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師徒

十、師徒

長孫斯遠剛一離開,昀息隨即轉身,沿着迴廊向青龍宮走去。一路上教中弟子的眼神驚疑不定,卻無一人敢公開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不久前夷湘教主剛和大祭司起了衝突,為了不讓此事外傳,昀息一早便將所有人調離了月宮。拜月教中等級森嚴、高層權力鬥爭時不時發生,那些教中弟子已經習慣了不多問其他。

剛走到宮門口,就聞到了血的味道——風涯祭司已經帶着沙曼華、在廳中等待。

果然也是聰明人。少年笑了笑,卻是毫不畏懼地攬襟、邁入了廳里。

「師傅。」他從旁邊案几上拿起茶壺,到了一杯茶,「你來了?請坐。喝茶。」

風涯祭司坐在廳堂里,看着緩步歸來的弟子,眼神卻是不易覺察地變了變——昀息變了……變得氣定神閑、從容自信,甚至讓人一眼看不到底起來。僅僅在一夜之間,那個恭謙聰穎的弟子身上就有了如此微妙可怕的改變!

「沙曼華身上的毒是你下的?」最終沉不住氣的還是他,率先開口斥問。

昀息微微一笑,倒了兩杯茶,放到桌上,然後在師傅的對面座下——他口中雖然仍稱風涯為師,然而舉止之間早已不以弟子自律。

風涯看着他,手指緩緩收緊、又放開,最終只是將昏迷的沙曼華放在身側的軟榻上,轉頭沉聲:「這幾天來能接觸她的,只有你一人。不可能是別人下的毒。」

「不錯,是我下了連心蠱。師傅,你知道么?——我早就打破了祭司不得修習蠱術的禁條。」昀息一笑,坦然承認,吹了吹茶沫,「不過下得還真是容易,她一點防範都沒有。」

風涯的臉色嚴厲起來:「你為何要殺她?」

「殺她?我才不要殺她……殺她有什麼好處?」昀息放下茶盞,忽地微笑,「我對她下蠱、只為讓師傅您此刻無法殺我——」頓了頓,少年聳聳肩,看着風涯肩上不停流血的大祭司:「因為金箭上龍血之毒,是我塗上去的。我想,您此刻也應該猜到了吧?——不錯,是我借了她的手殺你!你看,像她這樣的人、雖然會為了某種原因背叛您,可又怎麼會做得出毒殺的行徑呢?」

風涯深碧色的瞳孔陡然收縮、凝視着對面年輕的弟子,卻沒有立刻說話。

祭司的手按在左肩上,血無法停止地流了出來、染紅他的衣衫和手指。然而風涯彷彿沒有痛感,只是靜靜看了昀息片刻,忽然問:「為何?為何背叛我?我一手將你從流落乞討的境地帶出,教給你一切——而你等這個祭司的位置,已經等得這般不及了么?」

昀息微笑着搖了搖頭,眼裏忽地掠過一絲憤恨:「不為這個。」

頓了頓,少年抬起頭來,看着自己的師傅,一字一頓地回答:「只為、我一門三生三世里受過的侮辱與流落!只為、有生之年若不殺你,便無法解除的厄運!」

風涯驚住,那一瞬間昀息眼裏放出的光芒是如此熾熱鋒利,彷彿穿透了時空。

「你是…你是那個……」他忽然隱約想起了什麼極遙遠的往事,脫口低呼。

「我就是那個被你所殺的、瓊州鬼師的後人。」昀息說着、將手中茶盞緩緩放回案上,他動作極慢,然而那茶盞居然一分一分地被他無聲「放」入了紫檀木的桌面中!

少年看着師傅,眼睛裏的光芒極其可怕:「你應該知道在瓊州、凡是在鬥法中失敗的術士會得到什麼樣的歧視!他的後人再也無法學習術法,也無法從事任何職業,只能乞討為生——拜您所賜,從曾祖開始、我們世代淪為乞丐,已經過了百年!」

風涯大祭司眼神瞬忽萬變、似是悲涼,卻又似恍然:在苗疆有些地方、地方百姓極度崇拜精通術法之人。術士被視為可以和神靈直接對話的智者,受到所有人尊敬;然而那些術士一旦失敗,便立刻失去全部的尊嚴、淪落為最下等的人,直到報了當初的仇、禁咒才能解開!

許久,風涯祭司才緩緩道:「怪不得你在術法上資質驚人——原來是世家出身。看來,你當初遇到我、拜在門下,早就處處算好了計策?只為在某一日,能夠把我擊敗?」

「是。你有無限的時間等待,而我卻只有有限的時間可以復仇——所以在我有生之年,不擇一切手段都要殺了你!」昀息嘴角浮出一絲冷笑,似是感嘆般地喃喃,「我練一輩子的術法武功、可能都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我只好修習你所沒有修習過的法門:研究人的心和慾望——這些,恐怕是活了幾百年的您、也無法和我相比的。」

頓了頓,少年有些感慨地搖搖頭:「您知不知道,其實夷湘也是我策反的?她不過是不服您的獨斷、有些小小的野心,我順便就鼓動了一下——只可惜那個笨妞居然去和你硬碰硬鬥法,到最後還是死在你手上。」

「原來是這樣……」風涯祭司的眼神從凝聚又慢慢散開來,居然也沒有絲毫殺氣,只是疲憊得看不到底,忽地笑,「十年來、你一直是我的好弟子……你們一個個都是為了各自的慾望而接近我、進而背叛我,是么?」

昀息刻毒一笑,陰陰道:「你以為有誰會真的喜歡和一個怪物在一起?」

那樣的話就像那一支金箭一樣直刺心底,風涯大祭司霍然站了起來,看着自己一手栽培出的弟子,殺氣逼人而來。

「師傅,我勸您還是不要動手為好。我知道龍血之毒雖然殺不了你、但至少會讓您重傷無力。目下您的能力、只怕和我一搏也未必有勝算。而且……」昀息只是望着他,回指自己的心口,微笑,「連心蠱啊,師傅您不會不知道連心蠱是什麼吧?這顆心停止跳動的時候、沙曼華的心脈也會斷——」

「我……」風涯蹙眉低喝,轉頭看着昏死的女子,「我為什麼要管她的死活?!」

「您不會不管的。」昀息笑了起來,施施然攤開手,「不然您為什麼不方才就殺了她呢?沒有人比我更知道您是怎樣的人——您很容易被背叛,卻更容易原諒。」

長久的沉默,長久到彷彿又過了一次輪迴。

這個空曠的青龍宮裏,只有血珠不停濺落在地的微微響聲——從風涯祭司的肩頭和沙曼華的腦後汩汩流出,染紅了地面。萬種表情在眼底一掠而過,最終化為說不出的疲憊。

然而昀息眼裏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師傅,我想您還是應該多關心一下自己的傷——被龍血之毒傷到、既便您力量驚人而不至於死亡,可同樣也是無法癒合的吧?如果不解毒,血就會不停流下去,人也會一直衰弱下去!」

風涯望了自己的弟子一眼,那個白衣少年眼裏有隱秘的光芒——那是他即將打出另一張牌之前的雀躍吧?這種幽暗的鬼火,以前他居然從未注意。

「我不害怕死亡——歷代祭司從來都不曾害怕過死亡。」他微微一笑,看着指尖滴落的血,「我們怕的,反而是相反的事。這些,即使你再聰明、現在也還不會明白。」

那樣的答案,讓昀息臉色微微一變。然而他隨即開口,語氣恭謙、卻透出了徹骨的寒意:「是。不過如果您一旦衰竭,我自然也將立新教主——那麼,與您相關的所有一切都將被清洗,包括……沙曼華。」頓了頓,看到風涯驟然蹙起的雙眉,昀息終於展露出了微笑:「我最了解師傅了:您不害怕死亡,但卻不希望目睹別人的死亡——難道不是么?」

「你到底想要什麼!」風涯終於憤怒起來,舉手就將那張紫檀木茶几劈了個粉碎,從額環上一把摘下那枚象著着祭司身份的「月魄」寶石,扔到地上,「要我的命?要拜月教?都拿去就是!別再在我面前耍弄你的心計了!」

「啊,您快別生氣,」昀息卻是迅速阻止,正色,「一動氣、龍血毒會發作的更快——這樣,您就根本無法支持到去長安了。」

「去長安?為何?」風涯祭司微微一詫,腦子裏閃過長孫斯遠寫在案上的那個名字,忽然間就靜了靜,彷彿想到了什麼主意,半晌不語,臉色平靜的抬頭,看着自己的弟子:「昀息,你希望我去長安?」

昀息俯身從地上撿起月魄寶石,緊握在手心,微笑着點了點頭:「是為您好呀!龍血之毒、需要另一顆同樣的龍血珠來解。所以當世除了長孫先生、沒人能救您了——所以您還是去一趟長安吧……」頓了頓,昀息嘴角浮出笑容:「至於如何才能從他手裏拿到另一顆龍血珠,相信師傅您一定知道。」

風涯祭司眉梢一揚,有冷笑的表情:「這些,你是和長孫斯遠商量好了的?」

「不敢。我們所求不同,」昀息微微一躬身,不動聲色,「只不過在想讓師傅去帝都這件事上,正好想法都很一致。」

「去長安?也好…我也盼著能再見那個人。」風涯祭司嘴角微微一動,浮出一個不知是笑還是悲的表情,「可是——沙曼華那般信任、親近你,你還是想也不想地出賣了她么?」

昀息冷笑:「她那樣的人、活該被利用。」

風涯祭司嘆了口氣,忽地伸出手來——昀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然而那隻滴著血的手卻是毫無力道地輕輕按在他的肩上。

「這是我的錯……昀息,你將來該如何是好?」祭司的深碧眼睛宛如看不到底的大海,涌動着暗流,忽地低聲嘆息:「你跟了我十年,什麼都學了,卻唯獨沒有學到最重要的。你將來做了祭司后,又該如何是好啊。」

被那樣突如其來的感喟驚了一驚,昀息迅速鎮定下來:「我還沒學到什麼?分血大法?鬼降之術?還是殘月半像心法?——不,我會的要比您預計的多得多。」

「那些東西有什麼用?……到最後只會成為你的負累。」風涯祭司輕蔑地笑了一下,看着驚才絕艷的弟子,眼裏卻有悲哀無奈的光,「你對天地神鬼沒有半絲的敬畏;對眾生也沒有任何悲憫;你不會愛人、也不會被人愛——」

「我不需要這些,」昀息傲然回答,「如果我足夠強。」

聽得那樣的回答,風涯大祭司微微苦笑起來:「記住:我們不是神,可我們也不是人,我們只是怪物……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所有的物慾膨脹到極限后也終將消失,可在那麼漫長的歲月里,如果除了仇恨內心什麼也沒有、你又將何以為繼啊!」

昀息一怔,然後立刻微微冷笑起來。

何以為繼?難道那些反覆背叛他的凡人,就是支撐著將來無盡歲月的支柱?既便善良如沙曼華、也會為了自己的慾望而毫不遲疑地將箭射向恩人——一次次的背叛,一次次的原諒,直至心灰意冷!難道師傅要自己學他、為這種凡俗羈絆而陷入危境么?

知道自己一生也無法在術法或者武學上、超越幾近天人的師傅,所以他只有抓住師傅心裏的弱點:夷湘,沙曼華,他自己……所有師傅在意的、相信的、關注著的——他要一根一根地、將這個「神」內心的支柱完全敲碎!在轟然倒塌的剎那,他才能尋到機會吧?

然而此刻、師傅卻想將那個致命弱點也傳給他?冷笑。

「昀息,雖然我教並不提倡、我們自身也未必能做到——但你要記住:對某些『真』或『善』應該心存敬畏。」臨走前,俯身靜靜凝視沙曼華沉睡的臉,風涯祭司抬起頭來看着弟子,說了最後一句話,「這一點本心,是上窺天道的奠基之處……否則,便是入了魔道。」

「你知道未來有多長?看不到盡頭……你將何以為繼啊。」

師傅走的時候,外面已經透出了微亮的曙光。昀息推開窗,默默的看着那一襲白衣穿過開滿火紅曼珠沙華的聖湖畔,沿着碧水離去。靈鷲山頂的風帶來木葉清冷的氣息,推開窗的剎那、濕潤的雲霧翻湧而入,模糊了師傅的背影。

他知道、師傅是要去月神廟做最後的祈禱和告別,然後離開南疆去往帝都。

白衣少年無言地握緊了手心的那顆月魄,微微蹙起了眉頭——說什麼治傷,說什麼龍血之毒,都不過是借口。師傅恐怕不會不知道自己如此威逼利誘他前往帝都的真實意圖罷?然而,如他所料、師傅還是去了——那一去,恐怕不會再回來。因為那個人也會去帝都……普天之下,他若要死、也只配死在那個人的手下吧?

昀息想起了那些被苗疆百姓視為神明的白象——那些潔白強悍的龐然大物一生驕傲、能預知自己的死期,在死亡到來之前,它們唯一做的事情,便是離開所有人、找一個秘密的地方靜靜等待死亡來臨。那是一種維持到最後一刻的生命尊嚴。

雲氣和晨霧湧上他的臉,微涼而濕潤。

昀息回頭看了看昏迷中的女子,抬手按上了腦後三處深入見骨的傷,眉頭皺得更加緊——這種多年金針封腦落下的病,連師傅都沒能治好,加上如今這一折騰、腦中舊傷複發,只怕內部已經積了血塊吧?唯一的方法就是破顱疏通淤血——但這樣又該冒多大的風險?

然而,為了以防萬一、這個女子無論如何還是必須活着。那只有冒險破顱了——白衣少年的手指慢慢握緊了寶石,冷定漠然地想着。

「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你將何以為繼啊。」

那樣悲憫擔憂的語氣、彷彿一種不祥的咒語在他心中迴響。

――――――――――――――――――――――黎明前夕,急促的馬蹄聲從山道上傳來,驚起撲簌簌一群飛鳥。

馬車上一行人紛紛驚呼怒罵、卻留不住那個奪路而去的白衣公子——雖然在動彈不得的情況下被連夜帶出月宮、可一旦點穴解除,公子舒夜就再也不顧長孫斯遠的阻攔,立刻奪馬回奔月宮!終於再次見到了沙曼華……難道又要相見不能相從地擦肩而過?

那個念頭是如此強烈、以至於長孫斯遠神色慎重苦口婆心地對他說了什麼,旁邊那些帝都來的武林高手又說了什麼,他都沒有仔細聽;甚至也沒有去想如何對付那個妖鬼般可怕的大祭司——公子舒夜只是縱身躍起、奪馬、回頭狂奔而去。

「公子!」旁邊長安探丸郎的黑九郎沉不住氣,厲聲,「你回月宮只有送死!」

「別管我!」白衣公子同樣厲聲回答,掠上馬背。

「可你就不管候爺的死活了么?你知道候爺在帝都被那個女人害成什麼樣?」白六郎幾乎要發出暗器去擊落這個奔走的人,怒罵,「你們是生死兄弟啊!大家都在長安等著公子來替我們作主報仇!可為了一個女人,你就不管——」

馬背上的人似乎聽到了一句兩句,身子微微一震。然而轉瞬馬已經跑遠了。

「他媽的!見了女人就忘了兄弟!」「候爺瞎了眼,認了這樣的兄弟!」馬車上陡然被怒罵聲湮沒,當下探丸郎中幾個殺手便要追出去,然而長孫斯遠微微擺手,阻止了所有人的躁動。「不要追,追了也追不回來。」

這個三十許男子清俊的臉上有一種深深的疲憊,把玩着手裏的什麼東西,淡淡道:「停車。我們在這裏等他——」

「那小子還會回來么?」黑九郎憤憤不平。

「等到傍晚。」長孫斯遠看着晨霧瀰漫的來路,慢慢道,一貫從容的神色里卻有再也掩不住的蕭瑟,「如果他不回來、我們就自行回帝都。」

黑九郎恨恨:「也是。總不成沒他就不救候爺了——最多大家齊心合力,和那個女人拼了!」周圍的殺手們轟然應了一聲,個個眼裏都有不顧生死只為報君恩的堅決。

——這些,就是鼎劍候多年來網羅的江湖奇人異士里、剩下最中堅也最有力的死黨了。然而這一群擺在枱面上、吸引著帝都追殺的力量,也不過是一張早就打算要捨棄的牌罷了。

長孫斯遠眼神微微一閃,只是垂頭玩著那個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木偶,白楊雕刻,關節上都有隼鉚相連,可以隨意活動。他聚精會神地挪動着偶人的雙手,擺出一個個姿態,不顧旁邊人詫異的眼光。

——誰也不知道這個在帝都呼風喚雨的謀士、為何身邊會攜帶着這樣一個東西。

不過半日,太陽剛到頭頂,馬蹄聲猝然響起在遠處,所有人不由精神一振,望向來路,連長孫斯遠都不例外——那裏,一襲白衣從濃翠的竹林中直穿而來,閃電般飄落。

公子舒夜。那個決然而去的人、不過片刻居然又重新回到了這裏!

「你剛才說、墨香他出了什麼事?」一掠而來,便拉起了長孫斯遠的衣襟,急促地問,「再說一遍!你剛才是說……他、他被頤馨長公主給幽禁了?他怎麼會被那女人幽禁!」

顯然是方才心急之下沒有仔細聽清,奔到半路才慢慢回過神來,公子舒夜策馬狂奔而回,厲聲向他喝問,臉色猙獰可怖。

「頤馨長公主和明教勾結、暗中培植黨羽驟然發動政變,候爺被暗算,」長孫斯遠神色不動地重複了一遍,加了一句,「如今被挑斷了手腳筋脈、攝去了心神,幽禁在紫宸宮裏,已經成了一個傀儡——長安探丸郎多次營救、都不曾成功。」

「怎麼會這樣!」公子舒夜一聲厲喝,將長孫斯遠的領子拉緊,「墨香那傢伙應該是個很精明的人!我離開敦煌不過一年多啊……他怎麼就會弄到了這種地步?是不是內部有姦細出賣了他?——你這個軍師是怎麼當的?」

被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長孫斯遠蹙眉,卻不回答一個字,只問:「那你隨不隨我去帝都?還是,依舊要去月宮送死?」

公子舒夜一怔,鬆開了手,回頭望着極遠處那一座籠罩在雲霧裏的靈鷲山,久久不語。

那麼象……居然那麼象!和一年前在祁連雪山頂上、因為要救墨香和敦煌,生生錯過的時候竟然一模一樣!——咫尺之遙,卻始終緣吝一面,命運的巨手撥弄著兩個人,竟是從不肯給上半絲的機會。難道真的要等到來生再見?而做兄弟,卻是有今生沒來世。

他忽然苦笑起來,笑了許久,終於抬頭對那幫看着他的江湖人說出兩個字:「我去。」

頓了頓,似是下了決斷,公子舒夜揚起頭來,直指北方,厲聲:「我們一起回去、將那個女人拉出來斬了!」

「是!」所有武士和殺手都舉刀歡叫起來,聲震雲霄、驚得飛鳥一群群撲簌飛出。

公子舒夜回頭,卻看到長孫斯遠的目光。所有人都在歡呼,唯獨這個清俊的男人卻是沉默的,看着自己、忽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將那個奇怪的木偶放入了懷中,對他招了招手,輕聲:「上車,我有話對你說。候爺臨難前、預料了將來的全盤局勢,做出了安排——他留了一封密函,要我親手交給你。」

真是一個令人看不透的人啊……公子舒夜和鼎劍候相交數十年,對他身邊這個謀臣也不是不熟悉。然而以他的眼光、卻一直都不能猜透,這個男子心裏到底都在想什麼?

他最後朝着靈鷲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足尖一點、便飛速掠上了馬車,放下了垂簾。

人生是一場負重的狂奔、需要不停地在每一個岔路口作出選擇,而每一個選擇、都將通往另一條截然不同的命運之路。那麼多年了,從崑崙雪域到敦煌古城、從苗疆月宮再到帝都長安……一次次命運的分叉路口,他選擇了捨棄。如今他們之間、已經是越走越遠了么?

沙曼華,沙曼華……此次若能平安化解帝都危局、我必當返回這裏來找你。

那時與你重又相逢、如天地初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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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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