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當今的皇后和太子被廢了!

這消息將各位毫無準備的官員震了個目瞪口呆。

幾位老臣捶胸頓足哭號,說這種事情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廢后本身就是一件大事,更何況再加上儲君之變?至少也應當召集二品以上官員商議,取得一致意見之後再於早朝時宣佈,聽取其他臣子意見,然後才詔告天下。

可這迴文武百官中沒有一個人提前聽說過這個消息,等他們知道,已經是詔書廣發天下的時候了。

而更讓他們不滿的是皇上廢后廢太子的理由--"私通他人,穢亂宮闈"。既然是私通,那麼必定有姦夫,可詔書中卻對此隻字不提,除了官面上洋洋洒洒的廢話之外,僅僅這八個字就定了皇后的罪,同時連太子也拉了下去。

那段時間龍鵬案頭的奏摺量多如海,他一個人批得煩了,讓人把反對廢后廢太子的奏摺統統撿到一起,召了幾個大臣,專在奏摺上寫"不準"等字樣,再蓋上他御用的大印。

其中當然以皇后的娘家人,中書侍郎一派反對得最為激烈,認定皇后絕對不會做出私通醜事,這其中必然有人誣陷,要求將此事移交刑部處理,還皇后一個清白。

"誣陷"皇后的人還有誰?自然是龍鵬本人。龍鷲給他的時間是三天,他就必須在三天之內做到,否則那天的事情還會再一次重演。

其實龍鷲那天的所作所為,根本就和龍鵬那些又哭又鬧尋死覓活只為自己爭取利益的妃嬪們差不多。以往龍鵬對這種令人心煩的手段從不假以顏色,但在龍鷲決絕墜落之時,雖然明明知道以他的輕功必無生命之虞,卻還是不禁驚心,竟有一瞬試圖追隨他隨後落下。

到底龍鷲有何種魅力,竟讓他幾乎做出如此不正常的舉動?

不……其實為了他一句話便廢去皇后和太子,才是更不正常的舉動。

答應他只是一時情急,這尚且有情可原,卻又唯恐他再次做出同樣的事,只得硬著頭皮真真兌現自己的諾言,這便有些怪異了。

他非常明白自己的為人,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人去做傷害自身利益的事情,這種要求太過龐巨,即使是太后以死相協,他恐怕也要考慮再三。然而那日卻因為龍鷲便輕易地妥協,這實在太不尋常。

或許,龍鷲真的如父皇臨終所說,乃是妖孽……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便過去了,他不信那些東西,也不信龍鷲真的是妖孽,即使龍鷲真的是妖孽,他也不是因為所謂"妖孽"的"誘惑"而做出這些事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決定。

在一片對皇后太子被廢,貶為庶民之事的反對聲浪中,傳來了一個不起眼的消息。北方的亞丹開始頻繁地騷擾邊境居民,並與邊關軍士發生了無數小的衝突,不過規模都不大,不足為懼。

這真是個不起眼的消息,許多人恐怕都會認為那只是一幫亞丹流寇所做的事,要不是一位奉旨批閱的大臣專門從一堆反對廢后的摺子裏翻檢出被這封分錯的交給龍鵬,可能他也不會注意這件事。但是那大臣呈上來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以往亞丹軍紀嚴明,與我皇朝交壤處更是如此,況且也少見流寇,為何會突然出現了這樣的事?"

龍鵬立時警覺起來,當晚便連發三封密詔八百里加急送至邊關,嚴令密切注意亞丹動向,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將密報直接送入他的手中。

不長時間之後,廢后、廢太子的反對聲浪逐漸弱了下來,畢竟皇上已經做了,且看來相當堅持,不可能更改,再反對只是徒增皇上的厭惡罷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后和新太子的扶立,這幾乎讓所有朝臣和正在受寵中的妃嬪都激動萬分,睜大眼睛盯緊了這塊金制糕點,唯恐好處會落到了別人手裏。

那麼新皇后和新太子會是誰呢?在幾乎所有人都翹首以盼的時候,龍鵬卻似乎忘了這事,不只不宣佈,甚至連提都不提。

處理完一天的國事,龍鵬感到有些疲憊,平時若是如此,他多是去某個寵妃那裏度過一夜,但是今晚他無論如何也提不起興緻,只任腳步在寂寥的後宮四處行走,等他發現時,自己竟已走到了懾王殿附近。

自從龍鷲大病之後,他再也沒有抱過他,只因為不想再見到那種血流成河的情景。再加上前些天龍鷲竟從高高的觀月台跳下,有意未用半分功力,只是因為在墜地時體內內力瞬間的本能反應才保下性命,但身體卻更弱了。

他毫無牽掛地往下跳的動作讓龍鵬幾乎以為他是真的不想活了,然而跑下去時看到他那麼凄慘可怕的臉色卻依然笑得詭異的模樣,他忽然覺得,龍鷲其實並不是想死,也不是有繼續活下去的慾望,只是已經對任何事情都沒有了感覺。

麻·木·不·仁!

這樣的龍鷲,為什麼還會為了那個荒唐可笑的「皇后」、「太子」之位而如此在意?他到底在執着什麼?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其中必然有其緣故,但是他想不通透。

懾王殿中沒有點燈,這是很自然的,因為龍鵬不在這裏的時候只有蓮容一個人侍奉龍鷲,即使龍鵬來了,也最多只帶兩個太監和宮女,其他人沒有傳喚是進不來的。蓮容那天被打成那個模樣,現在應該還沒有好,於是這宮中便連點燈的人都沒有了。

沉靜的懾王殿,寂寥的懾王殿,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龍鵬身邊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芒,一個太監緊走幾步,欲在龍鵬前面將殿內所有的燈點上,龍鵬阻止了他們,自己就藉著那一丁點的光線中緩步向內殿走去。

有一陣風迎面從廊上輕輕吹來,劃過龍鵬的耳畔,使他恍惚間覺得自己聽見了風在喁喁低語,他以為是幻覺,然而仔細去聽時,的確有那種聲音,但不是風的聲音,而是真的有人在說話。

人語聲從長廊環繞的鬱鬱蔥蔥的綠色掩映中傳來,龍鵬循着聲音悄然走去,經過過幾條彎道,樹叢彷彿忽然斷裂了一般,留下了一個碩大的空庭,空庭之中是兩棵古老的榕樹,與普通榕樹不同的是,它的樹冠並非四方對稱生長,而是有一邊幾乎沒有枝葉,而另外一邊,樹冠竟互相生出了長長的枝頭來,幾近互相親觸。灌木和樹叢就是從榕樹樹冠下開始全部斷開,它的下面什麼都沒有生長,連草也沒有。

一個女人坐在空庭的中央,用奇怪的調子輕唱。

「春日宴,

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

二願妾身常健,

三願共為樑上燕,

歲歲常相見。」

她反覆唱的就是這幾句,一遍唱畢,又從頭開始。那種調子其實並不像音律,而是更類似於唱詩,不過即使說是唱詩還是有些怪異……可是似乎有些熟悉,這到底是……?

女人唱了幾遍之後才彷彿突然聽見了身後的聲音,轉頭看了過來。

那是蓮容,她的臉上還殘留着嚴重的青紫和擦傷,兩邊的臉頰仍然有些浮腫,但比那天剛行刑完畢時好得多了。

她歪著頭看了龍鵬好一會兒,一開口,竟問道:「是龍鵬?」

一個太監大驚,拿聲捏氣地尖喝:「大膽!」

蓮容甩他一眼,流露了一絲冰冷的輕蔑表情。這種表情龍鵬太熟悉了,不過他過去只在一個人的臉上見到過,那就是龍鷲。然而龍鵬並沒有感覺她這是在模仿,甚至感覺那本來就是應該在她臉上出現的東西,只是……為什麼以前沒有看到過?

對了,以前相見時,她總是那麼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或者就一直低着頭,所以他才沒能見過。

「死罪——」

太監就要耍出狐假虎威的德性向她發作,蓮容卻緩緩站起身來,全身散發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氣勢,讓他竟不由自主地向後縮去。

「滾,這裏沒有你說話的地方。」她淡然說了這麼一句,那太監臉都青了。

他不停地偷看皇上的臉色,但龍鵬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也看不出有雷霆大怒的樣子。

「你是誰?」龍鵬問。她絕對不是「蓮容」,而是別的什麼……

「這問題真難答,」蓮容笑着,眼中卻閃著毫無暖意的寒光,「我有過很多名字,也有過很多身份,比如三十年前我叫玉兒,六十年前我叫娉婷,一百三十年前我叫宜蘭……現在我叫蓮容。」

「你是妖怪?」龍鵬問。

蓮容輕笑:「你願意怎樣說都可以,不過我是人,即使有活過很久的記憶,我還是人。」

龍鵬看着她,許久不再說話。

「怎麼?你不想再問什麼了嗎?」

「你不就是在等朕來,告訴朕一些事情嗎?」

蓮容掩口而笑:「真是,每一世都這麼聰明,怪不得每次都有新的辦法將他折磨而死,妾身佩服……」

龍鵬一揮手,身後跟隨的內侍悄然退下,自己慢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你究竟是什麼人?」

她一笑,後退幾步,與他離得遠了一些:「莫離我這麼近,我會害怕。」

「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又近一步,她再退一步。

「你是誰!」

蓮容仰頭看着榕樹在夜間暗黑的樹冠,輕聲道:「每一次,每一次,他變成厲鬼,要索你性命,我便把你引到這榕樹之下……」

榕樹下,引鬼喲……

「我望他能親自殺了你,斬斷與你這沒完沒了的苦難情緣,但他永遠都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如此之恨,如此之恨。僅僅是被背叛而已,為何會恨得連地府都去不了?

因為還相信你,還愛着你,愛之山有多高,恨之淵便有多深。沉澱得啊,恨不得啃其肉,寢其皮,恨不得親手一刀一刀殺了你才好。

「我是什麼人?我是他的母親、姐妹、朋友、僕從……在做玉兒時,我是他的女兒,被你這狠心的生父和她一同被打死。」

龍鵬覺得心中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些許呼吸不暢的感受讓他極不舒服。他疑惑道:「你卻又是如何得知的?」

蓮容冷笑一聲卻不回答,目光又轉回了他身上,忽然一字一句地道:「十世情緣,是我騙他的。」

龍鵬一震:「什麼!?」

「十世情緣,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她邊冷笑邊道,「即便是有,我一個小小的魂鬼又怎麼可能知道?」

「你……」

「他的記憶只從與你一起的第一世開始,」她道,「但那並非他真正的第一世,只是與你相愛那一世之前的事情他都忘了,或許除了你之外,其他所有的東西對他來說都不重要吧。」

龍鵬有些煩躁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麼?不要牽扯那許多廢話!」

她看着他,眼睛睜得大大地,面容竟似陰鬼一般陰森可怖:「這不是廢話,我要告訴你你應當知道的事情。」

看着她的面容,龍鵬竟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嗎……我和他的情緣只有一世……只有一世而已,可是他卻在那時遇見了你。」

俊朗的俠士與溫柔書生交身而過,俠士回身,眼睛緊緊跟隨書生的身影,面上滿是驚艷的表情。書生卻始終沒有回頭。

「他如此愛你,卻沒有膽量說出口,只能在遠遠的地方遙望你的身影,可即使是這樣他也滿足,也比和我在一起滿足。」她雙手緊緊絞扭着衣袖,幾乎將它絞爛,「可是……」

可是書生死了。

死於癆病。

而俠士則做了一件傻到了極點的事情,他甩下自己懷孕的妻子和還沒出生的孩子,偷走書生的屍體,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自盡了。

妻子無人照顧,連孩子出生時難產,掙扎了三天都沒有人知道,終究出血而亡。

恩愛十年,卻不及那無言的一面。

是多情?是無情?

多情自古空餘恨……

多情總被無情惱……

「我不怪他,我不怪他,」她已經將衣袖撕扯得破破爛爛,自己卻渾然不覺,「那不是他的錯,所以我求他,和我再續來生的情緣,前生欠我的便清了。可是他不要!他只要和你一起,無論你是什麼人他都要和你一起!無論你如何待他他也要和你一起!」

可是他們沒有緣分,只有前生那一回眸便是全部了。

他痛苦萬分,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去投胎,閻羅殿中,他受遍酷刑也依然堅持要與那個甚至不知道他存在的人在一起。

閻羅王說可以,但是無緣無份的人無法在一起,若是硬要在一起,便必然生生世世為那書生受苦,以幸抵不幸。這種苦痛會一直一直延續下去,直到他再也受不了,親手殺了書生,讓那由痛苦中糾纏起來的塵緣斷裂了為止。

「可他為什麼不殺你!為什麼不殺你!殺了你就能解脫了!為什麼他不要!」她失控地對他尖聲厲叫起來,「那我要怎麼辦!他欠我的我已化作與他十生的緣分!這是最後了!這是最後的緣分了!我才是沒有時間的那個!他和你還要糾纏永生永世!你憑什麼!你有哪裏好!讓他追逐你沒完沒了!」

龍鵬靜靜地聽着,沒有表情,身體也沒有分毫動搖,就好像一尊塑像。

「你無話可說嗎!」

「不是無話可說,」龍鵬道,「這種怪異之事,朕是不會信的。」

沒錯,真的太怪異了,先是龍鷲,然後是這個忽然出現的女人。什麼前世,什麼十生,即使有又如何,更何況他根本就不記得!她的這番話雖解開了他些許的疑惑,但是卻有更多的疑惑生長出來,在他心中揮之難去。

蓮容好像冷靜了下來,微微露出一個與龍鷲相似的冰寒笑容,道:「你信與不信都與我毫無關係,我只要你把這些話聽進去,等適當的時候,告訴他。」

「什麼適當的時候?」龍鵬不明白她的意思。既然她知道,應當直接告訴龍鷲就好了,為什麼要繞這一圈,先來告訴他?

她卻不看他,將視線又移向上方。他以為她在看那黑沉沉的榕樹,然而仔細看時才發現,她的目光原來是在一個空無的地方靜靜停留,就好像在那裏站了一個看不見的人一樣。

「斷了罷,」她嘆,「我恨不能他第一世便斷了才好,可是他不要。他硬是生生世世承受下這苦,卻忘了自己目的為何。我告訴你這些便是給你選擇,你或者迫他斷了,或者便許他這一世情緣,或者……再背叛他,讓他的痛苦繼續下去。」

「朕並不信這等無聊之事……」

「你信不信與我何干!」她尖聲打斷他叫道,「再有何不滿你找他去!我已沒時間了!」叫完,她卻又似後悔一般往身後看一眼,將聲音壓低了一些,「他在裏面,你去看他吧。」

龍鵬舉步往內殿門口而去,走了兩步,卻忽然覺得怪異,回頭問依然站在原處沒有移動的她:「你說沒時間,是什麼沒時間了?」

她依然沒有移動,僅僅背對着他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你去看他,我明日再告訴你。」

龍鵬心中那種怪異之感依然無法釋懷,但時間已經很晚,他決意還是依她所說,明日再問。

他消失在路的另一邊,依然站在原地的她再次發出一聲嘆息。

——我問你,他不曾為你做過任何事,你為何愛他。但答案其實我比誰都明白。

——因為你不曾愛過我,我卻始終都願意做任何事——只要那是為你。

「明天……沒有明天了……」她慘笑,「我泄漏了地府天機,連你們都來鎖我了,我又如何能活到那時。」

值得嗎?可是不想再看你受苦,或許便是值得的吧……

——所以我將我身換你,生生世世,從此脫離這人肉皮囊,墜入畜道輪迴。

——從此再不相見。

她的身軀漸漸矮了下去,從後方看,就像有一部分鑽入了地底似的。

——不過,其實我還有更重要的話沒有說。

——不過我不會告訴你的。

——不會告訴你其實你也愛着他

——愛了他九生九世,卻只有在失去之後才知道。

——是否今生也將是同樣結果?

——真想看看……

——真想看看……

她的身體——不,只剩下了一堆衣服——彷彿被人脫下一般萎縮在一起,一陣風吹過,有灰的碎屑飄舞起來。一個淡淡的影子從灰中如煙塵般浮起,跟隨着一黑一白兩道幻影,無聲地消失在暗處。

龍鷲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到底是什麼夢呢?已經忘了……可他知道一定是失去了什麼東西,一定有什麼東西消失不見了!

「蓮容!蓮容!」

四周一片黑暗,他叫着蓮容,一邊摸索殿內物事一邊往記憶中的門口走去。

蓮容為什麼不在……平時只要叫她一聲便會很快出現的,為何今天沒有半聲回應?……不,等一下!他為什麼會在床上?他什麼時候睡着的?為什麼他對此沒有絲毫記憶?只記得蓮容送來一碗銀耳粥,他喝了以後……之後便再無記憶!

他恐慌起來,聲音也越發凄厲了:「蓮容!你在哪兒!蓮容!玉兒!娉婷!宜蘭!你在哪兒!不要嚇我!沒有你我怎麼辦!蓮容!」為什麼腿這麼無力?為什麼全身都抖得無法控制?

門被粗暴地推開,一個人背對着外面幽暗的光線大步走了進來。

「龍鵬!你把蓮容怎麼了!」龍鷲的腿終究軟得支撐不起來,不由扶著離他最近的椅子滑跪下去,眼淚也掉了下來,「你是不是殺了她!是不是!是不是……啊啊……蓮容……啊啊啊啊啊……」

龍鵬大步走到他面前,雙手扣住他的雙肩輕易便將他拎了起來,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沒有殺她!是她——」

「一定是你殺的吧!我知道!我知道!她不見了!一定是你殺的吧!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撕心裂肺,肝腸寸斷,那是失去了骨肉至親的聲音,任誰也偽裝不出來的痛苦聲音。

龍鵬抓住他攻擊自己的雙手,似乎想向他吼出什麼,卻終究還是放輕了聲音,道:「她走了……」

「不可能!」

「她說她累了,愛你九生九世太累了,她今生想過自己的日子……」

「你胡說什麼!你胡說什麼!這種話一定不是她說的!你殺了她——」

「因為我對她說我愛你。」龍鵬的聲音異常柔和,龍鷲的掙扎忽然平靜了下來,表情驚愕,「我對她說我愛你,今生今世決不會再背叛你。她很高興地笑,然後就走了。」

走了,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他躲在暗處,親眼看着她的軀殼化成灰塵飛去。

「不……不對……你騙我……」

「我愛你。」她消失了。

「你騙我……」

「我愛你。」再不會有第二個人像她那樣對你來說如此重要。

「我不會再受騙了……」

「我愛你。」她終於再也不存在了!

溫熱的嘴唇在黑暗中覆了上來,龍鷲被順勢壓倒在地上,龍鵬拉開他的腰帶,手指潛入了他的私秘之處。

二人激烈地糾纏接吻,不知不覺中,龍鷲便已經被赤條條地放在鋪展開的衣服上。他的身體彷彿會在黑暗裏發出螢光,蒼白的皮膚在暗色的遮掩下有着朦朧的光暈,龍鵬一時間竟看得呆了,將手放上他細嫩的臉,滑下頸,撫過肩背,在他的腰部停住,一隻手便將他托起,舔吻他的腰眼,濡濕的舌頭又向下往他的下體攻去。

龍鷲全身都在顫抖,不是喜悅也不是憤怒,而是恐懼。蓮容真的走了?她為什麼忽然要走?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要給他下藥?為什麼在這種時候……

不……這一定是……

耳邊忽地閃過了一絲微細的聲音,是一個熟悉的女人溫柔而又悲傷的嘆息——只有嘆息聲,沒有其他的語言,然而龍鷲卻立即明白。

……謊言!

他用力將腿向上一頂,正好頂在龍鵬的胸口處,雖然身體因為蓮容藥物的作用還是有些無力,但是對龍鵬來說已經夠用了。猝不及防的龍鵬因為劇痛而弓起了身體,龍鷲緊接着又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將他打得翻倒在一邊,自己爬起來隨手抓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赤裸著腿腳往外狂奔而去。

全都是謊言!

「蓮容!蓮容!」他四處喊著蓮容,龍鵬從後面追上來要拉住他,他回身又是一拳,「滾!」

他第一拳就已經很重,第二拳比第一拳更重,龍鵬被打得仆倒在扶欄上,眩暈感很久都消失不去。

龍鷲打開懾王殿的每一扇門,把每一個角落都看遍,一邊找一邊喊,卻沒能發現那抹他期待的身影,甚至連一片布也沒找到。

最終,他來到了蓮容消失的榕樹下,她留下的衣物已經被龍鵬命人扔掉,軀殼的灰燼也被風吹走,「蓮容」這個人最後在懾王殿留下的痕迹,已經被完全抹滅了。

「蓮容!你在哪裏!」他不知道蓮容現在在哪裏,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她最後殘留的部分應該就在這兒!

榕樹下,引鬼喲……

「蓮容!」

引鬼喲……

「我知道你已經死了!告訴我是誰殺了你!告訴我!」

引鬼喲……

「我幫你殺了他!我今生今世一定要殺了他!」

龍鵬被龍鷲打得已經完全失去了皇帝的風範,半邊臉頰發出黑紫的顏色,唇角滲出一道暗紅色的血跡,加上目光中閃爍出的怒意凶光,整個人看來就如同野獸一般。他循着龍鷲的聲音追到兩棵對生的榕樹那裏,龍鷲正聲嘶力竭地叫着蓮容的名字,讓她說出兇手。

他上前一把抓住龍鷲的肩頭逼他轉身面向自己,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將他打倒在地。

「你就如此愛慕那個賤人!」他對匍匐在地的龍鷲吼道,「你到底是為我轉生還是為她!」

「我就是為她又怎麼樣!所以你殺了她!你又殺了她!你這個禽獸!」龍鷲的身體驟然從地面上彈躍起來,挾帶着凄厲的風線向他攻擊過來。

殺了你……

今生今世……

一定殺了你!

他的手指已經險險接近龍鵬的頸項,龍鵬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看着那殺人兇器接近自己。然而就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龍鷲忽然發現自己阿和龍鵬之間飄過了一道白影,他一愕,狠厲的攻擊竟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那白影是個「人」,應該是……因為它有人的輪廓,但是卻沒有臉,也沒有清晰的身體形狀,只是一片薄薄的白影,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擋在龍鵬身前,可是那只是霎那間的事情,龍鷲的動作一旦停住,它就消失了。

——蓮容……為什麼……

龍鷲倒了下去。

蓮容之前給他下的葯現在仍然在他體內起著作用,只是剛才突然萌生的勃然怒意讓他衝破了某道防線,然而這種奇迹是不會一再發生的,因此在最後殘留勃發的力量被強行遏止住之後,他便由於後力不繼而倒在地上。

龍鵬什麼也沒有看見,更不知道有「人」救了自己,只知道龍鷲在最危險的時候忽然失去了所有力量,只能跪伏在地上惡狠狠地看着他,用眼睛怒斥他,用仇恨的表情殺他。

龍鵬忽然笑了起來。

多麼熟悉的眼睛,多麼熟悉的表情。

背叛嗎?忘了嗎?怎麼可能……一切都忘了,只有這麼熟悉的表情是不會忘記的。它一直在心底的最深處隱藏着,即使遺忘了一次又一次的記憶也藏在那裏,只要等到合適的時候,就會被記憶從最底層翻出來。

雖然其他的都想不起來,但只要記得這雙眼睛就足夠了。

他抓起龍鷲裹在身體上的外袍,一隻手便將他翻了過來,然後將那件唯一的遮蔽物用力一撕,露出下面赤裸白皙的軀體。

「龍鵬你這個混蛋!」龍鷲嘶吼,「我活着殺不了你,死了也要找你!我不會放過你的!」

龍鵬騎在了那具幾乎讓他體內的獸性漲滿至最高點的身體,雙手撐在龍鷲頭部的兩側,躬下身體想去親吻他的嘴唇。龍鷲咬牙一偏頭,讓他的吻落了個空。龍鵬用右手掐住了他的下巴,用幾乎捏碎他骨頭的力量將他扳得面向自己,用力將嘴唇壓在他的唇上。

這根本不是吻,而是怒意、惡意和笑意混合而生的東西。龍鷲想要掙扎,然而身體卻沒有半分力氣,連雙手的推拒也被龍鵬的另一隻手捉住用力按在胸前,他全身上下唯一可以攻擊的東西只剩下了一樣,那就是他的牙齒。他用力咬了下去。

龍鵬痛哼一聲退開,然而下唇已經留下了深深的齒痕,正往外滲著細細的血絲。

「好大的膽子。」他笑着說。龍鷲臉上順手就是一巴掌,然後反手一掌,又一掌……

儘管龍鵬這十幾個巴掌並沒有用上全力,卻還是把龍鷲打得雙頰火辣辣地痛,過大的衝擊讓他頭昏目眩,連本來就已經不甚清晰的意識也模糊了起來。

「蓮容……」沒有你的話我要怎樣活下去才好?和你在一起時間太久,一旦失去便不知所措……

我的母親……我的姐妹……我的……我的女兒……

感覺到雙腿被大力分開,抬起,龍鷲知道將發生什麼,他開始拚命掙扎,用凄厲的聲音撕心裂肺地詛咒。

「不要!放開我!放開!龍鷲!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碰過我!我要讓你生不如死!我要你償命!還我蓮容——啊——!」

彷彿是被刺穿了全身的疼痛,從下體一直傳入心臟。和那時候一樣……被輪暴的記憶在心臟深處清晰地閃回,連龍鷲的臉也變得陌生起來,一次次背叛過「她」或「他」的面容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就好像那些正在用下他們骯髒的身體將「她」打入阿鼻地獄的人,一個一個在「她」身上換過的臉。

「玉兒」已經死了……被他們亂棍打死了……就在「她」的身邊。

那具小小的屍體閉上眼睛了嗎?死得瞑目嗎?

痛苦嗎?

怨恨嗎?

我幫你從那裏面解脫!

慢慢地……殺了他……

今生絕對不會再手軟!

那兇器穿刺進去又猛然抽出,快速地重複著殘忍暴烈的運動,毫無憐惜,也感覺不到絲毫愛意,只有讓人恨不能現在就死去的劇痛。

在極度痛苦之中,龍鷲的手指向龍鵬抓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抓到了何處,只朦朦朧朧地知道「似乎」抓住了可以攀附的東西,指甲便深深地刺了進去,在那上面緩慢地劃出深淺不一的痕迹。

頸后和背部被劃出血跡的疼痛讓龍鵬皺了皺眉,忽然用力一頂,龍鷲的全身驟然一緊,本來便由於痛苦而汗出如漿的身體又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你說過你愛我,不管我對你做過什麼你都愛我,是不是?」龍鵬只知道自己笑得很開心,卻不知道那種笑在此時的龍鷲眼中看來多麼殘忍,「你這十世的轉生只為我,沒有任何要求只愛我一個人。雖說是我負了你,但我並不記得那些,我不會為我不記得的事情負責,只能保證今生今世我愛你,給你想要的一切。」

「這是……補償?」龍鷲的眼睛看着龍鵬又好像沒有看,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只是穿透了他在看着別的東西。

「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自私的人啊……什麼時候都是如此自私,連對「自己」也是一樣。龍鷲輕歪嘴角,扯出一個很淡的笑容。龍鵬以為他還會再冷嘲熱諷地說些什麼,但龍鷲一句話也沒有再多說,好像死了一樣躺在那裏任他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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