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就在華葉和游遠威兩人正在享受他們泛著一點點小波瀾的悠閑生活之時,仲夜方面收到了隱身於江湖之中的探子送來的急報。

「江湖各派都有密報,江湖第一殺手集團『奉都』的秘密頭目就是游遠威,而且據說此人之前所受之重傷未愈,亦暫時未回奉都,請各門各派儘速追殺之……」仲夜放下收到的第八份同樣的密報,皺眉,「這是什麼時候傳出來的消息?」

他現在正在奉都的會堂之中,下首分坐了奉都的十幾名重要人物。其中一人站起來答道:「屬下也不太清楚確切的時間,不過之前似乎只是小範圍地猜測,可最近一個月內謠言忽然開始擴大,幾乎遍及了江湖各處,到處鬧得沸沸揚揚。原本少林寺找了游遠威一年有餘仍無結果,已經幾乎放棄了,現在這個消息一出現,他們馬上又加緊了追查。」

「是嗎?這就奇怪了。」仲夜靠上椅背,淡淡道,「這個謠言到底是怎麼傳出來的?傳出這種謠言的人又是何種居心?若是此人專門想與奉都為敵的話,至少也應該搞清楚自己想對付的是誰,總不該隨便就把游遠威拉出去當替死鬼。這麼說來,大約是與游遠威為敵的了……」

雖說抓住游遠威就是抓住了奉都的一條小辮子,但至於抓住了小辮子是不是就能把整個人抓出來這一點,暫時還沒人弄得清楚。所以江湖上追查游遠威的行動才會慢慢減弱下去。可是現在這種謠言一出,暫且先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也表明了游遠威在奉都之中地位的不尋常,所以大家對於抓住這條辮子用以抓住大活人的算盤變得清晰起來,所有的苗頭自然就對準了傳說「依然重傷未愈」的他。

「可是,游遠威能得罪誰?」游遠威除了遵命刺殺之外沒做過什麼與普通人不一樣的事情,那麼就是因為他刺殺過的人?可奉都的刺客除了內功不同、武功的精進程度不同之外,表現在殺人手法上的習慣、方式並沒有什麼不一樣--這是刻意培養的,那麼又有誰能從這種蛛絲馬跡之中猜到自己的仇人就是他呢?

「這麼說……真的像游遠威所說,有內奸?」仲夜抬起一直下垂著的眼皮,冷得像刀子一樣的目光掃視了下屬們一圈,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慄。看到他們的表現時,他微笑了,「給我傳下命令去,七天之內停止一切任務,所有人都回奉都,直到有我的命令,否則誰也不許離開!違抗命令者,斬立決!」

「遵命!!」

「那個……」一人猶豫了一下,「奉夫人早已搬到了奉都之外去住,難道也要……?」

奉夫人就是奉都的前代領袖,也是奉都的創始者,在挑選了仲夜繼承自己的位置之後便一直隱身幕後,不再主持派中大局。但在半年前,她第二次暗中與人勾結,將仲夜的弟弟--也是情人--送出了奉都,至今下落不明。這使得仲夜與她反目,亦將她趕了出去。

「她嗎?」仲夜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的情緒,「當然也得回來,否則誰知道她身邊會不會被人安插叛徒呢?」

華葉和游遠威兩人盤腿坐在榻上,華葉在游遠威身後,雙手抵住他的背心,將真氣緩緩渡入他的體內,以助於引導他體內尚未完全恢復的真氣隨着他體內的經脈序次遊走,貫通依然沒有全數通暢的筋絡。

他們已在這裏住了20多天,日子過得平靜已極。江湖無處不在,追他們的人也無處不在,而這靈隱寺不同,它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寺廟,和江湖無關,也與武林無關,鮮少會有人追到這裏。因此,這段時間是他們所度過的最難得最愜意的時刻。連游遠威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習慣了繃緊的精神和拿習慣了刀劍的手,在這裏也忍不住開始生鏽了。

半個時辰之後,華葉收回了雙手,提氣,收功。

游遠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睜開眼睛跳下床來,活動了幾下身體。

「這個越明華真是不愧於醫聖的稱號,不僅醫好了我的手腳,甚至連功力也恢復了六七成,真是不簡單。」

華葉也睜開眼睛,看着他的樣子也顯得很高興,但卻又有一點不滿:「那你為什麼在越先生面前一句好話也不說?人家把你醫好了,你連句謝謝也沒有,卻是常常說些不中聽的話,這怎麼行!」

「我就是不喜歡他!」游遠威斬釘截鐵地說。

華葉苦惱地道:「遠威……其實我一直都不想說你的……」

「什麼?」

「你的嘴巴太毒了……」

整天叫他禿驢或者死和尚,他是不太在意的,因為自從他們相識伊始他就是這個樣子,而且華葉脾氣好,不與他計較。問題是別人不會都和華葉一樣不計較。

「根據越先生的說法,你身上的傷能好到這種程度已是相當不錯,也就是說,你的功力最多也只能恢復到這個程度了……遠威,你已今非昔比,咱們本來就受到追殺,若是在此時你再惹到一些不該惹的人,我怕是拚死也救不出你……我說你難道就不能管住你的嘴么?稍微婉轉一點的話會不會說?」

「不會!」比剛才還斬釘截鐵,「要是讓我說那種話,還不如死掉!」

華葉氣急敗壞:「你要是再這麼下去,說不定真的會死掉!」

游遠威笑了笑,忽然傾身向前,將毫無防備的華葉撲倒在床上。

「啊!你又想幹什麼!」

游遠威的身體緊緊壓制住華葉,雙手撐在兩邊,表情很認真:「也就是說,你在意我?」

「那……那那那……那個……」一到這時候,華葉就變成了習慣性的口吃。

「那你為什麼從來不說你愛我?」

「啊……哈哈哈……今天的雨下得好大呀……」半開的窗戶外面,陽光燦爛。

「來,說句愛我來聽聽。」

「我在外面好像晾了衣服……」晾衣繩上空空如也。

「別轉移話題。你說不說?不說我就要在這寺中做出一些『辱沒了佛祖』的事了。」

華葉靜了一下,慢慢地張開口……

「游遠威你為什麼總是要我說些我死也說不出來的話啊------!!!!」窗欞上剛落下一隻倒霉的麻雀,就被這慘絕人寰的聲音嚇得一個趔趄栽倒在了窗戶外面。

游遠威不為所動,維持着那個姿勢看了華葉很長時間之後,才奸奸地笑了一下:「同理,要我不那麼說話的話,我也是恨不能死掉才好。」

「……………………」華葉知道他在說歪理,卻苦於弄不清楚他到底歪在了什麼地方,直到憋得臉龐通紅才憋出一句:「那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那就是一回事。」游遠威放開了他,華葉立刻跳起來整理自己被弄亂的衣服,游遠威卻拉住了他,「不用整理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喂喂喂!不要拉我!我自己會走!讓別人看見怎麼辦哪……」

游遠威拉着華葉躍上屋頂,在那些和尚還沒有發覺之前就已經在房檐上輕巧地飛躍了過去。在踩過五百羅漢堂的時候,華葉不住地念著阿彌陀佛,祈求佛祖不會與他計較。藥師殿的後面就是後山,那天游遠威追着那個神秘人所到的地方。兩人落地,游遠威放開了華葉的手,華葉觀望四周,只見此處綠草成毯,古木參天,涼風習習,清爽怡人。

游遠威道:「那天我追着那個人就是在這裏追丟的,那人似乎對這裏不是非常熟悉--不過,自然是比我熟得多。」

華葉道:「你能想得到是誰么?」

「追殺我們的人那麼多,我哪知道是哪一個?我還想問你呢!」

「哦,」華葉了解地點年了點頭,「那你還有什麼線索?」

「沒有。」

「啊!?那你把我弄來這裏幹嗎?」

游遠威的手從後面悄悄撫摸上了他的脖子,那種觸感讓華葉全身都猛地哆嗦了一下,捂著脖子跳得遠遠地大叫:「原來你又打這種……這種主意!我說了這是辱沒了佛祖的事情!絕對絕對不可以在靈隱寺內做!!」

游遠威指指腳下:「這裏不是靈隱寺內。」

「誰說不是!這就是靈隱寺的地界!」

「靈隱寺的圍牆在那裏,」游遠威又指指身後遠遠的地方露出來的大殿一角,「而且你的佛祖什麼的都面向著那邊,這裏是他們背後,沒問題。」

「怎麼可能沒問題!這裏甚至能看見藥師殿殿頂!我……我回去了!」華葉抱頭鼠竄。游遠威緊緊跟上。

往藥師殿的方向剛跑出十幾丈,華葉忽然停下了腳步。游遠威收不住勢子,幾乎撞到他身上。

勉強停穩腳步,游遠威問:「怎麼了?」

華葉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奇怪:「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天我服侍完住持去追你,在路上也遇見了一個人,他也把我引到了這裏。」

「你看清楚他是誰了嗎?」

華葉苦笑:「看得很清楚,而且還說了幾句話。」

「說了幾句話?難道是你認識的人?是誰?」

「你也認識的。」

「咦!?」

「小弟……」

小弟的本名就叫小弟,是奉夫人撿回來的孩子。有一段時間,每當游遠威在外面執行任務之時,就是小弟為他傳遞一些不能用飛鴿傳遞的機密消息。華葉見過他幾次,因此認識,不過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游遠威是殺手,只聽游遠威的稱呼就以為他是游遠威的弟弟,後來才曉得弄錯了。

「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問我為什麼還不離開,我問他我為什麼要離開,他想要我離開誰,他又不說了。然後就說些什麼現在奉都犯了眾怒,整個江湖都傾巢出動要消滅奉都,我和你在一起肯定會被一起砍成肉泥。」說道這裏,華葉微微一笑,「真像是個小孩子說出的話。如果我害怕這些的話,早就離開了,怎會還留到現在?」

游遠威沒有笑,他的臉綳得死緊:「他還說什麼了?」

「他還說……」華葉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才算婉轉,「他還說,殺人者沒有好下場,被亂刀砍死才是你應得的報應……」

游遠威眉頭之間壓起了深深的皺褶:「你沒看錯,真的是小弟?」

「絕對沒錯。」

游遠威冷笑起來:「原來是那小鬼!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遠威!?」

「後來他又出現過沒有?」

華葉道:「沒有。怎麼了?他會有什麼問題?」

游遠威道:「你還記得我那次被人圍攻的事吧?」

華葉有些茫然:「哪次?你有很多次都被人圍攻啊?」

游遠威提醒他:「就是在山洞……我把你……」

「啊啊啊啊!!!我想起來了!!!你不必再提了!」華葉的光頭紅得發亮,「那次……那次怎麼了?」

游遠威道:「我們的暗殺行動都是最秘密的,行動之前除了仲夜、傳遞信息者以及執行刺客之外,不應該有第四個人知道。可是那次我卻中了埋伏,那些人似乎根本就知道我是在那天要去幹什麼的,所以佈置得非常嚴密,連我都差點沒發覺。如果不是你來的話,說不定那時候就被抓走嚴刑拷問了。」

聽游遠威說到暗殺的時候,華葉的臉色變得很黯淡。他沒有辦法抹去游遠威為了利益而去殺人的事實,也永遠無法掩蓋他的罪過,雖然在辛迪悄悄發誓過,就算他墜入了阿鼻地獄,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上去。但是他不希望游遠威的結局會是那樣,他希望游遠威能和普通的人一樣,沒有滿手血腥,沒有背負可怕的罪惡。那會讓他做惡夢,做失去他的惡夢。

他掉在那惡夢裏,醒不過來。

「從那時候起我就懷疑是不是有內奸,但卻始終沒有發現什麼。我也曾經懷疑過小弟,可他是奉夫人那邊的人,七歲時就一直跟着她,我想他不會的……想不到猜錯了!」游遠威冷笑,看向華葉時卻發現他居然在神遊天外,「華葉?華葉!?你在想什麼?」

華葉回神:「啊,沒有,你繼續說!」

游遠威很奇怪,但卻沒有說什麼,又繼續道:「自從來到杭州以後我就總有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直到住在靈隱寺以後才消失--不過你這個蠢和尚肯定是沒發覺的……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什麼東西沾到身上甩不掉一樣,很噁心。可我努力去找那感覺的來源也毫無結果,就好像那感覺是憑空沾在我身上的一樣。現在想來,小弟是專門傳遞消息的『信使』,奉都中的信使雖然武功全不如人,但輕功卻非常厲害,說不定就是他在暗中窺視我們……」

「不過,」華葉道,「他為什麼會忽然這麼大方地露出馬腳?他應該知道對我說了那些話之後你馬上就會猜出是他吧?」

「這也是我正在想的問題……」游遠威沉吟,「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華葉很認真地看着游遠威,期待他說出一些精妙的答案來。不過很可惜,游遠威還是正常人,如果被華葉那麼仔細又深情地看一會兒之後還能繼續思考下去的話那他就不是游遠威,而是靈隱寺住持了。所以,他的理智啪一聲碎成了一片片,對着華葉猛撲了上去。

「游遠威!!!!」

按照游遠威的想法,那個小弟既然這麼在意他們的動向,那必定是有什麼計劃的,但奇怪的是,住到靈隱寺之後不僅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再沒出現,甚至連一點點風吹草動也再沒有過。

是因為這計劃還需要一段時間?

還是……根本沒有什麼計劃?

游遠威有點疑惑。

然而事實的石頭總會顯露在時間的河流中的。當他們在寺中住到第25天的時候,異動出現了。

那一天根本沒有任何預兆,太陽很好,天氣也不錯。寺中的和尚都做完早課,下地幹活去了。游遠威由於半夜拉着華葉到後山上去「運動」了一下,到現在兩個人還在深度睡眠中。

地里的和尚們汗流浹背地幹了有半晌的功夫之後,一個和尚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咦?釋墨大師伯呢?為什麼還不來?」釋墨資格很老,除了方丈和釋禪之外就屬他了。所以他們找他當然不是為了幹活,而是他平時都專門為他們送食水的,中午送飯送菜和採購也都是他帶着幾個小和尚在做。

「不知道。早上看他拉着車子出去了,是去買米了吧?」

「不過也該回來了吧?」

「他年紀大了嘛,慢一點也不奇怪。」

「哦。」

於是沒有人再過問。而事情的開端,恰恰就是在那時候。誰也沒想到釋墨被很多很多的江湖人物趕到了靈隱寺的地界外,並被告知「至少12個時辰之內不允許回去」。

游遠威突然驚醒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而是他的本能。從奉夫人那裏他學會了很多東西,其中一項就是對於危險的直覺,還有靈敏的五感,這一次派上了比之前更大的用場。他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有這麼令人不安的預感。他的心跳得很厲害,就好像奉夫人現在就站在他面前用嚴厲而冰冷的目光看着他一樣。他用力推推華葉。

「華葉!快醒醒!華葉!起來!快點!」

華葉沒有任何感覺,只以為游遠威是在鬧他,便抱着腦袋往窗的最裏面滾:「很瞌睡啊!再睡一會兒……」

彷彿是一眨眼的功夫,游遠威就已經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見華葉還不動彈,不由怒沖沖地一把掀開了他的被子,不管華葉如何尷尬地又叫又掙扎,硬是把一絲不掛的他拽到身邊,用力往他身上亂七八糟地裹衣服。

「游遠威你又發什麼病!」

「我沒時間跟你鬧!快點把衣服穿上!我們快點離開這裏!」預感在大叫--快點!快點!危險!

「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讓你快點!!!」如果可以,游遠威真想一拳把他打昏背着跑掉。那樣的話就不用再這麼多費唇舌了。

華葉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看游遠威如此緊張,他也不由得緊張起來,迅速穿起衣服,和只拿了新買的劍的游遠威一起躍出門外。

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聲,只有從前面大殿之中傳來的單調木魚聲和樹葉之間的沙沙聲。每天這個時候都是一樣的,年輕的和尚們去了地里幹活,年老的和尚們都在大雄寶殿裏打坐,修行「頓悟」。(所謂的「頓悟」是和「漸悟」相對的,這是佛教中很大的兩個分支,詳細的資料請去看《六祖傳經》~~)

「遠威,到底怎麼回事?」華葉還是不明白。

可是游遠威更不明白。他依然什麼也沒聽見、也沒看見任何東西。強烈的預感卻讓他的心臟跳得更厲害了。

這是什麼感覺?

這是什麼感覺??

很熟悉……

過去一定遇見過的……

什麼感覺……

奉夫人冷冷的眼睛再度在他眼前閃過,游遠威忽然想起來了!那是--那是--

殺氣!

殺氣和敵意!

「追殺我們的人來了!」

「什麼!?」

「奉夫人到--」

奉都,三百名刺客和二百名信使在操練場恭立侍侯,聽到這聲喚叫之後,齊刷刷單膝跪地。

「奉夫人!」

一隻由四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所抬的竹輦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五百人面前,竹輦的錦被上斜斜懶懶地倚著一個像是永遠都睡不醒的女人。這個女人長得很美,雖然可以看得出她早已不再年輕,但只憑外貌的話,誰也看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紀了。然而她似乎只是生了那一副美麗的皮相,眉宇之間絲毫沒有可稱之為「溫度」的東西,「冷若冰霜」這幾個字用在她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竹輦的後面跟着幾位少年少女,懷抱着琴棋書畫的用具,臉上的表情也同她一樣冰冷。

「都起來吧……」她輕啟朱唇,也未見何動作,細細的聲音便送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五百人又齊刷刷立起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好久不見了,仲夜。」她又道。

仲夜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身體完全靠着寬大的椅背,跟她一樣懶懶地:「好久不見。奉夫人。」

所有的人中,就只有他一人沒有對她下跪。

游遠威忽然明白了自己感覺到了什麼。那是殺氣和敵意!很多很多人的殺氣和敵意!那些人把自己的行藏隱蔽得很好,連他都沒有發覺,但卻忘記藏起最重要的尾巴,還是讓游遠威發現了。

華葉急道:「是什麼人追殺來了!?在哪裏?我怎麼聽不到?」

游遠威道:「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就隱身在這靈隱寺附近,隨時準備衝進來殺掉我們!」

華葉呆了一下,游遠威以為他終於明白了,卻沒想華葉下一句說出來的話卻是--「糟了!我們會連累到住持的!他的腰還沒好!」

游遠威真想給他一棒子!他咬牙抓住華葉的肩膀對他大吼:「你還有心思去想那個!說不定就是他告密的!否則我們怎會被人發現我們在這裏!?」

華葉甩開他道:「不!絕對不會是住持!」

他扭頭向住持禪房跑去,游遠威氣急敗壞地吼:「死和尚!你去哪裏!?」

「我要去看看住持!確定他安然無恙之後咱們再離開!」

「你--!」游遠威氣得猛跺了幾下腳,也向華葉的方向追去。

住持的腰好得很慢,到現在下地走路還有點困難,因此在大殿上的打坐就移到了房間里。華葉連門也不敲便猛衝了進去,大叫道:「住持!住持!您沒事吧?」

「啊?」住持正和釋禪兩人一人拿本經書似乎在討論什麼,聽到華葉的叫聲后都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來看着他,「出事?出什麼事?」

見他安然無恙,華葉鬆了口氣。游遠威隨後跟來,在他的光頭上狠拍一掌:「多事!簡直是節外生枝!快走!」

他拖着華葉就往門口走,見他們這樣,住持和釋禪都驚訝萬分,忙叫道:「等一下!華葉!出什麼事了?你要去哪裏?」

華葉回頭道:「追殺我們的人來了。住持,您就呆在房裏,哪裏也別去!否則會有危險!」

「喂喂喂!我說等……」住持慌張從床上爬起來想追上去,腳下卻被被子糾纏住,撲通一聲趴在地上,「啊呀!我的腰啊……」

華葉掙脫了游遠威的手,跑回去和動作慢吞吞的釋禪一起把他扶起來。看着他這麼浪費時間,游遠威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住持好容易喘過了氣,拉住華葉的手道:「華葉……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不過一定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所以我不能看着你這麼白白送死。」

游遠威冷冷道:「我們不是送死!」

住持對他的話視若無睹,滿是皺褶的手一指游遠威:「你!到寺外去看一下!然後把看到的告訴我!」

除了奉夫人和仲夜之外,還從來沒有人能對游遠威如此頤指氣使,他很想發作,但華葉對他微微搖了搖頭。他一肚子氣卻無從發出,一擰身,從窗口飛身躍了出去。

事情比他想像得還嚴重。現在的靈隱寺外幾乎每一棵樹、每一塊石後面都藏有隱現的身影,而且這些人的武功都屬於中上乘,下乘的幾乎沒有。從這些人的深淺呼吸以及身法、藏匿方式來看,絕對不是同一門派的人,也沒有哪個門派有這麼多的好手,能同時派出來。那麼只有一個結論--這次來的人,幾乎就是各大門派以傾巢之力集結起來的。

可是,為什麼?

只是為了抓他一個游遠威?還是為了華葉這個「少林叛徒」?

不管是哪個理由都太牽強了!

游遠威依然不知道在江湖之中盛傳的他的「身份」,滿心疑惑地又退了回去,無聲地飄向後院禪房。

聽了游遠威不情不願的彙報之後,住持的面色非常凝重。

這時站在他身邊的釋禪忽然開口道:「住持,不如就由我帶他們從雲林藏室的秘道悄悄離開這裏吧!」

住持想了想,點頭嘆道:「只有這個辦法了。不過你們要當心,那條秘道很窄,若是被人從前方堵住的話,那就很危險了。」

華葉大喜:「謝住持!住持救命之恩……」

住持一抬手,道:「不用謝我。那時你也救了靈隱寺不少次,我們為你做這點事還是應當的。不過,華葉,你為何一定要走這條路呢?」

他說的此「路」自然不是彼「路」,華葉也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看游遠威,華葉道:「因為我不會後退。」

住持也看了看一臉莫名其妙的游遠威,又看向華葉,輕輕道:「小心。」

華葉點頭。

那四名壯男子將竹輦放到奉都正廳之後就和後面所跟的少年少女一起悄然退下了。仲夜坐在主位上,看着竹輦上的奉夫人一句話也不說。

奉夫人慢慢地從竹輦上站起來,站在了地面上。

「如果要問炎的事的話,不用開口了,我不會回答的。」她說。

仲夜冷笑道:「我知道,所以這次我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

「哦?」她的眉毛微微挑起一邊,露出一個冰冷透心的笑,「那你還想問我什麼?」

「叛徒。」

「叛徒?你在說我嗎?」她長長的,秀麗的身體停佇在那裏,眼中射出輕蔑的光。

「這種笑話不是你應該說的。」仲夜道,「告訴我,小弟哪裏去了?他為什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釋禪肥胖的身體似乎很努力地在前面小跑步地顛簸,但對於華葉和游遠威來說還是太慢了。尤其是在游遠威感覺到危險的更加迫近時。

「老和尚!你怎麼這麼慢!快一點不行嗎!」游遠威第五次這麼喊。

老和尚累得呼哧呼哧喘著氣,更加拚命地跑,恨不能腳下能抹了油滑著走。艱難的旅程總是很慢,彷彿是很久以後,游遠威和華葉才終於看到了雲林藏室的牌匾。

雲林藏室內放的是經書,又高又大的書架上擺放着難以計數的經書經文。游遠威和華葉對這些經書並不感興趣,掃視了一眼之後便去和那老和尚一起去推一個靠牆放的高大書架。書架轟隆隆地移動開來,上面的灰塵也被震得飄起,飛得到處都是。書架後面是兩道門,一扇用紅油漆的,一扇用綠油漆的。

釋禪道:「這兩個門都是秘道,一扇通往杭州城,一扇通往飛來峰。這是前人為避禍而建造的,我們雖沒用,但想着總會派上用場,便沒有封。想不到真的排上用場了……」

游遠威可沒心思聽這扇門的歷史,匆匆對孩想繼續長篇大論的老和尚一揖:「那就多謝了!華葉,我們走!」

「且慢!」釋禪伸開雙臂站在門前攔住了他們,「這洞內深不可測,且有多處迷惑追兵用的假洞,若是無人帶領的話,兩位說不定會走到峭壁上去,不如就由我帶路吧。」

游遠威雖然心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但此時卻也不能推辭,因為如果這老傢伙說的是真的話,那麼由他來帶路說不定反會快一點的。

華葉看看游遠威,見他沒反對,便一點頭,老和尚取出一把鑰匙,打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奉都之主的位置傳給你,而不傳給與你同樣優秀的游遠威嗎?」奉夫人忽然問了這麼一句絲毫無關的話題。

仲夜不語。

「冷靜。」她自己接下去道:「因為你比他冷靜。一個幫派的首領不應該有太過形於外的情緒,我需要一個足夠冷靜的人,但是沒找到,只有你是最適合的。」

「你現在說這個幹什麼?」仲夜漠然問。

「我才不是想乞求你的憐憫。」奉夫人驕傲地冷笑了一下,「我只是告訴你你的不足。它終究會害了你,害了奉都,你信不信?」

「我有什麼地方不冷靜?我很想知道。」仲夜笑了一下,讓這寒冷的正殿之中更添了一分寒氣。

「第一,是你對炎的感情。你不該那麼愛他,他將成為你的弱點,這是我說過很多次的。」

「這一點我承認。」

「第二、你沒有殺我。」

「……」

「你還顧念著當初我當初救你的恩情,所以即使我做出什麼事來,你也不能下手殺我。或許我會忽然很想要回我的權力,到了那時,你是必輸的。」

「……我承認。」

「第三,你太縱容游遠威。」

「這也是理由?」

「他沒有遵守規則殺死那個和尚,你就應該對他進行懲罰,但你沒有,甚至還向那個和尚通風報信,彙報游遠威的行蹤。他為了那和尚數次失手,幾次被人囚禁,已成廢人,你卻不立刻對這種沒用的垃圾痛下殺手,卻還是任由他去。你擅自讓他脫離了奉都,跟那個和尚雙宿雙飛。他的存在已經對奉都造成了潛在的威脅,你卻不聞不問,反而抽回了所有的屬下,守在這裏只為了抓叛徒!你難道不是在想出救他的辦法嗎!太愚蠢了!他已經沒用了!」

「就為了這種理由,你佈下了這麼大的局,只為了殺他!?太小題大作了吧!」仲夜難得地拍案而起,怒容滿面,「我並不是縱容!而是他是我的朋友!和我一起經歷過你給我們的生死考驗而活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你把奉都交給我,我發過誓會把它做得很好就一定會做得很好!不用你來對我指手畫腳!!」

奉夫人對他的態度絲毫不為所動,淡淡地續道:「……第四,不要一牽扯到你在意的人或事身上,你就失去你應有的理智。」

走過長長的隧道之時,游遠威和華葉兩人始終繃緊著神經,隨時觀察四周的情況,以防會像住持所說的被人堵在這狹小的地方,那很危險。不過幸運的是,一路走來都沒有任何反應,大約是那些人並沒有發現秘道吧!

順利地爬出狹長的隧道,游遠威和華葉兩人已經灰頭土臉,老和尚更不會比他們好到哪裏去。

「總算出來了!」華葉長長地出了口氣,在隧道內太憋悶,他險些都不能呼吸了。

隧道外是鬱鬱蔥蔥的樹林,華葉在左右看過以後終於下了結論,這裏便是飛來峰。

可還沒等他們為自己的幸運稍微慶祝一下的時候,林中忽然響起了細密的奇怪聲音。華葉皺起眉頭,還沒想明白那是什麼,游遠威的臉就已經開始發青了--那是腳步聲!至少30名以上的武藝高強者的腳步聲!而且是沖着他們來的!也就是說……

他猛地揪起了釋禪的衣領:「老和尚!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們引到這裏來的!是不是!?」

釋禪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了,渾身抖得像篩糠:「這……這這這……我也不知道啊!我我我我……我只是帶你們出來而已啊!」

華葉忽地向他們衝過來,撲通一聲將他兩個撲倒在地。無數的箭矢從他們頭頂飛過。十幾名江湖人士從樹上跳下,雙手高舉長刀,借重力和衝力向他們砍了過來。游遠威手中的劍瞬間出鞘,於危急時刻反手向上一撥,順着他們的方向向斜刺里將勁道化解了去。

趁這機會,華葉抱着釋禪就地一滾,躲開了攻擊的包圍圈,爬起來后將釋禪肥胖的身體滾向了幾乎沒有攻擊的方位。

「釋禪師叔!請藏好!」說罷,他返身赤手空拳地加入了戰局。

「殺……殺人哪……」微弱的聲音被刀槍和打鬥的聲音蓋了過去。

游遠威在剛一開始的時候就絲毫也不手軟,上來就砍斷了一個人的手臂,後來的人他幾乎是見一個就殺一個,根本不給他們可以喘息捲土重來的機會。而華葉正與他相反,他不想傷人性命,只求自保並保住游遠威,但這樣一來他反而比游遠威更累,那些人看出他心地仁慈,便毫不客氣地近身搏擊,偶爾被他打一掌之後退回去稍微休息一下,然後又捲土重來。

游遠威在殺掉第四個人之後回頭看見華葉的情況,又急又怒地吼道:「死禿驢!快開殺戒啊!這群混蛋就是要拖死你!」

華葉一收小腹,一柄刀平平地滑了過去:「可是我……我不能……」

「是他們要來殺你!又不是你追着去殺他們!快一點!」他只顧著和華葉說話,手下的動作慢了下來,一個人偷偷摸到他的背後,正欲一刀砍下,他頭也不回將手中的劍往後一送,那人立時斷氣。

華葉那邊看來是不會有什麼起色了。游遠威總算明白了這一點。劍光一閃,他挽起一個劍花,腳尖挑起一個死人手中的刀,雙手齊用,往華葉的方向衝去。如果是以前的他的話,這一下他完全可以拼着內力猛衝,用「敲山震虎」震斷那群人的骨頭,可是他現在內力不足,後繼無力,不能持久,便只能用巧勁,以劍花靈動的方式掛走他們的武器。這一招果然靈驗,只聽叮叮噹噹幾聲,凡是與他手中刀劍相觸的武器就統統脫手落到了地上,一人閃避不及,被硬生生地削去了半個頭顱。

那群近身攻擊的人看到這情景,忽然都往後面飛速退去,游遠威沒有感覺到驚訝,因為在下一刻就又有無數的箭矢從四面八方飛來。華葉知他無法閃避,竟攸地摟住游遠威的腰,直直往天上飛去。大部分箭都無法追上那個速度,紛紛掉了下來,只有少數的箭幾乎追上,卻被游遠威手中的刀劍截斷了。

跳上樹枝的枝頭,華葉選了一個與靈隱寺相反的方向,扛着游遠威飛躍而去。

「我希望奉都能存續下去,就算有一天你覺得它已經毫無用處,你可以把它關掉,但是絕對不能讓它在別人手中毀滅。」奉夫人慢慢地道。

「所以你要陷害游遠威?讓小弟幾次三番地暗中給他的任務出難題?」

「因為你們兩個有很多的相似之處,我希望讓你看看你的下場可能會是怎樣。」

「多事!」

「不過,這些事不是我讓小弟做的,只是沒有阻攔。我給了他我的劍,說不定會幫到他。」

「你說什麼?」

「這就是……我們的報應……」說到這裏,奉夫人的聲音低了下去,又變得懶懶的,很軟,「你想不想知道,炎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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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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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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