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宮徵篁境

1 宮徵篁境

「……遊絲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戲蝶千門,碧樹銀台萬種色……去年梅,今歲柳,顏色馨香只依舊……燕語鶯吟,儘是道人活計,然雖如是,大似春意在景……」字正腔圓、清潤嬌脆的曲聲唱調,伴着絲竹管弦,翻牆踏風而來,給微醺煩悶的空氣,帶來了幾分風清氣爽的舒懷。

晴天白日光照下,重巍宮殿的金碧琉璃瓦,在翠樹映蔭里,樹葉拂動沙響間,點點光爍閃熠,眩人眼目。

此處是皇宮北所偏落一隅,宮廷教坊――韶虞院就在這裏。韶虞院專門管理宮廷俗樂的教習和表演事宜,主管樂舞和曲藝,韶虞院雖屬內廷,卻有一道宮牆與後宮分隔,只一道宮門相連,另有一條甬路連接外廷。

「臣給十六殿下請安。」

正側耳傾聽婉揚唱曲的我,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微驚了一跳。轉過身,看到一個全身整齊官服的男子向我恭身行禮,正是被皇帝封為禮部精膳司主事的文浚。

距離終年慶宴已經過去幾個月的時間了,現在已是花木顯盛的春末初夏時節。我打量著面前的年輕男子,已經走馬上任的文浚,此時除了一如既往的優雅瀟灑,奕奕神采,更增了幾分游弋官場的氣質,和如意得順的風氣概。

「原來是文大人。」看到他在此,我知道他此行之地是韶虞院,因為韶虞院隸屬於禮部。

「呵呵,沒想到會與殿下在此相遇,看來我與殿下很有緣。」文浚優雅微笑,看起來心情很好。

有緣?我可不想與你有過多接觸!我暗暗擺頭,臉上沒有顯露,客氣保持距離。

就在此時,「咣」不遠處的一扇緊閉的宮門,傳來開啟的聲音。緩緩打開的宮門洞裏,露出一個瘦矮的身影,微僂的身軀跨出門立在旁邊,是個十八、九歲的灰衣小太監。

「奴才在裏面聽着聲音,心知是殿下來了,出來迎接殿下。」本是年輕的聲音卻有些破啞。

「看來殿下是這裏的常客,也是唯一的客人了……那道人人慾穿的大門已經為殿下打開了,真是沒想到啊……看來殿下的確有非凡特別之處,才能讓宮大師另眼相待。」文浚感嘆玩笑的口吻,隱含一絲羨慕。

我微微一笑,不語。腦海里浮現的是終年慶宴上的一幕:

「皇兒不想要賞賜嗎?朕什麼都應允。」高坐在上,久未言語的皇帝突然開口,使我停住了腳步。

我本想說不需要,忽然,閃出一個念頭。

「孩兒想請父皇答應,讓我跟隨國樂宮大師學習琴藝。」

「呵呵……碧霄配上『國樂』的琴藝,才是相得益彰……宮清樂是宮廷樂師,雖是下臣,朕一向以禮待之,視為禮客上卿,從不約束他的性情,也不讓人打擾他的清靜……你隨時都可以去找他,不過,他是否答應教你,還看你自己的了。」

「孩兒謝父皇。」

……

「殿下……」按捺不住催促的聲音使我收回思緒。有點兒急切興奮的嬌俏聲音,出自同宮女蕊兒和太監小路子一道跟隨來的鶯兒。

我笑而不語,拿眼一直看着她,直到她「呀」一聲,慌忙低下了頭:「奴婢知錯了。」

之前一直都是瑛芷陪我來的,而我常常一呆就是半天或整日,後來我就讓沉着機敏、話語不多的蕊兒,和手腳利索、機靈的小路子跟着我了。鶯兒盼望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她是對韶虞院感興趣,尤其是裏面的歌舞排練,求了我好多次了,這次終於滿足了她的小小願望。

「好了,既然已經到了,你們都去吧。」旁邊宮門大敞的韶虞院,就是他們跟隨來此等候我的地方。宮清樂的住所,一般人員是不得入內的,即使是後宮的主子,不得同意,也是會被拒之門外的。

鶯兒臉上憂轉喜,知道我不會責罰她了,不過她學乖了,規矩的站在蕊兒和小路子旁邊,三個人誰都沒有動。

我轉過頭,看到文浚站立一旁,面含笑容一直看着我,我暗皺眉:「文大人,你有事請忙。」說完我轉身離開。

「殿下,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殿下知道,」剛抬起的腳落下,我望向文浚,「雖然得到了皇上的特許,我表弟文彥瑜今年也並沒有進入國學院,他讓我轉告殿下,他盼望還能與殿下再見面。」我微微皺眉,沒有言語,舉步朝着為我敞開的宮門走去。

在宮門前我駐步,上面掛着的碧底金漆匾額,讓我再次仰頭注目,「琴篁殿」,三個字行雲鋒健,遒勁內斂,正是當今皇帝的御筆親題。

灰衣小太監把我一人恭迎進琴篁殿,隨即關閉了宮門,也隔離了一個獨立的空間。

走進琴篁殿,就像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入眼的全是成片叢叢,挺拔勁直、優雅瀟灑的竹,生長著斑竹、墨竹、淡竹、琴絲竹……這是一個竹的世界。一徑青石小路引入,一間不大的小殿掩映在竹叢深處,少了幾分庄穆肅冷,多了幾分閑適溫厚,少了幾分俗塵貴氣,多了幾分出世的清韻。

在此之前,我從不知道在森門重嚴、寶殿嵯峨的皇宮裏,還有一個猶如世外般清幽之地。一片苔瑟石,數叢青蕭竹,天空浮雲緩淌,日灑筠散清風,雨洗鉛凈蘚綠,晨夕薄霧繚繞,此處蒙上了一層出離凡世的澄凈。也許,是因為住在這裏的人,只因為有了高格不俗的人,才使得皇宮――這個到處充斥了腐朽罪惡的骯髒之地,沾染了幾分世塵外的清新山野氣。

「小林子,宮大師現在身在何處?」我順着石徑漫步竹林,感受着自由暢快的呼吸。只有在這裏,我才能感到自己靈魂的存在。

「大師剛躺下休息,」跟在身後的小太監極其自然的說道,並無害怕責罪的惶恐,「殿下想在哪裏坐?」

「嗯……」我並不以為意,我知道宮清樂有隨時小憩的習慣,我也早已習慣了他的習慣,「今天天氣很好,就在外面吧。」在這裏,我不是客人,倒像是半個主人,宮清樂說過我想在什麼地方,想做什麼都可以。

「奴才這就去準備,殿下今天想喝什麼?」

「嗯,還是竹葉青吧。」我略想了一下說道。

小太監躬身行了一禮,先離開了。我望着離去的身影在娑瑟輕擺的竹葉間,慢慢走向宮殿,瘦矮的身軀微僂著,已經不能夠再挺拔。

小林子,六年前進入皇宮,本是韶虞院的一個樂工,機緣聆聽到無上天籟之音,立時視宮清樂為「琴聖」,敬慕崇仰、虔誠膜拜,全心想要拜師學藝,然而宮清樂閑雲野鶴,孤身自在,即便是身處皇宮也是一人獨居,不讓任何人近身侍候,也從不被外物所系,所以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執師禮。不曾想小樂工心志堅定,執著求藝誓死追隨,竟然狠心自宮,長跪宮門以明志。

此事在皇宮一時喧嘩,傳到皇帝耳朵里,帝顏平淡說了一句:「其心可嘉。」內侍都太監哈德全前來傳諭,後面增了一句:「……然罔亂宮紀,罪不可宥……」杖刑三十以示懲戒,皮開肉綻幾乎去命,沒想到躺了一個半月竟然挺了過來,只是,從此留下了遺症。然世說:大難不死有後福,之後他就成了侍候宮清樂的唯一太監,平日裏輕鬆只有灑掃之事。雖然沒能遂願從師學藝,但是能夠接近並侍候景仰的人,已經讓他很是心喜滿足了。因本名姓林,就被叫做小林子了。

待我散步到竹林之中的一片小空地,隨意鋪就的青石地板上已經安置好了一張青竹躺椅,旁邊的小竹几上放着一杯清茶,散著裊裊的熱氣。

「殿下,茶已經沏好了,現在飲正合適。」小林子恭身站立一旁。

「小林子,你去吧,不用你伺候。」我微笑示意,在竹椅上坐下來。

端起瓷如白玉的茶杯,揭開蓋即看到,色清如碧的茶湯中「長」著一片青竹葉。此茶葉是宮清樂從宮外帶來,在山野中自行採摘的無名茶葉,我初次見識品茗時,嘗之湯味如竹,清淡悠長,入口清苦回味淡甘,觀其色形,我脫口而出「竹葉青」,自覺非常貼切很是恰當。宮清樂聞之淡笑,神情飄悠不置可否,我就當他默許了,此後一直稱其為「竹葉青」。

香茶入喉,直沁心肺,頓時感到清暢神爽。望着周圍修篁生幽,竹影婆娑,姿態似景入畫,陣陣筠風拂來,清氣滿園。

心情恬然適怡,我不由興起詩性:「徵君結屋玉宮裏,滿庭修篁高尺圍。清風莎蔭起蕭瑟,翠雨盡日生霏微。盛暑曉夕叢色寒,紅塵卻掃喧境寂。青觴雅瑟在盤石,坐看白雲天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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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時節正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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