你怕別人閑話?」

雷炎擰起眉毛:「笑話!誰敢說不好聽的我當場叫他送命!我什麼時候怕人閑話?我愛找誰是我的事,就是B叔,說了我也不饒他!」

「哈哈哈!看來你真上心了,就不知道你的小情人是否也是對你……噝!」

慕秋狠命地拽動線頭終於讓他暫時閉上了嘴,仍舊笑着打量着他們兩個,雷炎也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好了。」慕秋貼上膠布固定敷料,「七天後拆線,不要沾水,吃點消炎藥,或者打針都行,明天來換一次葯。」

他摘下口罩,臉上浮現疲勞的紅暈,雷炎體貼地送過一杯水,輕柔地按捏着他的肩膀:「累壞了……好好歇歇,哪裏疼?」

「還好。」慕秋忙完了之後就開始擔心等會將要發生的事,皺着眉頭喝了口水。

雷炎大手一伸把他攬入懷中,慕秋無心掙扎,再說他也確實累壞了,雷炎的懷抱又是如此舒服,他樂得輕鬆享受一下。

鑽到布簾後面換衣服的鐵哥走出來時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外已經看不出是個傷者了,他一邊束著褲子的皮帶一邊說:「不打擾你們小兩口親熱了,我也該回去報個道了。」

忙着為慕秋按捏肩膀的雷炎出聲挽留:「再躺躺吧,鐵哥,你流了那麼多血,別急着走。」

鐵哥豪爽地笑了:「已經縫過了還會有什麼事!別象個女人似的!再說……」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慕秋,「我再不走就有人暗地裏罵我不知趣了!」

雷炎不好意思地放開慕秋:「我送你。」

「不用,更招人眼,我自己出去就好。」

「那……當心點。」

「我知道,別婆婆媽媽的,走了!下次見,醫生!」

慕秋心裏突地一跳,幾乎開口叫住他,但是鐵哥高大的身影已經敏捷地閃出了房門,他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他是清楚的,但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他還在發愣的時候雷炎已經從後面把他輕輕地抱在懷中,在耳邊問:「怎麼啦?真給嚇著了?」

慕秋勉強地一笑:「哪有……」

「你不用怕,鐵哥是我的好哥們,以前他還救過我的命,」雷炎不安分地摟緊了他,「那時我剛混道上,有一次被幾個過地盤的群毆,是鐵哥衝進來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從此我就和他併肩子了,你是沒有看見我們出去砸場子的樣子,只要我們的名字一到,就有人嚇得尿褲子了!」

「別說了……」慕秋小聲地說,雷炎立刻停住,關心地低頭看着他:「你臉色很不好看……累了?躺下來休息一下?」

「不了,我可能是下夜班的關係,」慕秋胡亂地解釋著,他滿心裏想得是趕快離開,但又暗暗希冀着再和雷炎多呆一會兒,尤其是……等會兒也許就要發作那件事了。

「對了,你剛才說有事要告訴我,是什麼事?」雷炎把他轉向自己的方向,依舊抱着他,感興趣地問。

慕秋咬了咬下嘴唇:「那個……我今天去了調查委員會……」

雷炎沒說話,摟得更緊了。

「我告訴他們了。」慕秋艱難地說。

「小慕。」雷炎安慰他,「無論出了什麼事,我都不會怪你,我只想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只要你認為可以這樣做,做了之後不後悔就行了,你記住,我永遠支持你,實際上如果要給你出這口氣很容易,我可以把欺負你的人打得再也出不了門,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所有的事都還沒解決,所以,你要怎麼去做都行,我都支持你,只要是你真正的想法,你明白嗎,小慕……我並不是只會用黑社會的那套來解決問題……」

「雷炎……」慕秋的鼻子發酸,他第一次主動地去握住雷炎的手,「我明白……我剛明白……我出來后第一個想見的人是你,我想對你說:我解脫了,我講了真話,不管將來怎麼樣,現在,我終於放開了……這種感覺很好,雷炎……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眼淚緩緩地滑下,慕秋偏過臉想掩飾,卻被雷炎牢牢抓住,騰出一隻手多少有些笨拙地替他擦淚:「別哭!你哭什麼?還在想以後的事。你是不是說了真話就不能再幹下去了?那樣的話我來養你!養你一輩子!」

慕秋臉上飛紅,他狠狠地推開雷炎:「誰要你養!我可是男人!不是被你包養的太妹!」

「吃醋啦?」雷炎從慕秋的舉動話語中已經領悟到自己不是剃頭擔子一頭熱,放心大膽地伸手去逗弄慕秋紅透的臉頰,「冤枉啊,哪有什麼太妹,我有了你還不夠嗎?」

慕秋望着他變得神采飛揚的臉,心裏突然一陣酸苦,他強忍着,展開一個微笑,輕聲說:「雷炎,我喜歡你……」

「是嗎?」雷炎似乎一開始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臉愕然地問,「你說什麼?」

慕秋閉了閉眼,再次清晰地說:「我喜歡你!」

「不對不對!」雷炎眼裏帶着笑意,慢慢地把他壓倒在床上,「你應該說『我愛你』,在床上叫我的名字,然後再告訴我,你有多愛我……」

慕秋奮力擋開他已經向自己襯衫下擺進攻的毛手:「在這裏?你瘋了!隨時有人進來!」

「我知道,小慕你是嫌沒有氣氛,」雷炎擺出痞痞的笑,「但是你也可憐可憐我……很久都沒做了哩,出院以後我再帶你到酒店的蜜月套房去做個天翻地覆,但現在你就稍微將就一下吧……」

他的右手滑進了慕秋的襯衫衣襟,放肆地在慕秋纖瘦的身體上遊動着,另一手抓住慕秋阻擋他的手硬往下身摸去:「不信你摸摸看,都硬成什麼樣子了,你再不讓我打一炮會憋死人的……」

「你……」慕秋正想怒罵他一頓,雷炎卻已壓上身來,吻住了他……

警笛只響了幾聲就不響了,大概是怕驚擾到看病的人,雷炎皺着眉,放下了窗帘,隨手抓起香煙點燃,煩躁地抽了幾口:「好快的耳目!」

他抬眼看見慕秋蒼白著臉站在一邊,自失地笑了笑:「是鐵哥被抓了……TMD!這幫傢伙原來也不是吃乾飯的,我就奇怪他們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快,全市有那麼多家醫院呢……」

慕秋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他不說話,只是整理着衣服。雷炎平靜了一下,走到他身邊:「怎麼了?害怕是不是?不用怕,我了解鐵哥,我不信自己都不能不信他……你放心,他不會把你說出來的。」

慕秋沒說話,抬起眼睛靜靜地望着他。

「真的!我擔保他不會說出來的,你放心吧。」雷炎愛憐地拉起他的手,「手怎麼這麼涼,不怕不怕……不會有事的……來……」

他想抱抱慕秋,卻被慕秋閃開了,慕秋站在他面前,還是不說話,蒼白的臉上黑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表現著無法訴說的悲傷。

雷炎不是笨人,他只想了幾秒種就明白了,激烈地叫起來:「不!不是!小慕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事與你無關!你說話呀你告訴我!不是你做的!不是你!」

他猛地搖晃着慕秋的身體,慕秋近乎絕望地看着他的臉:就在我得到你的一瞬間,又要失去你了嗎?

可是我不後悔這樣做啊,你不是說的嗎,只要我認為可以這樣做,做了之後不後悔就行了……

你還說永遠都支持我的……

我愛你……

雷炎得不到回答,猛地鬆開了手,慕秋的身體失去了力量,向後退去,倚著牆好不容易站穩了身體。

雷炎煞白著臉死盯着慕秋,慕秋也看着他,半晌,他才慢慢地開了口:「是我……是我報的警……」

*****************

那一瞬間慕秋以為自己就要死了,雷炎的目光好象要把他剁成碎片,僵直著身子站在他面前,暗啞地問:「為什麼?」

慕秋不回答,雷炎突地狠狠一拳打在他身側的牆上,大聲咆哮著:「我問你為什麼?!」

他的眼睛好象噴火一樣瞪着慕秋:「我說過鐵哥是我的哥們,是我以命相交的朋友!為了鐵哥我可以去死!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慕秋的身體在發抖,他努力抑制着,淚水卻漸漸漫上眼睛來,終於,從他的唇間吐出破碎的話語:「那是……不對的……我……我……必須……」

「必須什麼?什麼?!」雷炎狂喊著,「我知道!你是醫生!是有正當職業的體面人!你從來不曾弄髒過自己的手!你和警察是一夥的!警民一家嘛!我是人渣!我的朋友也是!你就是這麼想的!對不對?對不對!」

他滿頭黑髮激烈地抖動着,英俊的臉扭歪了湊到慕秋面前,低沉地說:「我們是混黑社會的,我們是社會底層的,我們活該見不得太陽,你是這麼想的吧?我告訴你!我們比你們那些正人君子還要乾淨得多!你們也不過是踩着別人往上爬的臭蟲!」

「雷炎……」慕秋眼裏含着淚,拚命地搖著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

「你心裏就是這麼想的!」雷炎咬牙切齒地說,「你永遠!永遠都看不起我們這些人!算我瞎了眼,蒙了心!居然愛上你!居然以為你愛我!你不是一直都象躲老鼠一樣躲着我嗎?今天怎麼這麼乖了?嗯?你是用來迷惑我的?是要拖住我然後讓鐵哥被抓走嗎?你為了和警方合作竟然連自己的身體都用上了?是不是?」

「你胡說!」慕秋不假思索地抬手就給他一個耳光,清脆的聲音在房間里炸開,雷炎陡地住了嘴,摸著發燙的臉頰,從喉嚨里暴出一聲咆哮,就要揮拳!

慕秋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睜大盈滿淚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倔強地挺直身體。

雷炎又發出一聲咆哮,抬起的拳頭重重地落了下來,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急促地呼吸著。

「雷炎……」慕秋小心地叫他。

「不要叫我!」雷炎暴怒地說。

慕秋閉了閉眼,淚水終於泉涌般地落了下來,他哽咽著說:「雷炎……我剛才說……我喜歡你……是真的……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我是喜歡你的……雷炎……我不想你出事……你再混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死的!不是死在街頭就是死在牢裏,黑社會沒有好下場你自己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我不想這樣……你為什麼不能重新找一份正當工作呢?!」

「你這是為我着想嗎?那可真是多謝了。」雷炎沒有回身,說話冷得象冰一樣,「找什麼工作?浪子回頭嗎?你想依照你的方法來改變我?把我變成一個和你相配的男人?你以為這樣社會就會承認我嗎?這麼天真的想法還是請你收起來,不要說出來現眼了!」

「雷炎!」慕秋心痛地說,「社會承不承認你我根本不在乎!從我決定面對自己的感情時起我就明白了社會是不會承認這種感情的!但我還是喜歡你,我真的是擔心你……你為什麼就不知道呢!」

「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雷炎陰沉地說,「你走吧。」

「井雷炎!」慕秋憤怒地叫他的名字,「我在你心裏什麼也不是嗎?!你對我說的什麼話你全都忘記了嗎?」

「我沒忘。」雷炎咬着牙說,「所以你現在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裏……出賣兄弟是要在關二爺面前被三刀六洞的!你還能活着就是因為我……我……」

慕秋睜大眼睛等着他說下去,雷炎突然暴怒地擂著牆,吼叫着:「你快滾!快滾!滾出去!滾!」

明白再說什麼也無濟於事,慕秋絕望地伸出手試圖碰觸雷炎的後背,卻被他一個猛烈的動作避開,咆哮著:「你還不走?!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死心!」

「雷炎……」慕秋哽咽著。

「滾!」

慕秋顫抖着手打開了門,最後望了雷炎一眼,靜靜地離開了。

十分鐘后,巡視病房的護士發現18床空着,病人已經自動離院。

****************

寬敞的會議室里雖然靜悄悄的,但在座的人都感覺到在平靜下面隱藏的暗流隨時可以波濤洶湧地衝破理智的堤岸。

麻醉師安淇挺直了身體坐着,晶亮的黑眼睛毫無畏懼地看着前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參加會議的人都坐在寬大的會議桌的對面,她這邊,只坐了一個慕秋。

自從雷炎離開之後,慕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這幾天的,他的心空落得找不到可以安睡的地方,隨時隨地都會驚慌地跳動起來,可能是為了一聲電話鈴,一個相似的背影,有時候,甚至只是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雷炎……雷炎……無數次在心裏默念着他的名字,卻一點一點地失望着……他是不會回來的了,因為自己狠狠地傷了他,不顧他的感覺,只是憑着自己狹隘的感覺傷害了他……

愛上這樣的自己,他一定在後悔吧……的確,這樣懦弱的自己,有什麼值得他愛呢?所以他離開是理所當然的。

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去,徹底地唾棄了自己,連rou體和靈魂……

當他和自己同時站在天堂的門口時,又是哪一個能幹凈些呢?慕秋無意識地攤開自己的雙手,又狠狠地握緊……

他走了……無論自己怎麼哀求,他還是走了……

自己發現愛上他的時候,他卻走了……

那麼自己又算什麼呢?一夜一夜地失眠,一天一天的想念,一絲一絲扯著心的痛啊……都算什麼呢?

雷炎……雷炎……雷炎……每一次的心跳都喊著這個名字,自己的心,在為這個人而跳啊……

可是……他走了……

「喂,殷醫生!」安淇壓低的聲音喚醒了他的沉思,慕秋茫然地把目光轉向她:「什麼……」

「拜託你打起精神來好不好?」安淇一臉決然,「他們已經壁壘分明地擺開陣勢了,現在怕也沒有用,不如挺起胸膛來對付他們。」

慕秋恍惚地看了周圍一眼,進來的時候低着頭沒有留心看,現在他可是看清了形勢,桌子的對面排坐着醫院的頭腦們,從醫療事故調查委員會到院部,辦公室……全都面容嚴肅地坐在外科主任那邊。

自己這邊的椅子都好好地擺着,沒有人動。

安淇無趣地咂了一下嘴:「要是可伊在就好了,偏偏她今天值班。」

慕秋知道自己的臉色之難看,他疲倦地用手擦了一把臉,輕聲地問:「你怕嗎,安醫生?」

「怕呀。」安淇自然地說,「所以我想有可伊給我壯膽嘛,面對這麼多大人物,我有一種……怎麼說……徒手縛猛虎的感覺……」

慕秋無聲地嘆了口氣:「是嗎?那麼,你為什麼又要向上面舉發這件事呢?」

「嗨,」安淇不在意地說,「怕歸怕,該做的事還要做嘛,這是兩回事,不能因為怕而裝做沒看見,該說的我不會沉默的。」

慕秋的心象是被什麼狠狠地刺了一下,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無可奈何的笑容:如果說他有什麼後悔的感覺可以讓自己好過一點的話就好了,他悲哀的是他始終無法後悔自己做的事,儘管連雷炎都離開了,還是不後悔。

我也變得勇敢了呢,他自嘲地想。

「安醫生,」他輕聲地問,「如果……當時在台上的是沈醫生……你也會這麼做嗎?」

「怎麼會!」安淇失笑,「可伊才不會這麼做……象這樣的事過一千年也不會發生!」

慕秋認真地說:「可是人總有犯錯的時候,再好的外科醫生也有失手的時候,如果有一天,沈醫生出了醫療事故,你也會告發她嗎?」

安淇不笑了,黑眼睛亮亮地看着窗外:「那樣的話,可伊會自己舉報自己的……不過……醫療事故和醫療差錯不同,可伊可能會犯錯,但她不會出醫療事故……決不會的!開刀失手和喝醉酒上手術台根本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正說着,時間到,分管醫療的院長推開大門走了進來,宣佈會議開始。

一開始的會議無聊得讓人昏昏欲睡,無非是什麼病人的情況介紹,病歷的宣讀,會診的結果,各項檢查結果的回復……器械護士的證詞,巡迴護士的證詞,一大堆人的證詞……

奇怪的是,當宣讀安淇的證詞和慕秋的證詞的時候,外科主任半眯着眼,帶着一種安淇很不喜歡的神情聽着,請他發表對證詞的質疑的時候他竟然搖頭說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眼見着所有的證詞都對他不利,他居然還安穩地坐在椅子上。

安淇狐疑地看了慕秋一眼,慕秋搖搖頭,表示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所有的證詞都讀過了,院長輕咳一聲:「該聽的都聽了,節省時間起見,就請大家發表一下意見……我只想說,如果安醫生說的屬實,那是一起非常惡劣的醫療事故,王主任,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外科主任做出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站起身來:「院長說的對,這的確是一起惡劣的醫療事故!對我們外科的聲譽有着不可挽回的壞影響,在現今醫院競爭病源的形勢下,居然發生了這樣的惡性事件,是我這個當主任的責任……」

他滔滔不絕的講著,安淇的眼睛越來越大,幾乎想跳起來一拳揍光他的牙齒。

終於,他旁徵博引的長篇大論講完了,表情沉重地說:「事到如今,我只好請求院方對我沒有盡到主任責任的處罰。同時,我也要請大家聽聽一個人的最後證詞,相信可以真相大白。」

他側過身子,一直坐在他身後陰影里的一個人低着頭畏縮地站了起來,安淇瞪大眼睛看着,慕秋已驚呼出聲:「主治!」

站起來的正是外科的主治醫師,全然沒有了跟着主任時自鳴得意的樣子,閃着眼睛掃了所有人一眼,低聲說:「到了這個地步……我不說不行了……事實上……當時主任並沒有執刀……執刀的是我……是我犯了錯誤……但我頭天晚上值夜班沒有喝酒!這個值班護士可以做證……主任一心想要替我隱瞞……是我出的錯……是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主任……」

一個平時不可一世的大男人竟然做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嗚咽起來,慕秋驚呆了,什麼也說不出來,安淇噁心地皺了一下眉頭,咬牙切齒地說:「這算什麼?李醫生?!替他頂罪嗎?你們主任花了多少買通了你?」

「安醫生,請不要出口傷人。」主任掛着和藹可親的微笑,「這就是事實的真相,請問你還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確實當時執刀?」

安淇憋著氣,半晌才狠狠地說:「沒有!」

「那就是了……當時執刀的是李醫生,而不是我。」外科主任近乎愉快地笑着。

安淇氣得臉都紅了,卻也無可奈何地轉過頭去。

接下來,由於李醫生的最後說明,院長及院部有關人員達成了一致協議:李醫生移交院部待崗,另外立案調查。外科主任的問題就此結束。

安淇鐵青著臉聽完了,說了一句『官官相護』就拂袖而去,慕秋震驚之餘無精打采地起身要走的時候,聽見主任口沫橫飛地向別人訴苦:「我這也是好心辦壞事是不是……人非聖賢,誰能無過,何況是我們這種高風險……哎呀……科長你可真會開玩笑,怎麼會!我還能和手下的兵計較嗎?我還得指望他們將來接我的班不是嘛……就是安醫生,我也蠻欣賞她的勇氣的,小小年紀和領導對着干,不容易啊……哈哈哈……」

他愉快爽朗的笑聲在室內回蕩,不知為什麼,慕秋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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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醫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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